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宋風時便露出憂傷的神色,說:「你媽媽剛剛被人欺負了,你也不在意麼?」
金蘭殊當然在意,便說:「什麼時候?怎麼回事?」
宋風時便拉著鄭秋淑坐下,一邊倒茶,一邊說:「您看,金總還是很在乎您的。」
「這有什麼的?」鄭秋淑也不想說。
宋風時無奈,只跟金蘭殊說:「您看,您母親被她前男友打了。」
「什麼?什麼前男友?」金蘭殊一臉懵圈,「你連你有男友都沒告訴我呢?現在都變『前男友』了也沒說一聲?」
宋風時趕緊打圓場:「你媽單身呀,交個男朋友,分分合合都很尋常的,也不用非要和你匯報吧?」
「那是。」鄭秋淑點頭,「小宋這話說得地道。而且,也不是我故意瞞著你,是你從來對我不聞不問啊。」
金蘭殊聽見鄭秋淑語帶責怪,便也自我防備地反唇相譏:「你挑男人的功夫要有你雞蛋裡面挑骨頭的功夫一半好,那你就不用這麼倒霉啦!」
鄭秋淑氣得要即使罵人,卻被宋風時用眼神制止了。
鄭秋淑強忍這口氣,苦悶地說:「那是啊。你爸對我一直都很差的,你也是看在眼裡的……難得生命中對我最好的男人——也就是我爸,也過身了……我就想著回來這邊,看能不能依靠自己的兒子。可現在看來,我也是個累贅……麻煩……」
金蘭殊這輩子被老媽罵過幾百萬次了,都是無所畏懼的,還是頭一次遇上這個場面,竟然有些無措。他悶頭不語,半晌只說:「行了,你那個前男友怎麼回事?怎麼還帶打人的?把他名字和信息告訴我,我幫你解決了吧。」
「不用了。」鄭秋淑搖搖頭,「我們都分了。」
金蘭殊冷笑:「出手打女人的男人,哪有這麼容易甩得掉的?你是不是沒腦子?」
鄭秋淑也生氣了:「我沒腦子?你還知道說什麼出手打女人的男人呢!那忤逆不孝的男人呢?又怎麼樣?大人的事情你管那麼多?」
金蘭殊也冷笑了:「現在你比較像小孩子吧?我才是大人吧。」
鄭秋淑切齒冷笑:「好,你是大人。我收回剛剛那句『大人的事情你別管』,改成『異性戀的事情你不懂』,可以了麼?」
金蘭殊臉色大變,拉著宋風時就走了。
宋風時也是絕望了,心想:鄭秋淑剛剛不是裝可憐裝挺好的麼!怎麼沒過兩句又這樣子了?
這兒是公司,金蘭殊也不能因為和老媽吵架而拉著宋風時跑出去。
他也氣悶,便拉著宋風時跑到了露台上抽煙。
宋風時見金蘭殊臉色都白了,心中更擔心。
想到之前他們母子拌嘴,金蘭殊都沒有這麼生氣過。
宋風時又擔憂地說:「怎麼了?她真的惹著你了?其實她啊……也是很可憐的……」
金蘭殊氣憤:「她可憐,那我呢?」
宋風時忍不住問:「能告訴我你到底氣什麼嗎?」
金蘭殊閉上眼睛,有些疲憊。
過了半晌,他才慢慢說:「她剛剛提到什麼異性戀的事情了。我就知道,她還是在歧視我是個同性戀。」
宋風時一怔,他想起之前鄭秋淑說的,當初金蘭殊出櫃的時候,她對金蘭殊說了很多難聽的話。大概,這些話其實是有在金蘭殊心裡造成傷害的。
宋風時勸慰地撫摸金蘭殊的背脊,說:「不,她不是這麼想的。她只是胡說而已。她跟我說了,說覺得同性戀沒問題的。她還感到很抱歉,很後悔當初沒有理解你……」
金蘭殊睜開眼睛:「不可能吧?」
宋風時重重點頭:「是真的!」
金蘭殊搖頭,一臉感傷的:「她怎麼可能抱歉呢?」
宋風時說:「我只是想問你,如果她親口跟你說她感到抱歉,跟你說對不起,你會覺得好受一些嗎?」
金蘭殊沉默了。
這樣的沉默很快被打破。
露台的門並沒有關嚴,金蘭殊衝出來之後,鄭秋淑就在門邊聽著他們說話。
看著一直堅強得近乎尖銳的兒子如此疲憊而傷感,鄭秋淑的偽裝也粉碎了。她扶住門邊,含淚說道:「這件事,確實是我不對……對不起……」
金蘭殊忽似聽見雷聲一樣,便驀地轉過頭,見鄭秋淑滿眼滄桑,淚水盈眶,也很叫人感慨了。
在此刻,金蘭殊也不知該說什麼。
鄭秋淑也是。
她歎了口氣,說:「我先回去了。不打擾你們年輕人工作。」
說著,她便拿著紙巾抹了抹淚水,轉身離去。
金蘭殊怔在當場,連「再見」都沒有說出來,鄭秋淑就像小偷一樣溜走了。
宋風時撫摸了一下金蘭殊的肩膀,說:「不用在意。」
金蘭殊亦是沉默不語。
宋風時倒想活躍活躍氣氛,便玩笑說:「,其實你們兩母子都是共用一本字典,是吧?」
金蘭殊不解地問:「什麼?」
宋風時說:「你不是老是說你自己的字典裡面沒有『對不起』三個字嗎?她也從來不肯道歉的。不過現在她的字典升級了。」
金蘭殊無奈撓撓頭,說:「我知道啦!我會找程錦補救的。」
宋風時很吃驚:「程錦?」
金蘭殊說:「行了,我知道你一直想我找他道歉。」
「也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宋風時有些無奈,「我更想你開心而已。」
「都沒掙到錢呢,開什麼心?」金蘭殊語氣輕鬆地說,「沒問題。我去找他。我們品牌不能沒有藝術家。」
宋風時笑了,說:「你不是說最討厭藝術家?」
金蘭殊也笑了,說:「我還說過討厭你呢。」
宋風時怔住了
金蘭殊卻在他的臉頰落下一吻,像羽毛擦過一樣。
金蘭殊帶著宋風時去了程錦家門外。但是,金蘭殊敲門沒人應,宋風時說:「可能他不在吧?之前不是去塞班了?可能還沒回來?」
金蘭殊說:「他回來了,我看到他航班信息了。」
宋風時震驚:「你……你這樣合法嗎?」
金蘭殊說:「還講這個呢?周翊翊也派人盯著他呢!我肯定要盯緊點啊!」
宋風時挺無奈的,看來,金蘭殊還是一直盯著程錦的。
金蘭殊倒是顧不得許多,直接砸門大喊:「程錦!你給我出來!我知道你在家!」
這驚擾了左鄰右里了,程錦害怕騷擾鄰居,便戰戰兢兢地打開門,露出一絲縫兒:「金、金總……?」
金蘭殊說:「你懂不懂禮貌啊?就打開一條縫兒?」
這麼說著,好像砸門的金蘭殊還比較有禮貌了。
說著,金蘭殊猛地將門板扯開,程錦的力量對抗不過,還往後顛了兩步。
金蘭殊氣勢逼人地說:「你出來!」
程錦只得出來了。
金蘭殊卻道:「在『旮旯』之前,你說過你會證明給我看你的才華的,證明呢?」
「我……」程錦一怔,「我……」
他確實有些愧疚了。
金蘭殊咄咄逼人地說:「你不證明是吧?那我先道歉!」
程錦震驚了:「什麼?」
金蘭殊這個氣勢和語氣,真難讓人相信他是在道歉呢。
金蘭殊的語氣聽起來確實是不依不饒的:「我之前是誤判了,你關於設計的看法是對的!」
程錦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金蘭殊又以毋庸置疑的口吻說:「你明天回來上班吧!我今天下班前就讓歐文那邊做事,你下午就能收到Email的了。」
程錦雲裡霧裡:「什麼Email?」
金蘭殊說:「就是將你升為創意總監的通知啊!流水線上的交給設計總監。你那麼喜歡訂製,就給你搞高定線。聽見了嗎?」
程錦愣了愣,說:「聽、聽見了……」
金蘭殊點頭,說:「好了,那明天記得準時上班。」
說完,金蘭殊轉頭就走。
程錦還是一臉懵圈的狀態,好久才回過神來。
雖然是被道歉了,但有種被人上門指著鼻子罵了一頓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宋風時怕程錦還是氣不順,送了金蘭殊會公司之後,又特意折回來。這次程錦很快就開門,請宋風時入屋喫茶了。
宋風時與他寒暄兩句,便認真地確認:「所以,程錦,你明天會回來上班嗎?」
程錦深吸了一口氣,點頭說:「我會的。他說得對,我欠他一個證明。」
宋風時鬆一口氣:「那我就放心了……我還以為你會受不了金蘭殊的態度呢!」
程錦笑了,說:「不會……說起來很奇怪,我打開門看到他的那一刻,就已經覺得可以了。他這麼驕傲的人也肯來找我道歉,這對我來說意義很大。」
宋風時點頭,說:「其實我也覺得好驚訝。不過,你這麼好的人才,公司一定很重視的。」
程錦卻苦笑,說:「這些年,入行之後我一直在縫衣服、做衣服,在工坊裡沒日沒夜地幹著裁縫的活計,好多年了,我都已經不敢相信自己是一個『人才』了。就算是被您和金總委以重任,可以設計上『旮旯』的衣服時,我也不敢肯定自己是有才華的……直到剛剛,你們親自來找我,我才真的對自己有了自信。很感謝你們……真的……」
說著,程錦竟泫然欲泣。宋風時也頗為感慨。
人生真的從來都不容易!
晚上回到家中,鄭秋淑則和平常一樣做好晚飯了,也沒有下午有過齟齬的樣子。
為了打破沉默,宋風時問鄭秋淑:「那個大叔好像財政上有困難,說不定還會繼續騷擾你呀?」
鄭秋淑笑笑:「是的,他財政有問題。說什麼創業,其實一早就在外地開過公司了。欠好幾百萬呢。所以,我把他的地址告訴他債主了。他現在不是在逃跑的路上,就是在挨揍吧?誰知道呢?」
宋風時心想:果然不能得罪這個女人!
翌晨,鄭秋淑像平常一樣起來做早飯。
金蘭殊則在床上躺著,有些懶懶的。
宋風時拍了拍他床邊的被子,說:「金總,快起來吧,你媽做了早飯呢。」
金蘭殊聽了這句話,忽然生了許多感慨,說:「以前我媽都不這樣的,我以為她做兩天早飯裝裝樣子就算了,沒想到她堅持這麼久了……」
宋風時微微一笑,說:「她不是說了嗎?這次,她是來照顧你的。」
金蘭殊帶著宋風時下樓去,餐桌上果然也擺好了清粥小菜。是金蘭殊小時候愛吃的。
但其實金蘭殊現在已經不太喜歡吃這麼清淡的食物了。
不過,金蘭殊也沒有說什麼。宋風時是知道的,便給金蘭殊的粥裡加了點黑椒粉,說道:「金總啊,這個味道合適?」
鄭秋淑看著宋風時一直以來的慇勤周到,忍不住皺起眉,說:「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金蘭殊沒好氣地說:「不是說了麼?他是我對象!」
鄭秋淑說:「那為什麼你們的稱呼那麼有階級感?一個叫『金總』一個叫『小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老闆和司機呢?」
金蘭殊和宋風時都愣住了。
鄭秋淑想起某一晚宋風時吟誦了一夜的「金總」,她又搖搖頭說:「行吧,可能是什麼我這種中老年人不懂的情趣吧!」
金蘭殊和宋風時也忽然覺得彼此的稱呼比較見外了。
以前宋風時還沒當金蘭殊下屬的時候,宋風時還會偶爾叫金蘭殊的名字,現在呢,倒是完完全全的叫金總了。
宋風時便淡淡一笑,說:「我們這樣也挺好的。大老爺們,難道還整什麼寶貝兒、哈尼麼?」
金蘭殊嘴上沒有異議,但他也覺察到了,儘管他和宋風時朝夕相對,但總覺得隔了一層什麼,
但是,是一層什麼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