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祝窈

　　祝窈是被保姆芳姨叫醒的。

　　奶油色的窗簾被拉開，晨曦透過玻璃灑了進來，暖洋洋的。祝窈從床上坐起，細軟的長髮有些凌亂，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才掀開被子下來，踩著雙棉質拖鞋去衛生間洗漱。

　　牙刷是粉色的，刷毛柔軟細密，牙膏的薄荷味在口腔蔓延，舒爽而清涼。

　　刷牙，接著是洗臉。經過一周練習，祝窈已經開始適應現在這種生活。把擰乾的毛巾掛在毛巾架上，然後從洗漱台的金屬罐子裡揀了一根皮筋，將一頭及肩長髮高高梳頭。

　　外面芳姨已經替她拿好了今天要穿的衣服——白色短袖上衣，深藍百褶裙。

　　祝窈過去，撿起床上那條百褶裙，放在自己的腰間比劃了一下。百褶裙面料硬挺，質量很好，以祝窈的眼光看來，確實是好看，就是……太短。

　　最後祝窈沒穿裙子。

　　去衣帽間，從一大排琳琅滿目的裙子中間，挑了一條鬆垮的校服褲穿上。

　　換好衣服下樓。

　　餐桌旁祝晉雍和蕭明珠正在用早餐。

　　香噴噴的粥配上小菜，以及幾碟精緻的麵點。

　　祝晉雍穿著睡衣，懶洋洋的，左手捏了個奶黃包，看到坐在主位上的妻子吃了一半就低頭看報紙，忍不住說：「好好吃飯行不行？」

　　比起祝晉雍的居家模樣，蕭明珠儼然是二十四小時都保持著女強人的幹練姿態。妝容精緻無暇，短髮乾淨利落，祝晉雍剛說完，眼刀子就飛了過去，語氣凜然：「吃你的。」

　　祝晉雍張嘴，把手裡剩下半個奶黃包塞進嘴裡。敢怒不敢言。

　　祝晉雍一臉受氣包的模樣，任誰也想不到，一月之前，這位穿著一身綢緞睡意的中年男子，曾坐在大魏皇宮的龍椅之上，接受群臣朝拜。

　　彼時祝晉雍是大魏第六任帝王，而身邊西裝革履的蕭明珠，還是他那嫻淑典雅、雍容華貴的皇后。十四歲入宮為后，先後誕下一雙兒女——太子祝恆，及小公主祝窈。

　　那時候的祝晉雍是帝王，蕭明珠只是料理後宮的婦人。雖曾經艷絕皇城，於喜新厭舊的帝王而言，早已人老珠黃。風流紈褲的帝王，最寵愛的是那千嬌百媚的徐貴妃。是看都不想看這個黃臉婆一眼的。

　　沒想到那日武英殿宮宴。觥籌交錯，華筵楚楚，絲竹管弦之聲不絕於耳，正是一派歌舞昇平的繁華之象，哪知下一刻，天上就落下一巨大隕石，恰好砸在了武英殿的主席之上……

　　之後眼睛一黑，一對皇家夫婦拖家帶口轉世到了此地——21世紀的晉城。

　　他曾經棄若敝履的皇后，搖身一變成了碧茂集團的總裁，是房地產領域赫赫有名的女強人。

　　而他這個昔日帝王，則成了蕭家仰人鼻息的倒插門女婿。

　　結婚三年，生完一雙兒女，蕭明珠便開始接管家族企業，將他這個丈夫丟在家裡吃軟飯。

　　按理說是輪迴轉世，可偏偏所有人都保留著大魏宮廷的記憶……

　　這讓含著皇家金湯匙出生的帝王，無法若無其事的嚥下蕭明珠給他的這口軟飯。

　　蕭明珠很享受如今霸道女總裁的身份。

　　現在的祝晉雍，他已不在是大魏高高在上的皇帝，一雙兒女隨他姓，已是對他最大的恩典了。蕭明珠想起昔日宮廷生活，就給不了祝晉雍好臉色。

　　眼下他乖乖吃軟飯便是，若有異議，一封離婚協議書下去，保管讓他回老家種地。

　　祝窈踩著拖鞋從樓梯下來。顯然已經習慣了父母吵鬧，乖乖坐下吃早飯。

　　比起祝晉雍他們擁有兩世的記憶，祝窈的記憶並不完全，大魏皇宮那部分記憶很清晰，恍若昨日。而現代晉市的記憶，則是有些模糊，有時候碰著一些熟悉的人或事，才會一點一點記起來。

　　這可能和她轉世晚一些有關。

　　那日隕石墜落，明明她就坐在母后身畔，按理說也應該是當場就去了。不知道什麼原因，似乎讓她在大魏多活了七日。

　　蕭明珠雖對祝晉雍冷淡，對祝窈這個女兒，是特別寵愛的。不管是大魏宮廷，還是現代晉城，祝窈一直都是蕭明珠的心頭肉。看到祝窈，蕭明珠立刻露出了微笑。

　　親自夾了一個奶黃包，放到祝窈前面的餐盤。

　　祝窈今天是要去上學的，蕭明珠很擔心：「到了學校，如果有同學欺負你，就告訴你哥哥。」

　　「嗯。」祝窈乖巧點頭，「知道了媽媽。」

　　這裡與大魏不同，即使她是女孩兒，也可以拋頭露面，和男孩兒一樣去書院上學。

　　而祝窈和她的哥哥祝恆，就在同一所高中唸書。原本祝恆要比她高一屆的，高二下學期生了一場大病，休學了一學期，這才留級。

　　今年兄妹二人剛好一起跨入高三。

　　樓上傳來聲響，是腳踩地板的聲音。

　　接著是男孩兒響亮的嗓音：「誰敢欺負我妹妹，看我不揍死她！」

　　不管是昔日的紈褲太子，還是現在的不良少年，祝恆一貫護短。他把手裡的T恤往腦袋上一套，過來摸了摸妹妹的腦袋，另一隻手夾了個灌湯包，蘸了醋就塞到了嘴裡。

　　聲音含糊不清道：「媽你放心，在學校，有我罩著窈窈，保管讓她在學校橫著走。」

　　蕭明珠很欣慰，劃開手機屏幕，輸入一串數字，一筆零花錢就轉了過去。

　　手機發出一陣清脆的錢幣聲。

　　祝恆笑得很諂媚：「謝謝母后大人。」

　　哼！祝晉雍見慣了這種笑容，和當初伺候他的高德一模一樣。只是如今祝家已無皇位要繼承，他是個閒散懶人，待業家中，需要依靠妻子每月發放的例銀過日子。

　　一時之間安靜如雞，倒也沒有資格責備兒子。

　　……

　　祝家私家車上，一高一矮兄妹倆坐在後排。祝恆昨晚打遊戲打得很遲，現下雙手環臂，仰面養在椅背上打盹兒。

　　祝窈則不同。自幼的皇家禮儀使然，坐姿端正，藍色校服衣領處，露出一截纖細的脖子。

　　車窗外，高樓大廈鱗次櫛比，車水馬龍，行人往來。與她這幾日在電視中看到的一模一樣。

　　不似大魏皇城的金碧輝煌，別具特色。

　　祝恆緩緩睜開眼，看著妹妹，目光寵溺，語氣也和平時不同，非常溫和：「這裡挺好的吧，在皇宮，咱們雖然是皇子公主，可哪有現在自由啊？」

　　不用被父皇訓斥，母后忙，也沒時間管他們。

　　說著又想起了什麼，祝恆把雙手放到腦後枕著，聲音慵懶：「也不用逼著我娶不喜歡的女人。」

　　祝窈忍不住說：「馮家姐姐挺好的。」

　　祝恆當太子時就喜歡玩兒，性子野得很，根本不喜歡那種木頭般呆呆的姑娘。在他記憶裡，那女孩兒每次看到自己就很害怕，傻乎乎的，根本不像他父皇母后說得那樣知書達理。不過現在也不重要了……大魏的太子祝恆，已經死了，她也不用再嫁給他了。

　　「只是——」

　　祝恆眉頭一皺，忽然有些惋惜：「就是見不著太傅了……還挺想他的。」聲音越來越輕。

　　祝窈放在腿上的手倏然收緊，沒有說話。

　　祝恆沒注意，繼續回憶著太傅教導他的那段日子。那人雖然年紀輕輕，卻是他唯一敬佩之人。按理說，他不用再接受他的嚴苛教導，應該是歡喜的，可忽然間太傅不管他了，倒是有些失落。

　　想起一件事情，他和妹妹說：「想當初，若非太傅出面兒，興許父皇就將你送去夷國和親了……就為這事兒，我祝恆感激他一輩子。」

　　祝窈眼睫輕顫，她當然記得……

　　還在回憶，車子就已經停下。學校離祝窈家不遠，一會兒工夫，就已經到校門口。祝窈偏過頭看向窗外——都是一群穿著校服的學生，三三兩兩，結伴進去。

　　祝窈注意到那些女孩兒穿著。

　　白色上衣和深藍及膝百褶裙。早上芳姨給她準備的也是這一套，不過她覺得那裙子太短，穿出去有些不雅，所以才讓換成了長褲。如今看來，這類裝束似乎並無不妥，反倒是她太過保守，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祝恆下車，繞過來給妹妹開了車門。

　　先是幫祝窈把書包拿出來，等她下車後，再把書包掛在她肩上。他比祝窈大一歲，這兩年個頭竄得很快。他把車門關上，和妹妹說道：「好了，你先進去吧。」

　　祝窈把書包肩帶整理好，聽到祝恆的話，疑惑道：「你不和我一起進去嗎？」

　　他哪裡會乖乖去上學？還沒玩夠呢。祝恆揉了下妹妹的腦袋，說：「乖，你先進去。」

　　之後便將書包隨意的往肩上一背，朝著附近網吧的路線走去。

　　祝窈背著書包，看了一會兒哥哥遠去的背影，然後才轉過身，望向上面寫著的六個字——晉市衡陽中學。

　　早上學生很多，個個看上去朝氣蓬勃。祝窈也走了過去，跟著人群一起進校門。

　　學生會紀檢部正在檢查校牌。男生胸前掛著學生會牌子，手裡拿著本筆記本，一雙眼睛盯著進來的學生。

　　天氣熱，都穿著短袖，女生也都是清一色的百褶裙，忽然看到個穿長袖長褲的身影，目光自然頓了下。

　　之後很快的叫住了她：「這位同學，你校牌呢。」

　　男生說話語氣很嚴肅，站到她面前，見她校服胸前空蕩蕩，果真沒戴校牌。

　　於是拿起筆，要開始記名字：「什麼名字？哪個班的？」

　　那塊小小的名牌，上面有她的小像……校牌的事情，祝窈昨晚還記得的。祝窈想了想，報出自己的班級姓名：「我是高三九班的，叫祝窈。」

　　聲音甜糯悅耳，男生握著筆的手不自覺的停了下來。

　　高三的……女生清瘦嬌小，巴掌大的小臉，鹿眼大而清澈，皮膚白得幾乎發亮。

　　長相非常出挑。

　　看上去很小，說高一的他都信。現在要被記名字扣班級分，她表情平靜，看上去一點都不擔心。

　　正觀察著，祝窈眼睫一抬，水亮的眼睛看向他。

　　男生故作鎮定的輕咳一聲，耳根燒得通紅。握著筆，低頭喃喃道：「哦，高三九班的啊，叫祝……祝什麼？」

　　「窈。」

　　祝窈面帶微笑，眼睛彎唇兩道月牙，脾氣很好的解釋，「窈窕淑女的『窈』。」

　　我去！這也太乖了吧。男生心裡默默的想。

　　「行了。」男生眼含笑意，不自然的摸了摸後腦勺，聲音忽然變得很溫柔，「那……你趕緊進去吧。」

　　祝窈頷首，步子不急不緩的走去。

　　「這也太漂亮了……不會是轉學生吧？」男生盯著本子上記著的名字。九班什麼時候有這麼漂亮的女生，他怎麼不知道啊？

　　正想著，手中的本子突然被人奪了去。

　　男生抬頭，看到面前高大的身影，忽然眼睛一亮：「對了！部長你不也是九班的嗎？」

　　對方沒說話。

　　只是一雙黑眸盯著本子上記得名字，然後用大拇指把筆蓋往上一推。筆蓋安靜落在兩頁之間。

　　修長的手握著黑色水筆。

　　「嘩——」的一聲，將上面的名字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