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塵埃落定

　然而很多事兒， 不是他不想， 就不會發生。

　當資料夾打開之後， 所有的猜測都變成了現實。天生道體， 不過是一場欺騙。聿九音的很多本事，與其說是因為天道的緣故， 不如說是類似於容情那種傳承。

　唯一不同的是，容情的生父是厲鬼。而聿九音的父母，是天師。

　四十年前，所有被抓走的天師並沒有立刻死亡， 他們被抓走經歷了一連串的人體實驗。

　對於普通人來說， 靈魂這個詞語， 十分虛無縹緲。然而對於天師們來說， 靈魂卻是真實存在的，甚至還是有形且能夠控制和溝通的。

　當然了，如果是普通人， 即便靈魂有形也難以長時間維持用作試驗，只有兩種類別的靈魂，一個是厲鬼，一個是天師。

　所以，就像是字面上的意思， 那些天師被分門別類， 把最厲害的留下， 從弱的開始，把他們的靈魂從軀體裡抽出來， 然後強行灌入另外那個更加強悍的天師的軀體裡，迫使他們融合。

　這就像是養蠱，然而厲鬼那邊，是自然而然開啟的廝殺。而天師這頭，卻是被動接受，帶來的除了無盡的痛苦，就只剩下走投無路的絕望。

　而聿九音的父母，就是留下的最後兩個人。

　塞壬孤兒院的院長，強迫他們交合，最後聿九音的母親懷孕，有了聿九音。

　原本他們以為，聿九音多半是個怪物，可萬萬沒想到，聿九音竟然是是個天生道體。他甚至一出生，就能和厲鬼還有妖物溝通。

　而更諷刺的是，那些所有被他們抽出靈魂的天師們的技藝，也全部都有聿九音繼承了。

　天生道體的確神奇，但是聿九音對玄術的敏感，卻並非是因此由來，而是因為那些死去的天師。

　“所以我……到底是個什麼東西？”資料夾掉了一地，聿九音轉頭看向容情，眼裡難得迷茫。

　在看到了這樣的真相之後，聿九音甚至對自己本身都生出了巨大的厭惡。覺得他站在這裡，都是噁心。

　“這不是你的錯。”容情抱住他。

　“對，我明白。可毋庸置疑，塞壬孤兒院殺了那麼多的天師，就是為了做出一個像我這樣的怪物！”

　聿九音說完，直接收了百鬼，然後就準備回去了。找到塞壬孤兒院，抓到罪魁禍首，他的任務就完成了。剩下的，是容情特案組的善後。

　幸運的是，這次他身邊的人都沒有什麼傷亡。而不幸的是，聿九音終於知道了自己的來歷，也終於明白了自己身上到底背負著什麼。

　他第一次這麼清楚的體會到那句話的內容，“有些人，連血都是髒的。”

　他就是這樣的存在。

　一個為了一己私慾而被創造出來的怪物——

　回去的路上，聿九音始終十分沉默。在靠岸之後，聿九音替三艘漁船上的漁民解開了降術，然後和師父他們打了聲招呼，就直接回道觀了。

　“事情不是解決的很好嗎？聿哥為什麼不高興？”老二不明就裡。

　容情嘆了口氣，不知道要說什麼。轉頭卻讓張垚在收斂好塞壬孤兒院裡的屍骨之後，全都送去聿九音的道觀裡。

　容情知道，那裡面有當初死去的天師的屍體。不管出於什麼樣的理由，聿九音肯定很想祭拜他們。至於一些心結，恐怕就要交給時間了。

　然而換位思考，不管換成誰，在知道這種事兒後，恐怕都要緩和一陣子。更何況是四年前經歷過喻家的算計之後，就已經受到重創的聿九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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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樣，一路無話，當所有人回到道觀的時候，聿九音已經在自己的小院裡休息了一段時間了。

　“哥說了，不用看他，他累了，想安靜。”瑞寧守在院子門口，語氣充滿歉意，但是臉上的表情卻像是要哭了一樣。

　老二他們在路上已經聽容情說了聿九音的事兒，心裡也都不是滋味，不知道要怎麼勸解，最後只能默默地離開。

　是夜，聿九音的院子裡，聿九音就靠在屬下的躺椅上發呆。幽深的眼神像是充滿了思緒，又像是什麼都沒想。

　容情悄無聲息的進來，從側面抱住了聿九音。

　“我沒事兒。”聿九音低低的對他說，像是要安慰他讓他不要擔心，可有氣無力的嗓子卻並不能讓人相信。

　容情不說話，低頭親了親聿九音的額頭。掉馬之後容情徹底放飛了自我，更何況，能走路總比做輪椅方便，他現在幾乎都是用厲鬼的姿態出現。殼子就扔在師父那裡治療。

　厲鬼的吻是沒有溫度的。聿九音打了個哆嗦，卻還是執意往容情懷裡湊了湊。打起精神逗他，“是來負荊請罪了嗎？跑了十七八年你也是可以的。不過我現在累得慌，等我好了再收拾你！”

　“都可以，你想做什麼，都完全可以。”厲鬼不會臉紅，容情雖然語氣不是很順，但卻已經能理直氣壯的和聿九音一起皮。

　然而聿九音精神是真的不好，說不了幾句，就昏昏欲睡，容情看他這樣，也不再說話，只等聿九音睡著了，才把人抱進屋，放到床上把被子幫他蓋好。

　容情從頭到尾都沒有勸過聿九音一句，因為他明白，很多東西，不是勸就有用的。

　聿九音總要自己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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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轉瞬即逝，一個正月很快就過去了。而老二徐望他們這些跟著回來的也必須要走了。

　顧洲他們五個小的得回去家族看看，而老二老三和徐望他們還有大半個月開學，也不得不走了。

　至於張垚他們幾個，還在忙碌著孤兒院案子善後的事兒，早在一周前就離開了。

　然而一直等到老二他們快要上車了，聿九音都沒有從自己的院子裡出來。

　“師父，聿哥他……”徐望邊說著，眼圈都是紅的。他們一起出來，可聿九音卻不回去了。雖然剛認識了大半年，可天天混在一起，徐望早就習慣了和聿九音在一起的日子。

　山上再好，也相對清苦。更何況聿九音那個院子裡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徐望總覺得聿九音身體不是很好，現在就更加擔心了。

　至於老二和老三，雖然沒說話，也是同樣的意思。至於老大，他一直怕聿九音出事兒，這次不管不顧也要留在山上。就連這次送行都沒有出來。

　看著聿九音關著的院子門，徐望嘆了口氣，最後默默地離開了。

　其實他隱約聽聿九音師父說過當初聿九音的經歷。在喻家的事兒結束後，聿九音足足在山上呆了四年都沒有緩和過來。他雖然看著行事跳脫不拘一格，可敲開了外殼，卻比誰都心軟。

　徐望頓時越發覺得心裡難受的不行。

　“放心吧，小九兒沒事，最難熬的日子都過來了，現在不算什麼。想清楚轉過彎就好了。”聿九音師父這麼說著，但是心裡卻不是滋味。　

　倒是老二虎著臉朝著道觀裡嚷嚷了一句，“聿哥！你記得早點來看我！要不然我就老了。”

　道觀裡，聿九音站在院子裡，聽得清清楚楚，眼圈突然有點泛紅。

　“哥。”老大端著茶杯進來給聿九音。他最近在和瑞寧他們學泡茶，但是從手法上來說，還是差挺多的。完全泡不出瑞寧那種入口回甘的感覺。

　就像他手裡這杯，泡的就過濃了，喝進去之後會很苦澀，但他覺得，現在的聿九音或許就需要這麼一點刺激。

　而聿九音沒言語，接過老大手裡的茶一飲而盡，然後就走到樹下，倚在躺椅上，閉著眼睛彷彿睡著了。

　他為了救乾爺爺，當時用血餵容情，雖然沒有什麼外傷，但是失血過多還是給他的身體帶來了很重的負擔，所以他最近總是感覺格外疲倦。

　老大也不打擾他，進屋拿了一張毯子，給聿九音蓋上。

　“哥，天還很涼的。”

　“嗯。”聿九音低低的應了一聲，多囑咐了一句，“開學前記得回學校。”

　“我知道。”老大乖巧的答應，他知道聿九音最大的遺憾，就是當初在喻家的案子裡毀了手，不能再繼續學醫，只能退學。所以現在的聿九音不希望自己的弟弟也重蹈覆轍。

　老大安置好了他之後，就推門出去了。外面，容卓正在等他。

　“聿小九怎麼樣？”容卓也很擔心。聿九音除了不願意出院子門以外，其他都和平時一樣。可越是這樣，越讓人覺得不踏實。

　老大搖搖頭，“沒事兒，剩下的應該有容哥陪著就好了。”

　“那你呢？”容卓摸了摸他的頭。

　“我挺好的。”老大的語氣十分堅定，“對我來說，已經是最好的了。”

　想了一會，他又突然問容卓，“你會害怕嗎？”

　距離容卓的死期，就剩下不到三年。

　容卓不知道要怎麼說，突然伸手抱住他，把頭埋在老大的肩膀上，“我其實害怕的，我怕的要死。”他深吸了兩口氣，像是想要強忍住什麼情緒一樣，一字一句的說道，“我怕還沒看到所有想看到的結果，就得死了。”

　畢竟像聿九音這樣的人都不能事事順遂，更何況他一個普通人呢？

　“小聿奇，你說我不會的對吧！”容卓抱著老大的手用力收緊。

　“不會的。”老大反手抱住他，想要給他最大的安慰。

　而此時屋裡的聿九音，卻在老大出門前，就從躺椅上起來。他並不是想睡覺，只是不想說話平白讓老大跟著他擔心而已。

　慢條斯理的走進屋子，聿九音推開堂屋的正門，密密麻麻數百個排位擺在那裡，下面是供著的一盞一盞的長明燈。

　這些都是當初被塞壬孤兒院抓回去，死在試驗裡的天師。而擺在最前面的兩個，是聿九音的父母。而這些人的生命和靈魂，換來了現在的聿九音。

　聿九音一個一個祭奠過去，面無表情的臉映著這些忽明忽暗的燭火，不由自主的露出厭世的味道。

　可惜他怎麼都死不了，就像四年前從喻家回來那樣。即便苟延殘喘，他也只能活著。　

　然而這次終究還是不一樣了。背後突然貼上來的身體雖然沒有溫度，可卻格外溫柔。

　聿九音回頭，正撞上容情認真的眼神。

　和其他人對聿九音的擔憂不同，容情似乎並不擔心聿九音在愧疚之下會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兒。甚至連這種場合都不避諱。

　“你……”聿九音想說什麼，卻最後還是沒說，只是放鬆了身體靠在容情身上。

　容情順勢把聿九音抱起來，送到屋裡的床上。

　聿九音現在的臥室比起剛回來的時候已經舒服了很多。原本空蕩蕩的連個家具都沒有，可現在卻已經和他們B市鬼屋時候的模樣差不多了。

　容情順勢幫他換了衣服，然後又把人塞進被子裡，自己就坐在旁邊陪著他。

　聿九音瞇著眼睛看了容情一會，然後就漸漸地睡著了。這次是真的睡著了。

　容情摸了摸他的頭髮，隨手拿起聿九音放在床頭的一本說風水的雜書一頁一頁看起來。

　容情覺得現在的日子對於聿九音來說就最好的。他不怕聿九音厭世。因為他明白，即便有這種情緒，現在的聿九音有羈絆，有掛念，他就說什麼都不會自己尋死。

　畢竟四年前，只靠著師父，他都活下來了。更何況是現在，他身邊守著這麼多人。哪怕是一開始不怎麼待見的特案組張垚明昱那些，也都早就被聿九音劃到了自己人的圈子裡。

　而且鈴鐺一家還等著父親死後和他們全家團聚，往生極樂。鬼娃還沒有長大。老大這個弟弟還等著聿九音教他玄術，師父是個不靠譜的，要是真讓師父來教，好好地孩子也要變成皮猴子了。

　至於老二老三，這兩個死亡大學生也不知道還會不會倒霉遇見別的麻煩，還有徐望，在姐姐的案子解決之後，對於他來說，聿九音幾乎就等於和親哥哥沒有什麼區別了。

　以及顧洲他們五個小的。

　最重要的是，聿九音明白一件事，他能夠出生，是靠著那些失去性命的天師，所以即便在麻煩，現在的玄學圈也是他必須要承擔的責任。聿九音要想法子讓那些已經失傳的各家絕學和流派重新發展起來，還給玄學協會。

　當然了，這個過程會很漫長很漫長。但這個漫長對於聿九音來說，卻反而是好事。

　他的生命太久了，不老不死，如果沒有什麼事情做，別說聿九音，換成任何人估計都會瘋的。

　但是現在來看，這個不老不死，反而像是要給聿九音一個完成使命的機會。

　的確，這很不公平。但是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本身就是有這樣又那樣的不公平。至於付出什麼，就得到什麼。這看起來好像是至理名言，但實際上，等量代換這四個字，卻是永遠不可能真正存在的。

　容情明白，聿九音只是暫時需要休息，等他休息好了，他還是那個能夠承擔一切的聿九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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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後，B市京郊，好刺激鬼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