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遇半垂著眼皮,被他把玩手裡的刀泛著危險冷光。
空氣瞬間凝固,密不透風的沉默中篝火劈啪響動不息。
“誰想做第一個體驗的人?”遊遇似乎還笑了笑。
他的聲音低低的,卻足以讓所有人緊張得頭皮發麻,暫時沒人敢輕舉妄動,都在等著別人試探這位狂妄又恐怖的家夥的底線。
黑茶靈機一動,立刻朝眾人警告說:“這家夥是個喪心病狂的造夢人,他的變態手段我見識過好幾次,我們惹不起…”
畢竟在夢遊人眼裡,造夢人是可以決定他們生死的特權階級,是整個噩夢世界規則的維護和執行者,也是他們無法質疑和反抗的存在。
剛才那位光頭男重新自上而下將遊遇打量了一遍:“你真是造夢人?”
遊遇說話之前,一直站在旁邊觀戰的裴默抖著聲音說:“是真的…我死前在上個副本碰巧遇上他…手段真的很可怕…不要去招惹的好…”
光頭男望著地上被篝火拉長的影子沉默片刻,突然直直盯著遊遇說:“造夢人,那又怎麽樣呢?”
裴默聽這光頭狂妄的語氣,突然覺得不妙,默默往一旁拉開距離避免被波及。
“據我所知,我們被重新拉入變成廢墟的子城,是因為造夢系統因為嚴重bug導致崩潰,在系統癱瘓的情況下,造夢人和我們有什麽區別?”光頭男微微眯起眼睛,唇角挑起嘲諷的笑,“現在的你不過是個失去了戰鬥力、又被拋棄了的系統走狗,我說得對不對?”
所有人都不可思議的看向這個光頭,雖然他的措辭讓備受造夢人壓迫的眾人感覺很解氣,可現在局勢尚未明朗,他們絕不敢輕易招惹造夢人。
誰知被罵走狗的遊遇卻不甚在意的嘖了嘖:“這位先生,請你注意自己的措辭——”
光頭男不等他說完,直接虎虎生威的朝遊遇飛出一腿。
他十分瞧不上這位看起來斯斯文文、毫無戰鬥技巧、似乎只會運用系統特權玩弄他們的造夢人,仗著自己在現實世界是個練家子,早就想把他們按在地上猛揍一頓松松筋骨解解氣。
現在系統崩壞,造夢人的權限想必也會受到極大限制,不然對方也犯不上威脅那個捕殺者尋找破局線索。
既然現在大家都是平等的,不如趁這個機會教訓對方一頓,新仇舊恨清一清。
光頭男運足了力道,幾乎沒給對方任何反應的時間,身手迅捷且刁鑽的朝遊遇踢去。
遊遇站在原地有條不紊的套上手套,遲南看向他半沉在陰影裡的側臉,從他安靜的表情裡看到了些許不耐煩。
眼見光頭男就要一腳踹飛遊遇,原本站立不動的遊遇不止何時閃身避開,同時用戴著手套的遏住光頭的肩膀,攢足力氣朝他膝蓋骨後方猛踢了一腳。
一個猝不及防,光頭男撲了個空,還輕而易舉被遊遇踹翻在地上,與此同時肩膀兩條手骨也被遊遇折斷。
他掙扎了幾下欲繼續纏鬥,可惜遊遇無論身手還是力道都遠在他之上,很快又把他幾根肋骨和腳踝都折斷。
淒慘叫聲在狹窄的避難所回響,叫得人頭皮發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著癱在地上、痛得眼淚鼻涕流了一臉的光頭,之前嚷嚷要殺死遲南的幾個夢遊人背後浮起一層冷汗,聲音卡在喉嚨裡再發不出來。
遲南看向蕊蕊還有愣在原地的蕊蕊媽媽,用手遮住眼睛示意,蕊蕊媽立刻反應過來,摟過女兒擋住她的眼睛,不讓她繼續看血腥暴力的一幕。
遊遇嫌棄光頭男的叫聲吵耳,將手套脫了直接塞這家夥嘴裡。
他居高臨下的看疼得抽搐不止的光頭男,淡著聲音說:“怎麽?吃飽了就有力氣揍人了?”
光頭男自然無法回答他,隻胸口劇烈起伏、滿臉水漬很痛苦的樣子。
遊遇再不屑多看他一眼,隻笑微微的抬起眼掃向眾人:“誰還想試一試?”
沒有人再敢發出聲音,黑茶覺得229恐怖的同時也為遲南松了口氣。
這位變態造夢人雖然手段喪心病狂,但看得出對遲南是真的不錯。
“這只是前菜而已,”遊遇繼續氣定神閑的說,“如果你們還想體驗正餐和飯後甜點,我會奉陪到底。”
眾人:“……”
“畢竟你們是造夢世界的顧客,而我服務於系統,理應滿足顧客的一切需求,等系統恢復正常秩序之後,我還能給各位帶來更多驚喜,”遊遇換上另一雙乾淨的手套,走到遲南身邊牽著他的手,“所以,千萬不要和我客氣。”
遲南的手被他握著:“謝謝。”
遊遇對他露出不同於剛才的溫和笑容:“都說了,不要客氣。”
“我們走吧。”遊遇拉著遲南朝避難所安全通道走去。
他們已經不適合留在避難所了,遊遇要帶他的‘主神’離開。
畢竟和怪物惡靈待在一起,要比這群人類安全許多。
雖然怪物惡靈並不這麽想…
“遲南,我跟你一起,”黑茶知道兩人並非逃兵,而是回到地面尋找除了殺死主神以外的破局辦法,忙追了上來,“要是有什麽危險我還能照應…”
遲南:“沒事,我們能應付得過來,你待在避難所會安全些。”
黑茶搖頭:“不行,不能每次都你去冒險,我…”
遊遇回過頭:“你要過來當電燈泡嗎?”
黑茶:“……”他愣在原地裂開,無話可說。
雖然他知道229這麽說是順了遲南的意,為他的安全做考慮。
遲南囑咐:“如果有試圖入侵的怪物,裝在你水壺裡的液體能應付。”
黑茶不知所措的撓了撓脖子:“那…還有什麽我能做的嗎?”
遊遇:“看好這裡的人,不要給我們添亂,然後等我們的消息。”
黑茶嘴唇動了動,最後還是把自己的擔憂吞回肚子裡,點頭。
“遲南,如果這次還能成功醒來的話,我希望…不對…我盡量別再把你忘了。”
黑茶說得有些著急,都結巴了。
現在的他擁有回歸現實後的記憶,他知道,在另一個清醒的世界裡,他曾經把遲南徹徹底底忘記了。
一切都順風順水,生活平淡又如願以償的向前推進,隻偶爾從深夜夢醒時莫名感到悵然若失,就好像忘記了很重要的朋友。
他太清楚那種對記憶無能為力的感受了。
遲南回過頭,平靜的神色和語氣卻能給對方安撫的力量:“沒關系,我會去找你的。”
他的承諾也和他這人一樣,淡淡的,卻不會讓人覺得隨意敷衍。
“我也會解決好的。”
遲南說,幽綠的眸子裡掠過一些別的情緒。
黑茶用力的點了點頭:“我相信你。”
……
地面上的溫度又下降了許多。
幽綠的月光籠罩成為廢墟的子城,周圍既沒有捕殺隊也沒有怪物,只有細細的雪從夜空中飄下,整個末日城池在細雪覆蓋之下顯得更安靜了。
不知道雪什麽時候落下來的,遲南朝雪絮伸出手,意外的感覺不到冷。
雪絮在他手心融化成一小灘水漬,被月光染成看起來很不真實的幽綠色。
很快,遲南感覺手背、肩膀、臉頰都被落雪打濕了。
遊遇隔著細雪和月光看著他,許久沒講話。
“為什麽哭了?”遊遇問遲南,聲音有點沉,瞬間被混著雪絮的風弄潮了,聽起來不大真切。
“嗯?”遲南這才如夢初醒的眨了眨眼睛,恍然發現自己上下睫毛濕漉漉的黏了一下。
他抬手抹了抹眼角,不記得剛才自己在想什麽,也不知道眼淚是怎麽流下來的,某種無法言說的情緒壓抑在胸口,他想,這大概是人們所說的難過。
可他究竟在難過什麽呢?他不知道。
“怎麽回事…?”遲南喃喃了一句,似乎被失控的眼淚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遊遇已經拿出手帕,仔仔細細替他把眼淚擦掉。
“子城的bug是不是和我有關?”遲南睜著濕漉漉的眼睛看著遊遇,聲音有點啞啞的,就好像剛從夢裡醒來的人。
遊遇的動作微微頓住:“現在,我還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當時他決定讓裴默使用啟示錄,除了想迅速確定破局辦法外,也是有私心的。
作為造夢人需要對造成系統嚴重bug的夢遊人進行嚴密監控,必要時采取緊急措施阻止可能造成威脅的存在,比如,抹殺能製造bug的夢遊人。
在黎明基地時207沒說出口的話,遊遇清清楚楚。
進入到因bug崩壞的子城後,和遲南瞳色相同的月亮絕非巧合。
遲南當年為什麽會被封印在《哭泣的少年》裡?主系統為什麽要一直隱瞞這幅畫的存在?遲南真正的身份又是什麽?如果系統真想要抹掉《哭泣的少年》,為什麽又把遲南拉進造夢世界?
這些自相矛盾的疑問,或許能在這個bug裡找到答案。
幸存夢遊人的任務是「殺死主神」,所謂的主神充滿暗示和隱喻,遊遇必須找到「主神」身份的真相。
雖然他對這個真相莫名感到害怕,但他從來不是因為害怕就逃避的人。
只有知道真相才能找到解決的辦法。遊遇深信這一點。
而且他現在被困崩壞的子城,徹底與外界失去了聯系,這會兒就算真查到了什麽,別的夢遊人、包括主系統也無法察覺,是絕佳的機會。
遲南的眼淚已經收住:“按照你對系統的理解,主神的選定規則會是什麽?”
“既然是bug,那就沒有規則可言。”遊遇垂著視線,遲南沒辦法看清他的表情。
“這樣啊,運氣真差…”遲南仰頭看向漫天綠茵茵的細雪,就好像能看到它們從何處而來那樣,“從幽靈隧道出來後,好像有哪裡不一樣了。”
他的聲音和以往也不大相同,平靜中夾雜著些微疲憊。
“累了嗎?”遊遇問他。
遲南搖了搖頭:“就是有些難過,但我不知道這種情緒來自哪裡。”
遊遇突然抬起眼睛:“那天在黎明基地,下雪的時候你在想什麽?”
遲南不知道遊遇為什麽突然這麽問,隻如實回答:“在想,要是黎明基地也能下雪就好了。”
“為什麽?”遊遇眉頭皺了皺。
遲南:“就是突然想起,小時候你說想玩雪來著。”
遊遇的表情凝固了,他一瞬不瞬的看著遲南,片刻笑了笑:“謝謝。”
他幾乎已經確認了心中的猜想。
遲南不知道遊遇為什麽要謝他,畢竟下雪這件事只是巧合而已。
“南哥,現在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裡?”遊遇看向沉在黑暗裡,一片荒蕪的子城問遲南。
遲南很認真的想了想,遵從內心回答:“北三區,57號樓206。”
“好,我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