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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宦寵 - 第197 章字體大小: A+
     
      【第一百九十七章】

      將沈茴鳳袍裙擺上的最後一絲褶皺捋平,裴徊光站起身來,神色如常,似不知曉身後宮人的驚愕。

      沈茴唇畔掛著端莊的淺笑,收回目光目視前方。

      宮人將長長的供香遞給齊煜,齊煜像模像樣地將其插入天地鼎,帶萬人共祭天地。

      萬人齊聲的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響徹整片天地,久久不歇。

      齊煜緊張地望著下方俯首跪地的人群,心中的緊張莫名淡了些,反而多了幾分莫名的勇氣。她偏過臉,望向身邊的母后。母后告訴她,身為帝王肩上的責任很重。彼時,她懵懵懂懂地點頭,今日站在玉階高台之上,望著下方跪拜的萬人,竟隱約有了莫名的感悟。

      齊煜大聲背誦提前準備的祭表,稚嫩卻又堅定的童音清晰地落入每一個耳中。她已提前背了好些來,來時的路上亦偷偷默背了三回。三百餘字的祭表,流利地被她鏗鏘誦出,無一絲錯處。

      裴徊光垂眼,多看了一眼齊煜小小的身子。

      祭表上,齊煜原本不懂的詞語,此時此刻她竟明白了其中深意。

      艷陽高照,雲也稀薄,天際湛藍。

      齊煜誦著祭表,心中立誓自己一定要快些長大,如這祭表中的詞句般,做一個合格的帝王。

      玉階之下的蘇翰采欣慰地點頭,對這個曾被他拒之門外多次的學生越來越滿意。當初是那般心灰意冷,如今又有了希望。這世間良臣,但凡看到一絲希望,都願披荊斬棘萬死不辭。

      祭拜完天地,車隊再原路返回宮中。

      車隊剛至宮門,宮人疾跑而來,高聲稟告歸降的吳往已率兵至京。

      百姓張望著,無不好奇最大的兩支反軍中的一支為何會突然歸降,年紀輕輕的小太后又是如何成功招安?

      沈茴令龍輿停在廣闊的宮門前,靜候歸降的吳往。

      不多時,馬蹄聲聲如雷。頗得人心的民間將帥吳往,帶著自己的兵馬朝宮門而來。

      馬至宮門前,吳往翻身下馬,帶著身後兵馬跪地行禮。

      「臣參見陛下,陛下萬歲,太后千歲。」

      吳往抬起頭,坦蕩迎接京都百姓探究的目光。

      鄉野間的吳往是何面容?京都百姓不知。可曾經的朝堂將帥沈霆,京都百姓無人不識。

      此時所有人方明白,前幾年名聲大噪的起義軍吳往,竟是當年守城身死的沈霆。

      即使是這樣的場合,圍觀百姓亦忍不住開始急切地議論著。他們忍不住開始琢磨,新帝有沈家支持,不知道能不能司禮監抗衡?眾人忍不住再次望向那輛玄色漆金的車鸞,然而並不見裴徊光的身影。

      裴徊光已回府,去看他養的那株荔枝。

      ·

      沈霆接過宮婢遞來的茶,一口飲盡,喉間乾澀才稍潤。他快馬加鞭一路風塵,可臉上的喜色怎麼都散不去。

      他望著沈茴的目光,是作為一個兄長的自豪感。

      「這一路回京,可把我這妹妹的事跡聽了百八十回了!」

      沈茴彎著眼睛笑起來,道:「哥哥一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沈霆上下打量著沈茴,感慨:「蔻蔻長大了。」

      沈霆緊接著又嘆了口氣。誕宴之上弒君時,他遠在千里之外。如今每每想起,總要為沈茴後怕。

      「還好一切順利,還好你好好的。」沈霆笑著搖頭,「都說你是沈家最乖的那個,沒想到做事竟是最……一鳴驚人啊!」

      沈茴親自再為沈霆倒了一杯熱茶,笑盈盈地說:「哥哥再喝一杯熱茶潤潤喉。」

      沈茴聽出來哥哥說話時略沙啞的聲線。她心中明白隔著萬水千山,她這邊接二連三發生變故,哥哥縱使心急卻不能丟下兵馬趕回來,必然寢食難安,人瞧著都瘦了一圈。如今將事情安頓好,便迫不及待地趕回來。

      沈茴笑著安慰哥哥:「哥哥放心吧,我一切都好,也不是莽撞的人。事事都做了準備。」

      沈霆點頭。他目光越過沈茴,望向安靜坐在椅子上的齊煜。

      他曾一度不喜這個孩子,甚至現在也不太喜歡——因為他姓齊。

      可私怨不敵國事。若這孩子將來真的能當一個明君,他那點私怨不足道矣。沈霆將目光收回來,重新望向沈茴,笑道:「從邊境一路回京,路上聽見許多民聲。不僅聽說了蔻蔻做的一樁樁事,也從昨夜開始陸續聽到些對簫起的議論。」

      不過半日而已,昨天晚上守歲宴上對簫起偽善的揭穿已傳開。當然了,這也有沈茴暗中的推動。要不了多久,簫起一件件偽善之事會被傳得更廣,被天下人盡知。

      得人心的敵人,必要挖去其人心。沈霆贊沈茴這一道棋的巧妙。

      已經說了好一會兒話,沈茴知道哥哥離家這樣久,家中必然惦念,催他早些歸家。

      沈霆頷首。他站起身,認真道:「朝中事,哥哥不能幫你太多。疆場上的事情,便交給哥哥。看哥哥如何幫你消剿簫起之軍。」

      「好!」沈茴笑著使勁兒點頭。

      沈霆臨走前,將盔甲里的一包糖遞給沈茴。這是他歸京途中偶見的精緻手工糖,順手買了帶給沈茴。

      沈霆轉身往外走,快步歸家。

      當初恢復記憶,沈霆盛怒之下,不是沒有帶兵殺進皇宮自己當皇帝的打算。顧慮是那般多,然而最終讓他放棄的,不是誰的勸,而是因為他深刻明白將帥與帝王的區別。

      天下第一人的帝王固然尊貴無雙,可是他半生戰場殺伐與刀槍為伴,不讀經史不喜權謀。縱使他能殺進宮中身披龍袍坐在龍椅之上,他當真能在詭詐的權謀中做一個明君?

      創國不難,守國難,國運昌盛更難。

      一人尊榮固然誘人,可萬家喜樂國泰民安更重要。

      這山河瘡痍太久,見之不忍,無人不盼盛世臨。

      ·

      傍晚時分,街頭巷尾,還都在議論著今天上午的祭天大典。裴徊光穿過人群,去給阿姆買桂花糕。

      大年初一,人頭攢動摩肩接踵。裴徊光走在橋上人群中,偶爾肩臂與人群磕絆。撞了他的人後知後覺將他認出,頓時嚇白了連,兩股戰戰。更有膽小者,嚇得尿了褲子。

      裴徊光誰也搭理,提著手裡的桂花糕,慢悠悠地穿過人群。

      他隱約聽見熟悉的聲音,側首望向橋下。是蘇翰采和另外兩個朝臣一邊走路說話,蘇翰采滿臉喜色拒絕了兩位同僚,急匆匆地歸家。

      因為他的獨子媳婦今日生產。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家中人口不旺,這獨子是他的老來子,偏這老來子成婚十餘年,才有了孩子。

      蘇翰采偷偷找算命先生算過,這一胎是蘇家單傳的男郎!

      裴徊光面無表情地站在橋上琢磨了一會兒,跟去了蘇家。

      裴徊光到蘇府時,蘇翰采的小孫子剛出生,老頭子和他兒子聚在一起,終於盼到產婆將孩子抱出來。父子兩個搶著要抱孩子時,下人稟告裴徊光到了。

      一聽裴徊光這個名字,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蘇翰采皺眉,剛要出去迎,裴徊光竟直接邁步進來。

      「掌印忽至陋室,有何事啊?」蘇翰采硬著頭皮開口。

      「咱家聽說蘇公子喜得千金,過來看看。」裴徊光慢悠悠地走進來,直接朝產婆懷裡的孩子走去。

      蘇公子本能地擋在兒子身前。

      誰也不見裴徊光動作,一股力道竟直接將蘇公子推開,讓他跌坐在一旁的圈椅里,然後再也動彈不得。

      「裴徊光你要做什麼!」蘇翰采冷喝。

      裴徊光面無表情地掀開裹著新生嬰兒的小被子,看見是個小郎君,他慢悠悠道:「蘇家千金長得不錯。」

      「什麼千金?」蘇翰采皺眉。

      裴徊光轉過身來,冷目望向蘇翰采,一字一頓:「蘇家千金。」

      明明是個男郎,他為何說是女兒身?蘇翰采目光幾經變化,飛快地揣摩著裴徊光的意思。

      蘇公子卻急了。他動彈不得,怒道:「你這閹狗生不出兒子,要去搶別人家孩子嗎!」

      蘇翰采一驚,急忙瞪了兒子一眼。

      「嘖。」裴徊光笑笑,「好主意。」

      「你!」蘇翰采指著裴徊光。

      裴徊光在圈椅里坐下,慢悠悠道:「咱家與這孩子有緣,今兒個認了這個干閨女。」

      干閨女?蘇翰采慢慢反應過來——裴徊光似乎沒有把這孩子搶走的打算?

      可是這是個男娃啊!

      裴徊光漠然地抬抬手,指腹碰了碰產婆懷裡小孩子的臉,開口:「拿紙筆來,咱家給干閨女起個小字。」

      蘇公子無助地望向蘇翰采。蘇翰采猶豫之後,令府中下人招辦。

      裴徊光提筆,在白紙上寫下「為昱」二字。

      他撂了筆,再要一把小刀。

      蘇翰采咬咬牙,再照辦。

      裴徊光長指捏著小刀,慢條斯理地小孩子肩頭打了個叉。疼痛讓小奶娃頓時哇哇大哭起來。

      「你不要太過分了!」蘇翰采臉色鐵青。

      裴徊光放下小刀,拿起來時提著的桂花糕,起身往外走。經過蘇翰采時,他拍拍蘇翰采的肩,命令:「好好照顧咱家的干閨女。」

      裴徊光走了。

      蘇公子終於能動了,他來不及去看哇哇哭的兒子,快步走到父親身邊,求助問:「父親,這閹狗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在嬰孩的啼哭聲中,蘇翰采毫無頭緒。他猜不到裴徊光的用意,他只知道,裴徊光要這個孩子男扮女裝長大,且在他身上做了記號,不准蘇府替換這孩子!

      不依會如何?

      蘇翰采擔憂蘇家上上下下會在一夜之間消失。

      好半晌,蘇翰采長嘆一聲,道:「記住了,這孩子是個女兒身。」

      ·

      翌日。

      年初二,忽將大雪,天氣極冷。鳳輿停下來,沈茴將手裡攥了一路的暖手爐遞給沉月,抬起手搭著裴徊光的小臂走下鳳輿。

      沈茴站穩,目光落在裴徊光左手,見他的小手指纏著雪色的紗布。

      「手怎麼了?」沈茴低聲詢問。

      裴徊光神色如常,隨口說:「不小心切傷了。」

      沈茴蹙眉,還想再問,大殿已在眼前,只好先沉默地邁步進去,走向珠簾後的座位。

      今日是齊煜正式祭天登基後的第一個早朝,也要在今日早朝上頒布新的年號,今天上朝的臣子也比往日更多。

      蘇翰采頻頻望向裴徊光,目光中的悲憤毫不遮掩。他的目光太過明顯,被其他朝臣都驚訝地看在眼中。

      照辦是一回事,生不生氣是另外一回事!

      他老來子的老來子,蘇家單傳的男丁,就這麼男扮女裝地養大?這叫什麼事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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