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說出來的每一句話, 沈惕都持堅定的懷疑態度。
因為他經歷過,很清楚,眼前的安無咎處於狠毒而復雜的階段, 只是因為他認為在場眾人無人對他有威脅,才會稍稍收斂自己的一身利刺。
一旦有所威脅, 他會第一間抬起裡的槍。
其實無論善良還是邪惡, 安無咎有一點是恆定不變的,他看似多的外表下,是一顆無的心。
再善良, 也是一樣無。
所以他說的保護,一分真, 九分假。
“剛剛為什麼拉我?”
問出這個問題,沈惕知道安無咎大概率並不會回答他, 即便回答, 估計也是搪塞過去。
果,安無咎臉上張揚的戾氣逐漸斂去了, 收回槍自己低頭換彈。
再次抬頭的候, 安無咎盯著沈惕,眼中『露』出一種真假莫辨的笑。
“我的好處還沒兌, 你死了,我去哪兒找樂子?”
說完,他往退貨服務區走去,沈惕也他一起。安無咎故作無意地瞥了一眼沈惕的,發現沈惕根本沒有摁住傷口, 剛才方才直淌血的地方,經完全沒有滴血了。
這未免太快了點。
“套脫了,我看看。”
沈惕沒打算藏, 但也沒打算老實聽安無咎的話。他將自己的遞到安無咎的面前,做出一副“你自己脫”的表。
安無咎哼了一聲,都沒伸,眼楮瞥了一眼皮套被割開的縫隙,快乾涸的血『液』掩蓋著隱約可見的傷口。
不太對勁。
但安無咎不清楚這麼快的愈合力究竟是因為這是遊戲裡,還是源於沈惕的本身。
他又想到沈惕受傷,他說的“這對我來說不算什麼”。
是真的不算什麼嗎?
見安無咎不說話,沈惕自己收回了,“不疼。”
安無咎覺得這人莫名其妙,“我問你了嗎?”
沈惕頓了一下,一邊往前走,一邊繼續說著沒頭沒腦的話︰“我有一次在遊戲裡,是很早之前的一輪遊戲,當我被一個怪物砍下了左臂,一整隻,從這裡開始。”他還在自己的左肩比了一下,比給安無咎看。
但安無咎隻覺得可笑,他可沒有聽故事的意願,於是冷笑了一聲。
但這冷笑也被沈惕視為回應,他繼續說,“那個候我還以為,這次終於可以死了,雖有一點疼,但是心裡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結果,那個怪物偏偏不繼續砍我了,他像是有視覺障礙一樣,砍掉臂就朝另一個方向跑去,砍死了其他人。”沈惕的綠眼楮裡像是有螢火在閃爍,很漂亮,“我來反思了一下,可能是因為那個人尖叫了,引起了怪物的注意,我當沒想起來叫一叫。”
描述得乾巴巴,甚至連個像樣的形容都沒有,可安無咎竟產生了些許好奇心。
但他壓住了,也不準備發問。
遠遠地,安無咎聽見了吳悠的聲音,似乎在據理力爭什麼。
沈惕就像自言自語一樣,慢慢說︰“來我就自己撿起了被砍掉的那隻臂,走到一個看起來就很容易遇到怪物的地方,但是我太累了,就抱著我的臂坐在地上睡著了。”
說完,他看向安無咎,一副快嘆氣的表,“又沒死成。”
安無咎有那麼一瞬間,想拿裡的槍成全這家夥,可下一秒他又想。
還是留他活口才更好折磨。
無論哪一種,都是無比惡劣的主意。
“命大真好啊。”安無咎挑了挑眉,“實在想死,可以把這條命留給我。”
他的語氣仿佛就在提前預定肩上新的勛功章,或是一枚等待久的精美郵票。
不僅如,安無咎還故意拍了拍沈惕的左臂。
說話間,他經到了退貨房間的門口。
安無咎皺了皺眉。
裡面有嬰兒的笑聲。
‧
楊爾慈從昏『迷』中驚醒,眼前的一幕令她說不出話。
她刻身在一個類似工廠一樣的地方,這裡的兩側斜牆和北面一整面牆,是滿滿當當的活體艙,如蜂巢一般規整而繁密的方艙。
艙裡是膚『色』各異的人,艙外顯示著標簽,是她的體重、身高、血型、學歷等等信息,唯獨沒有姓名。
對,沒有姓名,但她有屬於自己的編號。
這些『性』如某種動物一樣被關在艙內,有的正在接受清洗,清洗流程很方便,甚至不更換場地。方艙上方噴灑出均勻的水,淋在她的身上,水很快就停了,接下來的工序是烘乾。
方艙的四面八方湧出熱風,她赤.『裸』地等待烘乾完畢,但不被允許穿上衣服,或許是因為衣服會影響系統對胎兒健康的監測,總之她就這樣待在裡面,暴『露』著珍貴的肚子。
更精敏更小巧的機械臂出現在方艙中,為她發放一模一樣的食物,“主動”為她注入營養針劑。
沒有拒絕的權利。
全過程下來,她仿佛並不是人類,甚至不是生物。
而是一件物品,一個產品源。
一個器官。
‧
進入退貨房間之,吳悠一直感覺南杉不太正常,但又並非是因為體力。
比如刻,他看見南杉盯著牆壁上的[退貨須知],盯了很久,像是在發呆。
於是吳悠也跟著看過去。
[1、經鑒定,若嬰兒屬於殘次(殘障、患有先天『性』疾病、母胎感染病毒、智力缺陷等)級別,退還50%的繁育費。
2、若嬰兒出生七天病亡,退還50%繁育費,並免去定製費為您再次繁育一名新生兒。
3、若人為導致嬰兒患病、受傷及死亡,本機構概不負責。
4、若非嬰兒自身原因,本機構概不接受退貨。
5、嬰兒屬於殊商品,退貨需謹慎,您退掉的可能是一個人類美好的一生。]
前四條最一條放在一起,真諷刺啊。
吳悠側過臉,見南杉依舊在發呆。
“喂,道士。”
南杉這才回神,轉過臉,“怎麼了?”
“你怎麼了?”吳悠皺眉,“你發了好久的呆了。”
“沒什麼。”南杉朝他笑了笑,但沒說別的,“翻翻有沒有檔案或者標簽吧,文字素材裡或許會有線索。”
喬希檢查著那些育嬰箱,裡面的孩子幾乎都在睡著。玻璃保溫箱的左上角有標簽,寫著『性』別,生產間,退貨原因。
這些孩子連一個名字也沒有,只有冷冰冰的一串編號。
“退貨原因︰先天視力偏低。”喬希念出聲,認為這個理由簡直不可理喻,“為什麼?只是視力不太好而,多少人的視力都有問題啊,怎麼會因為這個不孩子呢?”
南杉低著頭,一邊查看其他的小孩,一邊回答他的不解,“因為本質上是自己買來的。自己生出來的孩子,無論怎樣,都是一個注定的結果和傾注了愛得到的結晶,所以珍稀大過於挑剔。”
“可是一旦變成買來的商品,付出的不過是一個精子和卵子,甚至連卵子都是買的,給了錢得到的東西,就會抱有物有所值甚至是物超所值的心理,有一點點瑕疵都是無法接受的。”
喬希感到無力。除了這個理由,還有許許多多不夠完美的遺棄理由。
可另一方面,他又為那些無法生育的夫『婦』感到。
“可是生不出孩子的人,他也很……”
南杉揚起的嘴角帶著一絲苦笑的意味,“這個世界上的孩子可不少,只是想養一個孩子,多簡單的事兒。”
“可他有候的並不是一個需被好好養育的子,而是一件被打上自身標記的專屬物,以證自己的存在,甚至是這個孩子來使自己更‘完整’。僅而。”
“生不出孩子就一定別人的子宮來生嗎?既經出現了人造子宮,為什麼一定強求輕美麗的『性』獻出母體呢?”
吳悠無法接受這個觀點,盡管一向寡言,但刻他卻覺得自己無法保持沉默。
“你知道黑天鵝嗎?最大的網絡黑市,我在那上面見過一個招募廣告,碼標價人體各種器官,從內髒到『性』‧器官,廣告的最下面是孕母招聘,按照不求給出不價格︰接受多胞胎的,給20000美金,接受剖腹產,給15000,名牌大學畢業的白種金發美,價格更漂亮,還不止,出於人道主,他還會賠付,比如生產出現危險,需摘除子宮,賠付10000美金。”
“我沒有子宮,也沒有真正見過這些孕母,但光是這一則廣告,我就知道這並不是正確的事。”吳悠表凝重,“按照這樣的商業規則運作下去,她究竟是人類,還是子宮?”
喬希找不到任何理由為自己剛才的失禮辯駁,於是誠懇道歉。
吳悠也不說話了,氣氛變得十分沉重,原以為會活躍氣氛的南杉,在竟也選擇了沉默。
直覺告訴吳悠,南杉似乎是有隱的。
或許他也是被遺棄的人。
大家一層層貨架查看,南杉最終在最一排貨架的倒數第行,看到一個沒有標簽的育嬰箱。
育嬰箱裡的孩子是一個或許只有幾周大的白種人新生兒。從表面上看,似乎看不出他有什麼殘障問題。
南杉發現他的一隻似乎緊緊攥著,感覺有點不對。於是他試圖想辦法打開這個育嬰箱,但他沿著邊緣找了一圈,嚴絲合縫,幾乎沒有可以撬開的邊緣。
可如果暴力弄開箱子,可能會傷到裡面的嬰兒。
於是南杉盤腿打坐,將那育兒箱放置在自己跟前,心裡算了算間,雙結印。
在南杉將育嬰箱拿下來之,喬希竟在放置箱子的位置找到了一枚微型硬盤,和之前安無咎找到的一樣,只不過當他找到的是南杉和鐘益柔的。
喬希找到的上面卻寫著自己的編號。
收好硬盤,見南杉舉動古怪,喬希正想上前,但被吳悠一把拽住,吳悠對他搖頭,小聲說南杉在施法。喬希立刻會過意,連連點頭,退了些,雖知道他是道士,但這是頭一回見他施法,覺得新奇,之間從南杉的袖口裡飛出幾張黃『色』咒符,地面登出現一個閃爍金光的圓形咒印,六面黃符飛旋幾圈,貼上育嬰箱的每一面。
在南杉念咒的幾秒,一道金光閃過,靜謐之中出現碎裂聲,是育嬰箱的玻璃壁,在法力效應之下掀開了蓋子,而那些符咒並未消失,而是裹住了中間的嬰兒,將他平安送到南杉的中。
“竟、竟真的有?”喬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盡管吳悠知道是有的,但他並不想表現出贊美和欽佩,故意對他說,“肯定有真正的破解辦法,你這樣是作弊。”
“作弊也是一種能力啊。”南杉笑眯眯地握住孩子的,溫度上來看,似乎沒多大差別,他輕輕地掰開孩子緊緊握住的小,動作不敢太重,廢了一會兒功夫才掰開。
裡面只是攥著一個小小的金屬圓球,其余什麼都沒有。
他拿走小球,合上了孩子的,將他放回到之前的育嬰箱中,站起來歸還到原位。
放下箱子,南杉低頭觀察了一下中指甲蓋大小的金屬球,表十分光滑,什麼印記都沒有。
“好像沒有其他的東西了。”喬希提議不先離開,“我怕她出事,益柔不是還暈倒了嗎?”
說得也對,吳悠意。剛準備走。他聽見了拍打的聲音。
像是拍牆壁,又像是在拍門。
向門口望去,吳悠看見了安無咎和沈惕。
還沒來得及搞白那個拍打聲究竟是什麼,他就聽見安無咎反問他,“你沒聽見嬰兒的笑聲嗎?”
安無咎站在門口,沒有進入,但命令他出來。
笑聲?
房間裡的幾人立刻反應過來,往外走去,可身的拍打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
無數的玻璃最終破碎,發出巨大的聲響,沈惕看見裡面那些被退回的嬰兒從玻璃箱中爬了出來,身體膨大腫脹,如變異一般迅速生長成一個個青紫『色』的怪異生物,反應十分迅猛,其中一個經捉住了喬希的腳踝。
“砰——”
一聲巨響,粘稠的綠『色』黏『液』濺在了喬希的腿和臂,還有側臉上。
“無咎,他是被退掉的孩……”
“他是你命的怪物。”
安無咎毫無表地『射』殺著,沒有一刻停止,在他眼中即便這些怪物就長著嬰孩的臉,沒有變異,也一樣是假的,是數據捏造出來的敵人。
他歪著頭瞄準,彈殼快速地從槍身脫落,如前方的怪物一隻隻倒下。
但數量太多了。
“『操』,應該買機‧槍。”
他快速地撤,安無咎一腳將這扇大門踹上。
身的怪物群發出尖銳的喊叫,像哭聲,更像是笑。
安無咎快速地換彈,霰‧彈槍『射』速十分有限,他只能一槍爆頭一個,例無虛發。
可子彈快不夠了。
就在他預備『射』出最一發的候,忽間,他聽見沈惕的聲音。
“向跑!”
沈惕拉住他一個人的,兵荒馬『亂』間安無咎看見沈惕受傷的那隻投出了什麼。
再,身的管道燃起熊熊大火,在極熱氣流和火光中,他逃到最初進入的方形門廊,被擊斃的機器人骸骨依舊在場。
“我也兌了一個,”沈惕似乎並沒有受到近距離投放燃.燒.彈的影響,背是渾身著火的怪物痛苦的嚎叫,而他淡地解釋這場火的經過,“隨便,效果還不錯。”
他的臉上是一種犯罪不該有的冷靜和自得。
安無咎望了一眼那之的管狀通道,著了火的怪物扭曲地倒下,紅得像是燃燒的晚霞,糾纏成團。
他笑了,看向沈惕,“這算什麼?”
沈惕認真地思考了兩秒鐘。
“流合汙吧。”他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