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嘴唇抖著,滿是紋路的臉上露出他從未見過的悲痛,眼淚是沒有的,越之瓊的臉上也沒有,好像突然之間難受過了頭,連眼淚都還未反應過來。
他明白了醫生的沉默。
他第一次接觸死亡是在媽媽的身上。
他張大了嘴,卻不敢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是看著姥姥站起身,連一步都沒邁出,她那隻完好的腿突然就沒了力氣,整個人倒在醫院的長椅上。
他趕緊上前去扶,卻怎麽也扶不起來,這時候,他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手腳發軟,沒有力氣。
醫院的天花板在此刻又變得低矮起來,越之瓊眯起眼,好讓那刺眼的燈光不要照進眼底,他的記性太好,那些記憶總是那樣清晰,一幕幕都印在眼前,想忘記都忘不了。
垂在身側的掌心突然被人握住,他側目看過去,麻醉針穿透靜脈,被握住的手很快就沒了知覺。
越之瓊只聽見封期對他說:“睡一覺,就好了。”
越之瓊時常做噩夢,夢境總是充斥著暴力,血腥,如同現實中發泄不出的情緒全在夢境之中得到宣泄。
他在夢裡不顧一切地奔跑,對抗。
醒來精疲力盡,卻又痛快。
越之瓊不喜歡這些夢,但他決定不了,他甚至覺得自己可能會終身與這些夢境為伴。
在麻醉藥的作用下,他失去意識,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好像做了一個夢,夢並不清晰,隻隱約記得是個好夢,沒有那些討人厭的東西。
這是個小檢查,全程不過半個小時,封期一直注意著越之瓊,耀眼的燈光照在越之瓊發白的皮膚上,睫毛纖細,垂下淺灰色陰影,沒有意識的他看上去很脆弱。
一米長的管子從口腔插入進去,封期皺緊了眉。
這個畫面並不好看,全程都讓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神經都緊繃起來。
他撇過眼,背著身走到窗邊,沒再去看。
越之瓊和他說過自己沒有家人,封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開始獨自一人生活,但很顯然,他不是一個會照顧自己的人。
這段時間的同居,他注意到越之瓊的許多壞習慣。
越之瓊有些挑食,也有些厭食。
如果不饑餓,就想不起來吃飯的事情,還會空腹喝酒,晚上睡眠時間不穩定,有時會拖到很晚,洗完澡後不會去吹頭髮,由著頭髮自己變乾。
封期細細數了許多件。
最終確認下來,越之瓊需要一個能提醒他,或者照顧他的人。
檢查結束了,封期聽到醫生的話,他回過神,越之瓊的睫毛輕輕顫動著,似有醒來的趨勢。
他連忙上前握住越之瓊的手,手有點冰,應當是因為緊張,但好在他的手很熱,不大一會,就會捂熱那隻發冰的手。
越之瓊醒了,麻藥的作用還未完全褪去,大腦暈乎乎的,半睜開的眼睛本能地朝身側看過去。
陽光真好,封期還在,他沒騙自己。
唇瓣輕抿起,彎成一個笑容。
“封期,我……”越之瓊去喊他,可是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停頓了許久最終卻沉默下去。
寂靜的空氣在他們之間流淌,空氣中是酒精,消毒水以及藥物混合的味道,並不好聞,但心臟卻近乎雀躍,歡快地跳了一下又一下。
他做完了胃鏡,該起來了。
越之瓊坐起身,封期連忙扶他。
身體似乎失去了掌控,站在地上腿腳發軟,輕飄飄像是喝醉了。
越之瓊剛皺起眉,就覺得自己身體一空,再一抬眼,是封期將他抱了起來,封期看上去很輕松,仿佛他的那點重量完全算不上什麽。
高挺的鼻梁,下頜的線條利落漂亮。
夏天穿得薄,屬於兩個人的皮膚緊緊貼在一起,能感受到彼此陌生的溫度。
越之瓊握緊了手,這種場景他只在漫畫中看見過,他從不覺得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可此時,它正真真正正上演著,像是一出偶像劇,讓過往的人頻頻注視。
“放我下來吧,我感覺好一點了。”越之瓊說。
但封期沒有聽他的,病人來來往往,他抱著一個人卻走的又快又穩。
等到身體被放到床上時,越之瓊才聽見他說:“先好好休息。”
麻醉藥的作用在逐漸退散,不適感越來越強,喉嚨好像被什麽東西狠狠刮過,火辣辣的,胃部也不適地痙攣著,嘔吐感一陣陣襲來。
眼睛不自覺就冒起水光,連睫毛也被打濕。
他的反應比其他人分享的要大。
越之瓊蜷縮起身體,兩手抱住了膝蓋,身上那件薄薄的T恤貼著身體,脊背的線條很明顯,好像有些太清瘦。
封期接了點熱水,這個場面他做不了什麽,只能陪在他身邊,等身體的不適感消失。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越之瓊始終沒說一句話,他是習慣這種安靜的,在家時,他總是一個人,有大把的時間需要打發,發呆,胡思亂想,一個上午就過去了。
封期拿著檢查結果回來了,越之瓊注意到他的臉色並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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