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夏啾啾聽著他的話， 替他細細擦著頭髮。

　她不是特別擅長做這些事情，動作明顯有些笨拙。然而她小心翼翼，舉止之間， 不難看出她的努力， 似乎是想儘量給此刻的江淮最大的溫柔。

　“其實，”她慢慢開口：“誰都是這樣啊， 像我， 其實也特別羡慕那些成績好，長得漂亮，聰明又厲害的人啊。我也特別想像他們一樣……”

　“像誰一樣？”

　江淮安有些好奇， 夏啾啾想了想，思索出一個人的名字：“沈隨？”

　“切，”江淮安不屑笑出聲來：“他有什麼好的？垃圾。”

　“可是， 他成績好啊，”夏啾啾一臉認真道：“雖然他人渣且庸俗， 可是他的確能講很好聽的英語，成績特別好，打籃球也打得不錯。你別看不起他啊，你知道他英語為什麼說得那麼標準嗎？以前他每天早上六點， 我還在睡覺的時候， 他就起來讀英語了， 從我認識他到現在， 一直是這樣。所以他雖然人品很爛， 但是他真的很努力啊。”

　江淮安聽到這話， 他沒有說話。

　他無法否認沈隨的努力，哪怕他是個人渣，可每個人的閃光點，都值得報以掌聲。

　“他那樣的人很不容易，我們都是很普通的人，就像我，其實我從小就覺得沈隨很厲害，我就想著啊，有一天我要是像他一樣就好了。可是我還是想睡懶覺，還是上課會走神，還是每天放學就想回家看動畫片。爸媽都疼我，他們總和我說，我只要活得開心就好了，大家似乎一直覺得，夏啾啾啊，命這麼好，還需要努力嗎？”

　夏啾啾聲音很平淡，可江淮安卻還是從裡面聽出了一些艱澀，這些話她似乎藏在心裡很多年，驟然說出口來，才倍加苦澀，因為醞釀太多年的酒，總是烈得人難以下嚥，卻的確又是會回甘的好酒。

　“所以久了吧，我就覺得，我大概也是這樣了。”

　“可以隨便看動畫片，睡懶覺，沒必要努力，反正，”她聲音低下去：“我也就這樣了。”

　也就這樣了。

　考個大學就很好，考個二本也不錯，反正現在大學生一大把，不是那兩個頂尖學校，又有誰什麼不同嗎？

　馬雲也不是名校啊，馬化騰也不是清華啊，這世上的成功，從來沒要你一定是頂尖的名校學生啊。

　隨隨便便考個學校，隨隨便便找份工作，隨隨便便嫁個人，隨隨便便過一生。

　標準一降再降，每次選擇的時候都能心安理得告訴自己，其實也不錯的啊。

　直到某天看見年少時以為自己會變成的人從面前走過，露出豔羨的目光，然而也只是那麼匆匆一望，感歎一句，好厲害啊。

　卻早已忘記，年少的時候，自己也曾經想，自己會變成這樣的人。

　江淮安抿緊了唇，覺得夏啾啾每句話，都仿佛是落在自己心上。

　“我小的時候很要強。”他慢慢出聲，夏啾啾笑了笑：“現在也是。”

　“那時候考差了，我能躲在床上哭一晚上，一面哭一面做題。”

　夏啾啾噗嗤笑出聲來，江淮安有些尷尬：“你別笑。”

　“嗯，”夏啾啾放柔了目光：“我不笑了，你說。”

　“可是我爸總是罵我，不管我考得再好，他都喜歡說，就你這點成績？你看人家誰誰誰，比你好多了。你別驕傲自滿，比你厲害的人多得去了。”

　“嗯。”

　夏啾啾認真出聲，江淮安繼續道：“我從小不服他，他說我只能考九十，我就考一百。他說我考第二，我就考第一。他從來不誇我，也就我媽……”

　江淮安聲音低下去，過了很久，他終於慢慢道：“後來長大了，我也就明白了，他心裡是盼著我好的，他總以為罵我，打我，就能讓我好了。可我偏不，我就是不好，他不是總罵我垃圾廢物嗎？那我就當垃圾廢物給他看好了。”

　“他總以為我以後要特別優秀，特別牛逼，可老子不樂意，老子就要氣死他，他越要我好，我越不好。”

　夏啾啾沒說話，他的頭髮慢慢幹了，她卻還是沒停住動作。

　江淮安說著說著，聲音開始沙啞。

　“那時候爺爺總是來勸我，和我說，淮安啊，你別糟蹋自己，別作踐自己啊。他想接我回家，可我偏不回，我就特別愛看江城被我氣死那副嘴臉，他越打我，我越不樂意。他想我讀書，我就不讀，我看他怎麼樣。”

　“江淮安，”夏啾啾聲音平靜：“你真的很幼稚。”

　“是啊，”江淮安笑了笑：“我也知道，自己特別幼稚。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也不是不想學好，一開始也會想自己不對，偶爾看看書，但每次我看書，他就要罵我，裝模作樣。哈，”江淮安聲音帶了嘲諷：“那我還裝什麼呢？”

　“江淮安，”夏啾啾歎息：“叛逆的我見的多了，叛逆成你這樣的，還真的很少見。你現在這個樣子，要你媽媽看見了，要多傷心啊。”

　江淮安沒說話，他背對著她，一眼不發。

　好久後，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

　“是啊，”他慢慢道：“我媽要是看到了，該多傷心啊。”

　你看，連一直相信他，鼓勵他，堅信他的爺爺，也放棄他了。

　所有的愛都會被揮霍，情誼不能無止境的踐踏。

　要別人的信任，必須用自己的努力來換。

　江淮安閉上眼睛，身子微微顫抖，夏啾啾看著這樣的江淮安，將毛巾放在一片，抬手搭上了他的肩。

　江淮安轉頭看她，小姑娘眼睛圓圓的，裡面全是笑意。

　“江淮安，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嗯？”

　江淮安有些奇怪，他睫毛上還沾著水汽，看上去有些傻氣。

　夏啾啾從兜裡掏出當初江淮安給她的補課卡，微笑著道：“我想改變，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江淮安靜靜看著她。夏啾啾慢慢道：“我知道，我底子特別差，現在都快高二了，我可能來不及了。”

　“我也知道，我其實特別沒自製力，我拖延，我懶惰，可能我一張卷子都寫不完，熱情就耗盡了。”

　“我還知道，我現在可以告訴自己，自己挺聰明的，只是沒努力，但如果努力了也沒用，我會特別絕望。”

　“可是這些都不重要，”夏啾啾神色裡全是認真：“人生只有一次，是十六歲也只有一次，我想在我人生最勇敢的年紀，不顧一切拼搏一次。”

　“哪怕這次拼搏只有一天，一個小時，就讓我被懶惰打敗。但我每天、每週、甚至每個月拼搏一次，未來想起來，也只是不會覺得，我這一輩子，真的是徹徹底底，隨隨便便過過來的。”

　“至少，我也曾經付出過。哪怕只有一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