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現在是什麽情況?”薑羽咬著207遞來的煙,心裡有種不妙的預感。
“我去確認一下,”207連接噩夢系統後台,半晌,隻面色沉沉的搖頭,“副本裡查不到幽靈隧道的標記,剛才那段廣播也不在程序設定范圍內。”
“不應該啊…難道是別的副本串線了嗎…”她煩躁的撓了一把頭髮。
遊遇接通主系統,冷靜的說:“造夢世界的bug登記手冊顯示,曾經有個bug會以隧道的形式存在於噩夢副本。”
207擰著眉:“bug?能進行修複嗎?”
遊遇搖頭:“記錄顯示隧道bug又被稱為未知時間領域,因為無法預知出現的時間、以及所造成的影響力、形成的危險性,也無法進行修複,被列為不可控的危險bug之一,但最荒謬的是,記錄裡做了備注:沒有任何造夢人親眼見過幽靈隧道的出現。”
207不解:“這不是很矛盾嗎?沒有造夢人親眼見過它出現的話,幽靈隧道又怎麽可能出現在bug列表裡?難道是它自己給自己注冊寫入?”
遊遇聳聳肩:“有可能。”
207:“…你認真的?”
遊遇點頭:“bug說不定有自我意識呢?”
207:“……”
遊遇:“還有一種可能,是造夢主親自錄入的。”
“豁,”207突然笑了,“我現在都懷疑這家夥是不是真實存在的呢,畢竟沒人見過。”
遊遇彎了彎唇角:“我從來沒懷疑過造夢主的存在,畢竟這個世界還在正常運轉著。”
207無所謂的搖搖頭:“別的我管不著,我現在隻關心這個bug會不會導致404公路副本崩塌。”
“還真不好說。”遊遇從來不做無意義的安慰,隻實話實說。
207無語。
遲南能感知到車上不安的氛圍,很真誠道歉:“抱歉,是我把bug弄出來的,如果可以,我會盡我所能進行賠償。”
遊遇看了207一眼,207直朝他揮手:“得了吧,誰舍得要你家小惡靈賠償啊。”
遲南:???
他疑惑的看了眼遊遇,遊遇笑了笑:“沒關系,能找到隱藏bug也是需要天賦的。”
“能親眼見到傳說級bug,我很期待。”遊遇很感興趣的補充說。
207:“……”這同事沒救了但是很好磕所以只能選擇原諒了。
“…我再試試能不能把它調回去。”遲南繼續轉動廣播調頻按鈕,可無論他怎麽調試都是同樣的廣播——
[EM00404車輛正在朝幽靈隧道靠近,幽靈隧道全長80km,預計通行時間一小時。]
“算了吧,既然遇到了就去看看究竟什麽情況,想辦法修複。”207也沒別的辦法。
後座眾人都不自覺繃直背脊,緊張的空氣在狹窄的車廂內彌漫。
心靈最脆弱的裴默此刻甚至想放聲大哭,前幾分鍾還沉浸在成功破夢的喜悅中,現在兜頭一盆涼水澆下來,讓他從天堂直墜地獄。
為什麽會這麽倒霉?讓他遇到完全失控的傳說級bug?裴默掩面抑製想哭的衝動。
“害怕嗎?”遊遇用余光看了眼遲南,笑著問。
遲南搖頭又點頭:“怕給你們製造麻煩。”
就在他說話間,一條長長的隧道突然出現在灰色的曠野上,覆蓋了整條404公路。
眾人屏住呼吸,遊遇踩下油門以更快的速度衝了過去:“坐好了。”
車子進入隧道的瞬間,車內陷入前所未有的絕對安靜。
無聲的黑暗籠罩而來,就好像有人按下與世界屏蔽的按鈕,所有人的感官在頃刻消失。
感官消失給遊遇一種再次死亡的錯覺,所有感知融化消解在深不見底的黑暗裡,靈魂化作泡沫被黑色的浪花衝上岸,等到太陽升起來,一切都化作虛無。
他是真實存在的嗎?遊遇在虛無中再次詢問自己。
死過一次的人很難分辨存在和虛無的界限,就好像他們不能準確回答自己是否還真實的活著。
活著的證據究竟是什麽?呼吸?心跳?還是一舉一動引發的蝴蝶效應?
混亂的思緒像海浪那樣不斷衝刷著他的潛意識,遊遇仿若一具漂浮在海上的屍體那樣,安靜等待混亂退潮。
直到喧囂的人聲喚醒聽覺。
遊遇的視覺、嗅覺、觸覺逐一複蘇。
他發現自己正置身在從小被囚禁的老宅門外,夏日的午後剛下過一場暴雨,地上濕漉漉的有些滑,梅姨正在院子裡修剪玫瑰的葉子和尖刺。
“梅姨?”
如遊遇所料,正忙著把枯葉子修理掉的梅姨對他的聲音毫無反應。
這裡不是他製造的夢境副本,而是隧道bug把他帶到了某個真實存在的時間線。
bug列表裡有提到過,隧道bug又被稱為未知的時間領域。
他像幽靈一樣推開虛掩的老宅大門,白穎芝坐在客廳招待一位靈媒,正籌劃著如何用小遊遇的靈魂滿足供奉惡靈的需求。
屋子裡有令人反胃的焚燒味和血腥味,遊遇懶得多看一眼他們惡心的交易,徑直走向二樓自己的臥室。
所有的困惑和疑慮瞬間消失,他很清楚自己來此的目的。
所謂幽靈隧道,並不意味著隧道裡有許多惡靈鬼魅,而是指進入隧道之人會變成穿越時間線的幽靈。
在這個時間線裡,所有的記憶都沒被動過手腳,他只需要去確認即可。
臥室房門上了鎖,遊遇輕輕叩了叩。
門內傳來小遊遇稚嫩又警惕的聲音:“你不是梅姨,你是誰?”
遊遇故意沒講話,小遊遇又問:“你是新來的醫生嗎?我今天不想喝藥。”
遊遇隔著門,溫聲說:“我只是想過來,告訴你永遠不需要喝藥的辦法。”
小遊遇不講話,遊遇又說:“你可以信任我,我也相信你會選擇信我的。”
小遊遇保持懷疑的問:“你到底是誰?”
遊遇了解小時候的自己,直截了當說:“可以幫助你離開這裡的人。”
沉默一瞬,小遊遇冷聲問:“我需要付出什麽代價?”
從小他就明白,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遊遇暗暗吸了口氣,心跳破天荒的有些亂了節奏。
“你只需要打開門,”他說,“讓我確認一件事。”
小遊遇拉開門的瞬間,遊遇的視線順著記憶的方向往西面牆壁望去。
牆上掛著一幅畫,沉在陰影交疊的光線裡,這是整棟宅子和造夢世界裡最大的不同。
“我可以進屋了嗎?”遊遇征求小遊遇的同意。
小遊遇點點頭,睫毛隨之顫了顫:“請進。”
遊遇走近,畫中少年臉上平靜的流著眼淚,一雙幽綠色的眸子靜靜凝視著畫框外的世界,仿佛置身事外不帶任何情緒,卻讓與之對視的人切身感知自我的渺小,沒有誰能移開視線,在令人無法喘息的肅穆之中,他們獲得了某種救贖的力量。
這雙眼睛擁有不屬於人類的色彩,充滿神性。
畫中少年眼角生了兩顆淚痣,被滾落的淚水打濕,讓他身上肅穆的神性減淡了幾分,生出另一番別致的憂鬱。
這雙眼睛遊遇實在太熟悉了,以至於他不自覺的伸出手,試圖觸碰畫中少年的淚痣。
原來如此。
是你啊…哥哥。早說嘛。
看不見的小遊遇似乎感知到他的動作,對這位不禮貌的客人發出警告:“請不要碰他。”
遊遇的手懸在半空中,唇角微不可察的揚起:“抱歉,我不碰你的哥哥。”
小遊遇臉色微變,卻沒繼續深入話題,直截了當說:“請你履行諾言,告訴我離開的辦法。”
“我先問你,”遊遇對小時候的自己揚起笑,“你害怕死亡嗎?”
小遊遇篤定搖頭:“死亡才是我存在的價值,我知道白穎芝生下我,就是為了用我的死亡獻祭惡靈。”
對於自己的出生和活著的用途,小遊遇從來不懷疑,也不抱奢望。
遊遇笑著揉了揉他的腦袋:“不,你的死亡才不是這麽無聊的東西,它會成為你今後人生裡最有趣的存在,以後你會明白的。”
你最愛的人將活在你的身體裡,遊遇在心裡說。
現在的小遊遇還聽不明白,他抿了抿唇沒講話。
“記住,在8歲那年中元節到來之前,到白穎芝屋裡偷走她的時間,我相信你能做到,”遊遇繼續說,“然後親口告訴她,你愛她,想和她一起下地獄。”
“不過那不是你的地獄,只是她的地獄。”
小遊遇沉默半晌,點頭:“我明白了,謝謝你。”
遊遇信任自己,剛想離開屋子又回頭說:“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事,請記住。”
小遊遇:“什麽?”
遊遇看著牆上那幅《哭泣的少年》,聲音遙遠又溫柔:“等你徹底自由了,務必要找到畫裡那位哥哥,他對你很重要。”
小遊遇臉色變了變:“你認識他嗎?”
遊遇笑:“何止認識。”
小遊遇有些懷疑…或者說不那麽開心:“你們什麽關系?”
遊遇:“暫時,我還不想告訴你。”
小遊遇:“哦,好吧,我會自己弄清楚的,你還有什麽要告訴我的嗎?”
“記住我想讓你記住的,按照自己的心意一件件完成,然後…忘掉無關緊要的,比如‘我’,再見。”
獨留小時候的自己站在暗沉沉的屋子裡,遊遇走出房間合上門。
他輕輕的吐了口氣,門外的時間線在迅速扭曲,眼前依舊是他的臥室,大火卷著厚重的窗簾把屋子包圍。
火舌很快蔓延到牆上的畫框,畫框在熊熊燃燒的火裡發出‘劈啪’爆裂聲響。
小遊遇此刻臉色蒼白的躺在地上,已經失去了呼吸和心跳。
遲南的靈魂從畫裡解放了出來,他蹲在小遊遇身邊,伸出手試圖去抱一抱這具余溫尚存的屍體,可當他指尖觸碰對方皮膚的瞬間,遲南的靈魂被迅速吸進小遊遇的身體裡。
從未知時間領域傳送而來的遊遇親眼目睹了這一幕。
他走過去蹲下身,把裝著遲南靈魂的‘自己’從地上抱起來走出火場。
蜷縮在他懷裡的遲南淚流滿面,夢囈般說了句:“我等你。”
遊遇微微一愣:“好啊,一言為定。”
……
越野車不知何時穿越了隧道,停在陽光爆裂乾燥的荒原公路上。
遲南在熟悉的工業皮革和塵埃味道裡睜開眼睛,他四下環顧,包括遊遇在內的所有人都還在沉睡,他是最先醒來的。
所謂的隧道bug不過是把他傳送到十一年前大火那晚上,對經歷過一次的遲南來說並不新奇。
每次看到小遊遇死在自己面前,而他又無能為力時,遲南心裡總有種揮之不去的難過。
這些並不是什麽令他愉快的記憶。
過於強烈的日光從擋風玻璃直射進來,此刻遊遇正雙手趴在方向盤上,沒有醒來的跡象。
這還是遲南第一次看到沉睡的遊遇。
他於是新奇的湊近了看,發現這個病嬌的家夥眼睛泛著潮濕的光。
遊遇在夢裡哭了嗎?
遲南從遊遇的兜裡拿出紙巾替他擦拭眼睛潮濕的痕跡,可沒擦幾下,遊遇的睫毛就顫了顫,眼睛隨之裂開一條縫。
兩人在爆裂的日光裡對視片刻。
遲南:“做噩夢了嗎?”
遊遇定定的看著他:“夢到你了。”
遲南:…?
遊遇看他面無表情的困惑,笑了:“哥哥,我終於找到你了。”
說著,他抓住遲南為他擦眼淚的手。
幾乎是一瞬間,兩滴眼淚從遲南的眼角滾落。
遲南忙用另一隻手背去擦眼淚,誰知他沒來得及擦幾下,遊遇又抓過他另一隻手。
隨之他俯下身子低著頭,虔誠且溫柔的,吻上遲南被眼淚打濕的手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