第264章
沈宸腦中的回憶太多，而且並不連貫。所以沈宸也無法確定故事的開始究竟是什麼模樣的。他只記得每一段結局。
十八年前，兩個孩子因為沈妍的惡作劇被掉包。十八年後，兩個孩子在H鎮相遇又成為好朋友，然後因為陰差陽錯的意外同時回到沈家。養子天真純善毫無城府，親生兒子卻因為從小流落在外見慣世情冷暖的緣故，心中總有一股戾氣。而這股戾氣則伴隨著陶暮親眼目睹養子優渥的生活和永遠討人喜歡的境遇後越發濃重。慢慢積怨太深，最終一發不可收拾。於是親生兒子開始處處針對養子，陷害養子。到這裏劇情都是千篇一律的，唯一不同的就是結局。要麼親生兒子機關算盡反而算掉了自己的性命然後重生復仇，致使毫無城府的養子慘死在二十八歲。要麼就是被算計死的養子重生，報復親生兒子。親生兒子死後繼續重生，回來報復養子……周而復始，永遠沒個盡頭。
“不對！”陶暮聽著沈宸的描述，突然反應過來：“我這輩子重生，可沒想過要報仇，更沒有想過再回沈家。你的推斷是不成立的。”
沈宸唇角微勾，露出一抹譏誚的笑容：“或許你主觀上沒想過報復沈毓報復沈家，但是你的存在本身就推動了劇情發展。我說過，推動劇情發展的原動力在於執念。而執念源于你和沈毓兩個人的求不得。所以，就算你能放開沈家，只要沈毓放不下，劇情依舊會按部就班的發展。”
只不過迴圈這麼多次，原本的劇情光環恐怕也已經扭曲了。照顧不到太細節的地方，只能記住劇情的關鍵節點。
陶暮嗤笑一聲，看著沈宸的眼眸中突然閃現過一絲嘲弄，挑眉說道：“沈毓的執念不就是沈家麼？他想得到沈家的認可，想要回到沈家，你遂了他的願不就得了。”
沈宸默然。半晌說道：“可我也是有執念的。”
如果沈宸沒能記起這麼多事情也就罷了。可是他如今已經回憶起了沈家的萬劫不復，他又怎麼可能心無芥蒂的重新接受沈毓？別說是沈毓這個原本跟沈家不相干的外人，就連陶暮這個同胞弟弟，沈宸也是看一眼煩一眼。
陶暮了然。沈宸一輩子最在乎的就是沈家的利益。可不管故事的結局是什麼，沈家總是難免落得個家破人亡的結局。也難怪沈宸會如此排斥他和沈毓。
沈宸原本以為他將這些事情告訴陶暮後，陶暮會跟他一樣意難平。畢竟這種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劇情光環支配人生的境遇實在可悲又可笑。他們所有的喜怒哀樂所有的努力付出最終竟然只是為了推動劇情發展，給所謂的結局做嫁衣。沈宸最初回想起這一切的時候，簡直憤怒到想要殺人。他是憑藉著強悍的克制力才沒瘋掉，而是在第一時間解決掉沈氏集團，試圖打破劇情。卻不料陶暮在知道這些事情後，除了最初時候情緒波動比較大，聽到後來竟然流露出幾分淡定模樣。
“沒什麼好奇怪的。”留意到沈宸的情緒，陶暮笑了一下：“你現在的情緒起伏，全都是我重生那會兒就經歷過的。怨懟，不甘，想要讓所有辜負我的人都付出代價。每時每刻心裏都像被烈火灼燒一樣。但只要時間一長，遇見了更多的人更多的事情，你就會發現，世界其實大的很。那些不喜歡你的人，還有那些讓你不開心的事情，都已經是過去式了。”
沈宸心下一動，雙目幽深的看著陶暮。
陶暮自嘲一笑：“曾經，我真的以為我這個人一無是處。所以才會落到眾叛親離，血脈親人不喜歡我，連相處多年的戀人都要背叛我的下場。可經歷過很多事情我才知道，原來要成為一家人也是需要緣分的。我跟沈家是命中註定的親人緣淺。”
陶暮原本還對沈家有那麼一丁點潛藏在內心深處的奢望，然而在聽到沈宸對那麼多世記憶的描述以後，陶暮終究釋然了。他跟沈家果然是沒有緣分的。如若不然，沈家也不會在那麼多次輪回裏，每一次都向著沈毓。竟然沒有一次例外。
陶暮是知道自己的性格的。雖然沈宸沒有細說，但陶暮清楚，當他想要爭取一些東西的時候，可以委曲求全到什麼地步。所以陶暮可以想像，如果他對沈家還有執念，又有重生記憶的時候，為了贏得沈家的認可，陶暮一定會把自己偽裝成沈毓的模樣，用天真善良來博取沈家人的好感。
然而即便如此，在沈宸的描述中，每一個故事開端，沈家從來沒有像接納沈毓一樣的接納過他。所有的後悔不迭悔不當初，都是在陶暮死後才產生的。就像沈宸說的，也許這些追悔莫及跟本心無關，只是為了推動劇情發展的產物。
陶暮沒有沈宸那麼多世的記憶，但是陶暮可以憑藉沈宸的隻言片語判斷出那個一次次陷入輪回一次次想要爭取家人認可的陶暮究竟經歷了多少次失望，才會像這輩子的他一樣，對沈家執念全消。
陶暮剛重生那會兒還覺得奇怪呢！他明明是那樣一個睚眥必報小肚雞腸而且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小人，居然會在重生以後完全不想著回到沈家或者是報復沈毓。那會兒陶暮還以為是一次死亡就消弭了所有執念。可是現在想來，既然是求而不得的執念，哪有那麼容易消散。除非是經歷的失望太多太多，甚至在一次次的重生中慢慢看清了沈家的本質，所以才會在潛意識裏執念全消，再也不想著復仇或者其他，只想遠遠的離開這些人。
聽到陶暮的話，沈宸緊皺眉頭，下意識就想反駁陶暮的推論。然而話到嘴邊，沈宸突然愣住了。
“你也發現了對吧？”陶暮輕笑一聲：“如果沈家對沈毓沒有執念，就算是我重生逼死了沈毓，你們也不至於為沈毓報仇。”
“說我三觀不正也好，說我天性惡毒也罷。我才是沈家真正的兒子。就算我回到沈家後處處針對沈毓，把沈毓攆出沈家，也只是想讓他體驗一下我這麼多年是怎麼掙扎著活過來的。”陶暮看著神情複雜的沈宸，冷笑：“他占了我的身份，搶走我的家人，養尊處優活了十八年。我只是想讓他體會一下我的活法，他一個成年人連十年都忍不下去。還特麼有臉搞什麼執念搞什麼重生復仇？”
“狗屁！”陶暮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他沈毓是有多厚的臉皮多大的依仗才敢生出這種執念？”
“你是不是還覺得你們沈家很慘很無辜？”陶暮冷笑連連，心中卻是悲涼大過於悲憤：“如果你們沈家，但凡有一輩子能夠擺正自己的位置，至少記得你們親生兒子是怎麼在你們眼瞎心盲的寵愛一個假貨的時候掙扎著生存下去的，但凡對我還有那麼一點點血脈親情，你們都不會成為沈毓對付我的那一把刀。我也很驚訝，你們竟然每一輩子都選擇為了個假貨，要麼生前對我不好，要麼在沈毓死後與我為敵！”
陶暮覺得當年那個幻想著家庭溫暖奢望著能被家人認可的傻逼實在可笑，而且他也真的笑出聲來：“沈家每一輩子都淪落成家破人亡，完全是你們咎由自取。”
陶暮雙目微紅，從沒有哪一刻，讓陶暮覺得自己是如此清楚明白的看透了沈家。
所以兜兜轉轉這麼多世，沈毓跟沈家人才是一家人。
“真是讓人噁心。”陶暮的喉結上下移動，心下翻滾，面上卻是一派平靜：“你還是去找沈毓吧。”
“真正對沈家有執念的不是我，而是他。”陶暮笑了一下，一雙漆黑清亮的眼眸中滿是幸災樂禍的惡意：“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真的很慶倖，你也重生了。並且為了讓沈家擺脫家破人亡的結局，親手毀掉沈氏集團。”
“你猜猜沈氏集團沒了以後，沈家再也不能成為沈毓過好日子的依仗後，沈毓還會不會像前面幾輩子那樣在乎沈家？”
“我給你一個建議。”陶暮忽然靈光一閃，特別惡劣的勾了勾嘴角：“你帶著沈家人去找沈毓，讓沈毓養你們怎麼樣？他不是很注重親情嗎？不是很喜歡搶別人的爸媽哥姐甚至搶了幾輩子都不覺得厭煩嗎？那你讓他承擔一下為人子女的義務怎麼樣？”
“雖然你沒說，但前面幾次輪回，沈毓應該享受的都是作為沈家二公子的權利吧？他今年也二十歲了。是個成年人了，權利享受完了，也該履行義務了。”
“我聽說沈董事長——不對，現在已經不是董事長了。沈、世、淵，”陶暮玩味的笑了笑，一字一頓的念出那個名義上是他親生父母的人的名字：“被你氣到心臟病發住院了？這是個好機會呀。讓你們沈家最寶貝的養子到病床前伺候伺候他的父親唄？”
“畢竟你們父子兩個從始至終都對他那麼好。”陶暮想到哪怕是這輩子，沈毓被沈夫人和沈妍趕出沈家，沈世淵父子在對待沈毓時依舊擺出一副慈父長兄的嘴臉，沒有任何變化的態度。不覺玩味笑道：“去找沈毓吧。如果沈家失去了沈氏集團，永遠無法成為沈毓的靠山和依仗後，沈毓依然能對沈家念念不忘，依然想取得你們的諒解和認可，我就承認沈毓才是真正的沈家人。”就算沒有血脈關係。
“我發誓，如果這輩子，沈毓能在沈家落敗後一如既往。哪怕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不會再對沈家和沈毓有任何執念。我陶暮，生生世世都不會是沈家的人。生生世世都跟沈家沒有任何關係。”
可如果沈毓態度變了呢！
陶暮和沈宸相視一眼，誰都沒有說話。如果沈毓的態度變了，那就證明沈毓的執念並不在沈家本身，而是沈家能夠給他提供的榮華富貴上面。既然看穿了這一點，有沒有執念還有關係嗎？
人活一世，能把一輩子活明白就不錯了。誰還顧得上下輩子下下輩子是怎麼回事兒？陶暮反復重生那麼多回，不也是直到今天才覺得自己活明白了？
這一瞬間，陶暮忽然覺得身體一輕，彷彿有什麼桎梏在血脈深處的東西掙脫開來。
沈宸看著陶暮忽然間輕鬆起來的眉眼，心裏忽然也空落落的。彷彿有什麼牽扯就此斬斷了。
兄弟二人相視一眼。心照不宣的移開目光。也許他們，只有這一輩子的兄弟緣分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