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無咎並非沒有想象過自己的人生。

他的記憶不完全，所以有些自暴自棄地放棄了過去，但他想著，至少可以左右自己的未來，比如聖壇獲得一大筆財富之後出來，治好母親的病，找妹妹，過平淡安定的日子。

但這在安無咎看來不算奢望的目標也在今晚被打破，最可怕的，他連為母親哭一下的能力都不具備。

像早已遺忘的電影結局，明明想認真地、興致勃勃地看下去，可陡然被告知那場悲劇，明明難過的，但也哭不出來了。

隻他不明白，明明記憶那麼清晰。

他為之努力活下去的目標，竟然早已經失效了。

這些錯誤的、虛假的記憶給他編織了一美好的，充滿希望的願景，但實卻當頭棒喝，連元凶都找不到。

安無咎不禁想到記憶湧入時的那聲音。

她告訴安無咎，他會慢慢找全部記憶的。

安無咎不明白，究竟誰，會這麼殘忍地利用他的感情，讓他在聖壇裡努力生存，成為幸存者，這又出於什麼目的？

那人或許也沒料到，自己可以這麼早地知道真相。

安無咎隻覺得，自己像在『迷』霧森林裡抱著一團火光走了好久，還沒能走出去，火光便熄滅了。

一切都假的，唯一值得慰藉的，沈惕在這裡，承接了他的脆弱。

安無咎的心感謝沈惕的。

一直以來的安無咎都處在兩極端之，極端的善像一雙不能抵抗的手，將他推到眾人前，將所有一力承擔，極端的惡又時不時反噬他的靈魂，讓他在心不斷地拷打自己。唯一令他接受實，願意繼續下去的理由，母親。

如果沒有沈惕的出，安無咎想，今晚的自己一定不會有好結果。

像加布裡爾所的，一沒有指望的人，不尋死，投一些虛無縹緲的信仰之，失去自我。

無哪一者，他都不會再他自己。

“謝謝你。”

安無咎垂下頭，將臉埋在他的懷裡。

脆弱不他的常態，也不應該。

沈惕輕輕撫『摸』他的後背，雖沒有話，卻在心裡想，真正該謝謝的其實他自己。

如果沒有安無咎，他一輩子恐怕都遊『蕩』於混沌世界的無名之影，沒有根源，沒有歸屬。

但他並不想“我也很感謝你”，或者別的客套話。

他雖然不很明白，但過許多，也過許多。

“好像對一般人來，感謝不能算在愛情裡。”沈惕捧起安無咎的臉，笑著用一種循循善誘的語氣對他，“你再喜歡我多一點，怎麼樣？”

安無咎原本一直沒什麼表情，到這句話，竟不禁笑出聲。

“怎麼被你一，像要以還債了。”

到安無咎笑，沈惕懸著的一顆心也終於放下來。

他挑了挑眉，“也不不行，我可不什麼正人君子。”

沒想到安無咎竟沒有讓這話掉下，也學他的樣子挑了挑眉，“我未必。”

這一句得倒讓沈惕噎了一下。

照理換作平常，沈惕當然要還去，『插』科打諢兩句，但放到在，他竟然有些感慨，感覺安無咎真的在慢慢恢復。

他上極端的兩經常會讓其他人感到危險，但沈惕想的與他們都不同。

沈惕抬起手，將他散落在臉頰邊的碎發撩到耳後。

“你竟然不反駁我。”安無咎察覺到他出神，“在想什麼？”

沈惕倒十誠實，“我覺得你正在慢慢恢復，之前兩種極端的狀態，在好像有統一的趨勢了。”

“嗎？”安無咎輕笑了笑，“我以為你不在意。”

“我不在意。”沈惕的手搭在他腰間，眼楮望著他，“但你在意。”

“我不了解別人，但我好像能明白你。每一次一極端跳轉到另一，你應該不好受的。”

沈惕頓了頓，又︰“尤其第一次，在地堡那副本的時候，惡變善，很折磨吧？”

安無咎以為，他們之間的感情出於各方的相互吸引，比如自己夠有趣，所以讓沈惕注意到。

他沒有想過，原來沈惕早已將他的心看得這樣清楚。

“我這麼想的。”沈惕的手指輕輕地點著安無咎的後腰，“相比較來，我其實不太在乎別人怎麼看，但我不希望你因為自己做過的而後悔，所以看到你極端恢復到間狀態，我會感到開心。”

這理由遠超出安無咎想象的。

“原來這樣。”

他不止一次因自己而懊惱，設計殺人也好，過善良也好，每一次切換狀態，都無法直另一自己。

安無咎以為沒有人能理解這樣的他。

看來他和沈惕都這世界少的怪人，所以才能抱在一起，彼此取暖。

“這次不謝謝了。”

安無咎仰起臉，吻了吻沈惕的下巴。

“沈惕，我很喜歡你。”

這句話讓沈惕很滿意，但又對他吻的地方不滿意，所以在他退開的時候直接吻了上去。來得太突然，安無咎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在被他喜歡之後，沈惕放棄了淺嘗輒止，整人幾乎壓上來的，一隻手捉住他的腰，另一隻手控著安無咎的後腦。

舌尖交纏的一瞬間，安無咎渾都過了一層薄薄的電，像被抽了體力，感官也完全交付給對方『操』控。

他沉浸在濕潤的喘息，欲望如同海浪般起伏的『潮』汐。只有在極端的情感鋪天蓋地湧來的時候，安無咎才感覺自己像一有血有肉的人。

沈惕的手擦過他衣擺，但最終並沒有越矩，他能感覺到沈惕忍耐著結束了一吻，退開來，望著自己的眉眼。

沈惕望著他因呼吸不暢微微張開的嘴唇，還泛著水光，又忍不住啄吻一下。

門外門鈴響起，來得很時候。

沈惕『摸』了『摸』他的臉頰，才轉去開門，果然那白人小男生。對方將他們的餐食推進來，一臉熱情地對沈惕介紹，但他倒興趣缺缺，一副希望能快點結束的表情。

安無咎盯著他，差點笑出來。

謝謝了三遍，差請人出去了。

平時那麼會裝，這時候反倒不裝了。

對方沈惕十著急的樣子，也沒有久留，隻提醒他們道︰“隔壁那間房也你們的哦。”

沈惕正要話，沒想到安無咎先開了口。

“其實一間夠了。”安無咎十平靜地，“我們之前也一直睡在一起的。”

小男生立刻不好意思起來，靦腆地點了兩下頭，他雖然不什麼熟稔此的人，但在這種地方上班，多少也明白。

“那……兩位慢用。”他鞠了鞠躬，“祝你們有美好的夜晚。”

“謝謝。”

這裡雖然不安無咎喜歡的場所，但西餐倒意外地很好吃，隻酒水要差一點。

他握著杯柄，忽然間頓了頓。

為什麼自己能品得出酒的好壞？

他垂眼，看了看酒瓶上的標簽，標價昂貴到他一定不會去主動消費的程度。

果然，至少在他缺失記憶的一段時間裡，過得不普通的日子。

“發什麼呆？”沈惕拿自己的杯子踫了踫他的，“酒不好喝？”

安無咎搖了搖頭。即便桌上的主菜做得很好，可他幾乎沒什麼胃口，隻吃了一口放下叉子。

“看來菜也不和胃口。”沈惕笑了笑，“早知道剛剛不叫餐了。”

安無咎抬眼與他對視，想到方才那小男生看沈惕時憧憬的眼神，心裡忽然有些吃味。

“但那服務生很熱情。”

啊。

沈惕嘴上沒，可剛剛一直往安無咎這邊瞟，隻他眼楮都不眨地盯著那小男生。

明明前不久還在跟自己接吻。

“挺可愛的。”沈惕故意。

安無咎拾起叉子，沙拉裡『插』了一塊類似水果的食物，贊同了沈惕的觀點，“嗯。他的腿好像體，臉很孩子氣。”

“這都觀察出來了？”

很上心嘛。

安無咎覺得他的語氣越來越不對了，“我看他兩條腿走路狀態不一樣，觀察了一下，腿的粗細不一樣，有一隻腳踝也人造的。”

沈惕故意放下刀叉，一隻手托著腮，沖安無咎挑了挑眉，“你有這樣觀察過我嗎？”

安無咎了解了沈惕的意思，原來弄半天並不想他誇別人。

“當然。”安無咎很誠實地，“但你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臉會過引人注目，所以戴上了罩。我能觀察出什麼呢？最多也子很高，手很好看，喉結上有紋，看起來很出眾而已。”

這番滴水不漏的話一出來，沈惕完全無法反駁。

想來也，安無咎本來不什麼任人『揉』捏的傻白甜，他不愛話，但也最會話，善良狀態下還自帶一種“非常值得信賴”的氣質加持，另一種狀態的洗腦能力更可怕，否則也不會一下子『迷』倒那麼多人，死心塌地跟著他。

安無咎吃不了太多，隻坐在椅子上看沈惕，或看外被霓虹浸染的夜空。

“戴罩其實不單純遮臉。”

他突然到沈惕。

“那什麼？”安無咎轉過臉，看向他。

“那罩不我的。”沈惕垂下眼，“一小朋友的，在遊戲裡的時候我幫過他，他送了我一罩，其實我不喜歡那罩，也沒想過要幫他，隻一時興起，但他很開心，很感謝我，並且告訴我，如果活下來，他要帶我去看看他做的其他具。”

“那算我在遊戲裡第一有交集的人，因為我太孤僻，又很奇怪，恐怕只有不懂的小孩子願意和我作伴。”沈惕著，很輕地笑了笑，“但他並沒有活著離開那一局。”

安無咎沒有想到，原來那罩沈惕第一次與人結識之後，得到的東西。

沈惕抬眼，看著安無咎，“最讓我受刺激的不這小孩子的死，而對他的死，我沒有感覺。”

他無法對安無咎形容那種空虛，那種無法感受到任何物任何情緒的感覺。

“我意識到我非常非常奇怪的人。”沈惕輕聲，“我知道換作另一人，一定會感到悲痛，至少會難過一陣子。所以我戴上了他送我的罩，假裝自己也在緬懷。”

安無咎終於明白，為什麼沈惕這樣厭惡活著。

一什麼都感受不到的人，怎麼會熱愛這世界呢。

“對不起，我還把罩砍碎了。”

到安無咎的道歉，沈惕笑了起來，“沒關系，罩裂開的那時候，我突然意識到……其實我應該對的。”

“而且……”

沈惕不確信出這些，會不會讓安無咎感到有壓力，或令他懷疑真假，但的確如此。他過很多謊話，但沒有騙過安無咎。

“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樣，我能感受到你。你的開心，難過，痛苦，我都能感受。”

他的眼瞳看起來清澈底，在茸茸的暖光顯得無比誠摯。

“這一點我不需要模仿，好像生來會。”

安無咎的鼻尖有些酸澀。

奇怪的人真的要靠奇怪的人來拯救。

“我知道的。”

他明白沈惕的怪異，明白他有時候其實像一未入世的孩子，什麼都不明白，但為了合群，又不得不裝作很明白，久而久之，活得很矛盾。

變得既懵懂又世故。

或許只有在對自己的時候，沈惕才會有本能的一。

這座城市的夜晚燈火不滅，甚至比白晝還要繁華，霓虹透過玻璃，將每一人的夢都照得無比喧囂。

安無咎靜靜地躺在沈惕的懷裡，後背貼靠著他溫暖的胸口，得到了未有過的安全感。明明這裡安全的，可他還無法順利入眠，只要一閉上眼，那些曾經危及他們的危險統統浮在眼前，仿佛要重新經歷一遍。

於安無咎只能睜著眼，望著沒有焦點的白牆。

他嘗試著輕聲對沈惕話，他要找到自己的妹妹，無她不活著，他都要找到她，這可能他唯一的親人。

他又對沈惕，倒閉的精神病院可以查，他上這幅金屬骨骼應當更有查下去的空間。

完這些，安無咎也在心裡告訴自己，他無法接受被人為『操』控的命運，渾渾噩噩爛泥一樣的記憶，他一定要找到最初和最完整的自己。

沈惕抱著他，呼吸聲很沉穩，確認他熟睡之後，安無咎動作很輕地轉過，沈惕抱得太緊，他花了不小的氣力才能向沈惕。

落地窗外光怪陸離的光落在沈惕的臉上，安無咎伸出手指，指尖隔著幾毫米的距離，將沈惕的五官和輪廓描摹了一遍。

他希望這人不要離開。

但如果希望必須破滅，安無咎希望離開的自己，不要沈惕，也不要任何他在乎的人。

沈惕睡得很沉，記憶他很少像這樣熟睡過。

手臂空空的，原本還有睡意的他忽然間清醒，坐了起來。

床上只剩他一。

沈惕的心忽然間快速地跳起來，正要掀開被子下床，卻發床邊的矮桌上放著什麼。

頭一看，竟然他碎成兩半的罩。

這出乎沈惕的意料，他伸出手，將罩拿起來，當初被一劈兩半，如今竟然被粘合到一起，隻膠水的痕跡很拙劣。

為什麼他會留著這？對他來完全沒有利用價值的東西。

難道當時決鬥完，他自己又返決鬥閾，把罩收到遊戲板裡了？

正疑『惑』，門嘀地響了一聲，外被打開了。

門口的安無咎撞坐起來的沈惕，愣了愣，“你醒了？”

沈惕眨了眨眼，沖他晃了晃握著罩的手。

“我……我還沒粘好呢，你先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