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高詠懷打這通電話給陶暮，除了通風報信，自然也抱著一點瞧熱鬧的心理。

　　飛訊網最近一段時間的發展勢頭太猛，所有業內都瞧陶暮不順眼。恨不得陶暮什麼時候能栽一個跟頭。

　　然而拿人身世做文章這種手段太過下作。更何況陶暮當時才五歲。就算真的有什麼不對，一句“小孩兒不懂事”就能翻過篇去。所以即便是高詠懷這幫聽到風聲的，也只是覺得幕後人的手段太陰狠下作，陶暮有點犯小人。倒是沒有什麼落井下石的心思。

　　當然了，閑著沒事兒能看到春風得意的小陶總被人搞到焦頭爛額，也算是一出好戲。

　　“小陶總似乎有些流年不利犯小人啊。”電話另一端，高詠懷好整以暇的建議道：“我聽說大佛寺的香火很靈。小陶總要不要去燒燒香拜拜佛，除除晦氣？”

　　“多謝高總提議，我會考慮的。”撂下電話後，陶暮有些無力的搓了把臉。

　　“怎麼了？”孟齊走到陶暮身邊，拍了拍陶暮的肩膀：“誰的電話？”

　　“圍脖的高總。”陶暮看了一眼圍在一旁的飛訊員工，苦笑道：“回去再說吧。”

　　孟齊看出陶暮的情緒不太對，立刻帶著陶暮回家了。

　　回去這一路上，陶暮閉著眼睛靠在副駕駛的窗戶上。窗外明明滅滅的霓虹燈光照在他的臉上，流光溢彩的光影將他的輪廓氤氳的越發深邃。

　　陶暮回憶起他五歲以前的光景。

　　他跟厲嘯桁說，跟所有人說他五歲那年發了一場高燒，記不起以前的事情。

　　其實並不是。

　　陶暮對五歲以前的事情還是有一點印象的。他依稀記得他的養父母曾經對他很好。

　　陶暮的養父母是一對不孕不育的夫妻。陶院長說，那會兒陶暮剛剛被送到孤兒院不久，因為長得好，又不愛哭鬧，還是個小子，很多夫妻都想領養他。陶院長考慮再三，最終把陶暮交給他的養父母。是覺得這對夫妻能給陶暮一個正常的家庭氛圍，讓陶暮健健康康的長大。

　　事實發展也如陶院長所料。那對夫妻領養了陶暮以後，對陶暮特別好。至少陶暮在五歲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不是爸媽的孩子。只是偶爾，陶暮在院子裏跟鄰居家的孩子玩兒，總能聽到鄰居阿姨跟他爸媽感慨撿來的孩子還挺聰明。陶暮回去問爸媽什麼是撿來的孩子？他的養父母就摟著陶暮說他就是垃圾堆裏撿來的孩子。

　　後來陶暮問大院裏其他小夥伴，發現大家都是從垃圾堆裏撿來的。

　　好日子就這麼過了四年。領養陶暮那對夫婦恰好也姓陶，所以就沒給陶暮改名字。只給他起了個小名叫小寶。意思是爸媽的小寶貝。

　　可惜撿來的寶貝終究抵不過自己親生的寶貝。大概是在領養他的第四年夏天，陶暮的養母意外的發現自己懷孕了。這個驚喜讓他的養父養母特別高興，陶暮也跟著高興。他其實很喜歡小孩子，也希望爸媽給他生個弟弟。

　　然而很快，養父養母對陶暮的態度就變了。曾經把陶暮當成親兒子，捧在手心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的一對夫妻，開始對陶暮百般看不慣。嫌他太吵太鬧，惹人心煩。動不動就推他兩把打他兩把，再也不肯抱他了。

　　陶暮那會兒不知道怎麼回事，只知道爸媽討厭他淘氣，不喜歡他，就不敢吵也不敢鬧了。然而養父母又覺得陶暮小小年紀性情這麼陰沉，不是好事兒。

　　後來弟弟出生，養母就越發防著他。陶暮依稀記得養母不肯讓他進臥室，生怕他傷害弟弟。陶暮就趴在臥室外面的窗戶上，臉貼著玻璃，看養母把弟弟摟在懷裏，溫柔的拍著他，給他餵奶。

　　弟弟剛出生幾個月，那麼小，黑乎乎的，一點也不好看。但是哭起來的聲音特別響亮。陶暮就覺得弟弟挺可愛的，像鄰居家那條黑乎乎的小狼狗。毛軟軟的，抱起來的時候小身子熱乎乎的。

　　陶暮以前還會喂他火腿腸。可是自從弟弟出生後，他再也沒牛奶喝，也沒有雞蛋糕吃，爸媽也不給他買火腿腸了。可是鄰居家的那條大狼狗依舊黏著他。

　　要是我弟弟也能這麼黏著我就好了。

　　陶暮覺得他可以沒有新衣服穿，沒有新玩具玩，但是可以玩弟弟，也挺好的。

　　可惜養父養母從來不讓他接近弟弟。有一天，養父在外面上班，養母在院子裏洗衣服，臥室裏的弟弟突然哭了。正蹲在牆角裏摳土的陶暮趕忙扔下手裏的樹枝，跑進屋子裏看弟弟。

　　他的小弟弟，那麼小小的一隻，小胳膊小腿的，裹在一個小小的被子裏。黑黑的小臉哭的通紅，還冒鼻涕泡。

　　陶暮湊上前，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碰了碰弟弟的臉頰。

　　軟的，滑的，像媽媽給他做的雞蛋糕。嫩嫩的。

　　坐在院子裏洗衣服的養母聽到哭聲，也趕忙進來了，瞧見陶暮站在大哭的弟弟身旁，上來就是一個巴掌。非說他弄傷弟弟了。

　　個子小小的陶暮被養母一巴掌打懵了。白嫩的小臉上頂著通紅的巴掌印，哭著怎麼解釋他沒打弟弟。弟弟不是他弄哭的。

　　養母怎麼都不聽。抱起弟弟惡狠狠的罵他。一邊罵一邊順手抽起雞毛撣子打他。罵他白眼狼，罵他狼心狗肺，罵他小小年紀就心腸惡毒，將來只怕也是作奸犯科的料。住在同一個院子裏的鄰居們看不慣，上來勸架。有人幫陶暮解釋，說陶暮確實是聽到屋裏有哭聲才跑進去的。緊接著養母也跟進去了，陶暮哪有時間對弟弟動手。養母被那麼多人攔住，恨恨的放下手裏的雞毛撣子，仍然站在臥室裏破口大駡。

　　隔壁的一個老奶奶把陶暮接到自己屋子裏，給他吃大白兔奶糖。摟著他感慨沒爹沒媽的孩子就是命苦。

　　陶暮那會兒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天真的辯解說他有爸有媽。結果老太太就摟著他哭了。

　　等到晚上養父下班回來。養母就把養父拽進臥室，兩人關在臥室裏商量好久，出來時就說要帶陶暮出去玩。

　　陶暮那會兒還小，聽見爸媽要帶他出去玩，特別高興。結果養父母就把他送到孤兒院。

　　陶暮記得那天下著大雨，他被養父母直接扔在孤兒院門口。他看著養父開著麵包車沖進雨中。那天的雨特別大，就像珠簾子似的，澆的人睜不開眼睛。陶暮站在孤兒院門口大哭，哭了好久都沒人理他。嗓子都哭啞了。

　　好像直到第二天早上，出來買菜的護工看到趴在地上的陶暮。嚇了一跳，趕緊把陶院長叫出來。

　　陶院長把他抱進去，問他是誰，怎麼會在孤兒院門口呆了一宿？

　　陶暮說他叫陶暮，是被爸媽扔在孤兒院門口的。還跟陶院長報了爸媽的名字。

　　陶院長還記得陶暮和他的養父母，立刻就知道了。因為陶暮的養父母在領養陶暮時登記過各種手續，陶院長就領著陶暮，橫跨半個燕京城，去找他的養父母。

　　被他的養母堵在大院門口不讓他進去。陶院長問陶暮的養母為什麼要把他扔在孤兒院門口，還威脅陶暮的養父母要告他們遺棄罪。陶暮的養母就大聲嚷嚷陶暮小小年紀虐待孩子，他們不敢養陶暮了，免得陶暮再大點害了他們親生兒子。

　　還說什麼《未成年保護法》保護孩子殺人不犯法，陶暮小小年紀就性格陰狠，他們可不敢拿自己親生兒子開玩笑。

　　同一個院子裏的鄰居們看不過去，有幫陶暮說話的。全都被陶暮的養母一句句懟回去了。

　　“說得真好聽，你怎麼不養啊？”

　　“這是養孩子，不但要供他吃穿供他上學，將來還要供他娶媳婦生孩子的。你以為是養貓養狗嗎？不要花錢嗎？”

　　“我有親生兒子，幹嘛還替別人養兒子？他自己親爸媽都不要他，憑什麼要求我這個不相干的外人養他一輩子？我平白無故養了他五年，夠意思了。”

　　曾經愛你如珠如寶的養父母，有了自己親生兒子以後，就棄你如敝履，厭你如阿堵。

　　陶暮也是從那天才知道，原來他真的不是爸媽的親生兒子。所以他爸媽沒有義務養他一輩子。

　　這世間只有親爹媽才會毫無條件毫無保留的對子女好。然而陶暮出生沒多久，就被親媽扔在出租屋裏。

　　他是連親爹媽都不肯要的孩子。

　　後來陶暮跟著陶院長回到孤兒院。臨走的時候，他的養母把陶暮的東西都收拾出來，包括一些衣服玩具，還有每年過生日時帶著陶暮去照相館照的生日照片。

　　“我雖然不是你親媽，也算養了你一場。能給你的我都給你。你也別怨我。只能怪你自己命不好，連你親媽都不肯要你，更何況我們這些外人。”

　　曾經哄著他吃飯摟著他睡覺的爸媽就此成了外人。陶暮抱著他的玩具木槍和照片，一路哭著被陶院長領回孤兒院。當天夜裏就發了高燒。

　　醒來以後，他就再也不記得從前的事兒。

　　後來，他去H鎮跑龍套，意外得知自己居然還有親爸親媽。他的親爸親媽也並沒有故意把他扔在出租屋裏，一切都是陰差陽錯的誤會。

　　陶暮想起他的養母曾經說過的話：只有親爹媽才會義無反顧的對兒女好，會毫無緣由的站在兒女這一邊，外人都不行。

　　然而陶暮的親爸媽對他也並不好。視他如無物，待他如仇敵。

　　陶暮於是覺得，也許這輩子，他就沒有跟父母血親融洽相處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