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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朝雲龍吟 - 第153章字體大小: A+
     
    第三章

      今日的月旦評彙聚了洛都乃至漢國的學苑名家,堂中的議論可謂是高潮一波

    接著一波。

      “子不語怪力亂神!”這是經論學派還在頑抗。

      “非也非也。怪力亂神,六經不言,七緯卻比比皆是,唯其是儒門秘傳,世

    間少有知者。”讖緯派的學者直接頂上,暗示經論學派都是沒接觸到儒門絕學的

    外行。

      “話說前些日子傳言,說城門外有狗生角……”旁邊有人岔開話題,談論京

    中出現的異事。

      一名文士淡淡道:“執政有失,下將害之,厥妖狗生角。君子苟免,小人陷

    之,厥妖狗生角。”

      程宗揚壓根就沒聽懂,但旁邊有人接口道:“君明兄多慮了。聽聞君明兄一

    直在撰寫《開元占經》和《周易妖星占》,不知何時能殺青?”

      程宗揚聽得犯困,忽然聽到一個神秘兮兮的聲音“……京師地陷,有鵝出於

    地下,蒼者高飛,白者淹留不去……”

      這談的是自己的事啊,程宗揚立刻豎起耳朵。

      “蒼白二色,此乃陰陽之相,失其次序……”

      “不然,以餘觀之,二者均為陰。天為陽,地為陰,出於地下,其陰可知。

    二陰並出,當主二女亂世……”

      洛都地陷,地下飛出兩隻鵝是近來傳揚最廣的異聞,這時被人提出,毫不意

    外地成為席間的熱點。在座的都是飽學之士,當下各述己見,分別從陰陽五行術

    數星象……諸般角度分析其中的意味。

      程宗揚真是大開眼界,真沒想到一件破事會被他們編出這麼多新鮮的說辭,

    活活都能說出花兒來。但聽著聽著,他漸漸覺得味道有些不對。眾人的說法雖然

    五花八門,但總有人有意無意把話題往“二女”上引。尤其是那個來自汝南的許

    楊,甚至公然聲稱“二鵝當為姊妹之徵”。

      程宗揚雖然對讖緯一竅不通,但“姊妹”這個詞實在太敏感了,在座的其他

    人也許還蒙在鼓裏,他可是剛奉了天子詔諭,正準備送皇後的親妹入宮。問題是

    合德入宮的事還沒有傳開,竟然就已經有人準備好流言,等著往趙氏姊妹身上潑

    汙水,這手段未免太狠了。

      程宗揚暗自思忖,這背後的指使者,究竟是呂冀?還是那個看上去溫雅從容

    的少年呂巨君?

      許楊還在慷慨陳辭,“蒼白顛倒,陰陽失序,此乃女色禍國之徵!”

      有人詢問剛才一語成讖的廖扶,“以閣下之見,二鵝當主何事?”

      廖扶淡淡道:“旨在後宮。”

      堂上一片嘩然,廖扶在今日的月旦評上一舉成名,此時雖然隻說了四個字,

    但分量已經截然不同,他既然提到後宮,那眾人都不得不思量一番。

      議論聲中,忽然有人說道:“不過……學生卻聽說,當晚地下飛出的並不是

    二鵝。”

      眾人驚訝的目光中,程宗揚輕撫著頜下的鬍鬚,泰然道:“據學生所知,從

    地下飛出的乃是兩隻野雞。黑者往北飛去,自投於邙山。白者淹留不去。”

      聽到地下飛出的不是二鵝,而是一黑一白兩隻野雞,堂中議論聲頓時大了幾

    倍。一片“嗡嗡嗡”的議論聲中,呂巨君鋒利的目光在程宗揚臉上一掃而過,微

    笑道:“如此蹊蹺之事,不知先生從何得知?”

      “從一名差役那裏聽到的。”程宗揚眼也不眨地說道:“當晚他隨洛都董令

    赴步廣裏,親眼所見。”

      許楊道:“月黑風高,也許是看錯了。”

      程宗揚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也許吧。”

      堂中不乏心思敏捷之輩,當時就有人道:“蒼者主北,若是旨在後宮……”

      他話沒說完,堂中就冷場了。在場的沒有一個傻瓜,黑者主北,旨在後宮,

    二雉雙口——這麼簡單的字謎誰都能解,但北宮呂雉這四個字是能隨便說的嗎?

      但正因為不能說出口,堂中的沉默更顯得意味深長,想必今日之後,步廣裏

    地陷飛出兩隻野雞的說法,就會在洛都流傳開來。

      程宗揚若無其事地聽著眾人的議論,心下對東方曼倩佩服得要死。若不是東

    方曼倩提醒,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一招。區區一字之差,不僅化解了呂氏

    咄咄逼人的攻勢,還反戈一擊,打得呂家手忙腳亂。可惜老東這麼能幹,卻隻能

    在殿前執戟,如果他來參加月旦評,隻怕廖扶也要望塵莫及。

      呂巨君麵上無喜無怒,甚至沒有去看一眼那個貿然開口的士子,心裏卻在飛

    快地盤算此事可能引發的後果。他數日之前便派人在士林之中散播“步廣裏二鵝

    主二女禍國”的說法,今日更是有備而來,先借著月旦評推出來自汝南的許楊和

    廖扶,再操縱話題,拿步廣裏黑白鵝一事大作文章。

      廖扶的亮相可謂驚豔,靠著一場突如其來的秋雨,技驚四座,氣走桓譚和鄭

    興。許楊也不負重望,先是力辯桓譚,然後又挑起二女禍國的話題,在旁推波助

    瀾。一切都在按照呂巨君的安排順利進行。卻不料臨到末尾,卻有人拋出二雉的

    說法,一字之別,就把呂巨君的如意算盤打得粉碎。二鵝變成二雉,禍水引向北

    宮,呂巨君前麵的百般鋪墊,千般算計,都成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甚至無

    法爭論,在月旦評上爭論,隻會讓二雉的說法流傳更廣,引來更多人的關注。

      堂中的沉默還在繼續,忽然間呂巨君意識到,眾人沉默的時間已經太長了,

    長到他必須立刻挑起話題。

      呂巨君微微遞了個眼神,許楊從容起身,先拱手施禮,然後道:“久聞洛都

    學苑甲於天下,餘出身鄉鄙,今日能結交各位博學多識的鴻儒,實為有幸。”

      許楊的表現雖然不及廖扶驚豔,但與桓譚辯難不落下風,已經可以在洛都文

    苑中占有一席之地。此時聽他說得謙恭,眾人都遜謝幾句,又聽他說道:“餘有

    一問,苦思多年不得其解,難得今日群賢畢至,還請諸位高賢為餘一解疑竇。”

      一番話說得眾人好奇心起,紛紛道:“辯難釋疑正是月旦本義,許兄盡可暢

    所欲言。”

      許楊道:“餘出身汝南,少時常聽鄉中稚子唱一首童謠。辭意殊不可解。”

      眾人被他吊足胃口,都道:“是何童謠?”

      許楊緩緩道:“燕燕尾涎涎,張公子,時相見。木門倉琅根……”

      堂上議論聲起,諸人紛紛交頭接耳。漢國讖言猶重童謠,認為童子無知,所

    歌者當為天啟,許楊開口就拋出一則童謠,正撓中眾人的癢處。

      許楊略微頓了一頓,接著高聲道:“燕飛來,啄皇孫!皇孫死,燕啄矢!”

      程宗揚緊緊盯著對麵的呂巨君,終於可以肯定趙氏姊妹最大的敵人不是呂雉

    或者呂冀,而是這個貌似文弱的少年。

      堂上一片嘩然,廖扶卻閉著嘴,一言不發。他今日已經出盡風頭,最後再放

    出“旨在後宮”的口風,就可以完美收宮。沒成想竟然有個愣頭青跳出來,一句

    話就徹底變了風向。眾目睽睽之下,剛在洛都月旦評上嶄露頭角的廖扶自然無法

    改口,注明自己說的後宮不是太後所在的北宮,而是皇後在的南宮。

      所幸家主並不是毫無準備,許楊話音剛落,就有人接口笑道:“剛說了鵝,

    這會兒又來了隻燕。尾涎涎……這燕子倒是生得妖嬈。”

      在座的三百餘名文士來自漢國數十家書院,與呂氏暗中來往的也不是一家兩

    家,當下又有人道:“木門倉琅根……倉琅根,可是指門上的銅環獸吻?”

      有人捋著長鬚應道:“然也。非貴人無以居之。”

      “張公子,時相見——不知是哪位張公子?”

      “富貴莫如富平侯……”

      “燕啄皇孫?”

      “思之令人駭然……”

      “宮中尚無皇子,哪裏談得上皇孫?”

      眾人對北宮那位太後畏如蛇蠍,言談間涉及當今天子卻顯得滿不在乎。他們

    似乎忘了剛才冷場時的尷尬,又開始口若懸河地評議古今,指點江山起來。

      劉謀沒有再開口,甚至連姿勢都沒有變化,隻在眼底流露出一絲隱藏極深的

    不屑。

      話題從二鵝到二雉,又到了燕燕的二燕,程宗揚越聽越覺得刺耳,正準備找

    個理由走人,卻看到朱老頭目光精芒微閃。

      大堂邊緣一角坐著寥寥三五名文士,其中一名生著虯髯的文士腰佩長劍,背

    脊挺得筆直,正說道:“……是餘親眼所見。”

      旁邊的文士道:“柳樹死而複生,倒也尋常。”

      “餘問過苑中的侍者,那棵柳樹本來已經僵死倒地,不知何時又自行立起,

    重發新芽。”

      “枯柳倒而複起,當有其緣由。”

      “還有一樁異事,”佩劍文士道:“餘見樹上每一片葉子都被蟲子吃出五個

    字:公孫病已……”

      眾人來了興致,“這倒是異事,公孫病已……還有一個字呢?”

      佩劍文士輕輕吐出一個字:“立。”

      周圍幾名文士低聲念了一遍,然後齊齊變了臉色,那名佩劍文士沉聲說道:

    “樹上幾萬片葉子,都是這五個字。”

      有人勉強笑道:“也許柳樹是被那個公孫病已給立起來的。”

      佩劍文士冷冷看了他一眼,“剛才的童謠你們都聽到了,聖上至今無後,可

    見劉氏氣數已盡,當立公孫氏為帝。天意如此,豈可違逆!”

      主持月旦評的白鬚老者忽然扭過頭,厲聲道:“眭弘!不可妄言!”

      眭弘長身而起,向白鬚老者微微躬身施禮,然後一手扶著劍柄,昂然說道:

    “回稟先生,學生來前已伏闕上書,請天子順天承命,傳帝位於公孫病已。”

      堂上仿佛被捅了一隻馬蜂窩般,群蜂嗡鳴之聲四起,片刻後又安靜下來,數

    以百計的目光都落在眭弘身上,有的驚愕,有的佩服,有的茫然,有的惶懼,有

    的羨慕,有的憐憫,有的覺得他荒唐可笑,還有些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個死人。

      有人嘀咕道:“拿一條讖言就讓天子退位,他是傻的嗎?”

      “看著倒是條漢子,這腦子夠糊塗的。”

      “以死邀名,這廝夠狠!”

      “公孫病已……有這人嗎?”

      “有也要殺乾淨……”

      程宗揚神情古怪地看著朱老頭,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道:“老頭,你小名叫啥

    來著?”

      朱老頭不置可否,隻像一個旁觀者一樣,冷著臉看著堂上的一切,半晌才淡

    淡道:“寫了幾萬片樹葉。還真不容易。”

      “公孫氏何曾有德於天下!”

      一個聲音驀然響起,許楊摘下佩劍往案上一拍,暴喝道:“妖言妄語!惑亂

    世人!姓眭的,你既然滿口天意,敢不敢與許楊仗劍一決,生死各憑天命!”

      “住口!”不等眭弘應戰,呂巨君便喝止許楊,“廢立之事非市井宜言,如

    今聖天子在位,豈容妖言恣肆?我們走!”

      眭弘麵無異色,向白鬚老者一絲不亂地長揖為禮,“天命將有所歸。順之,

    抑或逆之?還請先生有以教我。”

      白鬚老者眉毛抖了幾下,然後拂袖而去。

      …………………………………………………………………………………

      回程的路上,程宗揚仍沉浸在震撼中,今日的月旦評一波三折,呂氏為“二

    女亂國”張目,機關算盡,卻狠狠吃了個啞巴虧。呂巨君見事不濟,急忙拋出精

    心炮製的“燕啄皇孫”,卻不料又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眭弘搶盡風頭。

      漢國文士大嘴巴不少,議論間頗有些犯禁的字眼,但大夥都是打打嘴炮,既

    安全又文雅。玩真的,眭弘這可是蠍子尾巴——獨一份。

      公然上書,要求天子退位,傳帝位於異姓,隻怕在座的文人不少都對他恨得

    咬牙切齒——這家夥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裏了嗎?大夥都是文人,講究的是斯文雅

    致,姓眭的整出這幺蛾子,把無傷大雅的嘴炮玩成了掉腦袋的勾當,大夥往後還

    能不能在一起開心的玩耍了?

      程宗揚壓根就不信什麼“樹上飄來五個字”之類的邪事,即便是有,也肯定

    是有人做出來的。問題是誰會閑的沒事,在幾萬片樹葉上做出蟲痕呢?

      車簾微微一動,一名剽悍的漢子閃身進來,卻是石敬瑭。他單膝跪地,沉聲

    道:“回稟主上,眭弘祖父曾任東宮太子洗馬,太子事敗,族人盡遷入五陵,父

    兄曾為五陵嗇夫。其人以忠孝聞名,素與劇孟交好。”

      “原來是眭老三的幼子,”身穿儒服的殤侯道:“他父親可還在世?”

      石敬瑭道:“前年已然去世。”

      殤侯點了點頭,不再開口。

      石敬瑭施了一禮,悄然退開。

      殤侯閉口不語,似乎在想著什麼。

      聽到眭弘的父祖屬於戾太子舊部,又一同遷往五陵,程宗揚終於明白過來。

    眭弘的舉動的確實荒唐可笑,就是傻瓜也知道,天子不可能因為一條莫名其妙的

    讖言就把帝位傳給那個更加莫名其妙,壓根就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公孫病已。可眭

    弘偏偏這麼做了。也許別人會覺得眭弘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但程宗揚在旁親眼

    所見,這個眭弘顯然不蠢。

      既然眭弘不傻,那麼他上書要求天子退位,甚至還在月旦評上公然宣揚出去

    的傻事,其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讓更多人知道那條讖言,讓更多人知道那個在讖

    言中被神話的“公孫病已”。那個比當今天子血統更正統的先帝苗裔,戾太子唯

    一的孫子:劉病已。

      眭弘不是傻瓜,他隻是一個不懼生死,不計毀譽的死士。

      老頭隱名埋姓幾十年,音信俱無,竟然還有這樣視死如歸的舊部,程宗揚覺

    得老東西死都可以瞑目了。

      良久,殤侯淡淡道:“劇孟出事了。”

      “呃?”程宗揚腦子狠轉了幾下才反應過來。眭弘隱忍多年,今日在月旦評

    上孤注一擲,多半與劇孟的失蹤有關,既然不免一死,索性玩了一票大的。

      殤侯解下儒巾,束起衣袖,接著雙肩一垮,身形重新變得佝僂,然後慢吞吞

    站起身。

      “喂!老頭,你不跟我一起去找你那位同窗?”

      “有你們盡夠了。”老頭的聲音從車外飄來,“我去見見姓眭的小子。”

      …………………………………………………………………………………

      回到客棧,已經過了午時。馮源一直在門口等候,見到主人的車馬過來,趕

    緊上前迎接。

      程宗揚一邊入內一邊道:“今天看了場大熱鬧,可惜老秦不在。會之呢?”

      “還在房內,一直沒出門。”

      “你給他準備了多少東西,怎麼還在看呢?”

      “好像是看完了。”

      “哦?”

      馮源道:“上午秦先生傳話出來,讓我給他買些洛都風物誌之類的書。這都

    有心思看閑書了,那些卷宗多半是看完了。”

      都看起閑書了?程宗揚轉念一想,奸臣兄哪兒來的這閑心?自己眼下急需他

    來出主意,甚至不惜把他從臨安召來,以秦檜的七竅玲瓏,怎麼會不明白自己的

    著急?那些旁人眼裏的閑書,在他眼裏可未必等閑。

      “還有件事。”馮源匆忙道:“上午有客人來訪,說是家主的本家故舊。”

      程宗揚一怔,自己跟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一樣,哪兒來的本家?

      “誰?”

      “他沒有留名,聽說家主被天子召見,也沒有久留。隻留了些禮物,說過幾

    日待家主得閑,再來拜訪。”

      “什麼禮物?”

      “銀銖一萬。”

      這幾日因為地陷的事,不少人上門慰問,但禮金大都是千錢而已,奉禮萬錢

    的都不多,何況是一萬銀銖?

      程宗揚生出一絲好奇,“倒是個有錢的本家啊。下次我若不在,務必留他作

    客。”

      “成。”馮源答應著又說道:“定陶王邸也派人過來,想問問家主定陶王入

    覲的禮儀。”

      我還想找個人問問呢。程宗揚道:“這些朝廷都有規矩,讓他們去鴻臚寺打

    聽。”

      馮源笑道:“我看他們未必不知道,就是想跟家主套個近乎。”

      程宗揚歎道:“這個近乎不套也罷。”他邊走邊道:“哈大爺怎麼樣?”

      馮源挑起大拇指,“別看哈大爺上了年紀,身子骨可夠結實。我瞧著再將養

    半月便能下地了。”

      程宗揚舒了口氣,吩咐道:“告訴外麵,無論誰來拜訪,都說我不在。”

      話音剛落,敖潤便快步進來,“徐公公來了。”

      徐璜不可能不見,程宗揚隻好轉身,“他親自來了?”

      “隻帶了一個小黃門,沒有用宮裏的車乘。”

      程宗揚心下起疑,徐璜若是有事,派人傳句話便夠了,眼下離兩人見麵不到

    兩個時辰,他居然親自登門,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徐璜步履匆忙,見到他劈頭便道:“京中有人傳言,當日地下飛出的不是兩

    隻鵝,而是一對野雞?”

      程宗揚心念電轉,“在下並未親眼目睹,但當時正值夜半,飛走的是一隻野

    雞也未可知。不過留下那隻,倒真是隻白鵝。”

      “立刻把那隻白鵝殺吃了。”

      不會吧?你就這麼想吃新鮮的?

      徐璜冰涼的手指握住他的手腕,低聲道:“若是有人問起,你便一口咬定,

    當晚飛出的就是一黑一白兩隻野雞,黑雉向北飛入邙山,留下的是隻白雉。”

      程宗揚遲疑了一下,然後拍著胸脯道:“這個好說。就依公公吩咐。”

      徐璜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你立刻找一隻白色的野雞來,若有人問起,就

    說地陷時從地下飛出的便是這一隻. ”

      程宗揚張大嘴巴,半晌才道:“徐公公,野雞哪兒有白色的?”

      徐璜一揮手,“此事你想辦法。無論花多少錢,宮裏給你出。”

      “不是多少錢的事,世上壓根就沒有白色的野雞,我去哪兒找啊?”

      “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

      程宗揚道:“徐公公,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就說那隻白色的野雞讓人吃了,

    死無對證。”

      “切切不可!”徐璜道:“那就說不清楚了。無論如何,你都要弄一隻白色

    的野雞出來。此事成敗,便在此一舉!切記!切記!”

      徐璜叮囑完,便匆匆離開。

      敖潤道:“程頭兒,這是怎麼回事?”

      程宗揚坐下來想了半晌,然後歎道:“呂巨君那小子可真了不起。”

      徐璜顯然是剛剛聽到月旦評上傳出的言論,發現其中大有文章可作,才匆忙

    趕來統一口徑。但他在白雉上的急切,則是因為呂氏在士林清流中的巨大壓力。

    呂巨君在士林中的影響力遠非宮中可比,若是拿不出實物,雙方各執一辭,即使

    二雉說有天子在背後支持,也未必能壓倒呂巨君操縱的“二女禍國”說。想徹底

    贏下這一局,隻有拿出一隻活的白雉。

      程宗揚忽然發現,自己好像搬起石頭,把自己的腳給砸了。白色的野雞去哪

    兒找啊?

      程宗揚怔了半晌,然後咳了一聲,“老敖——”

      敖潤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程頭兒,你讓我上吊我都沒二話,可是這玩意

    兒……我就是上吊也變不出來啊。”

      “滾!”

      看到家主的視線移過來,馮源倒是拿出了一個主意,“刷點白漆行嗎?”

      沒等程宗揚開口,馮源便老實道:“我覺得有點懸……”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你也滾!”

      趕走兩人,程宗揚也沒能想出轍來,索性把白雉的事扔到一邊,收拾心情,

    閉目入定,靜下心為今晚的行動調養起來。比起那隻子虛烏有的白雉,嚴君平的

    下落可要緊得多。

      …………………………………………………………………………………

      前往北邙的山道,程宗揚已經是輕車熟路。今晚行動的目的是找人,貴精不

    貴多,出動的人手一共有六人,斯明信仍在追查高智商的下落,領頭的是盧景。

    除程宗揚外,還有匡仲玉、吳三桂和韓玉,蔣安世駕車負責接應。

      趙王的私苑位於邙山南麓,漢國諸侯豪族的苑林向來占地極廣,趙王的私苑

    也不例外,雖然比不上呂氏縱橫數百裏,跨越數郡的私家苑林,但也有方圓十餘

    裏的規模。

      盧景白天已經踩過點,一進山便領著眾人離開大路,沿著一條隻容一輛馬車

    通行的小路深入山間,然後讓蔣安世把馬車駛入林中隱藏,五人徒步涉過一條小

    溪,從一處荒無人跡的山坳潛入苑中。

      趙王劉彭祖的私苑占地十餘裏,自然不可能遍建磚牆,隻用夯土壘出一道及

    膝高的矮牆,上麵用柳條編成籬笆,作為苑林的邊界。

      盧景在地上畫出苑林的布局,“苑門在最南端,東側是馬廄,養有五百多匹

    健馬。西側是護衛的營地,常駐有三百餘人。外院是仆役的居處,內院一共分為

    三處,被溪水隔開,彼此相隔五裏。”

      程宗揚道:“哪兒來的溪水?”

      盧景道:“是從山上引來的。苑中掘了一大兩小三處池澤,用來蓄水。”

      在山上掘出池澤,這種事也隻有漢國這些諸侯才幹得出來。

      程宗揚望望四周,“這麼大的地方,怎麼找?”

      “其他幾處不用去看,唯有這一處,”盧景在地上重重一點,“最北邊的池

    苑。”

      匡仲玉和韓玉一言不發地聽著盧景安排,吳三桂卻道:“為什麼?”

      “據程上校得到的情報,那個酷似嚴君平的人是穿著奴仆的衣物混在入山的

    隊伍中。嚴先生是儒門中人,行事光明磊落,沒道理藏頭露尾,因此我懷疑他是

    被人挾持。”

      吳三桂點了點頭。

      盧景道:“這處苑林裏麵,外院人多眼雜,內院三處池苑,有兩處是趙王家

    眷平常宴飲的所在,能夠藏人的隻有最冷清也最不引人注目的北苑。”

      吳三桂道:“程頭兒,你看呢?”

      程宗揚道:“就按五哥說的,直接去北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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