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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朝雲龍吟 - 第93章字體大小: A+
     
    第一章

      雖然避開了正午的酷暑,但陽光依然炎熱。程宗揚拔刀砍斷一叢荊條,扯下來扔到一邊,然後直起腰。  

    連綿的群山一眼望不到邊際,那種遼闊的氣勢使他胸口滿滿地彷彿有一股氣激盪著,直想長嘯出來。

    從南荒到蒼瀾,程宗揚也見過不少山,但眼前的大山與他以前見過的截然不同。

    巨大的山體氣勢雄渾粗獷,堅硬的山脊猶如刀鋒,裸露出大片的岩石。

    山谷像用斧劈開,深邃而遼闊。山上石多樹少,植被大多聚集在山谷中,樹木雖然遠不及南荒濃密,但高大挺拔,一棵棵直刺藍天,遠遠看去彷彿要將整座山谷填平。

      朱老頭攏著手老氣橫秋地說道:「小程子,沒見過吧?年輕人,閱歷少,哪像大爺走南闖北,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都多!」  程宗揚道:「聽你的意思,你知道這是什麼山了?」  

    「那還用說!」朱老頭指手劃腳地說道:「大爺一眼就瞧出來───這是北邊的大山!你瞧瞧這山……嘖嘖!那個大……不是唐國就是漢國,要不就是秦國!讓大爺說,咱們到雲水北邊來了,板上釘釘!絕對沒錯!」

      程宗揚黑著臉道:「總共六朝你就說了三個,敢不敢說得再寬點?」

      朱老頭陪著笑臉道:「小程子,你別急啊!下邊就有村子,過去問問不就知道了?」

      這時傳來一陣狗吠,一條小狗像魚雷一樣從荊棘間鑽出來,尾巴豎得高高的,白絨絨的皮毛上掛滿蒼耳和棘刺,興奮地跳著試圖鑽到女主人懷裡。小紫叉起腰嬌叱道:「髒死了!不許你過來!」

      雪雪耷拉著尾巴打個滾,四腳朝天地躺在山路上,肚皮飛快地鼓動,一邊吐出紅紅的舌頭呼呼地喘氣,一邊轉過頭委屈地看著女主人。  「小賤狗,好狗不擋路知不知道?」程宗揚拎起小賤狗的耳朵,把牠扔到朱老頭背上。

      朱老頭卻沒理會,他伸長脖子使勁抽鼻子,直道:「趕上了!咱們算是趕上了!村裡正燉肉呢……哎喲!還是雞……」

      「老頭兒,你這鼻子比狗都靈,隔著一道山梁都能聞出來?」

      「走!走!趕快!」朱老頭急吼吼道:「再晚就剩湯了!」

      朱老頭兩腳生風,一路煙塵地往山下趕去。

      有朱老頭心急火燎的在前領路,三人在夕陽落山前終於趕到山腳。水聲轟鳴間,一條大河從山岩間奔出,河道內遍布大大小小的岩石,湍急的河水在礁石上濺起雪白的浪花。河流被大山阻擋,在山腳轉個彎,下游水勢陡然變緩,在岸旁衝出一片亂石灘,那處村落就位於河邊。村邊築著堤壩,雖然不高卻有兩丈多寬,看起來極爲牢固。

      程宗揚原以爲這裡只是小山村,走近才發現裡面人聲鼎沸,騾馬成群。如果不是只有十幾間夯土爲牆、茅草爲頂的草房,簡直是一座熱鬧的小镇。

      「緊趕慢趕終於到了,今晚總算能睡個安穩覺了……」

      「張老哥,你也來了!」

      「這位鄭兄,是富平侯家的……」

      「這位姓楊,四知堂楊家……」

      「幸會幸會……」

      村裡亂哄哄的,不斷有人寒暄問好。喧鬧聲中,一道尖銳的聲音分外高亢,「買定離手!買定離手!」

      一個瘦骨伶仃的少年蹲在地上,袖子捲得老高,一手按著扣在桌上的陶碗,口沫橫飛地叫道:「是龍是蛇,一把見分曉!」

      桌邊圍著一群剽勇的少年,其中一個豪氣干雲地說道:「我來!押大!」說著甩出一只錢袋,幾十枚銀銖頓時滾出來。

      「好咧!」那少年揭開陶碗,臉色頓時變得十二分難看,破口大罵一聲,掐著手腕恨聲道:「這臭手!活活該剁了!」

      「義兄弟好手段!」周圍的少年一片歡呼,彷彿打了勝仗一樣。

      程宗揚瞧著那瘦子有點眼熟,不由多看了幾眼。那些人博戲是一枚骰子賭大小,一翻兩瞪眼,最簡單不過,不一會兒就連賭幾把。那瘦子小贏幾把,又輸了一把大的,又是一番捶胸頓足。那些少年興致愈發高亢,程宗揚卻是旁觀者清。那瘦子雖然有輸有贏,卻是贏多輸少。只不過他贏得十分小心,剛贏把大的,又輸把更大的,讓那些少年以爲自己手氣正旺,興致更高。就這樣來來去去半晌贏了十幾枚銀銖,不顯山不露水地小賺一筆。

      瘦小子又輸了一把,正齜牙咧嘴,外面忽然闖進來一人扯著嗓子道:「高智商!你不吃飯了!再賭!小心你的腿!」

      瘦子趕緊從板凳上跳下來,苦著臉道:「馮哥,我這會兒正輸著呢,你先歇歇喘口氣,我再來一把,撈點本……」

      「還撈本呢!給我走!」那人揪著小瘦子的耳朵把他扯出去。

      周圍的少年一片哄笑,笑聲中沒有多少惡意,倒覺得這小子雖然賭技不怎麼樣,但爲人甚是光棍,與眾人氣味相投。

      程宗揚目瞪口呆,雖然他覺得那個被瑪源叫走的小瘦子有點眼熟,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瘦子會是那個胖得吹皮球一樣的高衙內!當初他見那小子被高俅寵得不成樣,索性一腳把人踢出臨安吃苦,卻沒想到會苦成這樣!整個人都瘦脫形了,活活變了一個人,要是讓護犢子的高俅看見,只怕生吃他的心都有!

      高智商和馮源拉拉扯扯地走到沒人的地方,馮源頓足道:「我的小爺!你就幹點正事吧!我剛轉個身,你就溜出來賭錢。」  高智商從袖裡摸出錢銖,嘻皮笑臉地說道:「馮哥,這是孝敬您的。」

      馮源的頭搖得波浪鼓似的,「我不要。」

      「馮哥,這錢是我自己掙的,一不偷二不搶,乾淨呢。」

      「你啊,有錢自己買點吃的,看你瘦的……」馮源又囑咐道:「千萬別讓哈爺看見啊!」

      後面一聲低咳,一個高大蒼老的獸蠻老者從茅屋中出來,乾巴巴道:「飯錢。」

      高智商趕緊掏出銀銖,哈迷蚩接過來慢吞吞道:「不許吃肉。」

      高智商跟棍子一樣站得筆直,「哈大叔,你放心!我連湯都不喝!全素!敢吃一口肉───」他拉起衣裳在自己的大腿上比劃道:「你就把我腿打斷!從這兒!」

      忽然有人笑道:「你再比高點兒,都到腰上了。」

      馮源怔了一下,難以置信地叫道:「程頭兒!你……你怎麼在這裡!」

      高智商颼地轉過身,一臉驚喜交加,「師父!」

      程宗揚朝哈迷蚩笑道:「哈大叔,辛苦了,這小子沒給你找事吧?」

      哈迷蚩乾瘦的臉上沒有多少表情,說道:「鬧兩天就安分了,一路上牽馬劈柴,還算聽話。」

      馮源忍笑道:「衙內頭兩天滿地打滾,嚷著要回家,哈爺給他灌了碗瀉藥,活活拉了幾天稀,這才老實了。」

      聽到自己的糗態,高智商倒是滿不在乎,涎著臉道:「那瀉藥甜絲絲的,喝了一碗還想再來一碗。師父你不知道,徒兒那幾天拉得全是油!白花花肥嘟嘟的,上秤起碼十幾斤,足夠山裡人炒兩個月的菜。」

      「我幹……小子,你還能再噁心一點嗎?」

      說話間,一個獸蠻大漢從茅屋中鑽出來,龐大的身形險些把門框擠碎,臉上的青斑跳動著,露出猙擰恐怖的笑容,粗著喉嚨叫道:「官人!」

      程宗揚渾身汗毛都豎起來,吼了一聲「閉嘴!」趕緊道:「老獸,你在屋裡幹嘛?」

      青面獸老老實實道:「看雞。」又一指高衙內,「免得他偷吃。」

      朱老頭攥著破碗擠過來,兩眼冒火地說道:「原來是自己家的?我說這麼香呢!來來!大爺先嚐嚐鹹淡……」他倒是不見外,拿起勺子去盛湯。

      青面獸忽然炸雷似的一聲大吼,卻是朱老頭那一勺下去得狠了點,直接把一整隻雞都撈出來。

      「哇呀呀!你給我放下!」  「我瞧瞧熟了沒有……」

      「放手哇!」

      兩人在屋裡爭得山響,程宗揚轉頭道:「咱們多久沒吃肉了?」

      小紫笑道:「好像有幾天了。」

      馮源道:「程頭兒,你們這一路怎麼了?把朱大爺急成這樣?」

      「那老頭兒屬黃鼠狼的。」程宗揚掏出錢銖,「再去買兩隻雞。」

      馮源搖手道:「不成不成,這地方沒賣東西,有錢都花不出去,這還是路上剛逮的野雞。」

      「連賣雞的都沒有?這不是鎮子嗎?」

      「這是邳家家奴住的山棚,平常都沒人。」

      「怎麼回事?這是什麼地方?你們怎麼在這裡?」

      「首陽山啊!程頭兒,不是你讓我們來看……」馮源壓低聲音,「那個生意嗎?」

      程宗揚想起來,「首陽山?漢國的?」

      馮源小心道:「程頭兒,是不是出什麼事?我聽人說你去南邊,怎麼到這裡來了?」

      程宗揚心裡亂紛紛的,一時沒有開口。居然是首陽山?劍玉姬曾說雲如瑤被送到首陽山下的舞都城,但那婆娘的話能信一成都太多了,所以他決定親自趕往建康,先面見雲家幾位當家的大爺叩頭認錯,再提求親的事。不過劍玉姬說的首陽山他不敢扔到一邊,借著石超提到的銅礦生意,先把馮源、高智商扔過來打探門路,又把敖潤調來與他們會合,卻沒想到太泉古陣的傳送門會在此地。

      程宗揚定下心來,「我去了一趟太泉古陣───詳細的你別問,先說說你們的經歷。」

      「成!」馮源打開話匣子從離開臨安說起,滔滔不絕地說到進山。當初程宗揚吩咐過不讓高智商騎馬,好好磨練這小子一番,結果眾人的行路都是以高智商的腳程爲標準,一開始的半個月可以說慘不忍睹,一天走不出十里路,程宗揚都從蒼瀾繞一圈回來,他們才剛到首陽山沒幾日。

      銅礦的事他們打聽過,據說官府正跟平亭侯邳家扯皮。邳家拿出地契,聲稱山上幾萬畝的坡地屬於邳家的產業。但官府也拿出律令,稱律法明文規定山林池澤都屬於天子所有,要索回山地的所有權。邳家又稱自己貴爲侯爵,邳家的產業屬於平亭侯國,乃天子分封,便是郡太守也管不到侯國的事。官府則稱侯國只享有稅權,具體經營當由官府負責,侯國不得插手。爲此雙方鬧得不可開交,至於銅礦,現在根本沒影。

      馮源和哈迷蚩一商量,直接把高智商推出來讓他拿主意。高智商哪裡有什麼主意?被逼得沒門了,不知道在哪兒鬼混幾日,打聽出邳家每年趁著夏季漲水,都會遣人往山中伐木,除了自用以外,剩下的會就地販賣。首陽山的鐵杉木是造船的上品良材,邳家占了幾座山谷,每年伐木數以萬計,每到伐木季節都有不少商家乃至沿海的州郡前來購買。高智商把銅礦扔到一邊,出主意說大夥兒既然來了,總不能空手回去,販點木頭也不算白來,於是就進山。

      邳家在山裡建了茅屋供伐木的家奴落腳,現在家奴都入山伐木,空房便留給外來的客商借住。比起晉、宋兩國濃厚的商業氣息,漢國要質樸得多,茅屋既然空著便一文錢不收,給客商白住,但相應的各種設施一概沒有,全靠客商們自備。

      程宗揚特意交代過,眾人帶的錢物沒有高智商的份,每天的飯錢讓他自己掙出來。高智商倒是光棍,一開始硬挺幾天,撒潑耍賴不一而足,被哈迷蚩一碗瀉藥灌下立刻開悟,知道自己的小細胳膊擰不過獸蠻大爺的大腿,老老實實地每天牽馬劈柴掙夠飯錢。  高俅爲了這個乾兒子,連親兒子都沒要,聽說他去漢國,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

      做爲妥協,程宗揚同意他派人暗中保護,誰知道哈爺不答應,老獸人脾氣上來,一頓亂棍把富安帶的人全趕走,而且還告訴高智商這倒楣娃,因爲他走得太慢,連回去的路費都花光了,只剩下做生意的本金,一枚銅銖都不能動。從今往後不但要掙他自己的飯錢,一行人的口糧全得他出。

      高智商被逼上絕路,乾脆破罐子破摔,把衙內的臉往褲襠裡一塞,變著法子地弄錢。這小子真不笨,一路上雖然饑一頓飽一頓,好歹撐到現在。

      一隻雞被分成六份,每人再加一碗湯,雖然遠遠稱不上豐盛,卻是程宗揚這些日子吃得最放心的一頓。朱老頭得了雞屁股外加兩隻雞腳,在牆角啃得不亦樂乎。

      青面獸把自己那份一口塞進嘴裡,在舌頭上打個轉,像吐魚刺一樣把雞骨吐出來,一邊意猶未盡地咂著舌頭。最慘的要數高智商,連雞湯都沒嚐一口,只就著白水啃窩頭,還要聽那幫人使勁吧唧嘴。

      程宗揚起身拍了拍高智商的肩膀,「徒兒,跟師父去散散步。」

      高智商趕緊把窩頭塞到嘴裡,「成啊!我吃撐了,正好出去消消食。」

      程宗揚默不作聲,領著高智商沿著河堤走到村外才停下腳步。高智商拉起袖子在石頭上擦了擦,討好地道:「師父,你坐!」  程宗揚借著淡淡的月光打量他,「怎麼瘦成這樣?」

      「是吧?我倒覺得這模樣挺俊的。」高智商笑嘻嘻地道:「哈大叔說我身上全都是肥油,氣血不暢,讓我只吃青菜蘿蔔,把油都拉出來。」

      程宗揚道:「大叔大叔,叫得還挺親熱。」

      「我叫他大爺,不比我爹還高一輩?」高智商道:「叫聲大叔,給我爹找個兄弟也不吃虧。」

      「行啊,小子,知道爲你爹著想了。」

      高智商嘿嘿笑了幾聲,「我那時候還小,不懂事,總惹我爹生氣,出來一趟才知道我爹把我養這麼大不容易。」

      「長見識了。」

      「那當然。」高智商道:「師父,我得謝謝你。要不是出來這一趟,我還糊糊塗塗混日子。這幾個月我覺得自己長了好幾歲,有時候想起以前的事,我都恨不得打自己嘴巴。」、程宗揚失笑道:「不會吧?」

      「會!怎麼不會!」高智商道:「這麼說吧,以前銀銖在我眼裡都不是錢,隨便喝場花酒就得好幾百。我現在才知道,一枚銀銖能買一隻雞、兩斤肉、五斤米、一小捆柴───夠一家人一天用。在臨安隨便找個像樣的粉頭起碼上百銀銖,出來才知道有便宜的,路邊的娼窠十幾枚銅銖就能嫖一次。還有關撲,這邊叫博戲,我們兄弟們擲骰子,一夜輸贏幾萬銀銖眼都不眨。到了外面我才見識到,爲了幾個銀銖,有些人能把狗腦子都打出來,說起來我的小心肝都亂顫。」

      高智商心有餘悸地揉了揉胸口,「我爲了弄點錢用,眼都急紅了,聽人說小賭怡情,大賭發家,我尋思來發一個,結果頭一次出千就被人逮住,要不是馮哥,我的腿都被人打折了。」

      程宗揚拍了拍他的腦袋,「小子,知道錯了吧?」

      「可不是嘛!」高智商咬牙切齒地說道:「吃一塹長一智,我出門找到賣骰子的,把身上的錢全拿出來,買了幾個動過手腳的,然後天天練,走路也練,睡覺也練,現在不敢說想擲幾點就擲幾點,七、八成把握是有的。」他翻手掏出幾枚骰子,叫了一聲,「豹子!」

      三枚骰子落在地上,轉了幾圈,最後是兩個六,一個三。

      雖然差了一點,高智商還是得意洋洋,「師父,還不錯吧?」

      程宗揚感覺自己對他的期望與實際情況有點不太一樣,「你除了吃喝嫖賭就沒別的事?」

      「有!有!怎麼沒有!」高智商連忙道:「我每天牽馬劈柴,按哈大叔的吩咐打熬筋骨───」他屈起手臂,「你瞧!瘦是瘦,淨肌肉!哎喲,師父,你不知道,」

      他壓低聲音道:「哈老頭就是個變態!打我上癮啊!少劈一根柴,逮著我就往死裡打!」

      「不是沒打死嗎?」程宗揚喝斥一聲,提醒道:「他是爲你好,你別生哈老頭的氣。」

      高智商露出一臉嘻笑,「師父,看你說的!我現在懂事了,知道誰是真的爲我好。老實說,頭幾天我做夢都想把哈大叔扒皮拆骨,磨成粉扔茅坑裡,再拉泡屎在上面。過了半個月、,我發現我身上有勁了,睡得也足了,吃什麼都是香的。不怕師父你笑話,以前我上個女人還要叫兩名小婢扶著才舒坦,現在我一口氣走十幾里路都不會喘。哈大叔說我氣血不足,再不打熬筋骨,人就廢了,逼著我幹這幹那……

      雖然累了點,可我知道他是爲我好。」

      程宗揚從袖袋裡拿出一條巧克力,「吃吧。」

      「這是什麼東西?嗯!嗯……好吃!」高智商狼吞虎嚥地把巧克力都塞到嘴巴裡,一臉幸福地咂著嘴,半晌才道:「這一口下去簡直賽神仙啊。」

      程宗揚看著於心不忍,又拿出一塊,「接著。」

      高智商用鼻尖聞了聞,然後小心收起來。

      「怎麼不吃了?」

      「這東西我爹沒吃過,這一塊我給他留著。」

      程宗揚一臉震驚地看著他,「小子,你真開竅了?知道孝順你爹了?」

      高智商這次沒嘻皮笑臉,他低下頭,過了會兒道:「有一天,我們路過一座鎮子,碰到有戶人家剛死了男人。那家裡什麼都沒有,只好把孩子賣了讓人下葬。那孩子才六、七歲,被人拿繩子牽著一路嚎哭地走了……」他喘了幾口氣,「我那會兒在想,那孩子會不會遇上我爹那樣的乾爹呢?」

      他眼巴巴地看著程宗揚,「師父,你說會不會?」

      程宗揚沉默多時,轉過話題,「說正事,銅礦的事你怎麼看?」

      高智商一抹眼睛,說道:「這事我想過,還是要靠官府。」

      「這地方是平亭侯的封地,官府也不好插手吧?」

      「我在城裡認識了一幫少年,都是附近有名的遊俠兒,他們說郡裡要換太守,準備給新來的太守一個好看。」

      「這和銅礦有什麼關係?」

      「這些遊俠兒白天遊獵,夜間聚在一起打劫路人,只不過倚仗邳家權勢,州郡沒人敢惹。聽說新來的太守執法森嚴,他們多有忌憚,所以才要給新太守一個境內多盜的罪名,好教他去職問罪。不過以徒兒看,他們不犯事還好,一旦犯事不但邳家保不住他們,只怕連邳家也要得罪。事情一旦鬧大,倒楣的一定是邳家。」

      「所以你把寶押在新太守身上?」

      「沒錯!邳家茏本地豪強,與郡中大族關係不淺。如果新太守把當地豪強得罪狠了,肯定要借助外來商人,到時候咱們程氏商會就有機會。」

      以前高智商胖得臉都失去輪廓,這會兒程宗揚越看越覺得眼熟。這小子難道是高俅的親兒子?屁事不懂的花花太歲對搞權謀這麼有天分,從哪遺傳的?

      「我說過,這邊的事由你作主,你儘管放手去幹。」程宗揚拿出錢袋,「你要結交那些遊俠兒,沒有錢不行,我給你一些金銖,你拿去用。」

      「用不著。」高智商笑嘻嘻道:「我要真輸錢給他們,反而讓他們看輕。那些遊俠兒講的是一諾千金,血性豪勇,我只要在旁邊等,看他們什麼時候動手就行。」

      程宗揚對首陽山銅礦本有自己的考慮,但見高智商信心十足,於是笑道:「好,我就看著你怎麼做。」

      高智商誠懇地說道:「師父,謝謝你。」

      「小子,你說過了。」

      「剛才謝的是剛才的事,這回是謝師父給我這個機會。」高智商道:「乾爹對我是真好,生怕我被風吹雨淋;師父對我好,是敢讓我獨當一面。師父,我真是服了你,這麼大的事你眼都不眨,一點都不怕我把事情辦硒。」

      「我現在告訴你,你若把事辦砸了,立刻給我滾回臨安,這輩子都不許出來。

      小子,有壓力了吧?」

      高智商苦笑道:「還真有……」他挺起胸大聲道:「師父放心,徒兒絕不給你丟臉!」

      村子裡人多眼雜,程宗揚沒有拿出蛋屋,與馮源等人擠在茅屋裡住了一夜。天剛亮便有人從村中跑過,一邊叫道:「放樹嘍!當心嘍!」一邊用力敲梆子。

      伴著震耳的梆子聲,山裡下來一群人,他們都是邳家家奴,穿著粗布衣服,肩膀的肌肉像鼓脹的肉球一樣畸形發達。這些人帶著鉤竿、拿著繩索,走到堤壩後蹲下身等著。

      村中行商也各自出來,離堤壩遠遠的在旁觀瞧。

      河流上游傳來一陣低沉的轟鳴聲,接著一根一人多粗的木頭從礁石上猛然躍起,凌空飛出數丈,重重落在水中,濺起漫天水花。木頭帶著從上游落下的衝勢順流而下,朝偃月形询堤壩撞去。石壘的壩身轟然一聲,飛出一片碎石,巨大的衝擊力使地面都微微一抖。

      那些家奴立即伸出鉤竿勾住樹幹,借著水勢飛快地拖到堤壩下游的亂石灘上,然後用繩索繫住樹木,拖到岸邊的空場上。

      一根接一根的巨木不停衝下,那些樹幹都在三丈以上,重逾千斤,彷彿無數攻城錘撞擊著石壩。起初程宗揚還疑惑石壩爲什麼要修這麼寬,現在才知道要不是壩體足夠堅固,早就被接連衝來的巨木撞塌了。

      那些家奴都是伐木的老手,在巨木衝下的間隙中飛快地揮起鉤竿,把越來越多的木頭拖到堤壩下游。另一幫人把繩索系在樹上,像縴夫一樣拖著樹幹。他們弓著腰,身體幾乎伏到地面上,繩索深深嵌入肩頭的肌肉中,低沉地喊著號子,把樹幹拖到岸上。

      一個小吏模樣的中年人一手拿著簿冊,一邊記下木料的長短大小,一邊指揮家奴把木料拖到不同的地方;最長最大的木料堆在離河岸最近的地方,越往裡越小。

      最有技巧的還要數那些用鉤竿分揀木料的匠人,他們要在樹木撞上堤壩被彈開的一瞬間,準確地鉤住樹幹。早一步,樹幹帶著上游的衝力,一下連人帶竿都被撞飛;遲一步,樹幹失去動力,漂浮著靠在壩邊,再想拖動要花費十倍力氣。上游漂的樹木有時一次是四、五根,怎麼避免它們撞在一起,找到合適的下鉤角度,都需要精準的目光和技巧。

      從上游漂下的樹木都是樹根在前,樹梢在後,撞擊時受力面積更大,拖曳時也不用擔心滑脫。隨著漂來的樹幹越來越多,那些匠人的動作也越來越快。巨大的樹幹順流而下,帶著雷霆萬鈞般的氣勢在小小的壩灣間互相碰撞,來回翻滾。他們光著膀子,渾身都被浪花溼透,但一個個眼疾手快,一鉤揮出,絕不落空。奔湧的水花間,暴烈的巨木只要被鉤竿搭住,立刻變得馴服,彷彿一頭頭巨鯨被竹竿牽引著衝上石灘。技巧越好,越能借用樹幹本身的衝力,讓木料在亂石灘上盡可能地多滑一段,好讓拖曳的同伴省些力氣。

      程宗揚原本準備天一亮就走,去城中與敖潤會合,沒想到這會兒看得出神。雖然只是伐木匠人借助河流運送木頭,但奔騰的巨木帶著浪花撞上堤壩,竟然有千軍萬馬的氣勢。那些匠人猶如操戈的武士,在巨木撞擊下寸步不讓,牢牢守住腳下的堤壩,嫻熟的技巧令人嘆爲觀止。

      此時意外突生,兩根鐵杉木從上游飛下,在空中撞在一起,其中一根突然豎起來,樹根在壩上一撞,巨大的樹身猛然越過堤壩,飛到岸上。一名匠人躲閃不及,直接被樹木捲走,樹幹在地上滑出數丈,帶起一片塵土,幾乎撞到茅屋上。

      鉤取木料的匠人中傳來幾聲哭腔,「黑娃!黑娃!」

      「鉤緊了!別鬆手!」

      「別亂跑!穩住!穩住!」

      木料正不斷漂下,稍有延誤就會在壩下堆積。一旦壩灣被樹木填滿,再漂下來的木料就會直接彈飛,後果難以預料。因此那些匠人再心急,也只能留在壩上等著接夠今日的數目。

      圍觀的商人們發出一片驚呼,等塵埃散去才發現那名匠人被壓在樹下,根本看不出形狀,只有一股混著泥水的汙血汩汩流出。那名小吏搖了搖頭,「今年伐山頭一天就死人,晦氣。」又拿出一枚竹簡刻了幾道。

      眾人又驚叫起來,卻是那匠人的手裡還握著鉤竿,被樹幹撞上時鉤竿飛出,從遠處一名旁觀的商人胸口穿過。那商人叫都沒叫一聲,就死得不能再死。

      幾名少年呼嘯而出,不等眾人反應過來便把那商人剝得一乾二淨,然後搶過他的行囊打馬出了村子。

      小吏頓足大罵:「義縱!連死人的錢也搶!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昨晚與高智商對賭的少年揚聲道:「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此乃天降橫財,自當捷足者先得!」話音未落,一群少年已經衝進山林,只留下一串肆無忌憚的大笑。

      那些商人終於反應過來,群情激憤地圍著小吏討要說法。小吏面無表情,只如實把事情記錄下來,對眾人的訴求置若罔聞。

      程宗揚道:「這小吏怎麼看著不像官府的?」

      馮源道:「他是侯國自設的官吏,其實是邳家的家臣。」

      問了一下,程宗揚才知道漢國的王侯可以自辟僚屬,管理自己的封國,比起宋國的爵位來,權力不是一般的大,難怪漢初的侯爵如此貴重。

      程宗揚沒心情再看下去,他們採購木料只是幌子,也無心再看交易過程,對馮源交代幾句便趕往舞都。

    第二章

      敖潤正在舞都,他們在外面需要時時與商會聯繫,一行五人之中,哈迷蚩和青面獸是獸蠻人,不好單獨行動;馮源是法師,體力不濟丄局智商更不用提,敖潤只好留在城中來回傳遞消息,還要安撫富安等人───富安帶著十名可靠的禁軍士兵來護衛衙內,雖然被趕走了,但誰都不敢回去,留在舞都也算離高智商近點,說起來好給太尉有個交代,至於能不能派上用場只能聽天由命。

      程宗揚自從進入蒼瀾就與臨安失去聯絡,現在雖然遇上馮源,但馮大法對臨安的情形也所知不多。敖潤手裡有林清浦煉製的龍睛玉,能主動聯繫林清浦。這東西程宗揚也有,但進入蒼瀾就失效,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輻射。

      程宗揚的當務之急是與臨安恢復聯繫,向夷陵的分號傳訊,讓他們趕赴蒼瀾與莫如霖等人見面,同時告訴武二和小狐狸他的下落,免得他們瞎等。

      舞都在首陽山下,程宗揚討了馮源的馬匹,帶著朱老頭和小紫一路疾行,剛過午時便趕到城中。

      舞都的城池氣魄宏偉,單論面積不遜於六朝知名的大城,但少了許多繁複華麗的裝飾和精美的曲線。官衙的屋簷普遍很大,卻極少有飄逸的飛簷,而是質樸的直線厚厚地壓在梁上,簷下排列著圓形瓦當,上面繪製各種雲紋、禽紋、獸紋、蟲紋、花鳥紋和文字圖案;下方則是巨大的木柱,柱身通體刷漆,莊重而又沉穩。

      比起臨安寸土寸金,舞都要空曠得多,城內還有大片荒地,顯得地廣人稀。路上往來的多是牛車,道路都用黃土墊過,印著深深的車轍。無論是行人還是縱馬飛馳的少年,大都挎刀佩劍,看得出民風剽悍,尚武之風極盛。

      敖潤沒有住在客棧,而是富安等人合賃一處民宅落腳。漢國的民居普通許多,多是黃土夯實的牆壁,抹光後刷上白灰,屋頂大多苫草,偶爾有幾間用上瓦片。

      程宗揚趕到時,幾名漢子正抱著成捆的茅草和泥苫補屋頂。敖潤蹲在一棵大槐樹下,正咬著手指屏息運氣。

      程宗揚納悶地問道:「幹嘛?」

      「別吵、別吵!這個字我快想起來了……」敖潤絞盡腦汁地拍著腦門,忽然呼地站起來,「程頭兒!是你?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

      程宗揚拿過他手中的木片,上面是幾行墨寫的隸字,「什麼東西?」

      「里正給的,說是官府下令讓外來戶填好姓名、籍貫、住址,一份掛在門外,一份交給官府。」

      「那就填嘛。」

      敖潤吭哧兩聲,臊眉搭眼地低頭小聲道:「不識字……」

      「那你拿著瞎球磨啥?富安呢?」

      房頂跳下來一名漢子,笑道:「富管家喝醉了,還沒醒。」

      程宗揚笑道:「大清早就喝上了?」

      「昨晚昨晚!」敖潤趕緊道:「昨天富哥過壽,哥兒幾個擺了一桌酒席,結果心情一來就喝多了。」

      那漢子抱拳地向程宗揚行了一禮,「卑職禁軍左虞侯劉詔,這位想必就是程員外了?」

      聽到員外,程宗揚想像出自己戴著八角帽,腆起肚子一步三晃的鄉紳老爺模樣,趕緊道:「出門在外,哪裡還講究這些?劉虞侯如果看得起我,咱們以兄弟相稱。」

      劉詔放鬆下來,笑道:「難怪敖大哥總誇程頭兒,說程頭兒男兒本色,半點架子都沒有。」

      程宗揚打個哈哈,「自家兄弟,都別客氣。老敖拿筆,我來填。路引都帶了吧?」

      高俅私下派人出來當然不會打著禁軍的名號,連富安等人在內都用程氏商會的名頭,每人都有一份路引,寫明身份來歷,甚至還有幾份空白文牘蓋著宋國官印,相當於官方認可的身份證。

      程宗揚對著路引一揮而就,富安是商會的執事,馮源是帳房,敖潤等人都是行裡的腳夫、護衛,兩名獸蠻人則是商會的力役。

      看到自己被填個馬伕,朱老頭不高興了,「大爺走南闖北,到哪兒都得尊稱大爺一聲馬倌,小程子,給大爺改改、改改!」

      「弼馬溫行不行?」程宗揚一邊說‘邊改成馬倌。他到六朝才開始接觸毛筆,隨著修爲日深,運筆也愈發圓轉如意,雖然沒臨過碑帖,但有模有樣了。

      抄完後讓人送到里正處,敖潤才道:「程頭兒,你怎麼來這兒?昨晚我才跟商會聯絡過,他們還說你在夷陵。」

      程宗揚放下筆,「能和清浦聯絡嗎?有幾件事我要交代一下。」

      敖潤道:「程頭兒,這邊。」

      雖然是一間茅屋,但裡面收拾得乾乾淨淨,看得出是專門安置的靜室。敖潤拿出一面玉牌,「林先生吩咐過,只要接到玉牌傳訊,半個時辰內必會施術聯絡。」

      程宗揚點了點頭,盤膝坐下,一邊道:「我是從太泉古陣直接過來的。」他止住敖潤的訊問,「這件事不要聲張。」

      敖潤呼口氣,^「太神了!怎麼弄的?」

      程宗揚道:「我要知道就好了。」

      敖潤趕忙道:「程頭兒,正好你來了,有件事我正發愁怎麼稟告你。」

      「什麼事?」

      「我在城外見到雲家的人。」

      程宗揚神情一動,坐直身體。

      「我在建康待那麼久,雖然連雲府的門都沒進,但雲家進進出出的,多數人我都眼熟。那人是雲家一名護衛,前天在城門處打個照面,我還納悶他怎麼也來舞都,轉念一想,會不會是雲家在這兒也有宅子?」

      程宗揚的心抨枰直跳,「沒認錯吧?」

      「沒錯!我悄悄跟上去,見到一輛馬車,雖然沒有旗號,但隨行的人有好幾個我都見過,是雲六爺身邊的護衛。」

      把敖潤調到舞都果然是來對了,程宗揚問道:「知道他們是去哪裡嗎?」

      敖潤道:「我不敢跟得太緊,遠遠盯著進了城外一處大宅,我打聽過,說是雲家的產業。」

      這時室內閃過一抹波光,程宗揚道:「這件事一會兒再說───準備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敖潤答應一聲,退出靜室。那面水鏡已經成形,微微閃動的波光間顯示出一張沉靜中略帶羞澀的面容。

      程宗揚不禁笑起來,他身邊有吳戰威、敖潤這樣的粗豪之輩;有祁遠、徐君房這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外場人;有秋少君那種大智若愚,萬物不縈於心的逍遙之士,還有孟非卿、武二郎那樣的猛人;有秦會之、高俅那樣心智深沉的權謀之士;還有小侯爺那般的風流人物,更有朱老頭那种死不要臉的老傢伙。只有林浴浦像鄰家的大男孩,雖然已身處核心,但時不時還會臉紅。

      林清浦看到是家主,心神激動之下水鏡一陣亂晃,險些中斷法術,他連忙斂神入定,鏡中又顯出一人,卻是秦會之。

      秦檜揖手爲禮,淡淡道:「家主。」口氣雖然平淡,那絲欣慰卻隱藏不住。

      程宗揚笑道:「會之你好,多日不見,風采依舊啊!」

      秦會之道:「家主自從進入蒼瀾便再無消息,沒想到去了舞都。不知小侯爺等人可好?」

      「今天傳訊就是爲了此事。」程宗揚知道林清浦的水鏡術維持不了太久,簡單說了自己與莫如霖等人達成的協議,然後道:「你立即派人去蒼瀾與徐君房交接,如果他的傷勢允許就盡快接來。告訴小侯爺我已脫險,小紫也在這裡,讓他儘管放心。」

      秦會之二記下,然後道:「半個月前屬下已經派人前往夷陵尋找公子。」

      程宗揚皺眉道:「出了什麼事嗎?」

      「入夏以來糧價騰貴,多家糧行拿紙鈔前來兌換好籌措錢幣應付糧價,當時庫中金銖幾近告罄,幸好長伯送來一筆金銖才解了燃眉之急。」

      「吳三桂哪來的錢?」

      「是江州出售水泥的款項。」秦會之道:「江州如今每月產水泥十五萬石,除去自用,每月往外銷售近九萬石,可獲利五萬金銖。」他停頓一下,壓低聲音道:「上個月晴州一間腳行一次運走五萬石,用的是黑魔海的憑證。」

      黑魔海還挺有錢啊!當初與劍玉姬簽的協議,黑魔海每年代理的份額保底是二十萬石,上限爲一百萬石。原以爲他們能保底就不錯,沒想到一次就運走五萬石。

      照這樣的規模,江州一年出產的水泥除去自用,還不夠他們一家的份額。

      「屬下已經派人調查那間腳行,不日便有回信。」

      「不用查了,劍玉姬既然敢用這家腳行就不怕別人去查。」程宗揚把心思放在最關心的問題上,「糧價漲得很厲害嗎?」

      秦會之道:「今春多處大旱,據說連晴州也要欠收,市面上的交易量只有往年兩成。」

      王茂弘曾託他囤積糧食,助晉國度過糧荒,如今還沒到夏收糧價就開始暴漲,情形大是不妙。程宗揚沉吟片刻,吩咐道:「把各地的情形盡快發來。」

      「是。」秦會之絲毫不敢耽誤,又道:「另一件事是屬下剛接到消息,神霄宗三位仙師先後出關,已經前往江州爲宋主興建道觀。」

      太乙真宗出面,江州與宋國私下達成協議,由江州提供場地爲宋主建一處道觀,算是給宋國彌補面子。沒想到神霄宗竟然插手其間,直接在他的腹心之地埋下一枚釘子。程宗揚聽到這個消息要多膩味就有多膩味,偏偏沒辦法翻臉。

      乾脆誰都別閒著!程宗揚道:「派人去太乙真宗還有唐國的娑梵寺,就說江州士民崇佛好道,請他們到江州興建寺廟道觀,土地全部白送───如果蓋廟需要水泥,一律半價!地方都選在城外,離江邊越遠越好!」

      秦會之遲疑道:「長此以往未必是好事,還請家主三思。」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先過眼前這一關。」程宗揚道:「神霄宗未必不敢出手,讓孟老大多小心些。」

      「屬下明白。」

      程宗揚看了正在運功的林清浦一眼,「臨安情形如何?撿重點說。」

      「武穆王府已經開始重建,因爲資金吃緊,如今只是緩建。各處錢莊均已開業,陸續有商家前來兌換,錢銖雖然不多但不無小補。關於晉國的糧食,祁遠有封書信,我便讓人傳去。」秦會之露出一絲笑意,「雁兒姑娘和蘭姑等人都好,只是掛念公子,一直問公子什麼時候回來。」

      程宗揚心頭一暖,笑道:「我給她帶了件禮物───奸臣兄,還有你的。我暫時不回臨安,派人來一趟吧。」

      「是。」秦會之說完,林清浦的法術也到尾聲,水鏡漸漸消隱不見。

      程宗揚起身踱了幾步。秦會之的能力毋庸置疑,臨安事務雖然繁多,想必也能應付。事後再看局勢更加分明,宋國執意對江州用兵的只是少數,賈師憲等於是被宋國上下聯手坑了,其中甚至有宋主從中推波助瀾,打擊賈師憲在軍中的勢力。

      如今江州暫無外患,正是高速發展的時期,有孟老大坐鎮,神霄宗再折騰也折騰不出什麼花樣。唯一值得憂心的是糧食,晉國欠收、宋國欠收,連晴州也欠收,一旦出現饑荒只怕就要內亂。六朝平均畝產不過一、兩石,上好的田地畝產也不過四石,折下來才四、五百斤,不及後世三分之一,可惜他沒有點石成金的本領,隨手一點就把稻種都換一遍。

      程宗揚推門出來,「老敖!備馬!」

      敖潤應了一聲,牽著馬匹出來。

      「汪汪!汪汪!」這時傳來狗叫,卻是小紫讓人打水,把雪雪丟在木桶裡洗澡。

      雪雪的兩隻小爪子趴在桶沿上,使勁想跳出來,可惜腿太短,撲騰半天也沒爬出來。

      程宗揚過去抱住小紫,在她耳邊道:「瑤兒可能在這裡,我去看看。」

      小紫遞給他一截繩子,「拿好。」

      「幹什麼?」

      小紫笑道:「雲家如果不肯,就把你的瑤兒綁來好了。」

      「開什麼玩笑!」程宗揚把繩子扔到一邊,心裡嘆口氣,他知道真正的麻煩現在還沒開始。

      「在家乖乖等我,別亂跑。」程宗揚提起聲音道:「出去打野兔吃,有人來嗎?」

      朱老頭狂奔出來,「我!我!」

      程宗揚與敖潤縱馬出城,向東不遠便看到一條大河。敖潤在舞都也沒閒著,對城中情形早已打探清楚,指點道:「這是舞陽河,是從首陽山流下來的。山上伐下的樹木紮成木排就從這河裡放下。再過一個月到伐木旺季,河裡的木排一條接一條,能蓋住半個河面。」

      程宗揚指著舞陽河兩岸,「這些不是邳家的封地嗎?」

      「河岸要築堤、淤田,一家辦不下來,因此河道和岸旁一百步內的土地都屬於官地。」

      程宗揚見過山中鉤取浮木的情景,當時還奇怪爲什麼不把樹木直接放到下游,而要冒險拖到岸上。現在才明白出山的河道屬於官府所有,如果不捆紮成木排做爲貨物出售,放到下游就成了漂沒無主的物品。

      程宗揚道:「漢國倒是公私分明。」

      敖潤道:「這裡面的道道老敖也弄不明白,不過老敖聽平亭侯的小家臣發牢騷,說封侯雖然光彩,但侯國是天子分封,一個大不敬的罪名就能除國。要說穩妥,還不如地方上的豪族舉個孝廉捨的能長保富貴。」

      程宗揚道:「豪族也怕破家啊!別說太守,就是縣令也惹不起。」

      朱老頭嘿嘿一笑,「要不地方的豪族都擠著舉孝廉呢!」

      「老頭兒,你對這些也挺熟?」

      「那可不!」朱老頭吹著鬍子道:「大爺以前也舉過孝廉。」

      程宗揚微笑道:「舉上了嗎?」

      朱老頭臉都不紅地說道:「差一點,就差一點。」

      「我還想過當皇帝,只差一點就當上了。」

      「哎喲,小程子,這事你也幹過?」

      「就你還皇帝?」

      朱老頭笑咪咪道:「可不就差一點嘛。」

      程宗揚沒搭理他,「老敖,到了嗎?」

      敖潤舉著馬鞭道:「過了這片林子就是!」

      片刻後程宗揚望著面前的建築,一臉震驚地說道:「老敖,這是你說的大宅子?」

      敖潤篤定地說道:「沒錯!就是這兒!」

      「亂扯吧?誰家的宅子建成這樣啊丨‘」

      前方是一條寬近三丈的壕溝,溝中水只放了一半,單是露出的溝沿就足有一人高,水下隱約能看到一排排削尖的木椿。壕溝後是一道長五百步的高牆,牆上每隔一百步建有一座碉樓,樓間設有棧道彼此相通。四角各有一座十幾丈高的望樓,大門前還有兒臂粗細的鐵鍊懸著一座吊橋。

      「這是宅子嗎?都趕上城池了!」

      敖潤撓了撓頭,「漢國鄉下的宅子都這樣。」

      「這叫塢堡!」朱老頭口沫橫飛地說道:「漢國的地方豪強都喜歡蓋這種宅子,看見糧倉沒有?起碼能盛十萬石糧!裡面金山銀山絲綢山……嘖嘖!我說小程子,你要打下一座就發了!」

      「瘋了吧!」程宗揚喝斥一聲,呆著臉看了半晌,喃喃道:「漢國的水泥代理權絕不能給一家,這市場太大了……幹!單是這一座塢堡就能賣出去十萬石!」

      敖潤翹起大拇指,「怪不得是程頭兒!看在眼裡就是生意!老敖就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到這茬。程頭兒,老敖跟著你是對了!」

      「你是拍馬屁嗎?」

      敖潤憤然道:「程頭兒!你可以罵我,但不能汙辱我!老敖雖然不識字,卻是有骨氣的!拍馬屁這種事我能幹嗎?我說的都是掏心窩的話!」

      「別嚷!有人。」

      牆上隱約出現幾道人影,似乎往這邊張望。

      敖潤道:「程頭兒,我去打個招呼。」

      程宗揚攔住他,「不用,我自己去。」

      朱老頭眨巴著眼睛道:「咋的?咋的?不是說好弄兔子吃嗎?」

      程宗揚策騎馳到壕溝前,然後跳下馬揚聲道:「晚輩程宗揚,特來拜訪雲六爺。」

      牆上一陣骚動,接著吊橋軋軋放下,一名護衛縱馬出來,拱手道:「果然是程少主!」

      程宗揚訝道:「你認識我?」

      那名護衛笑道:「小的曾在臨安見過少主一面,剛才遠遠看見,已經派人稟知三爺。」

      程宗揚心頭一喜,「雲老哥也在?」

      遠處一聲乾咳,程宗揚抬眼看去,只見雲蒼峰負手站在門洞內,不等他近前,雲蒼峰就板著臉道:「程小哥若是來替小侯爺做說客,便請回吧。」

      一見面就打一個下馬威,程宗揚苦笑道:「雲老哥且莫生氣,小弟這次來跟小侯爺倒沒關係。」

      程宗揚這麼一說,雲蒼峰的臉色更加難看,一甩袖子便揚長而去,直接把他當成空氣。

      程宗揚悔得腸子都青了,都怪他當初好死不死拿小狐狸揹黑鍋,雲家幾位到現在還以爲是蕭遙逸幹的好事,如果他來替小侯爺當說客,肯定不會有好臉色看。出了這樣的事,小侯爺還像沒事人一樣,雲家幾位更加窩火。

      程宗揚從鞍旁摘下背包,緊追幾步跟在雲蒼峰身後,笑道:「雲老哥,多日不見,小弟天天都掛念你。」

      「哼!小侯爺仗著自己的身份就不把我們雲家看在眼裡,以爲我們雲家是好欺負的嗎?」

      「雲老哥消消氣,這件事你聽我解釋……」

      「有什麼好解釋的!」雲蒼峰餘怒未消,「有道是家醜不可外揚,可我也不怕你知道,蕭家幹出這種沒良心事,小侯爺要不來磕頭認錯,我雲家跟他們蘭陵蕭氏絕不算完!」

      程宗揚暗道:我不是來了嗎?要是磕頭認錯就行,我立馬給你磕───雖然這件事是瑤丫頭主動的,可打死都不能說,只能說是他的不對。天地良心啊!誰能想到瑤丫頭就懷上了呢?

      程宗揚陪著笑臉道:「雲老哥,你雲遊天下,見慣奇珍異寶,小弟這次得了幾件好東西,想請老哥掌掌眼。」

      雲蒼峰皺眉道:「真不是爲小侯爺來的?」

      程宗揚硬著頭皮道:「真不是。」

      雲蒼峰跺腳恨聲道:「氣死我了!來人啊!請六弟來!我們雲家不滅掉蕭家,勢不罷休!」

      「雲老哥等等!咱們先看過東西再說!」

      雲蒼峰咆哮幾聲,忽然壓低聲音,「姓蕭的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們雲家也要臉面的,再拖下去只能翻臉。」

      「雲老哥放心,我這次來就是要解決這件事。」程宗揚道:「無論如何也要讓各位滿意。」

      「你怎麼解決?姓蕭的當了縮頭烏龜……」

      雲蒼峰還未說完,一名護衛匆匆進來,「三爺,六爺有請。」

      雲蒼峰顧不上多說,「我去見老六,你在這裡等著。」

    第三章

      雲蒼峰快步離開,程宗揚只好在廳裡等,沒想到足足等了兩倘時棂,:碗茶沏都喝得沒味還不見人來。程宗揚連午飯都沒吃,這會兒早已飢腸轆轆,但他心裡更急的是雲如瑤。瑤丫頭未婚小產,雲家幾位兄長就是再寵她也免不了一通教訓。她的身子本來就弱,再加寒毒的威脅,不知道這段日子怎麼熬過來的?

      想到她此時就在堡內,近在咫尺,程宗揚再也坐不住,索性起來走動幾步。門外八名護衛十六隻眼睛盯著他,程宗揚不敢大模大樣地去找雲如瑶───那不是來賠禮告罪,是千里迢潘來打雲家幾位爺的臉。程宗揚再著急也只能等,還不敢埋怨,頂多在門口晃兩步,翹首盼望雲老哥趕緊開恩來叫他。

      塢堡內只有一條主路,兩側成排的房屋井然有序,看規模足以容納上千戶。靠近塢牆的位置闢有菜地、魚塘,還有飼養禽畜、馬匹的棚子,比起一般的小型城池也不遜色。如果有風吹草動,堡門一閉完全可以自給自足,即使被圍困一年半載也能支撐下來。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敖潤來過兩趟,但除了大眼瞪小眼,誰都沒轍。程宗揚悄悄問,一「老敖,當初讓你帶的信給雲三爺了嗎?」

      「我一登門就讓人像跟狗一樣攆出來,壓根兒沒見著雲三爺。程頭兒,你說過只能讓雲三爺親啓,我不敢讓人代交。」

      程宗揚也知道雲蒼峰沒見到那封信,否則不會到現在還蒙在鼓裡,他嘆口氣:「自作孽不可活啊!行了,你先回去吧。讓朱老頭留下。」

      敖潤不放心地說道:「他行嗎?萬一那個……咱們也好衝出去。」

      「衝個屁!瞧瞧這牆多高,門一關連蒼蠅都飛不出去。」程宗揚道:「放心吧,大不了挨頓臭罵,頂多再打一頓,總不會把我拉出去砍了。」那瑤丫頭還不做了望門寡?

      雲家總算沒讓他等到天亮,敖潤剛走就有人來請程宗揚入內。

      大廳內點著幾盞樹狀油燈,旁邊一頂新鑄的博山爐正裊裊吐出香氣。雲秀峰憑几而坐,神情冷峭;雲蒼峰的臉陰得像要下雨,狠狠瞪他幾眼,又無可奈何地翻個白眼。

      程宗揚心頭雪亮,雲家這兩位商議這麼久,八成已從他的那番話中猜出真相。

      他猶豫要不要給大舅子跪一個好表表誠意,雲秀峰首先開口,淡淡道:「聽說程少主得了幾件好東西?」

      「正是。」程宗揚打起精神堆起笑臉道:「第一件是一盞燈。」

      他打開背包取出一件細長的物體,在下方微微一旋,頂部灑下一片明淨的銀輝,滿廳的油燈都黯然失色。

      程宗揚托在手中說道:「此燈無煙無味,光芒四射,而且不用燈油,經久耐用。

      此燈在手,往後夜間書寫文牘、翻閱卷籍就方便多了。」

      雲秀峰輕蔑地~一笑,「取夜明珠來。」

      不多時,一群家僕魚貫而入,每人手中都捧著一只錦盒。十幾名家僕站成一排,依次打開錦盒,轉眼間十幾種不同的珠光交相輝映,使整座大廳都浸浴在明徹的珠輝中。

      這種夜明珠一顆就價值萬金,席間隨便拿出十幾顆,雲家的豪富果然名不虛傳,只不過夜明珠比起燈泡來,亮度還差了點。程宗揚也不說話,只慢慢旋動按鈕。

      只見手中的燈光越來越亮,直到整座大廳都亮如白晝,把那些夜明珠的光芒全壓下去。

      程宗揚臉上沒有絲毫得意,只老老實實地把檯燈放在案角,然後道:「第二件是一間屋子。」

      他取出一個蛋形物體,輕輕一旋,蛋殼喀的一聲分開。在眾目睽睽之下,頃刻間一座灰色房屋便出現在大廳內。

      雲秀峰與雲蒼峰不管是真是假,眼神原本都冷厲得跟刀子一樣,但看到他手中憑空出現一座房屋也不禁爲之動容。

      程宗揚要的就是這效果,他把偌大的蛋屋放在一盞油燈上,燈芯微微一沉竟然沒有熄滅。蛋屋的外殼雖然是金屬製成,但屋體密度顯然比空氣還小,占據半座大廳的房屋輕若無物,就那麼懸浮在燈焰上。

      程宗揚鬆開手,拱手道:「六爺、三爺請看,這房屋不僅輕若鴻毛,而且風吹不入,水浸不透,火燒不傷,便是尋常的刀劍砍上也不會絲毫毀壞。裡面一廳兩室,各有桌椅,足以容納十餘人住宿。」

      程宗揚打開屋門露出裡面的結構,「而且外面的光線可以透入,屋內的光線卻不會透出去。」說著程宗揚晃動屋體,隱隱能看到下方油燈的光焰,接著他把那盞檯燈放到屋內,外面卻看不到絲毫燈光。

      「機關設在屋內,輕輕一動便可收起。」程宗揚把輕飄飄的房屋放在地上,找到裡面的蛋殼輕輕一擰,堅逾鋼鐵的屋體像流水一樣收入殼內,然後喀的合緊,恢復成不起眼的蛋形物體。

      雲秀峰和雲蒼峰身體前傾,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手裡的蛋屋。程宗揚雙手捧著蛋屋,恭恭敬敬放到雲蒼峰面前的几上,說道:「雲老哥性喜遊歷,身邊有這座蛋屋,當能提供一些方便。」

      雲蒼峰咳了一聲正要開口,雲秀峰已冷冷道:「大開眼界啊!還有嗎?」

      程宗揚也不言語,接著取出一枝筆狀的物體,「這是一件防身的物品,哪位兄弟……算了,還是用牲畜吧!勞煩各位把我的馬牽來。」

      「用不著。」雲秀峰冷冰冰道:「雷奇。」

      屏風後走出一名漢子,身材不高,筋骨卻極爲堅實,氣息內斂而深沉,一看修爲便不低於六級通幽的境界。六級修爲在六朝已屬於鳳毛麟角,但以雲家的財力,請來一位也不是難事。

      「在下雷奇,練的是橫練功夫。」他扯開上衣,露出胸口一道傷疤,「曾有人用珊瑚鐵製成的短劍行刺家主,被在下用身體擋住。」

      這是什麼怪物?程宗揚忍不住道:「連珊瑚鐵都刺不進去嗎?」

      「珊瑚鐵製成的短劍,便是三層鐵甲也能刺穿。在下筋骨再硬,自然也抵擋不住,但短劍刺進寸許就被在下用肌肉夾住。」雷奇漠然道:「那名刺客到死都沒把短劍拔出來。」

      程宗揚聽明白了,這意思是他手裡的東西還不到一掌長,不管是什麼神兵利器都不用拿出來獻醜了。

      「這件防身物品和其他兵刃不同,並無鋒刃。」程宗揚一臉爲難地說道:「即便閣下有橫練功夫,還是不碰爲好,這東西……實在太危險了。」

      雷奇傲然一笑,抬掌拍了拍胸口,發出金鐵撞擊般的聲音,「請!」

      「不行。」程宗揚搖頭道:「離心臟太近,只怕會出人命。」

      雷奇挑起大拇指,「如果少主能一刀捅死我,雷某只會讚一句:程少主英雄好漢!」

      程宗揚看著他的手指,忽然道:「麻烦雷兄把手竹抬起來。」

      「少主以爲雷某的罩門在腋下?」雷奇露出戲謔的神情,毫不在意地抬起手臂,「程少主儘管來試。」

      「再麻煩雷兄伸出小指。」

      雷奇雖然疑惑,還是依言伸出小拇指。程宗揚拿起那根小小的物體往他的指尖伸去。廳內傳出幾聲低笑,都覺得這位程少主有些裝神弄鬼。

      雷奇哈哈大笑,「少主可是要先試試雷某修爲深淺?」笑聲未落,那枝物體在他的指尖蜻蜓點水般輕輕一觸,笑聲便戛然而止。雷奇滿面的笑容都僵在臉上,接著直挺挺向後倒去。

      旁邊的護衛呼的圍過來,驚訝地看著雷奇,隨即有人叫道:「頭髮!看他的頭髮!」

      雷奇本來束在頭頂的髮髻已經散開,頭髮一根根豎起來,散發出燒焦般的氣味。他口吐白沬,手腳微微抽搐,褲襠明顯溼了一片,看起來淒慘無比。

      有眼尖的立刻叫道:「是雷法!這東西裡封印有雷法!」

      眾人再看向程宗揚手中那根細長的物體,都露出幾分敬畏。以雷奇的修爲,被那件東西在小指頭上一碰就被打得昏迷過去,即便裡面封印的是雷法,也不是一般的雷法。

      程宗揚把那小小的電擊棒舉過頭頂,向雲秀峰施了一禮,然後畢恭畢敬地放在他面前的几案上。

      雲秀峰面無波瀾,淡淡道:「確實是好東西。」

      「這些是小弟特意找來的,專門送到府上。」程宗揚暗暗吸口氣,「做爲如瑤小姐的聘禮。」

      「住口!」雲秀峰虎著臉道:「都出去!」

      周圍的家丁、護衛不言聲地退出大廳,關上大門。雲蒼峰親自插上門閂,然後取出一面玉珮輕輕擊碎,一座無形陣法籠罩在廳內,隔絕廳中的聲音和光線。

      雲秀峰寒聲道:「程少主,是你幹的?」

      程宗揚滿臉慚愧地說道:「都是小弟一時衝動……」

      雲秀峰拍案道:「姓程的!你幹的好事爲何還要假冒他人的名姓!說!你是不是花言巧語騙了我家小妹!」

      「都是誤會!我本來是開個玩笑,結果弄假成真───別拔劍啊六哥!」

      雲秀峰一劍把案角斬下半截,厲聲道:「你明明知道此事,爲何拖到此時才厚顏無恥地登門?」

      雲蒼峰打圓場道:「程小哥爲尋找這幾件寶物,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三爺都給梯子了,程宗揚趕緊往上爬,「沒錯!小弟自知罪孽深重,尋常的聘禮根本不足以贖罪,因此小弟遠赴太泉古陣,千難萬險才找到這幾樣東西,隨即奉到府上。」

      「太泉古陣?」雲秀峰厲聲喝道:「姓程的!你想讓我家小妹沒過門就守寡嗎?」

      程宗揚連忙道:「小弟這片心意天地可表,以後再也不隨便冒險。」

      鏘銀一聲,雲秀峰丟下長劍,沒好氣地說道:「你想找死儘管去死,但不要連累我家小妹。」

      程宗揚的一顆心終於放到肚裡,笑道:「六哥,你放心,我不會辜負如瑤姑雲蒼峰這時道:「木已成舟,生米都煮成熟飯,我們也沒什麼好說。不過你這麼久卻連句話都沒有,做事太不周到!」

      程宗揚苦笑道:「小弟早早就派人拿書信見三哥,可那個沒用的東西連門都沒進去。」

      雲秀峰和雲蒼峰對視一眼,都有些尷尬。雲蒼峰道:「以前的事就不說,你既然見過如瑤,多半知道她與我們雲家其他人不一樣,一是體弱多病,另一個是身份有些……」

      程宗揚誠懇地說道:「無論如何,小弟都不會辜負如瑤小姐。」

      雲秀峰容色稍霽,舉杯饮了一口,說道:「既然如此,你這幾件聘禮就罷了。

      我們雲氏在宋國的產業就做爲如瑤的陪嫁,另外在臨安購處園子給如瑤。」

      程宗揚知道晉宋有厚嫁的風俗,但沒想到這麼誇張,這陪嫁不是幾萬金銖的事,而是遍布宋國大大小小幾十處商行,小狐狸如果知道陪嫁這麼豐厚,恐怕擠破頭也要把雲如瑤娶回去。

      「買房子不是男方的事嗎?」程宗揚逍:「小弟在臨安也有點產業,足夠如瑤姑娘安身。」

      「如瑤體弱好靜,你的武穆王府地處鬧市,那怎麼成?」雲秀峰道:「在西湖邊找處合適的園子。唔,若是你想定居漢國,這處塢堡便做爲嫁妝吧。」

      「不用不用,園子我自己買就行,陪嫁的產業也用不了那麼多。」

      開玩笑,陪嫁那麼多,都超過他的產業了!不管晉宋的風俗如何,這一點他實在不好接受,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嫁到雲家。

      雲秀峰怫然道:「那怎麼成?如瑤嫁給你是做正室,嫁妝少了怎麼像話!」

      程宗揚心裡格登一聲,最大的麻煩來了。

      雲秀峰目光如炬,見程宗揚神情微變,雙眼便掃過來。他慢慢放下茶杯,開口問道:「怎麼?」

      程宗揚最大的隱憂不是怎麼娶雲如瑤,而是娶過來怎麼安置。以雲家對這位小妹妹的寵護,他要說娶來當妾,雲家幾位大爺敢當場咬死自己。如果雲如瑤當正妻───月霜呢?小紫呢?讓月霜當妾,別說月丫頭願不願意,星月湖八駿也不會放過他啊!雲家的哥三個,星月湖那幫猛人足足七個!

      還有死丫頭那邊,小紫唯一不會欺負的也許就是月霜,如果把她們姐妹都娶爲正妻,來個兩頭大,八成還能勉強相處。再加一個雲如瑤……不用三頭大,他的腦袋就有三個大。

      程宗揚硬著頭皮道:「如瑤姑娘過門當然是做正妻,只是小弟還有一房未過門的妻子……」

      砰的一聲,雲秀峰把茶杯摔得粉碎,拂袖道:「送客!」

      雲蒼峰的臉色也極爲難看,但還是把程宗揚送出塢堡,臨到門口時,他吐出一個字,「誰?」

      程宗揚心虛地說道:「月霜……還有紫姑娘……」

      「禽獸!」雲蒼峰帶著三百多斤的怒氣轉身就走,大門還沒關上,裡面驀然傳來一聲嬌叱:「什麼?是那個混帳!都讓開!讓姑奶奶砍死他!」

      幹!雲丹琉!

      程宗揚倒不是怕她,可這狀況被她逮到,打得再狠也是白挨,於是二話不說,朝馬背上狠抽一鞭,讓坐騎空鞍跑遠,然後一頭扎進林中。

      木製的吊橋蹄聲暴起,一匹紅鬃烈馬狂奔出來。雲丹琉一手提著大刀,一手舉著火把往地上的蹄印一照,便追了上去。

      程宗揚揉了揉胸口,這丫頭實在太暴力了,拿那麼大的刀追自家嫡親姑父幹嘛?

      幾名護衛騎著快馬匆忙跟出來,顯然是怕雲丹琉出事。又過了片刻,門洞裡一陣響動,只見朱老頭被人揪著衣領像丟垃圾一樣丟出來,屁股上還挨了幾腳。

      朱老頭連滾帶爬鑽進林子,一見程宗揚就叫屈,「小程子,不是說好吃兔子嗎?

      咋回事了?哎喲……大爺這腰……」

      程宗揚道:「別腰了,咱們連馬都沒了。」他看看雙腳,「得,一路走回去吧。」

      朱老頭攏著手,眨巴著眼看他,「好端端的,咋鬧起來了?」

      程宗揚沉默多時,然後道:「老頭,你說我要娶幾個老婆,不分什麼正妻小妾,大家都一般大,行不行?」

      程宗揚在前走著,沒有注意到朱老頭神情微變,佝僂的腰背慢慢挺直。他收起嘻笑,月夜下,那雙渾濁的眼睛像寒星一樣變得深邃無比,良久道:「不行。」

      「這麼絕對?真的沒轍啊?」

      「痴心妄想。」

      程宗揚轉頭道:「要你有什麼用!年紀一大把,連個主意都拿不出來!」

      朱老頭冷笑道:「別說你只是個半官半商的小民,便是天子也只有一位正宮,所謂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無非都是妾侍。爲了一個皇后的位置,多少人爭得頭破血流,身死族滅,要的不就是一個正妻的名分!」

      「喂,老頭,你這麼正經說話,我真的很不習慣。」程宗揚不放心地問道:「你沒事吧?」

      朱老頭長吁一口氣,似乎胸中有無限憤懣。

      程宗揚直犯嘀咕,剛想開口,忽然耳朵一動,隱隱聽到遠處的馬蹄聲。

      糟糕!雲丫頭多半已追上那匹空馬,知道上當了!程宗揚顧不得理會朱老頭犯什麼病,趕緊撒腿就跑。

      程宗揚人生地不熟,只能聽著馬蹄聲盡力往反方向躲避。林子越來越密,蹄聲越來越遠,他剛鬆口氣便聽到颼的一聲勁響,一枚羽箭疾射過來,正落在腳前。

      月光下,一名少年高高坐在樹枝上,雙眼如鷹,手中的彎弓張成滿月,箭鋒指向程宗揚的頭顱。接著幾名少年持刀舞棒,不懷好意地把兩人團團圍住。

      樹上的少年冷笑道:「膽子夠肥啊,敢走夜路───把身上的錢全掏出來!我義縱饒你一命!」

      朱老頭的腰立刻彎得跟蝦米一樣,「好漢!好漢!大爺───小老兒是種地的莊稼漢,打小就沒見過錢長啥樣!」

      一名少年朝他的腦袋上拍了一記,「老實點!」粗魯地在朱老頭身上搜了一遍。

      「媽的!真是一文錢都沒有,袖袋裡都是破洞!」

      「讓開!」義縱從樹上躍下來又搜了一遍,朝朱老頭臉上啐了一口,「都窮成這樣,你還有臉出門?」

      朱老頭點頭哈腰地說道:「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

      義縱沒好氣地朝他的屁股上踹了一腳,「滾!窮鬼!」朱老頭趕緊滾到一邊。

      程宗揚自覺地拿出一只錢袋,「各位好漢,相逢便是有緣,這點錢大夥拿去買酒喝。」

      義縱皺眉道:「幹嘛壓著嗓子說話?做賊嗎?」

      你們才是盜賊好不好?程宗揚心裡暗罵:爺要不是怕聲音太大把雲丫頭引來,早出手打得你們滿地找牙!

      義縱掂了掂錢袋,盯著程宗揚道:「腰裡的也拿出來,痛快點!要不然兄弟們就給你個痛快!」

      程宗揚貼身帶著腰包,穿上衣衫,外面半點看不出來。沒想到這小子眼光夠毒,居然瞧出異樣。

      腰包絕對不能給他們───裡面的東西讓他們看見就是禍患。程宗揚一手伸到袖中握住珊瑚匕首,這幫少年有十幾人,有修爲的卻不多,最強的只摸到三級門檻。

      他的丹田裡雖然像揣著炸彈一樣藏著一隻隨時可能失衡的陰陽魚,但要收拾他們也不算難事。問題是他是外地人,這些少年都是地頭蛇,如果動手除非滅口,否則跑掉一個就後患無窮……

      一猶豫,再想動手就晚了,一道聲音冷冷道:「他是我的,等我一刀砍死他,隨便你們怎麼搶。」

      程宗揚很想轉身給雲丫頭一根中指,人家劫財,妳是要命,雲家怎麼養出這個暴力女?

      義縱眼睛一亮,「有美女哈!」

      人群中傳來幾聲口哨,「這妞真夠火辣的!」

      「看這兩條長腿……」

      「腰是腰,屁股是屁股!嘖嘖!」

      「這小手白白嫩嫩的……咦?她手裡拿什麼?」

      「片兒刀?」

      「假的吧?哪有這麼大的!」

      「嗨!那妞舉起來了!」

      「快閃開───」人群中猛地爆發出一片慘叫,「天啊!」

      「腿!腿!」

      「啊!啊!啊……」

      不到一盞茶工夫,那幫少年就倒了一地,活像一群被人掏了老窩的田鼠,在地上蠕動著又翻又滾,慘叫不絕。好在雲丹琉用的是刀背,那些少年都是被砸傷的,偶爾有幾個倒楣的被砸破腦門,血流滿面,但都不是致命的傷勢。

      義縱是最倒楣的一個,他被刀背劈中面門,從眉骨到鼻下一條血痕皮開肉綻,卻沒有半分驚慌失措,梗著脖子道:「有種砍死我!我義縱要眨一下眼,不算好漢!」

      程宗揚這才發現那些少年雖然叫痛的叫痛、打滾的打滾,但沒有一個求饒的,比起臨安的地痞硬氣多了。

      雲丹琉理都沒理,只狠狠盯著程宗揚,握刀的手背繃緊,長刀隨時都可能劈來。

      程宗揚脖子一伸,「有種砍死我!讓妳姑姑守寡去!」

      雲丹琉毫不猶豫,手腕一動,長刀閃電般劈下。

      程宗揚急忙仰身閃開,叫道:「我幹!妳真砍啊!」

      雲丹琉恨聲道:「像你這種卑鄙小人還想娶我姑姑,做夢去吧!姑姑就是一輩子不嫁,我們雲家也養得起!姑奶奶一刀砍死你,落個乾淨!」

      程宗揚抬袖一擋,叮的一聲,衣袖被刀鋒斬開,露出一抹寒光。

      「雲丫頭!別以爲我怕了妳!」程宗揚一邊抵擋,一邊道:「我跟妳姑姑是大人的事,妳一個小丫頭片子瞎攪和什麼?」

      雲丹琉咬牙道:「你說誰是丫頭片子?姓程的,像你這種卑鄙小人沒得辱沒了我們雲家!」

      程宗揚暗叫不妙,沒想到這門親事最大的反對者竟然是雲丹琉。這丫頭鐵了心要幹掉他,免得他真娶了雲如瑤,下手一點都不留餘地。以他現在的修爲,雲丹琉真要玩命也難說勝負,更何況他只能施出兩、三成功力,又不能傷了她,等於是捆著手腳跟她打,眼看就是死路一條。

      程宗揚飛身撲到樹後,一手伸到腰間,拉開腰包抓出一團東西。雲丹琉的偃月刀如游龍般襲來,然後失聲道:「你───」

      程宗揚擺了個仙人指路,指間夾著月白色的薄衫,隨時都會甩到外面,厲聲道:「雲丫頭!把刀收回去!不然我把它丟在外面那些傢伙的身上!」

      雲丹琉俏臉脹得通紅,「你這個小人!」

      「認賭服輸,說什麼大人小人的?妳要覺得一件不行,我這兒還有一件,保證原汁原味……要不咱們讓漢國的好漢們都開開眼?」

      雲丹琉尖聲道:「你敢!」

      程宗揚用比她更大的聲音吼道:「快把刀收回去!我數到三!一……」

      雲丹琉收回刀,如旋風般掠遠,一邊道:「姓程的!等你哪天落單,我不把你剁成肉醬就不姓雲!」

      林間的小徑彎彎曲曲,幽暗而深遠,黑暗中似乎潛藏著無數危險。

      朱老頭仰頭瞧著頭頂,「小程子,行嗎?」

      「放心吧,絕對安全,保證雲丫頭不敢再追來。」

      程宗揚拿著一根樹枝,樹枝上挑著一件白色女式褻衣,像戰旗一樣在夜風中獵獵飛舞。程宗揚暗自慶幸,幸虧有先見之明,打賭赢來雲丹琉貼身的褻衣。如果剛才把褻衣扔到那些少年身上,以雲丫頭的脾氣多半先砍死他然後自殺。

      好不容易看到城門,程宗揚趕緊收起褻衣,他一直強顏歡笑,這會兒再支持不住,沉著臉道:「快走。」

      朱老頭眉頭皺起,忽然伸手搭住他的脈門,接著一掌拍在他胸口。程宗揚肺腔的空氣彷彿被一掌拍空,長出一口氣,軟軟倒在地上。

      「傻小子,妄動真氣,嫌死得不夠快嗎?」

      朱老頭提起程宗揚的衣帶飛身掠上城牆,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城中。

    第四章

      丹田彷彿有一團翻滾的火焰一路肆虐,四處衝棉,從經純中傳來刀割般的痛意。程宗揚雙眼緊閉,身上汗出如漿,毫無血色的臉上掠過一抹青氣,接著又變得血紅。

      原本燦若星河的氣輪此時一片渾沌,像生鏽一樣時停時轉,到了崩潰邊緣,隨時可能分崩離析。程宗揚本能地咬緊牙關,腦中一根細小血管突然爆開,滲出一片血跡,接著又是一根,這次卻在眉骨下方,溢出的鮮血從眼角流下,猶如血淚。

      忽然一股微涼狗氣息侵入體內,將他失控的真氣一絲一絲收入丹田。不知過了多久,翻騰的氣海漸漸平靜下來,那條銀白色小魚蜷縮在氣輪中央,彷彿與氣輪融爲一體,腦中凝結的血塊也被逐漸吸收。

      「丫頭,歇歇吧!」

      「我不累。」

      「都熬兩天還不累?」

      「好煩啊!」

      「好,好,不煩,不煩,大爺給妳弄碗粥去。」

      朱老頭走了兩步又折回來,「丫頭,妳天天照應也不是個事。小程子吸了焚老鬼的死氣,眼下陽盛陰虛,妳要是……」

      「不要。」

      「丫頭,妳怎這麼倔呢?你們好得像一個人似的,就算他的魂魄寄在妳身上,他也不吃虧啊!」

      小紫輕聲道:「我要他好好的。」

      朱老頭摸了摸她的腦袋嘆道:「傻丫頭,妳若沒毀了本命的玉盞鈴花,也不至於遭這麼大的罪。」

      小紫淡淡道:「人家要遠行,萬一被人占便宜,好吃虧的。」

      朱老頭長嘆一聲,這丫頭早就決定過完十五歲生日就離開南荒,去六朝尋找她那個混蛋生父;但他沒想到小紫竟然那麼果決,不僅親手殺死自己的母親,還毀掉正在盛開的玉盞鈴花。

      用精魂灌養玉盞鈴花是南荒流傳的祕術,盛開時的玉盞鈴花被精魂的主人親手毀掉,意味著孤獨終身───因爲任何一個與她交合的男子,都會在狂喜中迷失魂魄。

      這丫頭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她小小年紀又有絕色,一個人孤身遠行也只有這點保護自己的手段。誰知好死不死會遇見姓程的小子,這點手段成爲兩人之間難以逾越的鴻溝。朱老頭在旁邊看著都窩心,只剩下長嘆:造化弄人,莫過於此。

      「丫頭,妳那五靈石還差幾顆?」

      「已經有血如意、黃泉玉和青冥琥珀,還少玄水玉和龍樣星辰。」

      朱老頭蹲在床一邊慢吞吞道:「玄水玉就罷了,龍樣星辰少見得緊。大爺小時候倒是有過一顆,估計現在早就沒影了。」

      小紫笑道:「有四顆就能把搜魂改成寄魂,如果他真想要,人家把魂魄給他好了。」

      「你們啊,就想著這點破事!」朱老頭惱怒起來,「大爺明天教他練童子功!

      讓他瞎想!」

      「才不要。」小紫道:「人家喜歡他硬邦邦的樣子,好威風呢。」

      朱老頭氣得鬍子都翹起來,負著手一撅一撅地走了。

      小紫伏下身在程宗揚脣邊呢喃道:「大笨瓜,你要好好的哦……」

      程宗揚伸個懶腰,晃了晃發僵的脖子,嘟囔道:「我怎麼睡著了?」

      「你都睡了整整兩天。」

      「兩天?」程宗揚一下坐起來,劈頭問:「雲家派人來了嗎?」

      「派人來了。」

      程宗揚大喜過望,「說什麼?就是發火也好,要罵上門來,這事就有戲!」

      「他們派人把兩匹馬送來了。」

      程宗揚興奮地一拍床邊,「表達善意啊!回禮了嗎?」

      「不用了。」小紫笑道:「那兩匹馬都被砍死了───好慘呢,被砍成好幾十塊。

      程頭兒,你又賠了好幾十金銖。」

      程宗揚的笑容僵在臉上,半晌沒有開口。

      「大笨瓜,連求親都被人趕出來。」小紫擰了帕子幫他擦臉,然後端詳片刻,「也不是很醜嘛,爲什麼雲家看不上你?」

      程宗揚往床上一倒,雙手枕在腦後道:「有點小麻煩。」

      「她願意嫁,你願意娶,你和雲家又有交情,最多被罵一頓,哪會有什麼麻煩?」

      「朱老頭那麼喜歡聽牆角,他沒跟妳說?」

      「他沒聽到。」

      程宗揚想起雲蒼峰用的法陣,嘆口氣道:「雲家倒是願意,可是他們開出的條件我做不到。」

      「你好笨啊。、」

      程宗揚無奈地說道:「可不是嘛。」

      「程頭兒,你要趕快娶老婆嘍。」

      「爲什麼?」

      看到小紫指指他的丹田,程宗揚明白過來,「幹!我就知道是真陽滿溢!娶老婆又不是爲那點事───死丫頭,妳竟然看著我死都不肯救我?」

      小紫笑道:「又不關人家的事,不然你找雁兒好了。」

      「她在臨安好不好?我再長能搆得著嗎?」

      跟小紫胡扯幾句,程宗揚心裡鬆快多了,他爬起來道:「什麼時辰了?」

      「已經過了午時。」

      「趕緊給我弄點吃的。」程宗揚摩拳擦掌,「吃飽了我再去登雲家的門!精誠所至,金石爲開!我不信雲家能把瑤丫頭留一輩子不嫁人。」

      程宗揚說到做到,吃了飽飽的一餐,打起精神帶上敖潤趕往雲家的塢堡。富安沒來得及跟他說話,這會兒一邊捻著鼠鬚,一邊望著他的背影道:「程少主這風風火火的,辦什麼大事?」

      劉詔道:「好像是大生意……富管家,太尉吩咐過三天一回話,明天又到時候了───要不我帶人去山裡看看衙內?」

      「看什麼看?你撿好聽的說。」富安坐下來安安穩穩泡了杯濃茶,「我瞧著啊,太尉選這個師父是選對了,有這幾個月的歷練,能保太尉三代富貴。」

      劉詔道:「太尉對衙內真沒得說,就是親兒子,這樣的也不多。」

      富安沒接口,只一口一口喝著濃茶,然後道:「大夥兒出來說是辦事,倒比在家還輕閒,人家老敖還掏腰包請大夥兒吃酒───都別閒著,房頂苫完了瞧瞧還有什麼活要幹,別坐著吃白飯。還有,打幾條魚,弄點酒,晚上咱們陪程少主喝一場。」

      富安精心準備的飯菜放到涼都沒等到程宗揚回來,他在院子裡打轉的工夫,程宗揚正在野地裡喝風。

      這次雲家連吊橋都沒放,程宗揚像個傻瓜一樣,在牆下揚著頭好話說盡,牆上的護衛一個個都木著臉,只當沒聽見。

      「這不成啊,程頭兒。」敖潤湊過來,「要不……老敖弄個鑼?」

      「鑼什麼鑼?」程宗揚的噪子都冒煙了,眼看這一招不靈,索性道:「去!把人都叫來丨乙「成!」敖潤興奮地說道:「正好他們都帶著傢伙!咱們趁夜一口氣打進去!」

      「說什麼渾話?」程宗揚道:「把人都叫來,搭房子!」

      程宗揚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就住這兒了!看誰能熬得過誰!」

      黃昏的地平線上,十幾名漢子一起動手,先從林中砍來樹枝,搭好架子,然後從壕溝裡提了水,脫了上衣,精赤著上身在岸邊和泥、打壘。程宗揚也沒挑地方,直接在吊橋對面開工,擺出結廬而居的架勢,順便把塢堡唯一的一條出路堵了。

      這下塢堡的人再也不能忍,沒過多久,一直紋絲不動的吊橋匡啷一聲落下,雲蒼峰帶著人馬氣勢洶洶地出來。程宗揚連忙迎上去陪著笑臉道:「三哥,好幾天沒見了……」

      雲蒼峰朝後面的家奴一揮手,沉著臉道:「拆了!」

      程宗揚對敖潤等人喝道:「雲三爺的話沒聽見啊?趕緊拆!」

      敖潤剛削好一根樹枝,聽到家主吩咐,把樹枝往腳下一踩,喀的折成兩段,嚷道:「拆!拆!拆!」

      不等雲家的家奴動手,那些漢子七手八腳把剛搭好的屋架拆個乾淨。

      雲蒼峰轉身就走,程宗揚趕緊跟上,一邊對敖潤道:「弄乾淨!敢有一點不妥當,我饒不了你!」

      敖潤大聲應道:「是!」

      程宗揚陪笑道:「雲老哥……」

      雲蒼峰負著手,眼睛長在頭頂對他理都不理。程宗揚雖然訕訕的,卻厚著臉皮寸步不離地跟在後面,那些家奴、護衛一個個東張西望,只當沒看見。直到走到當日見面的大廳,雲秀峰坐在主位上兩眼冷冷盯著他。程宗揚也豁出去,把臉皮拋到九霄雲外,上前唱個大諾。

      「六哥好、三哥好,那個……大小姐好吧?」

      雲秀峰冷冷道:「月霜^是王真人當年撫養的那個嗎?」

      程宗揚恭恭敬敬道:「是。」

      「外界有風聲說她是岳逆的苗裔───是真的嗎?」

      「有五、六分可能。」程宗揚小心道:「但我娶的是她本人,和她生父是誰沒關係。」

      「沒關係?你可知岳逆當年是如何欺凌我雲氏?」雲秀峰森然道:「連我雲氏祖傳的琉璃行都被那廝一手奪走,如今讓如瑤和岳逆的女兒共事一夫,雲某有何面目見先人於地下!」

      程宗揚心裡暗罵:岳鳥人啊岳鳥人,看你幹的鳥事!好在程宗揚知道雲秀峰只是發發牢騷,如果真是仇深似海,當初雲家不會與江州合作。

      「月姑娘到底是不是岳帥之女還在兩可之間,但不管是真是假,師帥當年將她託付於我,小弟不敢棄之。」

      雲蒼峰打圓場道:「當年的事過去就過去了,依我看,父輩的恩怨不必再記在兒女身上。」

      程宗揚趕緊道:「三哥說的是。」

      雲秀峰與雲蒼峰對視一眼,爲了幼妹的事,他們兩個頭都快急白了。一開始雲秀峰恨不得找到那個該死的殺才直接活埋,等程宗揚登門,雲秀峰才知道是這廝幹的好事!雖然氣惱,但程宗揚表現出十足的誠意,雲秀峰也有七、八分意動。論人才,這小子雖然算不上一等一,但還過得去,況且他們兩個事都做了,不認又能怎樣?捏著鼻子只有認了。

      但這小子得寸進尺,如瑤還沒過門就提出平妻───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天把這混帳小子趕走,雲秀峰一夜沒睡,對著屏風反覆推敲,唯恐妹子嫁過去吃虧,結果兩天不見那小子上門,倒讓他忐忑起來:萬一這小子不來了,自家妹子怎麼辦?

      等家奴回報,程少主又來了,還在大門前搭房子像要長住的樣子,雲秀峰惱怒之餘也暗暗鬆口氣。

      退一步講,月霜做爲平妻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無論岳鵬舉當年多顯赫,如今的月霜只是父母雙亡的孤女,沒有家世可以倚仗;雖然背後有星月湖群雄,終究不是家裡人,論起家務事沒有外人插嘴的份。

      雲秀峰瞪著程宗揚,越看越覺得這小子可恨,就這模樣如何能配得上妹子?他冷哼一聲,「便這樣吧!瑤兒住在臨安,宋國的產業是她的嫁妝,都由她打理。兩人平妻見禮,姐妹相稱,但瑤兒先過門,要居長。」

      誰大誰小在雲秀峰看來很重要,但在程宗揚眼裡根本不算個事,真正的麻煩是……程宗揚全當自己的臉皮被狗吃了,帶著白痴般的笑容道:「還有一個。」

      雲秀峰以爲自己聽錯了,「什麼?」

      「還有一位小紫,也是小弟的正室。」

      「滾!」

      第二次提親就此告吹。

      第三次登門,程宗揚剛靠近大門就被雲家的家奴用大棒子趕出來。程宗揚鍥而不捨,第四次、第五次……終於在第六次登門又見到雲秀峰。

      雲秀峰陰森著臉道:「小紫?姓什麼?哪裡人?」

      「小紫姓……」程宗揚很想說小紫姓岳,但死丫頭肯定不願意,只好道:「沒姓。」

      雲秀峰的手都抖起來,「連個姓氏都沒有───你有臉讓她和我們家瑤兒當平妻?」他用力一拍几案,厲喝道:「滾!」

      又一次被趕出塢堡的程宗揚百折不撓,第二天天一亮洗了把臉,又精神百倍地殺上門。這次他換了一身新衣,打扮得像員外似的,敖潤揹著大包裹跟在後面,從進門開始見人就是一串小錢奉上;從護衛、家奴、婢女一直到堡裡亂跑的小孩子,見者有份。大把錢銖發出去,程宗揚在雲家堡的聲望頓時大漲,整座塢堡跟過年似的喜氣洋洋。

      程宗揚滿面春風,一路抱拳,「發財!」、「賀喜!」不絕於口,那副厚顏無恥的樣子讓雲蒼峰都想揍這小子一頓,好在昨天把雲丹琉打發出去,不然當場讓這小子血濺五步,伏屍長街。

      好不容易進了大廳,大門砰的關上。程宗揚抱拳稱呼一聲:「六哥、三哥!」

      然後老實地堆起笑容,垂著手站得筆直,等著挨罵。

      這一次雲秀峰已經知道小紫跟著他從南荒一路來的,不知道雲蒼峰怎麼敲邊鼓,六爺的情緒平和很多,「既然共歷過生死,雲某也非不近人情之輩。這樣吧,將來把她收房當個妾侍就是了。」

      程宗揚一聲不響,雲秀峰只當他默認,接著道:「你還年輕,且莫沉緬美色,」

      說著他聲色轉厲,「若有寵妾滅妻之事,雲某須饒不了你!」

      程宗揚抬起頭,臉上掛著雷打不動的笑容,溫言道:「六哥有所不知,那丫頭……根本不是當妾的料。」他誠摯地說道:「真的,我不騙你。」

      雲秀峰自問仁盡義至,沒想到這小子死活不讓步,他臉色鐵青,一字一字道:「我們雲氏雖非公侯簪纓之家,但也傳承多年,初時舞都尚屬晉國,我雲氏先祖便於此耕耘。漢武征伐,晉室南遷,我雲氏也隨之渡江,局勢稍穩便派家人重返故土,固守祖業。舞都尚有漢晉之易,而我雲氏祖業不移。我雲家無入贅之男,無爲妾之女。」

      雲秀峰起身道:「程少主,你若有誠意娶我幼妹便以正妻之禮待之。以月氏爲平妻尚可一敘,再有他求,還請自重。雲某言盡於此。送客。」

      「程頭兒,」敖潤小心道:「天都黑了……要不,咱們回去?」

      從塢堡出來,程宗揚老僧入定般保持沉思的姿勢,一動也不動。

      敖潤又小心問了一遍,程宗揚才驚醒過來,「天黑了?」他一拍大腿,「太好了!」

      敖潤嚇了一跳,「程頭兒,你沒事吧?」

      「我好著呢!」程宗揚彷彿下定決心,臉上露出一絲狠絕,他把嶄新的外袍一脫,露出一件純黑的夜行衣。

      程宗揚一邊用帶子把袖口、褲腳全部束緊,一邊道:「老敖,你回城裡找一根長繩,然後在城牆東南角守著,聽到動靜就把繩子扔下來。」

      「程頭兒,你這是幹嘛?我咋聽著都發怵呢?」

      程宗揚望著遠處的塢堡吐出一句話:「私奔───你沒聽說過?」

      對於妻妾之別,程宗揚並不在乎,他知道小紫也不在乎,可只要世人在乎,他就不肯委屈小紫。他早就知道雲家也許會同意如瑤與月霜同爲正室,兩人以平妻見禮,但雲家絕不會同意一個來歷不明的丫頭與雲如瑤平起平坐。這是一個無法解開的死結,雲家不會退讓,他也不會退讓。

      接連幾日登門求見,程宗揚趁機把雲家的塢堡轉了一遍。整座塢堡有兩道門,正門位於南方,東牆偏北的位置還有一道後門。雖然塢堡修建得如同城池,但畢竟是太平年月,守衛並不十分嚴密。以他現在的身手,一般的壕溝、塢牆擋不住他。

      白天程宗揚四處撒錢,又留心看了一遍。塢堡內的居民差不多有近千戶,除了雲氏的子弟、賓客,就是形同主人私產的家奴,或者是介於奴僕與平民之間隸屬於主人的部曲,連佃農都沒有,可以說是鐵板一塊。他撒錢的時候,雲家沒有出面阻止,唯有東北角的內宅,他一靠近就被人攔住。宅內有一幢精緻的閣樓,雖是盛夏仍然門窗緊閉。程宗揚斷定,雲如瑤如果在堡內,肯定被禁在這處閣樓。

      他與雲如瑤因爲誤會而相識,相處的時間雖然短暫,但那個裹在狐裘間柔弱如水,卻熱情似火的倩影一直在他心底,反而因爲分離而更加清晰。程宗揚耐著性子不斷登門拜訪,其實早就打定主意,雲家如果拒絕提親就私下去找雲如瑤,先把人拐走,再和雲家慢慢談。

      程宗揚暗暗道:「雲老哥,對不住了。」他在心裡又補了一句,「小弟都是跟你學的───求親不成,咱就私奔!」

      程宗揚悄無聲息地潛入壕溝,片刻後從牆下鑽出來,從望樓下的死角攀上牆頭。好在水泥沒有普及,牆上有不少能借力的地方。他耐心聽了片刻,等巡視的護衛走過便閃身掠入堡內。

      雲家聘請的護衛不乏高手,但塢堡這麼大,真正的高手都在雲秀峰身邊貼身守護。程宗揚遠遠避開雲秀峰所在的主宅,直奔內宅的閣樓。

      小樓內透出一絲燈光,程宗揚輕手輕腳地攀到簷下,卻發現那燈光亮得異乎尋常。他一個倒掛金鉤,頭朝下隔著淡綠色玻璃看了一眼。樓內帷幕低垂,隱隱能看到帳內一道臃腫的身影。

      程宗揚心頭一陣歉然。雲如瑤中過寒毒,氣血不足,盛夏時節還要穿著厚厚的裘衣,又因爲他幹的鳥事而流產,能保住性命已經是奇蹟,這段日子真苦了她。

      帳外立著一名小婢,案上放的卻是他送來的檯燈───雲家兩位兄長對這個么妹確實沒得說,雖然氣得要死,但有好東西還是給她用。

      那小婢正往暖爐中加炭,熱得滿臉都是汗水,一邊道:「小姐,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帳內的玉人沒有應聲。

      小婢吱吱喳喳道:「小姐別擔心了,奴婢看那位少爺是王八吃秤蛇^鐵了心的。每天天一亮就來,不管六爺、三爺對他拒而不見還是罵得狗血噴頭,那少爺都不生氣,真是好涵養。還有啊,小姐不知道,他今天到堡裡來,帶了好多錢銖,堡裡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遇見就給一串,連奴婢也得了一串呢!脾氣好,長相也過得去,家裡還殷實,小姐要是嫁過去必定不吃虧。」

      雲如瑤輕聲道:「我不嫁人。」片刻後她低聲道:「便是死了罷了。」

      「哎呀小姐,好端端的說什麼死呀活的?嘻嘻,前幾日還有個笑話呢。」小婢輕笑著小聲道:「頭一次他登門的時候,三爺還以爲他向琉小姐提親,把琉小姐叫過去足足問了半個時辰。琉小姐出來的時候臉都氣青了,轉頭讓人給她磨刀……」

      程宗揚這才知道那天爲什麼會耽擱那麼久。對雲蒼峰的心思,程宗揚也約略知道一些,在建康時雲老哥就有意撮合他與雲丹琉,有次他私會雲如瑤被雲老哥撞見,他還笑得像大灰狼似的,如果知道真相,雲老哥恐怕那會兒就拿大竹板抽他了。

      樓下傳來一道老婦人的聲音,「小姐,該睡了。」

      小婢脆生生應了一聲,然後把燈光調暗,一邊輕手輕腳地服侍雲如瑤更衣,一邊道:「這個夜明珠真是方便,一點煙火味都沒有,而且想亮就亮,想暗就暗。那天程少爺拿出來,狗子哥都看傻了。」

      雲如瑤道:「不要提那個程少爺……」

      小婢連忙跪下,「小姐,妳別哭,奴婢再也不敢說了。」

      程宗揚等著小婢離開,沒想到服侍雲如瑤睡下,小婢居然打開鋪蓋睡在帳外。

      這事……程宗揚不甘心地想,雲家幾位爺大概是亡羊補牢,才弄這麼一齣。

      耐心等了一炷香工夫,程宗揚用匕首挑開窗戶,閃身入內,先封住小婢的穴道,然後掠入帳內。他手腳極輕,雲如瑤卻沒有入睡,聞聲轉過臉來。淡淡的月光下,只見那張雪白面孔上溼溼的滿是淚痕。

      程宗揚心頭一酸,低聲道:「如瑤……」

      雲如瑤像做夢一樣怔怔看著他,半晌她咬住嘴脣,淚珠簌簌落下,用近乎刻板的生疏口吻哽咽道:「蕭侯爺……」

      程宗揚跪在床邊想握住她的手,雲如瑤卻躲開了,她哽咽道:「請侯爺自重,奴家……要嫁人了、。」

      「誰?」

      「盤江的程少主。」

      程宗揚尷尬地說道:「那就是我……」

      雲如瑤身體一顫,淚眼模糊地揚起臉。

      程宗揚心虛地說道:「那天我沖倒妳的小人……實在太丟臉了,只好把小狐狸拉來當檔箭牌……」

      雲如瑤怔怔看著他。

      「後來我怕解釋了會再也見不到妳……再後來……」程宗揚握住她的手,「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瑤兒,知道妳受的苦,我恨不得飛過來,現在我總算來了。」

      雲如瑤一手搗著嘴,淚水愈發洶湧。

      「這些天我每天都來提親,只要六哥答應,要顆腎我都給他。可是……」

      雲如瑤忽然張臂抱住他,用脣瓣封住他的嘴巴。

      程宗揚擁住她纖柔而冰涼的身體,心裡彷彿卸下千鈞重擔。終於澄清誤會,沒有辜負她的心意,接下來揹著她翻牆過河那種小事簡直輕如鴻毛。

      良久,雲如瑤鬆開嘴紅著眼睛道:「我們走吧。」

      「啊?」程宗揚一愣,這話本來該他提出,本來他打好腹稿想著怎麼花言巧語把雲如瑤拐走,這下全都省了。

      「六哥到現在還不同意,多半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想來他也是爲我好。」雲如瑤輕聲道:「可我什麼都不計較。」

      程宗揚苦笑道:「是我不好。」

      雲如瑤掩住他的口,搖頭道:「我什麼都不聽,你什麼都不用說的。」

      程宗揚果斷地幫她穿好狐裘,然後拿出準備好的防水睡袋,「一會兒要過壕溝,妳不用怕,水下的木樁我都數清了,最多兩個呼吸就能過去。」

      「等等。」雲如瑤拿起眉筆匆匆寫了一封信箋留在案上,然後揭開枕套取出一疊書卷抱在懷裡。

      「還有要帶的東西嗎?」

      雲如瑤搖了搖頭。程宗揚拉好拉鍊,把雲如瑤揹在背後用帶子束好,然後穿窗而出。

    第五章

      堡內夜深人靜,程宗揚一路無驚無險地掠到牆邊,躍上木梯,拋出繩子,紐繩而下。兩丈高的城牆跳下去並非難事,但雲如瑤免不了會受到震動,結果剛落到地面,牆上的繩子就被人發現,隨即伸出幾根火把,厲聲道:「誰!」

      程宗揚悶頭狂奔,幾步跨近壕溝。牆上的護衛叫道:「放箭!放箭!」

      背後還揹著雲如瑤,萬一有哪個不開眼的射中一箭,他和雲老哥他們都可以去死了!程宗揚只好叫道:「是我!程少主!白天拿了錢就不認識了?」

      牆上一陣慌亂,總算沒人敢隨便放箭。程宗揚抓住機會一口氣越過壕溝,掠到林邊,剛藏好身形,吊橋匡的一聲放下,一隊人馬疾馳而出。程宗揚轉頭一看,當先的竟然是雲秀峰和雲蒼峰,兩人都光著腳只穿了內衣,顯然是睡到一半被人叫起。

      單看兩人連鞋子都顧不得穿的勢頭,程宗揚就知道風頭不妙,趕緊繞路,遠遠兜了一個圈子奔向舞都。

      程宗揚繞路了,雲家的人卻沒繞路,等他奔到城下,只見在他和敖潤約好的城牆邊,一隊人馬高舉著火把四處游弋,還有人沿著繩子往上爬。

      敖潤探著頭,一臉莫名其妙,心裡一個勁的打鼓:程頭兒搞個私奔咋這麼大動靜?難道是突然改主意,變成領人攻打舞都城?

      程宗揚遠遠看了還蒙在鼓裡的敖潤一眼,心道:老敖,你自求多福吧!被雲家人逮到頂多挨頓板子,好在你皮厚肉糙,也能頂得住。

      這會兒不是仗義的時候,程宗揚轉頭沿著舞陽河往上游的首陽山奔去,一邊狂奔,一邊想著:私奔、私奔,難怪叫奔!力氣差一點哪奔得動啊?

      幸虧程宗揚早有先見之明,被雲家趕出來就閉目凝神,養精蓄精,還能撐得住。

      好不容易奔到首陽山,算算運動量,這一個時辰都跑了一場馬拉松。程宗揚終究傷勢未癒,這會兒只覺心浮氣躁,丹田的氣輪又有失控的跡象。他咬牙離開大路,往偏僻的山林鑽去。

      靠著手電筒幫忙,程宗揚在山坳裡找到一處避風的位置,才放下雲如瑤,拉開拉鍊。

      雲如瑤已經收了眼淚,一雙眼睛明淨如水,這會兒望著他,眼中滿滿的都是笑意。程宗揚抱著她親了一口,然後道:「一時半刻他們找不到了,妳瞧,有個好玩的。」

      程宗揚拿出蛋屋,轉眼一座房屋就出現山坳間。由於地方狭窄,蛋屋擠在山石、樹木之間有些變形,但足夠兩人容身。

      雲如瑤驚喜地說道:「這就是仙人用的屋子嗎?」

      「沒錯。」程宗揚道:「我一共找到三個,壞了一個,一個給了雲老哥,另一個就在這裡。」

      程宗揚帶著雲邻瑤進到屋內,拉上門鎖。周圍安靜下來,整座蛋屋彷彿飄浮在山中的一個獨立空間,隱祕而溫暖。

      雲如瑤摸著牆壁,「外面的風透不進來,卻一點也不覺得氣悶,好神奇……」

      「這裡有桌椅、窗戶,還有床榻。」程宗揚打開手電筒充當燈具,然後靠在床上精疲力盡地喘口氣,接著又坐起來認真道:「瑤兒,我必須告訴妳,六哥他們之所以不同意,是因爲還有兩個女子我一定要娶來爲妻。六哥只答應其中一個和妳身份一樣做爲平妻。另一個出身有點……六哥無論如何也不同意。那個女子和妳一樣,我不願讓妳們受半點委屈,如果妳不喜歡,我便送妳回去。」

      「奴家在想,也許是你家裡已有妻子,娶我回去只能當側室,所以哥哥才不答應。」雲如瑤綻出一絲笑意,低聲道:「奴家在路上已經想過,便是當妾室也不後悔。」

      程宗揚挽住她的纖腰,「只怕委屈了妳。」

      雲如瑤在他耳邊小聲道:「只要在你身邊,莫說妾室,便是暖床侍寢的奴姬,奴家也是喜歡的……」

      程宗揚笑道:「真的嗎?」

      雲如瑤臉上浮起一抹紅暈,羞澀地垂下頭。

      程宗揚心神微蕩,展臂把她抱在懷中,低頭吻住她的紅脣。兩人脣舌相接,良久才依依不捨地分開。程宗揚拿出一只兩顆心連在一起的飾品盒,「這是給妳的。」

      雲如瑤打開一看,驚嘆道:「好美……」

      盒內是一對龍鳳戒指,做工精美異常。上面的龍鳳鱗羽微微振動,還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在戒指上緩緩旋轉。每一個細節都精緻入微,讓人一眼看去就捨不得移開目光。

      程宗揚把鳳戒戴在雲如瑤左手的無名指上,然後舒口氣,「正合適。」

      雲如瑤看著他的舉動,滿臉都是幸福的甜蜜,然後緊緊抱住他。

      纏綿間,雲如瑤狐裘滑開,懷中的紙頁散落出來,但兩人都沒有留意。直到脣瓣分開,程宗揚才發現地上的紙頁,他好奇地拿起一頁,「這是什麼?」

      雲如瑤連忙去掩,「不要看!」

      「哈!」程宗揚舉起紙張,上面是一個年輕男子,脣角帶著壞壞的笑意,眉眼栩栩如生,一看就是他的畫像。問題是上面的他不僅光著膀子,露出八塊結實腹肌,下面還挺著一根很威風的東西,顯得氣勢洶洶。

      「哇!這是妳畫的嗎?瑤兒,妳在畫春宮圖啊!這是什麼?」程宗揚又拿起一張寫滿蠅頭小揩的紙頁,「這是……手抄的《金瓶梅》?不對!哈哈!是妳寫的!」

      紙上的文字明顯有模仿《金瓶梅》的痕跡,但描寫大膽,連《金瓶梅》也瞠乎其後。只是寫作者顯然對男女之事並不十分熟悉,字裡行間充滿想像。程宗揚本來邊看邊笑,但漸漸收起笑意。他可以想像雲如瑤如何在孤獨和痛苦之中,把她的嚮往都融入筆端,用文字和圖畫將她的一切都展露給自己。

      雲如瑤咬著脣,羞紅的玉臉彷彿要滴下血來。

      程宗揚柔聲道:「如果這是情書,這是我見過最美最熱烈的情書。」

      雲如瑤狐裘鬆開,露出單薄的小衣。程宗揚心頭一陣激盪,張臂擁住她柔滑的身子低聲道:「妳剛小產過,別著涼了。」

      雲如瑤訝然道:「奴家未曾小產啊!」

      程宗揚的臉色變了幾下,媽的!又被那賤人騙了!

      雲如瑤道:「你走後一連幾個月,奴家的寒毒都沒有發作,後來身子一天涼似一天,三哥不放心便找個婆子來看。那婆子開了方子,奴家吃了幾副,不知爲何越來越嗜酸還斷了癸水,停了方子才好些。誰知過了幾個月突然有人說奴家小產,用了下胎的方子,再尋那個婆子已不見蹤影。可奴家失了身子的事再隱瞞不住……」

      程宗揚明白過來,那婆子顯然瞧出雲如瑤失身的端倪卻沒有聲張,而是在江州之戰如火如荼時突然拋出。一則醜聞醞釀數個月,在最緊要的關頭揭露,使之效果最大化───典型的劍玉姬那賤人的手法。

      上當就上當吧,顧不得去找那賤人算帳,程宗揚這會兒如釋重負,「嚇死我了,妳沒有小產實在太好了!我只怕妳傷了身體。」

      程宗揚一手環著她的纖腰,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柔潤的雙乳上,接著他張開手掌在衣內一滑,包住她香滑微涼的玉乳。雲如瑤身子一顫,含羞轉過臉。

      程宗揚在她耳邊輕笑道:「瑤兒喜歡這樣,對不對?」

      程宗揚指尖一挑,捻住她的乳頭,在指間揉弄起來。雲如瑤「呀」的低叫一聲,嬌喘道:「郎君……怎麼知道……」

      程宗揚壞笑谨:「我還知道瑤兒喜歡粗暴一點。」

      他指間略一用力,雲如瑤纖軟的嬌軀頓時一陣顫抖,她無力地伏在程宗揚懷中,「奴家雲英未嫁便已失身,在世人眼中不過是一個無行的淫婦,可是郎君,我一點都不後悔。」

      她揚起臉依戀地看著程宗揚,然後雙手一分,那條厚厚的狐裘滑落在地,接著解開貼身的小衣,露出白玉般的胴體,聲音微顫著道:「奴家此身已是郎君所有,便是被郎君恥笑,被郎君當成最淫賤的奴婢,奴家也不後悔……」

      雲如瑤咬著脣瓣,兩眼水汪汪又溼又媚地看著他,忽然身子一滑,跪在他腿間。

      「瑤兒……」

      「奴家已經出了雲家的門,從今往後眼裡心裡便只有程郎一個人。」雲如瑤柔媚地說道:「郎君累了一路,便讓奴家來服侍你。」

      雲如搖解開程宗揚的衣物,絲毫不嫌他下身還未洗過,便張開小嘴輕柔地吞吐起來。她的脣舌又涼又滑,剛開始有些生疏,不多時便無師自通地學會技巧,吸吮得越來越順暢。

      良久,她吐出陽具,一手揉著紅紅的臉頰,「嘴巴好痠。」

      程宗揚一臉銷魂的表情,「瑤兒,妳怎麼知道用嘴巴?」

      「都是你拿的那本書,裡面好多花樣……」雲如瑤紅著臉小聲道:「人家天天想你,想得受不了就寫下來……都讓你看到了。」

      程宗揚壞笑道:「我們把裡面的花樣都試一遍好不好?」

      程宗揚抱起雲如瑤放在床榻上,然後雙手扒住她的雪臀,輕柔地朝兩邊分開。

      雲如瑤肌膚如冰似玉,像嬰兒一樣光滑,臀間嬌美的玉戶柔柔綻放,宛如冰雕一般晶瑩。

      隱祕的部位暴露在空氣中,雲如瑤的身體顫抖著,體溫開始攀升。她常年寒毒纏體,肌膚冰涼,卻是內媚的體質,稍加挑逗便春潮湧動。知道雲如瑤未曾小產,程宗揚便拋開顧慮,他這些天跟十幾個光棍漢擠在一起,偶爾跟死丫頭摟摟抱抱反而更加火大,此時玉人在側,胯下早已一柱擎天。他挺起身,陽具頂住少女柔膩的穴口慢慢貫入。

      雲如瑤昂起頭,感受著情郎溫存和細緻的進入,身體不由自主地繃緊。

      火熱的陽具在狹緊的蜜穴中越進越深,粗硬的肉棒彷彿散發出無窮熱量,讓雲如瑤整個身子都彷彿融化。

      雲如瑤羞媚的閉上眼,身體輕顫著道:「檀郎……」

      雲如瑤的呢喃聲彷彿一個信號,程宗揚的身體猛然一沉,陽具硬硬地頂到雲如瑤體內,一直頂到蜜穴盡頭。雲如瑤只覺嬌嫩的蜜穴似乎被陽具撐裂,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低叫。

      程宗揚伏在雲如瑤光潔的玉背上,腹部緊貼著她滑嫩的雪臀,怒脹的陽具在她小巧蜜穴中用力搗弄。雲如瑤秀髮散開,玉體柔軟得彷彿沒有骨骼,滑腻的雪臀被程宗揚壓在身下如玉球般滑來滑去,中間的嫩穴被陽具塞得滿滿的,隨著他的抽送不住收緊。

      雲如瑤雖然嬌嬌怯怯,在床上卻奔放又大膽。柔嫩的蜜穴已不堪重負,還主動翹起雪臀讓他插得更加深一些。

      程宗揚一手伸到她身上,然後一托,將她的玉體扶起來個觀音坐蓮。雲如瑤靠在他胸前,兩條玉腿搭在他膝上,嬌美的蜜穴綻露出來。一隻大手伸進她蜜穴上方的裂縫裡捻弄花蒂,另一隻手掌則擁住她的身子揉弄她雪滑的雙乳。

      雲如瑤媚眼如絲,粉頸靠在程宗揚肩頭,玉頰側在一邊被他吻住紅脣,整個人就像要融化的蜜汁。

      懷中的玉體反應越來越熱烈,忽然雲如瑤勉強分開脣瓣,「等等……」

      雲如瑤解開長髮分出一縷髮絲,與程宗揚的髮梢軟軟繫在一起。

      「這是什麼?」

      「結髮同枕席,黃泉共爲友……」

      程宗揚明白過來,低笑道:「這應該是我們的洞房,可惜沒有花燭,只有一個……咳,手電筒。」

      雲如瑤貼他頸側道‘丨「太亮了……」

      程宗揚笑道:「怕我看到嗎?」

      雲如瑤羞怩地側過臉,「郎君還在人家……裡面呢。」

      少女柔軟的玉體宛如春水,散發出淡淡的體香。在程宗揚的挑弄下,雲如瑤身體很快顫抖起來,忽然她蜜穴一緊,花心抽動著,從體內深處湧出一股寒氣。

      雲如瑤體內的寒毒雖然詭異,但對擁有生死根的程宗揚來說沒有絲毫妨礙,那股純陰的寒氣彷彿一絲清泉匯入丹田,反而使燥熱的陽氣安穩許多。

      程宗揚的雙手托在雲如瑤膝下,將她粉臀抬起少許,然後從下往上挺弄起來,他刻意保持著節奏,等雲如瑤的身子再次顫抖才一洩如注。

      雲如瑤冰涼的身體洋溢出一絲暖意,只是她身子嬌弱,接連兩次高潮早已支持不住,蜷在程宗揚懷中迷離睡去。

      程宗揚擁著她纖柔的玉體,心頭一片平安喜樂;只要沒有辜負如瑤,即使面對雲家的怒火,他也甘之若飴。

      兩人又纏綿一個白天,直到黃昏才從山間出來。

      程宗揚原以爲雲家人會四處布防,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抓住,可出乎他的意料,壓根連個人影都沒見。

      一路風平浪靜地回到舞都,程宗揚倒是不安起來。雲如瑤伏在他背上,被一條睡袋從頭裹到腳,只露出一雙圓圓的眼睛,好奇地望著眼前的茅屋。

      「我們就住在這裡嗎?」

      「租來住的。」程宗揚道:「條件差了些,和妳的繡樓沒得比。」

      雲如瑤嫣然一笑,「人家喜歡的。」

      富安正捧著茶壺喝茶,見到是他頓時長出了一口氣,「程少主。」

      程宗揚道:「雲家來人了嗎?」

      「那個……老敖在屋裡呢。」

      程宗揚心裡一緊,「老敖受傷了?」

      「沒!沒!好著呢。」

      「人沒事就好,一會兒再說。」

      程宗揚把雲如瑤送到屋內,擔心她住不慣土牆茅頂的陋室,直接在室內打開蛋屋把她放進去,「妳在這兒等我一會兒。」

      敖潤已經從屋裡鑽出來在院子裡等著,低聲道:「程頭兒。」

      程宗揚打量一下,敖潤除了額頭腫了一塊,別的地方都好端端的。程宗揚狐疑地看著他:「老敖,你怎麼一臉心虛?雲家沒打你吧?」

      「沒有。」敖潤愁眉苦臉地搓著手道:「程頭兒,這事兒……麻煩了。」

      程宗揚沉下^5,「仔細說。」

      「是。」敖潤道:「昨晚我在城角等著,半夜聽到動靜,我還以爲程頭兒你來了,趕緊把繩子扔下去,等他們開始爬才覺得不對,再想收繩子可都來不及了。我怕你過來沒人接應,也不敢躲。那些人上來,一頓拳腳就把老敖打趴,我都不敢還手,被他們用繩子捆著回到堡裡。

      「雲家人問了我幾句話就把我扔到空房子裡,也沒人理睬。我聽著外面人叫馬嘶,亂得跟打仗一樣,到了大半夜突然什麼聲音都沒有了。」敖潤心有餘悸地說道:「我心裡撲騰撲騰亂跳,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一直快天亮,雲家才有人過來說三爺叫見。」

      敖潤嚥口吐沫,「三爺倒是和氣,笑咪咪的,說昨晚都是誤會,讓程少主不要往心裡去……」

      「還有嗎?」

      敖潤吞吞吐吐道:「雲三爺說……他們家壓根兒沒有瑤小姐這人,程少主以前是誤會,往後不用再登門了。」

      程宗揚明白過來,雲家是看到雲如瑤留書出走,動了真怒,索性斷絕關係,不再承認雲如瑤是雲家的人。他本來想生米煮成熟飯,誰知道雲家直接把鍋扔了!

      程宗揚搖了搖頭,雖然對雲老哥有些歉意,但他一點都不後悔。

      「紫丫頭呢?」

      「一大早跟著朱大爺出門,多半是去找你吧。」敖潤道:「程頭兒,要不要我安排車馬?」

      回臨安嗎?如果雲家上門要人,自然跑得越遠越好,現在雲家直接把人掃地出門,再跑就沒有意義,反而留在舞都更好,更容易想辦法彌補關係。

      「找一處好點的宅子。」程宗揚道:「咱們在這兒要多住一段日子。」

      得知雲秀峰和雲蒼峰不再認自己這個妹妹,雲如瑤不禁痛哭失聲。幾位哥哥與她年齡懸殊,雖然是兄妹卻猶如父執。

      程宗揚安慰幾句,雲如瑤哽咽道:「縱然被父兄所棄,奴家也不後悔……只是瑤兒讓家門蒙羞……傷了幾位哥哥的心……」

      「六哥他們只趸一時氣惱,過幾日就好了。」程宗揚擁住她的腰,「真不行就等妳生個大胖小子帶著回娘家,保證雲老哥樂得合不攏嘴。」

      雲如瑤被他逗得破涕爲笑,接著又垂下淚來。

      這時傳來一聲輕笑,「程頭兒,你又在欺負人了。」

      程宗揚轉頭一看,只見房門開著,小紫在門口笑吟吟看著他,然後目光落在雲如瑤身上。

      小紫笑道:「好漂亮的新娘子。」

      雲如瑤停住抽泣,驚訝地張大妙目,被小紫的美貌所驚豔。

      「這是小紫,這是如瑤。」

      雲如瑤恍然道:「原來是小紫妹妹。」毫不掩飾地露出欣賞的目光。

      小紫笑道:「那我就叫妳姐姐好了。」

      程宗揚一直心懷隱憂,擔心死丫頭和雲如瑤見面會不會釀成什麼血案,沒想到兩女一見如故,越說越是相得,最後竟然把他趕出來。

      「這算什麼事啊?」

      程宗揚嘀咕著離開屋子,看到朱老頭正蹲在老槐樹下跟幾名禁軍漢子吹牛。

      程宗揚本想問他和小紫去哪兒,但這會兒滿腹心事,見他們說得熱鬧,只搖了搖頭去了靜室。

      「我準備在舞都多留幾日,年前必定趕回去。」

      水鏡中,秦會之的面容有些模糊。這些天接連施展水鏡術,林清浦也有些吃不消,但再模糊,此時也能看到奸臣兄嘴邊的苦笑。

      「家主,如今時景動盪,商會還需要家主坐鎮。」

      「臨安上下,我相信你能搞得定,至於資金壓力……我準備把首陽山的銅礦拿下來。」

      秦會之一驚,「家主明鑑!若是開礦,需要招募大量工匠,甚至開山築路,運出的礦石還需挑揀、煉化。即使公子真能拿下銅礦,商會如今也無財力用在礦上。」

      「我明白。」程宗揚道:「所以我需要你在臨安辦一件事───募股。」

      秦會之皺眉道:「股東大會剛開過,眼下只怕不好再加人。」

      「這次募股和納入商會的股東不同,確切地說,相當於債券。」程宗揚道:「當初在股東大會上已經通過,銅礦所用資金不多,可由我作主。現在我決定,在程氏商會名下以經營銅礦的名義成立一間商行,專門經營此次銅礦生意,從商會調撥十萬金銖爲本金。」

      秦會之思索片刻,「只怕不足。」

      「所以要另外再發行十萬金銖的無記名股票,每一金銖爲一股。這種股票只限於商行的銅礦生意,不參與經營也沒有表決權,但可以獲得利潤分紅,年息定爲五成。」

      秦會之緊張地盤算一下,五成利息並不算高,一般民間借貸,兩倍甚至四倍的利率都有。但民間借貸大都是在相熟的圈子中進行,向陌生人借貸的風險未免太大。

      最要緊的問題是───「敢問家主,這些股票賣給誰?便是高太尉,最多也只能拿下一、兩萬金銖。」

      程宗揚搖了搖頭,「不用去找豪門,就向市民發行,只要能拿出兩貫錢就給一張股票。一年之後可持票領取股息,三年內本息全部還清。」

      秦會之推敲多時,「只怕市民未必肯買。」

      程宗揚無比誠摯地說道:「奸臣兄,這要靠你了。」

      秦會之苦笑起來,拱手道:「敢不從命。」

      程宗揚不擔心股票賣不出去。臨安與其他幾座大城不同,士民殷富,一、兩貫錢對一般人家並不算多。況且他相信秦會之的能力,別的地方不好說,但在臨安興風作浪都不在話下,欠缺的只是一個機會。

      「老敖!備馬丨‘」

      敖潤跑過來,「程頭兒,天都快黑了還出門?」

      「離宵禁還有一會兒,在城裡走走。」

      朱老頭趕忙跑過來,「我!我!還有我!」

      「用不著你帶路,後面去!」

      六朝的城池多有宵禁,每晚敲過暮鼓之後關閉城門,到凌晨敲過晨鐘才開放通行。城中有嗇夫邏卒巡邏。因此像義縱那幫遊俠兒只能在城外打劫。

      程宗揚在舞都待了七、八天,還是頭一次逛街,這一看才知道和他想像的不同,舞都的商業氛圍別說比起晴州、臨安,連建康都遠遠不如。城中整齊劃分爲二十四個坊,各坊用高牆相隔,根本沒有臨街商鋪的概念。無論殺雞屠狗還是販賣糧、米、布匹、酒水,所有的商業行爲都集中在一個坊內。坊內鋪面同樣寥寥無幾,除了一間酒肆,只有一間鐵匠鋪和五、六家小鋪面。

      程宗揚呆了半天,「舞都人都不買東西嗎?」

      「小程子,你就不知道了吧?」朱老頭得意起來,指點道:「看到那邊沒有?」

      程宗揚望向旁邊一處坊市,坊內鱗次櫛比遍布著高大的屋脊,一直延伸到坊牆邊緣,然後一座望橋從兩坊之間的街上跨過,與另一處坊市連爲一體。

      「瞧見了吧?猜猜裡面多少人?」

      「大概……五、六百戶?」

      「嘿嘿!」朱老頭豎起一根手指,「就一戶人家───平亭侯邳家。舞都除了邳家,還有十幾家地方豪強。小的占半座坊,大的像邳家足足占了兩座坊,加起來占了大半座城。這十幾戶人家頂了天就幾百人口,門下家奴雖然有數萬,但那些家奴從生到死都在主人家裡,哪裡要買什麼東西?除去這些豪強,城裡還有官吏,官吏的俸祿一半是錢銖,另一半折成糧食、布帛、炭薪、香料,哪裡用得著去買?便是城裡的平民也大多有自己的田地,能種田紡麻,要買的物品著實不多。」

      程宗揚這才知道舞都雖然是大城,但居民大都自給自足,關上門就能自己過日子,難怪商品交易這麼不發達。

      「我不信他們不花錢───老敖,這裡有青樓嗎?」

      「有。」敖潤道:「可程頭兒,你不一定能看上眼。」

      「最好的在什麼地方?那些公子哥兒難道不尋花問柳?」

      敖潤老實道:「反正我是沒碰見過。」

      朱老頭道:「那些大戶人家自家養的歌妓就有幾百人,往來宴饮都在自家宅中,哪裡用出去尋樂?舞都算不錯了,多少還有幾間酒肆、客棧。小程子,你以爲到處都跟臨安一樣?」

      程宗揚半晌才道:「怪不得我還覺得納悶,雲家祖業在漢國,怎麼產業全在晉宋?原來是沒生意做───不對啊!我在臨安聽說漢國有些大商人,地方繁華,比起宋國也不遜色。」

      「那是宛洛一帶。當初天子把天下的富強大族遷往洛都,世家大族多起自宛郡,宛洛周圍人口不到三成,卻匯聚漢國七成的財富。舞都是武帝南征奪取的晉國故地,地方豪強早被遷徙一空,如今這些豪族都是別處遷來的,怎麼能和那些通邑大都相比?」

      難怪雲家在舞都這麼低調,程宗揚總算明白過來。舞都位於漢國邊陲,又因爲經歷戰火,地廣人稀,大量土地又被豪強大族占據,商品經濟基本等於零,只怕比蒼瀾好不到哪兒。

      朱老頭等的就是這一刻,先用嚴酷的事實教訓這小子,然後勸小程子別滿門心思做生意,男子漢大丈夫還是趕緊幹正事要緊。他笑咪咪正準備開口,沒想到程宗揚卻笑起來。

      「這裡的商業完全是空白啊!太好了!」程宗揚重重一甩馬鞭,意氣風發地大笑道:「這麼大的市場,整個都是我的!」

    第六章

      朱老頭臉黑如墨,跟著程宗揚回來就一頭扎進柴房,要死不活地拱在麥秸堆裡長吁短嘆。

      程宗揚興致勃勃地回到房間叫道:「死丫頭!快去磨墨!本少爺要寫一份計劃書!」

      「什麼計劃書?」卻是雲如瑤捧著紙硯出來。

      「關於舞都的商業開發。」程宗揚摟著雲如瑤親了一口,然後道:「死丫頭呢?」

      小紫的聲音從蛋屋裡軟軟傳來,「人家在看書。」

      「妳才認識幾個字,別笑掉我的大牙了!」程宗揚探頭一看,小紫果然在看東西,只不過是雲如瑤手書的那些文字。

      雲如瑤紅著臉道:「小紫妹妹好聰明,過目不忘,奴家只教了一遍就認得了。」

      程宗揚一陣慚愧,待在南荒那種環境裡,朱老頭根本沒想過教小紫認字的必要───別說朱老頭,她跟了他這麼久,他也沒想到這事。小紫認得幾個字還是跟秦會之等人偶然學的,沒有系統學習過。

      可是給死丫頭看這東西真的沒問題嗎?瑤丫頭寫的東西何止大膽奔放?完全是少兒不宜!不過話又說回來,少兒不宜的東西死丫頭別說看了,幹的就不少。這兩個一個有想像,一個有實踐,遇到一起說不定會起什麼反應。

      雲如瑤一邊鋪開紙張,一邊好奇地問道:「商業開發?」

      「我發現舞都的商品交流幾乎是空白,正好抓住這個機會開發商業。哦,我有沒有告訴妳,我的盤江程氏也是經商的?」

      「奴家聽小紫妹妹說了。」雲如瑤抿嘴一笑,又有些擔憂地說道:「但舞都人很少買東西。奴家記得哥哥也在城裡開過店鋪,一年下來沒有多少生意,只好關了。」

      「再自給自足的社會也不可能什麼東西都自己做,而且越是封閉的社會結構,對商業的抵抗能力就越低。」程宗揚信心十足,「比如舞都人家家戶戶都要用家具,一張几案自己做也許要一個月,還要浪費大量木料。我開一間家具作坊,聘請熟練的工匠,大量購入木料,不出三天就能做出一張几案,加上工錢只用一、兩個銀銖。

      即使一張木几賣三個銀銖,可舞都人把做几案的木料賣給我,再多花一個銀銖就能得到一張美觀耐用的木几,還省下一個月的時間。」

      雲如瑤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算的。」她一邊磨墨,一邊回憶道:「奴家小時候,哥哥曾經販來一批几案箱櫃想賣給舞都的大戶。後來奴家聽說,城裡的杜家很喜歡那些家具,每樣買了一件。杜家沒有山林,但田地很多,於是他們找處丘陵挖了溝渠,栽了上千株樹苗和漆樹,又派上百名家奴學習木匠手藝。十年之後,等樹木成材,杜家派家奴伐下樹木解成板材,然後按照那些家具式樣逐一打造,連漆料都是自家漆樹產的。平亭侯邳家有現成的木材,連樣品都沒有買,只讓家裡的木匠看了一遍,回去便原樣打造出來,一文錢都沒花。」

      程宗揚聽得發愣,這是什麼作風?看到中意的家具不是買下來,而是回去挖溝栽樹───漢國的豪強是存心表現自己爲什麼叫豪強嗎?

      雲如瑤道:「一般人家便是想買,奈何手中沒有多少多餘的錢銖。畢竟糧食可以自己種,錢銖卻種不出來。那些豪強們雖然有錢,但自用已足,多餘錢銖大都用來窖藏。不僅豪強如此,連朝廷也是如此,府庫積糧如山,錢銖的穿繩都已朽爛還以爲盛世,豈不知錢銖如泉,聚而不用不過死水一潭,流動起來方有其用處。」

      「沒錯,就是這個道理。」程宗揚道:「商業本質就是用自己有的,換取自己沒有的,錢幣是交換的中介,而不是目的。舞都不是沒有錢,而是缺乏流通的管道。

      豪強手裡有錢,沒有地方消費;平民手中無錢更無法花錢,就成了一個僵局。如何打破僵局,讓錢銖流動起來……」

      程宗揚在燈下陷入沉思。

      燈花忽然爆開,程宗揚倏然一驚才發現自己想得入神,夜色已經深了,窗外黑沉沉的沒有絲毫燈光。

      六朝與現代最大的差別在於夜生活的單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極少有現代那種生活從夜晚才開始的人群,畢竟不是家家戶戶都有能隨意使用的燈油。說起來,那些半夜打劫的遊俠少年倒算是六朝少數的夜生活分子了。

      這時一個聲音呢喃道:「郎君……」

      程宗揚回身看去,只見雲如瑤輕衣薄衫,猶如一株幽蘭含羞帶喜地望著自己。

      他挽住雲如瑤的手,「穿這麼薄,別著涼了。咦?」

      程宗揚挑開她的衣襟,只見她穿著一副半透明黑紗胸罩,雪白肌膚在薄紗下若隱若現,乳尖一點嬌紅宛如豆蔻。

      雲如瑤紅著臉道:「是小紫妹妹拿給奴家的。」

      她離開雲家時差不多是淨身出戶,只穿了貼身內衣和一條禦寒的狐裘。小紫手邊倒是有衣服,但都是從太泉古陣拿來的,穿這麼性感未免太勾引人了。

      程宗揚抱起雲如瑤大步走入小屋,小紫正伏在地上看那些紙,聽到兩人進來便笑吟吟地抬起頭。

      程宗揚道:「死丫頭,乖乖回妳的房間去。」

      小紫笑道:「就在這裡好了,瑤姐姐又不介意。」

      雲如瑤道:「小紫……」

      小紫輕笑著兩手一伸,將她的裙子扯下來,露出兩條白生生的玉腿和一條薄薄的黑絲內褲。雲如瑤驚叫著被小紫攔腰抱著放到桌上,接著小紫伸出香舌在她耳下輕輕一舔,雲如瑤的身子頓時軟下來。

      「死丫頭,妳少亂來啊!」程宗揚一陣緊張,這丫頭醋勁其實挺大的,雲如瑤和她待在一起,簡直和一個嬰兒與一隻雌虎待在一起差不多。

      小紫沒有理他,只撒嬌似的對雲如瑤道:「瑤姐姐,讓人家看看好不好?」

      「不要……」

      「喂!喂!死丫頭,妳幹嘛?」

      小紫笑道:「人家可是瑤姐姐的媒人呢。」

      「哪來的媒人?瑤兒是我自己找的好不好?」

      雲如瑤滿臉紅暈,小聲道:「都是她拿的那本書……」

      程宗揚想起來,可不是嘛!那本《金瓶梅》小冊子還是小紫故意放進去的,要不然也沒有後面這些事。

      小紫撒嬌般道:「姐姐,好不好?」

      雲如瑤爭不過她,只好轉頭對程宗揚道:「檀郎……」

      程宗揚暗道:死丫頭,小心玩火自焚,一會兒火上來了連妳也燒到!他大度地說道:「妳們看著辦!反正我是不介意啦。」

      雲如瑤羞答答道:「奴家早晚要和妹妹共事一夫,便是同床服侍……也是應當的。」

      雖然雲如瑤在床上表現得很大膽,但程宗揚沒想到她這麼放得開,他甚至懷疑死丫頭是不是給她下蠱?

      小紫笑道:「瑤姐姐下面好漂亮呢。」

      雲如瑤嗔道:「壞丫頭,不要說……」

      「喂,妳們兩個背著我幹什麼?」

      「在看書啊!」小紫笑道:「瑤姐姐看得入神,一不小心被我占了便宜。」

      「紫丫頭壞死了,」雲如瑤羞道:「趁我看書,在奴家身上亂摸,害奴家洩了身子^」

      「真的嗎?」

      「奴家是想起昨晚和郎君……一時失神……哎呀!」

      小紫將雲如瑤的內褲扯到膝下,露出光潤的下體,笑道:「姐姐下面顏色好淺,跟冰玉一樣呢。」小紫白嫩的手指在她股間挑弄片刻,然後沒入花脣。雲如瑤勉強握住小紫的手腕,玉體戰慄不已,不一會兒便露溼春心。

      眼前香豔的場景使程宗揚下身不由得一陣火熱,他原本還擔心死丫頭每晚跟他擠在一起睡,如今有了雲如瑤會不知怎麼安置。眼下她們兩個好得像一個人似的,簡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話說回來,像雲如瑤這樣的嬌小姐從小起居睡臥都有小婢服侍,出嫁時候,貼身丫鬟做爲通房一起服侍丈夫是豪門慣例,連與夫君交歡時,旁邊有小婢服侍也見怪不怪。他覺得不可能的舉動,放在她的環境中就可以理解了。

      程宗揚發現雲如瑤嬌怯的外表下,其實是個妙不可言的尤物,常年離群索居的生活不僅沒有讓她變得孤僻,反而使雲如瑤對正常生活充滿嚮往和異乎尋常的激情。對他的任何要求,她從來都不拒絕,反而用更大的熱情來迎合他。

      短短幾天,兩人便換了十幾種花樣。雲如瑤在床榻上一改平日的怯弱,柔媚至極,每一次都讓他淋漓盡致。雲如瑤初嘗滋味,正是情動十分,接連幾日兩人都是在纏綿中睡去。隨著兩人的交合,雲如瑤體內的寒毒不斷弱化,手腳漸漸有了溫度,雪白的玉頰也多了幾分血色;少女的稚嫩漸漸褪去,多了幾分少婦婉約的風情。

      雲如瑤和小紫的交情也迅速升溫。雲如瑤驚嘆於小紫的聰慧,小紫也對雲如瑤表現出足夠的善意。程宗揚發現小紫不是不容人,只不過是對智商不夠的人表現出赤裸裸的歧視。但在程宗揚看來,她們兩個不僅是平等相稱的姐妹,更像是一對臭味相投的玩伴。

      在每晚的洞房花燭之外,這些天程宗揚與富安和他帶來的禁軍漢子都廝混熟了,那些軍漢既然被派到漢國,都是高俅心腹中的心腹,如今掛在商會名下,程宗揚也不把他們當外人,直接從商會給每人發了一份工錢。

      劉詔等人被派來公幹,結果白白拿著俸祿一點事情沒有,如今又多了一份薪水,都有些不好意思。劉詔幾次討活幹,程宗揚笑道:「要辦的事情多了,過幾日還要勞煩你們。」‘劉詔拍著胸膛道:「少主有事儘管吩咐!我們兄弟別的不行,就是有把子力氣!」

      抵達舞都是在六月中旬,到了月底,高智商和馮源等人從山上回來,他們買了五百多棵鐵杉木,花了不到一千金銖。

      高智商笑嘻嘻道:「管事的呂哥是平亭侯的小家臣,徒兒給了他五十金銖,把上品的大木改成下品,一下省了千把金銖。」

      「幹得不錯。」程宗揚把帳冊遞給雲如瑤。

      高智商涎著臉道:「這是……師母?真是花容月貌!沉魚落雁!就是天上的仙子也比不上!也就是這樣的俏佳人才好配上我師父這樣的好漢!哎呀!小紫姐姐!

      幾天不見,姐姐比以前更漂亮了!就是月宮裡的嫦娥也比不上姐姐一根眉毛啊—,」

      「閉嘴吧!」程宗揚拿出兩小串銀銖,「百分之一的抽頭,這是給你的。」

      「謝師父!」高智商以前手指縫裡漏的都比這多,但這筆錢是他實打實掙的工錢,拿到手中感覺分外不同,他拿著銀銖叫道:「富安!富安!你這個狗才!快來!」

      富安溜過來,「衙內,叫小的什麼事?」

      「把這串錢送給爹爹,告訴我爹,就說我現在能自己掙錢了丨‘」

      程宗揚不禁笑道:「行了吧!這一串錢還值得送回去?路費都是好幾倍。」

      「那不一樣,這是我掙的錢!對了,舞都的醋不錯,富安,再買幾罈醋送回去。

      告訴家裡的廚子,每天中午、晚上各做一道醋溜魚,讓我爹一吃就想起是兒子我孝敬的,他一開心說不定還能多吃幾碗飯。」

      「小的明白丨乙雲如瑤忍著笑,肩頭亂顫。小紫問道:「還有一串錢呢?」

      高智商做個拋骰子的動作,「我跟義縱約好了,今晚在七里坊玩幾把。」他壓低聲音道:「聽說城裡的遊俠兒們約好了,等明天新太守到任要給他來個大的,今晚好好樂一把。」

      程宗揚心頭一動,「七里坊是什麼地方?」

      高智商道:「书城西,坊裡都是做賤業,亂得很。」

      程宗揚起身道:「我也去看看。」

      七里坊在舞都西南角,似乎戰亂之後就沒有修復過,連坊牆都破爛不堪。坊內原本的屋舍大半殘缺,留下的柱牆依稀能看出幾分巍峨的氣勢,但多了許多歪歪斜斜的茅舍。板牆的縫隙中偶爾露出幾道目光,都有亡命之徒的狠厲。

      高智商別的長進看不出來,膽子倒是比以前大多了。他敞著懷露出瘦伶伶的胸膛,大模大樣地走在前面。程宗揚走在中間,敖潤和劉詔一左一右跟在後面,有這兩條大漢跟著,那些目光只盯了幾眼便退縮回去。

      程宗揚的脣角黏了兩撇鬍鬚,眉毛也被小紫用炭筆塗濃。去七里坊少不得見到義縱,程宗揚與他打過照面,還是被他親手劫過,被認出來就麻煩了。這點僞裝雖然簡陋,但夜間混在人群中已足夠掩飾。

      一名漢子蹲在一處破敗的院牆邊,見到眾人過來,把手指放進嘴裡發出一聲忽哨,低聲道:「小高來了!」

      牆頭的缺口處鑽出一顆腦袋左右看了看,然後放下一道梯子,「快點!」

      高智商爬上去笑罵道:「劉鐵臂,你還欠我錢呢,什麼時候還?」

      劉鐵臂道:「你怎麼還帶著生人來?」

      「放心!這幾個都是我的好友,剛犯下命案,從雲水游過來,逃到咱們這兒來的。」

      「殺過人?」劉鐵臂一抱拳,「好漢子!進來吧丨」

      眾人從一堆倒塌的磚石木柱穿過,只見院中生著一堆篝火,幾十名壯漢、少年聚在一起,不時發出一陣叫好聲。

      篝火旁有兩人正在角力,其中一個鷹目狼顧,正是義縱;另一個是滿面糾髯的大漢。兩人把臂躬身較量片刻,義縱一聲低喝,腰身一扭,將那名大漢甩到一邊。

      眾人轟然叫好。

      高智商一臉納悶,「不是說賭錢嗎?」

      義縱臉上的傷疤已經好了七、八分,他一邊用褂子擦著脖頸的汗水,一邊走過來對高智商道:「聽說你殺過人?」

      高智商跟他們混在一起,平常牛皮吹得山響,這會兒自然不能掉鍊子,胸脯一挺,「殺過!」

      「好!有樁來錢的大生意,你幹不幹?」

      高智商拍著胸膛道:「兄弟交情,義氣當頭!義哥!我跟你幹了!」

      高智商連什麼事都沒問就一口答應,這般義薄雲天讓義縱也大是佩服,「好漢^^!我義縱果真沒有看錯人丨乙他轉身道:「各位兄弟!咱們舞都的豪傑俠士如今都到齊了,」他手一揮,「今晚共謀大事!」

      眾人紛紛道:「義兄弟!咱們都聽你的!」

      「舞都遊俠兒,一諾爲重,生死爲輕!」

      有人豪情滿懷地放歌道:「少年俠氣‘父結五都雄!肝膽洞,毛髮聳,立談間,生死同!一諾千金重!」

      「好丨丨」義縱道:「大夥兒都知道咱們舞都新來一位太守,那老賊當初在濟南當都尉就把當地的豪傑盡數下獄,一口氣殺了近百名好漢子,如果讓他來舞都,哪裡還有我們的活路?」

      「沒錯!」有人叫道:「我聽說田大俠因爲收留幾名投奔來的好漢,便被那老賊滅門!」

      有人憤然道:「田大俠義氣過人!竟然被這狗賊殺了!」

      眾人怒罵聲不絕於耳,有人拔刀往地上亂砍,還有人扯開衣服往胸口血淋淋地劃上一刀,嚎啕大哭。‘高智商的腿都有些發顫,小聲道:「師父,我剛才是硬著頭皮上的,這些人一言不合就砍人,我……我這會兒想尿一泡……」

      「別尿褲子裡。」程宗揚轉念一想,攔住正要解褲子的高智商,「上去對著火堆尿,你就說……」他悄聲說了幾句。

      高智商一咬牙,「豁出去了!」

      高智商衝到篝火旁,拉開褲子對著火堆咳咳嗦嗦地尿起來,一邊大叫道:「老賊!小爺尿你一臉丨乙眾人一片歡呼,紛紛朝高智商豎起拇指。

      高智商彷彿平添百倍勇氣,也顧不得去提褲子,光著屁股朝眾人抱拳,出了半天風頭才得意洋洋地下來。

      那些俠客大聲說著,不時揮舞長刀展現自己的勇武,程宗揚在旁聽著,漸漸起了疑心。義縱對那位太守一路上的行止知之甚詳,如果沿途的遊俠兒都在盯著太守的車隊,互相通風報信也說得過去,可他連太守昨晚私下與本地豪強杜氏見面,還收了杜氏送去的一對玉璧都知道,那不是遊俠兒能打聽出來的。

      「外郡的好漢會助我們一臂之力,在路上將那老賊的車隊拖延一個時辰,待那老賊到舞陽河已經是黃昏時分。河上的渡船我們做過手腳,等老賊上船,駛到中流,就拔下塞子。那老賊護衛雖多,但先渡的最多只有一半,到時趁他們下河施救,我們就從林中衝出來!」

      義縱狠狠比了一個「殺」的手勢,然後笑道:「那老賊性喜收受賄賂,行囊頗豐,單是運送錢銖、絲帛的大車就有六輛,到時我義縱一介不取!一半的錢銖拿出來扶弱濟困,另一半大伙平分!」

      一眾豪客被他挑動得嗷嗷直叫,恨不得這會兒衝出去廝殺。

      義縱說完,一路過來與眾人交談幾句,不時放聲大笑,揮起拳頭捶打彼此的胸膛;走到程宗揚面前,他讚許道:「好漢子!一看就是殺過人的!敢問兄弟尊姓大名?」

      「程宗揚。」程宗揚抱了抱拳,「因爲殺了一個仇家,不得不亡命天涯。」

      「殺得好!」義縱道:「我等血性男兒,自當快意恩仇!來!乾了這碗丨:程宗揚接過陶碗一口喝下,然後道:「明日之事,義兄弟儘管吩咐!我這兩位兄弟都是殺人如麻的豪客。」

      「程兄弟遠來是客,怎會讓你上前廝殺?到時跟著義某就是。」

      程宗揚暗暗皺眉,他瘋了才會和一群陌生人劫持新任的太守,原本想借口前去設伏,帶人一走了之,也不知道這小子是有意還是無意,竟然要他跟在身邊。他摸了摸鬍鬚,難道這小子看出他是假扮的?

      眾人喧鬧一夜,快天亮才陸續睡倒,院中酣聲如雷,程宗揚耐著性子靠在柱上裝作假寐。院子四周都有人把守,禁止出入,顯然是怕走漏風聲。

      高智商爬過來,「師父,咋辦呢?」

      程宗揚閉著眼道:「你看呢?」

      高智商狠了狠心,「師父,我倒有個主意,咱們不如賭一把大的……」

      高智商的想法跟他一樣,但那些紮成木排的鐵杉木卻是他沒想到的。程宗揚沒說「你這小子跟我想的一樣」,而是故意道:「萬一辦砸了呢?那些貨物還好說,你的小命還要不要?」

      高智商道:「富貴險中求───真不行咱們就跑路!這跟押寶一樣,輸了最多那些木頭打水漂,贏了賺的就不是那幾根木頭了。」

      這小子倒有幾分眼光,就是賭性太重。程宗揚道:「還有嗎?」

      高智商道:「我就發愁一個───消息怎麼遞出去?這些人盯得太緊了。」

      「別擔心,有人給你傳話。」程宗揚略略提高聲音,「聽到了嗎?」

      朱老頭在暗處哼了一聲,他怕這小子再妄動真氣,誰知道這小子竟把他當成跑腿的。

      天色陰沉沉似乎要下雨。到了辰時,一個青衣男子匆匆過來找到義縱悄悄說了幾句,義縱點了點頭,等那人離開便喝道:「兄弟們!醒醒!幹活了!」

    第七章

      雨幕中,一行車馬遠遠行來。兩條渡船已經在碼頭守候,前方的幾名士卒解下馬匹牽到船上,然後把車輛推上船。

      一群人埋伏在林中緊緊盯著渡船。程宗揚已經看出來,這些四處招攬來的豪傑有幾個不想幹的,但義縱等人看得極緊,只能被裹脅著跟來。

      雨水順著脖子流進衣內,又溼又冷,程宗揚卻在擔心自己的鬍子,萬一被雨水沖掉就漏餡了,他索性撕下一截衣物蒙在臉上,只露出一雙眼睛。

      旁邊一名漢子豎起大拇指,然後有樣學樣也撕下衣服包住頭臉,不多時眾人都蒙上面,你看我我看你,覺得多了幾分安全感。

      渡船來回兩趟,車隊已經渡過三分之一,接著車上下來一個寬袍大袖的中年人,他戴著前高後低的烏色梁冠,腰間用彩綬系著一只革囊。幾名扈從把他扶到船上,船伕竹篙一撐,船隻離岸駛往河心。一名扈從撐起傘蓋替主人遮雨,忽然船隻打個轉,正在撐篙的船伕失足跌入河中。

      船上眾人連忙去救,但船身被滾滾河水沖得不住旋轉,在上面能站穩都不容易。已經過河的士卒蹚進河中趕來救援,誰知那船離河岸還有十幾步遠,竟然開始下沉,接著另一艘船也失去控制。

      岸上的士卒脫了衣物鳧水過去救援,在他們背後的林中,義縱看準機會,大喝一聲:「殺!」幾十名豪傑蜂擁而出。

      程宗揚跟著人群胡亂跑著,一邊緊盯著河心。那名中年人已經落水,如今正是盛夏,河中水流正急,他的寬袍大袖在水中累贅無比,雖然有幾名扈從拼死相救,還是被河水沖得分開。

      岸邊已經交起手來,那幫遊俠人多勢眾又出其不意,一交手便砍翻幾名士卒。

      不過有人劈開大車,成串銅銖滾落出來,不少人上來爭搶,場面頓時亂成一團。

      程宗揚對敖潤和劉詔吩咐道:「看好衙內!」然後一頭扎進水裡。

      劉鐵臂也盯著那中年人,那是整個車隊最大的肥羊,見程宗揚搶先,他也匆忙跳下水,「我來助你!」

      程宗揚游泳的技術十分平常,但修爲放在那裡,一口氣潛游幾十公尺也不在話下,他順著河流飛快地靠近落水的中年人,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領。

      那中年人並非不會游泳,只是被衣物束住手腳,難以施展,眼看被程宗揚扯住衣物,他勉強露出水面喝道:「哪裡來的強盜!敢劫持本官!」

      程宗揚叫道:「別動!」

      中年人厲聲道:「士可殺!不可辱!」說著拔出短刀,朝程宗揚刺來。

      這麼一耽誤,劉鐵臂也游過來叫道:「快砍了那老賊!他身上肯定有好東西!」

      那中年人還掙扎不休,他的衣物浸了水變得沉重,程宗揚索性把他扯到水下,屏住呼吸扯下他的寬袍,一邊往岸上游去。

      兩人被河水沖出數百步遠,連岸上的廝殺聲也變得模糊。那中年人嗆了水,神情委頓,一出水面就劇烈咳嗽起來。

      劉鐵臂不知道被沖到哪裡,隔著蒹葭也看不清楚。程宗揚費力地把那中年人拖到岸上,說道:「別搞錯了,我是來救你的。」

      那中年人咳了片刻,「你是誰?」

      「草民程宗揚,是宋國來的商人。」

      「岸上那些盜賊可是你的同夥?」

      「實言相告,草民只是行商路過此地,手下一名小廝在城中遊蕩,遇上少年密謀劫殺新來的太守。草民雖是異鄉人,卻久聞太守剛直不阿,因此混跡其中與幾個家人相機施救,幸得太守安然無恙。」

      「原來如此。」那中年人見程宗揚並無惡意,於是鎮靜下來,拱手道:「本官寧成,多謝程先生援手之德。」

      「太守不必客氣,草民雖是行商也知道大義所在。告辭!」

      程宗揚一抱拳,就那麼揚長而去。

      寧成望著他的背影,良久道:「施恩不圖報,此人大有古風。」他忽然臉色一變,急忙往腰間摸去,「不好!」

      程宗揚披著衫子席地而坐,悠然饮著茶。雲如瑤在屋中點起銅爐,將幾件溼衣逐一烘乾。

      寧成脫險之後,立刻命人攔截幾塊正從上游漂下的木排,指揮士卒強行渡河,攻擊群盜。義縱等人不過是烏合之眾,此時亂了陣腳,被士卒一衝便死傷數人,剩下的頓時做鳥獸散。

      寧成馬不停蹄地進入舞都,隨即下令封城,全城大索。這一夜還沒過完,那些遊俠豪傑多半已經落網,只有義縱和幾名少年躲起來。

      高智商和敖潤、劉詔早趁亂溜走,連汗毛都沒掉一根,這會兒還有心情在門外看熱鬧。

      各處坊市雞飛狗跳,不斷有人被士卒抓到,戴上重枷拖走。高智商的眼睛忽然一亮:「劉鐵臂——那傢伙還欠我錢呢!」

      劉鐵臂的臉上被抽了一鞭,不停滴血,聽到叫嚷聲,忽然叫道:「那個!那個姓高的!也是我們一夥的!」

      高智商想溜已經遲了,兩名膀大腰圓的士卒擠過來,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揪住他,往他的脖子上套根鎖鍊直接拖走。

      富安衝過來使勁作揖,「官爺!官爺!弄錯了!我們衙內……他可不是盜賊啊!」一邊說,一邊掏出錢銖往他們的袖子裡塞。

      士卒接過錢,一把將他推開,喝道:「莫非你也是盜賊!」

      劉詔握住刀柄正要動手,卻被敖潤用肩膀一撞,把他撞到院內,「還不找程頭兒去丨‘」

      劉詔連滾帶爬地奔進來,「程頭兒!大事不好了!」

      程宗揚聽完咧了咧嘴:「好嘛,剛做的人情就得還。」他看著雲如瑤正在烘烤的衣物,說道:「讓那小子在牢裡待一晚,明天我接他出來。」

      舞都太守府裡,一名官吏垂手道:「回太守,爲首的盜賊名叫義縱,其姐是平亭侯夫人身邊的女醫。」

      寧成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平亭侯……來人!去邳家!」

      「太守,此時天色已晚。」

      「便是連夜去。」寧成冷冷道:「破家縣令,滅門令尹!本官身爲二千石,難道平亭侯敢將本官拒之門外?」

      平亭侯邳柴在洛都自有宅邸,留在舞都主事的是他三弟邳壽,這一夜邳壽如坐針氈,竭力應付新來的太守。

      寧成對他的不耐無動於衷,先問完本地的風土人情,然後話鋒一轉,問起邳家在舞都的產業。

      邳壽小心道:「當年吾祖從征有功,被封在舞都,起初實封兩千戶,經過歷年賞賜,如今近四千戶。」

      「據說封首陽山也有邳家的封地?」

      「正是。先帝在時,曾將首陽山幾處出產木材的山谷賞賜給敝家。」

      「這是天子聖德。」

      「太守說的是、,我邳家上下感激不盡。」

      寧成不閒不淡地說著話,一直坐到子時也不著急離開。邳壽心知要出點血,於是咬了咬牙,說道:「聽聞太守渡河時遇襲,在下憂心如焚,太守幸得無恙,在下也就放心了。來人啊!」

      兩名婢女捧著一只蒙著紅綢的盤子進來。

      「這是邳某一點心意,給太守壓驚,還請太守笑納。」邳壽掀開紅綢,盤內是一疊鑄好的金餅。

      寧成放聲大笑,「邳家資財千萬,拿這點金餅就想打發我寧成嗎?」他大喝一聲,「義縱何在!」

      邳壽打個哆嗦,臉上血色褪得乾乾淨淨,這會兒退一步就是滅門之禍,只能硬著頭皮道:「太守明鑑,在下並不認得義縱。」

      「好嘴硬,來人!搜!」

      邳壽厲聲道:「寧太守,平亭侯府並無義縱此人。」

      寧成冷冷道:「本太守便是搜了又如何?」

      祁壽噎了一下,拱手道:「回太守,世子尚在府中,只怕驚擾世子。」

      「既然如此,本太守更要命人搜查。」寧成道:「萬一有盜賊潛入府上就不只是驚擾世子了。」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數百名士卒將占據兩坊地的平亭侯府團團圍住。邳壽暗道這廝果然狠辣,連郡兵都調來。

      雙方已經撕破臉,邸壽也不在寧成面前做表面工夫,告退一聲,立即找到世子邳忌:「義縱走了嗎?」

      邳忌長袍博帶,身旁坐著幾個美姬,一邊左擁右抱,一邊用稻粒逗弄玉架上的鸚鵡,「三叔何必慌張?寧老賊膽子再大,難道還敢搜我們平亭侯府?」

      邳壽頓足道:「已經開始搜了!」

      邳忌啪的一掌把鸚鵡打得羽毛亂飛,怒道:「好個匹夫老賊!」

      一道人影從屏風後閃身出來,慷慨道:「我義縱絕不連累世子!這就去見寧老賊,便是橫刀自刎也要濺那老賊一身血!」

      「我堂堂侯府難道連一個豪傑都護不住?」邳忌在堂上走了一圈,「我派人送你出去,到鄉裡躲幾天。」

      邳壽陰聲道:「他已經用符節調來郡兵,如今周圍都被他調來的士卒守住,哪裡出得去?」

      「去冰窖。」邳忌道:「冰窖地方隱祕,能藏兩、三個人,那些郡兵再搜也搜不出來。」

      「多謝世子好意。」義縱毅然道:「我們兄弟六人同生共死,若是藏身冰窖躲過此劫,義某也無顏苟活於世!」

      邳忌頓足道:「換衣服,就跟在我身邊。」

      邳家奴僕過千,多幾個人毫不顯眼,邳壽道:「夜裡還好說,天一亮還怎能瞞得住?」

      邳忌又轉了一圈,忽然一笑,「有辦法了───三叔放心,我保證讓義縱兄弟堂堂正正出門,還不連累我們邳家。」

      祁壽心下雖然不安,但知道這個姪子素有智謀,行事果決,一邊急道:「趕快!

      趕快!」一邊匆匆忙忙往前面去了。

      邳忌從容笑道:「不用擔心你那些兄弟,我有的是辦法。」

      他貼在義縱耳邊悄悄說了幾句,義縱的眼睛亮了起來,「好兄弟丨二邳忌大笑道:「到時候我要叫寧老賊乾看著你們揚長而去也無計可施,哈哈丨二義縱卻暗懷隱憂,寧成橫下心搜查平亭侯府,這般急切倒不像是爲了他這個小角色……

      義縱猜的沒錯。寧成真正在意的是他隨身的官印,他在水中掙扎許久,被那個姓程的商人救到岸上,才發現官袍和原本繫在腰間的太守印綬無影無蹤。官印一旦丟失便是死罪,若是走漏風聲被朝廷知曉他遺失官印,頒下懲處的詔書,即使他再找回官印,旨意也不會更改。

      寧成不敢聲張,脫險之後立即渡河攻擊盜賊,把人驅走,然後暗中派人沿河搜索,但往下游找了數十里也一無所獲。官印用革囊盛放,不會輕易沉底,既然沒有蹤影,多半是被人取走。當時離他最近的只有兩人,那名姓程的商人救了他又空手離開,自然不會是那名商人。那麼就是另外一個盜賊,如果是盜賊拿走他的官印再大肆宣揚,立刻便曰疋殺身之禍。

      因此寧成不顧侯府威勢,艇而走險,悍然圍府搜查。這一下把邳家得罪到死處,但丟失官印也是死罪,兩害相權取其輕,寧成便是得罪邳家也顧不得。

      直到天亮還沒有消息傳來,寧成坐在廳中面沉如水,心卻一點一點沉下去。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過了辰時,一名屬吏進來:「稟太守,有一名商人求見。」

      「不見。」

      屬吏喏喏退下。

      寧成忽然道:「哪裡的商人?」

      屬吏停下腳步,「是程氏商會的少東家,說有件東西要送給太守。」

      「請丨二程宗揚捧著一只盒子進來,躬身道:「草民見過太守。」

      「果然是你。」寧成屏退左右,盯著盒子道:「此乃何物?」

      「草民昨日渡河,在下游的蒹葭叢中拾得一件衣物,草民不敢私藏,特來獻予太守。」

      寧成打開盒子,只見一件官服疊得整整齊齊,旁邊放著一只革囊,囊上繫著一條青白紅三色相間的綬帶。他隔著革囊一摸,不由得長出一口氣,果然是他的太守銀印。「程商人,請坐。」

      程宗揚笑道:「多謝太守賜座。」

      寧成自渡河就陰冷如冰的臉上露出幾許笑意,淡淡道:「不知程商人做什麼生意?」

      「敝商會生意繁多,這次來舞都,一是聽聞先生出任太守,舞都政通人和,昇平可期,敝商會有意借太守的光爲本地民生效力。其二,」程宗揚毫不隱瞞地說道:「也是爲了首陽山的銅礦。」

      寧成點了點頭,「舞都正需要程商人這樣急公好義的商家。」

      「草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盡說無妨。」

      「草民一名手下昨晚在門前說笑,被捕入獄。」程宗揚苦笑道:「就是那名打聽出消息的小廝。」

      寧成笑道:「還有這等誤會?叫什麼名字?把人放出來吧!」

      一名小吏忽然奔進來,喘著氣道:「太守!不好了!」

      寧成沉下臉,「何事慌張?」

      「那……那幫盜賊……劫持平亭侯的世子!」

      寧成一怔,接著放聲大笑,比起邳忌在內宅的笑聲更加肆無忌憚,他霍然起身:「自作孽,不可活!程商人,你也來見見本官的手段!」

      近百名郡兵將一座樓閣圍得水洩不通,周圍哭叫聲響成一片,樓上幾名少年捆住邳忌,將刀架在他的頸間叫道:「都給我滾開!」

      「說你呢!再拿箭指著我,我一刀捅死他!」

      「我們爛命一條!有侯爺的世子給我們陪葬,值了!」

      邳壽嘶聲道:「萬萬不可傷人!你們要什麼財物,我們邳家都給你!」

      寧成大步過來,邳壽聽到動靜,撲通一聲跪下,泣道:「太守,求你救救世子吧!」

      寧成冷冷盯了他一眼,然後抬起頭。

      義縱從邳忌身後露出半張臉,叫道:「寧老賊!給我拿一千金銖,夠用六天的酒肉!再備一艘快船!等爺爺上了船就放了世子,要不然我砍了他的腦袋!」

      邳壽叫道:「一千金銖我們邳家拿得出!拿得出!我這便命人取來!」

      寧成一言不發,邳壽自作主張派家奴取來金銖,金燦燦地堆在木盤內。

      寧成這才開口,「這是給盜賊的贖金嗎?」

      邳壽泣聲道:「只要能保住世子的性命,再多的錢財我們邳家也肯出。」

      「既然拿得出,便賞給這些士卒吧。」寧成一邊說,一邊從一名箭手手中拿過弓箭,然後張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邳忌的咽喉。

      滿院的哭叫聲戛然而止,所有人瞠目結舌。邳忌望著頸中的利箭,眼珠幾乎瞪出來,接著膀頸一歪,一命嗚呼。

      死寂中,寧成如寒冰般的聲音道:「先帝屢下詔書,有劫持人質索要財物者,一律格殺!不必顧忌人質生死!射!」

      那些士卒怔了片刻才慌忙舉箭。

      雖是盛夏,邳壽卻像掉入冰窖一樣渾身顫抖,滿眼怨毒地死死盯著寧成,「你───我邳家絕不饒過你!」

      寧成喝道:「來人!押下去!」

      邳壽梗著脖子叫道:「寧成!你敢無罪捕人!」

      「先帝有詔,劫持人質者並死!有向盜賊交納贖金者,黥爲城旦!」

      郡兵已攻上樓閣,那些少年知道必死無疑,此時都是狗急跳牆。樓內忽然升起濃煙,卻是有人趁亂放火,不多時整座樓閣就燒成一片火海。

      「幹!我算是見識什麼叫酷吏了!漢國這幫酷吏實在太酷了!」程宗揚興奮地說道:「老頭兒,你沒看見,誰能想得到姓寧的先把人質幹掉了!在場的人全傻了!平亭侯的世子啊!老寧像殺隻雞似的,連眼都不眨就射死了,滿院子的人嚇得連哭都不敢哭。還有平亭侯的兄弟,姪子都死了他還擔個罪名,我在旁邊瞧著都替他冤得慌。」

      朱老頭嘿嘿笑道:「一點都不冤,要不是咱們商會的木排,姓寧的早扔河裡餵魚了。」

      「話是這麼說,可沒證據不是?」

      「要啥證據啊?破了家再找證據也不遲。」朱老頭擠眉弄眼地說道:「小程子,你在舞都待著也怪悶的,要說好玩還得說洛都啊!銅駝巷、玉雞坊有的是樂子。」

      程宗揚伸個懶腰,「想去你自己去,我跟寧太守說好了,他把七里坊的遊民清理出去,坊裡的土地交給我使用,當然,太守占一半的股份。嘿,這傢伙膽大、心黑、手狠、敢撈錢,是個敢做敢爲的角色。」

      朱老頭忍不住了,「小程子啊,你答應大爺的事陰時候辦?」

      「大祭的事?那不是秋天嗎?放心吧,真不行我把星月湖爺兒們調過來,把巫宗再滅一遍。」

      朱老頭黑著臉道:「大爺的珠寶!珠寶!說好在洛都開店的事!小程子,你敢黑大爺的錢!」

      程宗揚一拍腦袋,「差點忘了。辦完這邊的事,咱們去洛都風風光光開間店鋪,讓你也過一把掌櫃的癮。」

      朱老頭氣哼哼地走掉,程宗揚回到屋內。

      雲如瑤正在紙上繪圖,「七里坊長兩里,寬一里半,全長七里,是城中最大的一個坊。程郎,你要怎麼做?」

      「臨江樓和武穆王府,我已經吃了大虧。」程宗揚痛定思痛,「計畫雖然不錯,可幾十萬金銖砸進去到現在還沒開始賺錢,七里坊不能這麼辦。我要改改思路,一邊建,一邊要想著回本。」

      程宗揚看著紙上的圖案,用手指劃了一道,「這邊沿坊牆的位置全建成店鋪,如果能把牆拆掉,改成臨街的店鋪最好,但坊牆不能動,只好向坊內開門。高智商買來的木材不用運走,就地用掉。先搭起架子,用草蓆隔開。貨架放到門口,讓人一眼就能見到。每種商品都要有兩間以上的店鋪經營。每隔三五家布置一間酒肆或茶肆,簡陋點不要緊,先解決有沒有的問題。」

      程宗揚胸有成竹,不一會兒定下方案。等雲如瑤畫完,他拿著紙張端詳半晌,讚道:「不錯!太有草臺班子的感覺了。」

      寧成一聲令下,官府的差吏風捲殘雲般將七里坊的遊民一掃而空。第二天程宗揚又狠狠震驚一把,一夜之間城外足足懸掛上百顆人頭,一個個血跡未乾,面容猙獰。

      城中已經傳開,新任的太守將七里坊的遊民一併捕拿入獄,連夜審訊,審完直接勾決,連旨意都沒請就斬了近百人。

      「這些都是沒有戶籍的遊民無賴,殺了便殺了。若是良人犯案,本官自會向朝廷請旨。」寧成漫不經心地說道,似乎在談一件無關緊要的閒事,他掀開衣袖放在熏爐上,「聽說你城外設了木棚,只要把七里坊的殘物運來就能換取錢銖?」

      「是。草民初來乍到,一是揚名立信,二來也是人手不足。」

      寧成不置可否,以他的主意,把牢裡的罪囚都押過去,便是勞動至死也沒人敢說一個字。

      程宗揚當然不能這麼幹,更要緊的是他要的不是省錢,而是花錢。他在七里坊貼出告示,只要把坊內的垃圾運到城外,便可按照每十斤一枚銅銖的價格換取錢銖,就是十斤爛茅草也是同樣價格。舞都欠缺商業活動,尋常百姓並沒有多少來錢的管道,聽說只要出把力氣就能換錢,立即蜂擁而至。僅僅三天時間,坊內的茅屋、殘柱、碎瓦被拆除一空,所有的花費算下還來不到一百金銖。

      三天過後還不斷有百姓過來想賺取銅銖,但坊內沒有事情可做了。若是以往,百姓中少不得有人鬧起來,但新來的太守大開殺戒,舞都城內各種犯罪頓時絕跡,城中百姓也戰戰兢兢,不敢妄爲。

      好在這間新來的商會又貼出告示,招募工匠伐木刨板,搭建房屋,連損壞的坊牆也找人修補。不僅如此,還大量收購竹子、漆料甚至草蓆,林林總總都是唾手可得的東西。

      劉詔等人這才知道程少主當初的話不是白說的,這一開始忙,大夥一個個跑前跑後,忙得腳不沾地。

      高智商在獄裡待了一夜,出來後嚇得魂不守舍,「師父,你是沒進去,那牢裡是真他娘的狠啊!敢硬硬脖子就直接把腿打斷!那些好漢一進去就全慫了,別管什麼身份,在獄卒面前都跟孫子似的。」

      「少囉嗦,趕緊幹你的活去!沿牆的棚子三天之內全部搭完。」

      「是!富安!富安!快跟少爺走丨」

      富安也趕鴨子上架,和馮源一起充當發錢的帳房,每天也是忙得暈頭轉向。青面獸身大力強,一個人足能頂五個人使。雲如瑤心細如髮又長於心算,程宗揚把往來的帳目交給她一手打理。僅有的兩個閒人是朱老頭和哈迷蚩,兩個老傢伙在樹蔭下支了張桌子,乘乘涼,喝喝茶。

      就這樣,七里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變化。到了七月上旬,從丹陽送來的第一批貨物運抵坊內,次日一早,那些用草蓆隔開的店鋪全部開張,琳琅滿目的貨物讓舞都人幾乎認不出來這裡就是以前的七里坊。

      沿著坊牆一字排開的店鋪雖然簡陋,但每件東西都是新的。六朝的商鋪大多屋子極深,爲了安全,周圍不開窗戶,室內光線陰暗不說,櫃檯又設得極高,貨物都放在裡面的貨架上;想要什麼,店員取出來才能觀瞧。

      七里坊的店鋪截然不同,門口一塊刨好的木板充作櫃檯,各種貨物直接擺在木板上。雪白的細鹽用竹筒裝著,大的能盛兩、三斤,小的只有手指粗細,兩枚銅銖就可以買回去嚐嚐味道。

      各種木製的、卞角製的梳子,便宜的只要五枚銅銖一把;色彩繽紛的絹花一枝只要十文錢;銀亮的縫衣針一枚也只要二十文,還附送一捲絲線;木屐上用的牛皮條,兩枚銅銖一根;鮮美的魚鲊用拳頭大的罐子裝著,只要花上十幾枚銅銖就能買一罐。

      走累了,隔幾間店面就有一處茶肆,一枚銅銖就能買一碗梅子湯。那湯用井水冰鎮過,涼冰冰甜絲絲,喝一口便令人暑熱全消。豪爽的漢子們有酒肆,在樹下搭著高大的棚子,既敞亮又通風,三五個人圍著一張小桌席地而坐,一聲吩咐,酒肉便送到面前。

      再往裡有一塊用繩子圍成的空地,兩邊釘著半人高的木樁,中間拉著一根繩索,一名女子在繩上來去自如,手裡還抛著三顆圓球。繩圈外的看客圍得裡三層外三層,一個個看得目瞪口呆。這樣的繩技平常只有豪門宴饮才偶爾一見,別說城裡的百姓,就是一般的官吏眷屬也未曾見過。

      七里坊開張的地方不到五分之一,但這五分之一足以讓舞都人流連忘返;開張不到半日,越來越多的百姓湧入七里坊,坊內人聲鼎沸。

    第八章

      一名只有一條手臂的漢子快步走來,雙腳一併,舉起獨臂俐落地向程宗揚行了一禮,「程上校!」

      「老陳,你都退役了,用不著敬禮。」

      陳喬笑道:「已經習慣了。」

      陳喬是星月湖大營的老兵,因爲是丹陽人,受傷退役後轉入商會,隨即被調到家鄉負責丹陽的商號。接到程宗揚所列的清單之後,秦會之找到離舞都最近的陳喬,讓他就地收購物品、招募人手,以最快速度趕往舞都。

      「運這麼多貨物,路上辛苦。」

      「這次的貨物看起來不少,分量倒不重。像那些絹花,幾千枝一個大包就能帶走。丹陽是水陸要津,購買這些貨物沒費多少工夫,就是分裝成小包耽誤兩天。」

      陳喬喝口茶水,「程上校,那些鹽如果換成大包,能多帶一倍。用竹筒裝好就帶不了多少。」

      「舞都這邊和丹陽不一樣。」程宗揚道:「像這種精鹽一斤起碼要三十銅銖,舞都除了豪強,只怕沒有誰捨得買。換成竹筒裝的,一只只要兩枚銅銖,誰都能買來嚐嚐。其實一斤鹽能裝二十小筒,算下來一斤鹽能賣到四十銅銖。魚鲊也是一樣,雖然貴了些但味道鮮美,而且省了鹽錢。如果罐子再小一些,價格再降上一半,買的人會更多。」

      陳喬仔細聽著,偶爾點點頭。

      「那些人都是你招募的?」

      「有幾個是從就近商號調來的,大部分是招募的。工錢每個月十枚銀銖。」

      「這工錢比舞都的百姓高多了,但這樣也好,有差距才有攀比的動力。那個繩技藝人呢?」

      「本來秦執事讓我找幾個說書的,但一直沒遇上,正好這家人坐船到丹陽,於是我把他們請來了。」

      「請得好!如果是說書,他們一開始還未必聽得慣。」

      「招募了二十三人,從商會調來的有五人,都是信得過的。」

      「很好,你先去休息吧。」

      陳喬敬了個禮,轉身離開。雲如瑤從簾後出來,輕輕替程宗揚揉著額角。

      「聽說坊裡好熱鬧呢。」

      「到明天會更熱鬧。」

      雲如瑤微涼的指尖在他的額角輕輕揉著,「奴家看了帳單細目,那些貨物從丹陽買來,價錢比別處低了兩成。」

      「如果廣陽渠開通,南方的貨物會更便宜。」

      「不過一共才用了六百多金銖……」

      程宗揚笑道:「妳已經看出來了。」

      程宗揚明白她的意思。低廉的成本意味著利潤更高,但總成本太低說明總利潤也不會太高,好比一個雜貨鋪做到百分之百的利潤,也比不上一個樓盤百分之十的利潤。第一批運來的貨物全是價格低廉的日用品,看起來雖然熱鬧,但全賣出去也掙不到幾個錢,能包住僱員的工錢就不錯了。不過程宗揚不打算用這些小店掙錢,他需要的是讓錢有一個流動的管道。

      程宗揚挽著雲如瑤的手,「舞都人手裡的錢不多,所以我要先讓他們賺錢,這樣他們才有錢往外花。我把貨物改成小包裝,讓他們買得起。錢從我手裡流到他們手裡,又從他們手裡流回我手裡。以後我還要花更多錢,讓他們去賺。」

      雲如瑤道:「那些百姓不會把掙的錢花光,有一些錢銖是回不來的。投入越多,留在他們手裡的錢也越多,從哪裡賺錢呢?」

      「錢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況且不是只有錢銖才有價值。我付出錢,他們付出勞動,我得到的是勞動成果。半個月前七里坊還一錢不值,現在已不只是價值千金了。只要不出亂子,坊裡的土地就能穩穩升值。」程宗揚道:「這些都是帳目上算不出來的,也不用算。城內的百姓收入水準提高,消費水準也相應提高,等他們成爲穩定的消費群體,下一步就是吸引那些豪強。他們擁有舞都七成的土地,讓他們的財富參與流通,互通有無,妳就不必擔心我會虧錢───怎麼樣?郎君我做生意的手段不差吧?」

      雲如瑤伏在他背上,柔聲道:「郎君這哪裡是做生意的手段?治國也不外如是。十年之後,奴家不敢想七里坊會是什麼模樣。」

      程宗揚握住她的柔荑,「有了七里坊現在的模樣,我也好去找六哥和三哥兩位大舅子談談心。」

      他在舞都花費偌大力氣爲的可不是掙錢,而是爲了雲如瑤和雲家。

      程宗揚躊躇滿志地再次登門,毫不意外地再次被拒之門外,他鍥而不捨,接連登門候教。這一次雲家態度與上一次截然不同,上一次雲家的拒絕多少有幾分照顧家族顏面的意思,這一回雲蒼峰和雲秀峰避而不見,雲家上下都對他冷若冰霜,態度僵硬得絲毫沒有轉圜的餘地。

      程宗揚原想著木已成舟,自己放低身段給足雲家面子,不愁雲家不接受,但雲家的態度讓他的信心動搖起來。

      這天程宗揚又從雲家掃興而返,敖潤騎著快馬匆忙奔來:「程頭兒!太守讓你往府裡去。」

      太守寧成在舞都大開殺戒,殺得人頭滾滾。郡中遊俠少年聞風而逃,旬日之間整個舞都便肅然一清。寧成歷任太守,每到一地都破家無數,雖然抑制地方上的豪強,但百姓都畏其酷烈,只要他在任,市面都蕭條不少。

      這一次七里坊的開張給寧成的肅殺手段帶來一抹始料未及的亮色。如今的七里坊成爲舞都人休閒的最好去處,店鋪雖然簡陋,但勝在貨色齊全,而且家家戶戶都買得起,因此客人越來越多,即使不買什麼東西,開開眼界也是好的。

      等程氏商會再次貼出告示,用極低的租金向城中商鋪出租鋪面,城中其他幾處店鋪或試探著開分號,或者整個店鋪全部遷來。本地人的參與使七里坊人氣更旺,竟然在寧成治下出現難得的繁華景象。

      只要能得到朝廷的認可,寧成對於治下是否繁華毫不關心,但七里坊有他一半的收益,情況自然不同。程宗揚發現,寧成這位酷吏不僅治民如狼治羊,手段凶狠,撈起錢來也夠凶狠,對於豪強的賄賂來者不拒,甚至登門索要。

      程宗揚有時心裡嘀咕,他不會是把程氏商會送到虎口裡了吧?好在寧成只是舞都一郡的太守,手再長也伸不出漢國。況且寧成只是個不廉潔的酷吏,並非喪心病狂的殺人狂,就是殺雞取卵也要等雞養肥了再殺。

      事實上對於程宗揚這個外地商人,寧成頗有好感。程宗揚一介布衣,時常出入太守府,所受的禮遇比起城中豪強只高不低。那些豪強見到新任的太守都像見了老虎一樣戰戰兢兢,程宗揚卻能與寧成談笑風生。寧成有時索賄納賄也不瞞程宗揚,一方面這是寧成對程宗揚信任有加,另一方面也是寧成不認爲這個外路商人會有什麼威脅。

      程宗揚馳入城門,看到一個穿著赭衣的罪囚正在兵丁押解下,用籮筐往城頭搬運石料。他的頭髮被髡得乾乾淨淨,剃成一個光頭,脖子上套著鐵圈,臉上刺了字,神情怔怔的像丟了魂似的被兵丁驅趕。如果不是當日見過,程宗揚怎麼也認不出這是當年跺跺腳,整個舞都都要晃三晃的邳家三老爺。

      寧成開門見山地說道:「你派人進山開始採礦,不日便有詔書,首陽山的銅礦由官府招募商家開採,收取賦稅。」

      程宗揚知道漢國的地方官權力極大,卻沒想到會這麼大,一句話便把銅礦給他了?招標呢?公示呢?官府起碼找兩個人象徵性地討論一下吧?即使這些都沒有,賦稅怎麼收?工匠怎麼管理?難道還是他的一句話?

      首陽山的銅礦程宗揚已經打聽過,是上一任太守在時,有人在山中採到孔雀石,當時的太守命人進山勘察,找到礦脈,採出的礦石品相極佳。據推算,首陽山一年能開採礦石近十萬鈞,出銅三萬鈞,鑄成銅銖超過六萬貫;除去開採和冶煉的成本,獲利在兩萬貫以上。但那條礦脈延伸到邳家封地內,因此邳家認爲銅礦應該是自己的,不許官府涉足。

      寧成以雷霆手段射殺平亭侯世子,把邳壽黥爲城旦,令舞都豪強聞風喪膽,可邳家貴爲侯爵,吃了這麼大一個虧肯定要找回來。

      寧成對迫在眉睫的威脅視若無睹,镇定自若地處理差事。該殺的殺,該關的關,毫不手軟,似乎絲毫不擔心朝廷會降罪於他,程宗揚都在納悶他哪來的底氣。

      程宗揚猶豫一下,「平亭侯……」

      「本官已將邳家惡行寫成奏摺上書宮中。按慣例,宮內會寫成策書遣侍中赴平亭侯府,詔其詣廷尉詔獄對質。平亭侯若是明白,此時便該伏劍自刎。」寧成冷哼一聲,「我倒是盼著他不要自殺。」

      程宗揚不明白漢國有什麼慣例,不過寧成說得這麼篤定,他也沒有好擔心的,畢竟就算天塌下來也先壓死寧成。

      從太守府出來,程宗揚直接去了七里坊。奸臣兄辦事確實令人放心,陳喬上路的同時,秦會之還調動幾處商號往舞都送貨,如今又來了兩批貨物。這些貨物都仔細安排過,數量不多,有三五個人便可押運,而這些人手也留在舞都。貨物仍是以日用品爲主,臨安和晴州出產的各種奢侈品沒有納入清單,現在七里坊的商鋪還是雜貨鋪的標準,那些奢侈品運過來白白跌了身價。

      坊中更顯熱鬧,除了沿牆的一排商鋪,又用木板土牆隔出幾座院子。昨天,七里坊第一家客棧開張營業,雖然是茅棚柴扉大通鋪,但周邊鄉鎮的百姓在坊中誤了時辰,因爲宵禁無法出城,也能有落腳的地方。好在是盛夏,住宿要求不高,只要能擋風遮雨就行。

      據程宗揚所知,富安招攬城中商號入駐的時候,還順手招了幾個清理流民後無家可歸的游女,弄個小小的行院。如今的七里坊稱得上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坊中打理的人手不過五十餘人,每天逗留的客人超過五千人。好在有寧成的鐵腕治理,城中治安不是一般的好───原本不太安分的那些,這會兒人頭都在城外掛著呢。

      七里坊的熱鬧只集中在東面一隅,坊中高達八成的土地還空著。想要掙城中大戶的錢當然不能靠這些草棚子,但程宗揚不準備投入重金大肆建造樓堂館閣。在他的計畫裡,七里坊應該靠本身的收益滾動發展,不是成爲又一個資金黑洞,因此坊中被一道土牆隔開,剩下的土地建好一處開放一處,逐漸提高水準。

      程宗揚一路走來看到的場面雖然熱鬧,但不免失望。往來的客人雖多,不過都是城中的百姓,那些大戶至今沒有表露出任何興趣,甚至連他們的家奴也不見蹤影。程宗揚暗自搖頭,他都不知道那些豪強是太過封閉,還是對外來者抱有戒心,到現在都沒有往七里坊花一文錢。

      其實程宗揚猜錯了,那些豪強大族頂尖的就幾百人,剩下的庶支、家奴都有心思到坊裡看熱鬧,但邳家前車之鑑猶在,那些豪強都嚴厲約束家人,生怕被寧太守抓到把柄,破家滅門。

      被土牆隔開的大塊空地中有幾座新建的院子。現在坊裡林林總總有五十餘人,往後數量還會不斷增加,程宗揚早早劃出區域做爲商會將來的總部。幾間簡單的房子一搭,程宗揚就搬過來,畢竟都在坊內,做事也方便。

      進入內坊,只見一隊車馬停在新建的院子前,馮源正帶著人搬運貨物。青面獸一身力氣不是蓋的,扛著小山般的貨物還奔走如飛,看來得宰隻羊好好犒勞他。

      程宗揚左右看了看,「高智商那小子呢?」

      「哈爺帶著他勞柴去了。」

      程宗揚不禁失笑,他把挖溝蓋房這些重活扔給高智商打理,但不管那小子多忙,哈迷蚩每天給他定下的劈柴數額雷打不動。

      程宗揚這才問道:「這批貨是哪兒來的?」

      馮源道:「臨安。」

      「秦會之怎麼搞的?從臨安運貨這麼浪費的事他也幹?」程宗揚說著進了院子,卻看到一名杏紅衫子的少女正站在門邊。她側身福了一福,想笑,眼眶卻先紅了,「公子……」

      「雁兒,妳怎麼來了?哈!怪不得老秦從臨安運貨過來,原來是順路啊!別哭別哭!我這不是好端端的嗎?」

      雁兒收起淚水,不好意思地說道:「奴婢也不知道怎麼,就是想哭……」

      程宗揚打趣道:「我看妳不是想我,是想妳紫媽媽了吧?」

      雁兒小聲道:「都想。」

      程宗揚哈哈大笑,攬住雁兒的柔肩進到屋中。他的屋子與其他人區別不大,都是趕工出來的,反正也不用住在這裡,只是掩人耳目,畢竟蛋屋不好隨便讓人看見。

      看到蛋屋的門關著,程宗揚有些奇怪,「妳紫媽媽在幹嘛?」說著拉開密封的屋門。

      一陣笑鬧聲從隔音堪稱完美的蛋屋中傳出,花枝招展的景象讓程宗揚嚇了一跳。

      蛋屋的空間雖然不小,但住了這麼久,程宗揚已經習慣裡面只有小紫和雲如瑤兩個人。這時屋裡卻香風陣陣,麗影雜陳。小紫和雲如瑤坐在中間的椅子上,腳邊臥著雪雪。旁邊站著三名體態妖嬈的女子,她們穿著黑色皮裝,雪白的大腿和腰腹裸露出來,流露火辣的風情。臉上雖然戴著面具看不出面容,但腳下穿的高跟鞋卻是他家女奴專用的款式。不用說,就是原本和雁兒留在臨安的三名侍奴:驚理、罌粟女和蛇夫人。

      小紫面前的圓桌上跪著一名美少婦,她伏著身,朱紅色羅裙掀到腰間,娥眉微微顰起,彎長的睫毛不住輕顫,流露出柔婉而嫵媚的羞態,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她嬌柔的外表下有多危險。

      「凝美人兒怎麼來了?」

      小紫笑道:「想你了哦。」

      雲如瑤盈盈起身,紅著臉道:「郎君。」

      程宗揚走過去,只見阮香凝下身一絲不掛,裸露著雪團般的美臀和兩條雪滑玉腿。她的雙手摟著艰股,將白生生的臀肉分得敞開,露出嬌嫩的羞處和柔軟的肛洞。

      「妳們這是做什麼?」

      小紫笑道:「瑤姐姐想把後面也給你用,又不知道怎麼做。可是人家也沒做過,幫不了她,正好這幾個丫頭來了,瑤姐姐就問她們是怎麼和你做的。」

      「這還用問?做一下不就知道了?」

      小紫摟住雲如瑤的腰肢笑道:「那可不行,瑤姐姐身子弱,哪裡能和她們一樣?好了,你去跟雁兒親熱吧,我和瑤姐姐還要問她們呢。」

      程宗揚一把將雁兒橫抱起來,「雁兒,我們走!」

      雁兒抱著那隻布偶,羞不可抑地把臉埋在主人懷中。

      久別相逢,雁兒在他身下流露出初破體時一樣吃痛的神情。程宗揚的動作愈發溫存,先淺後深,一點一點進入少女柔嫩的蜜腔中。雁兒眼眶含淚卻咬著脣,乖乖迎合他的進出。

      雁兒的容貌雖然不及死丫頭那樣奪目,但也是個出色的小美人兒,尤其是她像小羊一樣溫順的樣子最惹人憐愛,讓人禁不住想把她擁在懷中小心呵護。

      少女嬌美的玉體鮮嫩無比,使程宗揚傾注更多熱情。雁兒白嫩的雙足搭在他肩頭,隨著他的挺動,圓潤雙乳在胸前微微抖顫,似乎願意就這樣陪著他到天荒地老。

      良久,程宗揚身體一沉,粗硬的陽具深深插進雁兒滑膩的蜜穴間,在她體內劇烈地噴射起來。

      程宗揚把雁兒擁在懷中,「在臨安還好嗎?」

      雁兒臉上帶著羞澀的痛楚,一邊用絲帕把他下身抹拭乾淨,一邊柔聲說道:「還好。」

      「別的人呢?」

      「都還好啊!秦執事很忙,只偶爾來一趟,匆匆說幾句話就走,不過每次都有些不放心的樣子。」

      程宗揚臨行時吩咐秦會之,讓他隔段時間去看看驚理等人有沒有什麼異動。雁兒和那幾個女子待在一起就是一隻小白兔陪著三條毒蛇,雖然有娃娃,萬一被反咬一口也不得了。

      「祁四哥派人來過一趟,送了些吃的用的。還有翠煙姐姐,上個月剛生個兒子。」

      「已經生了?」程宗揚又驚又喜又是遺憾,他還說要喝吳大刀兒子的滿月酒,可眼下天南海北,想見一面都不容易。程宗揚懊惱地說道:「居然沒趕上……不行,我得給吳大刀和柳姐兒送份厚禮。」

      「奴婢已經替公子送過了,一對金麒麟、一副長命鎖,還有小寶寶戴的小鐲子、小腳鈴。」

      「我在太泉古陣還有禮物帶給他們呢,也不知道小侯爺來不來得及送到?」

      數日前林清浦傳來消息,蕭遙逸等人已得知彼此平安,離開蒼瀾折返建康。武二郎則揣著「情書」帶著白仙兒去南荒。程宗揚不知道武二是怎麼想的,居然帶著小三去求親,只能說二爺的腦子跟別人不一樣。不過他也好不了多少,求親能求成冤家,實在沒什麼資格批評別人。

      從夷陵派去的人已經與莫如霖等人見過面,同時接走徐君房,不久就能送到臨安。

      唯一不好的消息是秦太監也活著回來,還被宋主特命入宮。據說宋主狠狠誇了他一通,然後把他打發到選鋒營,繼續在鳥不生蛋的地方爲國效力。

      程宗揚把這些事拋到一邊,說到禮物,他倒想起一件東西,從床邊的背包拿出一只盒子,用「叔叔帶妳看金魚」一樣誘惑的口氣對雁兒說道:「妳看這是什麼?」

      雁兒驚叫一聲,「好漂亮的娃娃!哎呀,她還會眨眼睛……」

      程宗揚笑道:「她還會跳舞呢。」

      雁兒抱著那個娃娃愛不釋手,一會兒摸摸她的小鼻子,一會兒摸摸她的小腳丫,忽然她抬起臉在程宗揚的脣角飛快地親了一下。

      程宗揚指指另一邊脣角,「這邊也要。」

      雁兒害羞地揚起臉,接著被程宗揚狠狠吻住。外面忽然傳來一陣笑聲,卻是阮香凝被一名侍奴扒開屁股,另一名侍奴用手指插進她柔嫩的屁眼內,模擬肛交的動作。

      雲如瑤好奇地說道‘^「郎君便是這樣做的嗎?」

      阮香凝羞媚地說道:「奴婢第一次是在水榭上。那天公子來了興致,讓奴婢伏在欄杆邊,從後面給奴婢後庭開苞。」

      雲如瑤用衣袖掩口輕笑道:「好腌臜……」

      「奴婢第一次不曉事,後來每次用過馬桶都會用溫水灌腸,把後庭清洗乾淨,除去異樣,然後抹上酥油、香露,待公子來了興致便能隨意使用。」

      雁兒忽然笑了起來,程宗揚道:「笑什麼呢?」

      「奴婢是想起凝奴的姐姐。」雁兒小聲笑道:「那位梁夫人見著阮女俠總是盛氣凌人的樣子。後來阮女俠不知怎麼拿到一種藥丸,梁夫人一天不吃就像失了魂一樣,只能天天討好阮女俠。紫姑娘雖然不在,但她們兩個每天都來園子裡請安,那天聽她們說起來我才知道,阮女俠竟然把梁夫人打發去做她丈夫的姘頭。」

      程宗揚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阮香琳竟然幹出這種事,就算爲了報復黃鶯憐,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話說回來,阮香琳這麼做未嘗沒有補償丈夫的意思。

      「師師呢?」

      「師師姑娘留下一封書信,說要出去雲遊,秦先生已經派人去找她。」

      程宗揚怔了一會兒,他現在可以確定,師師一時不小心成了死丫頭引魂術的試驗品,死丫頭也許只是惡作劇,但李師師那樣自尊心極強的女子肯定無法接受這種玩笑。不過引魂術只是放大人心底的欲望,李師師到底會怎麼選擇,也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程宗揚道:「累了嗎?」

      雁兒搖頭道:「不累。」

      「那我帶妳到坊裡走走。」說著程宗揚提高聲音,「死丫頭,別玩了!該穿衣服的穿衣服,大夥兒一起去。」

      外面已是華燈初上,尋常店鋪此時已關門謝客,坊內的店鋪卻點著油燈照常營業。坊內的客人雖比白天略少,但在這個時代稱得上熱鬧非凡。

      雁兒問道:「不是有宵禁嗎?」

      「宵禁只是禁止路上通行,坊裡是不管的。這裡的客人有些是旁邊的街坊,等開始打更再走不遲。有些是外鄉來的,今晚趕不回去便在坊中留宿。還有一些是路過的商人,因爲坊中吃住都有,價錢也便宜,便在此落腳。」

      雲如瑤早已習慣足不出戶的生活,雖然住在坊內,也是頭一次出來,她停下腳步好奇地看著旁邊櫃檯上的絹花。她在雲家吃穿用度都是一等一的,以雲家的豪富,她房中一年四季鮮花不斷,哪裡用得上絹花?這些廉價的小商品倒是第一次見。

      程宗揚指了指,「這種的多少錢一枝?」

      「每枝二十五枚銅銖。」

      程宗揚拿出一枚銀銖買了幾枝。雲如瑤和雁兒面露欣喜,各自戴在髻上,小紫卻把自己的一枝給懷裡的雪雪戴上。三名侍奴平常都在暗處,並不露面,倒是阮香凝得了一枝。

      售貨的小二自然認識東家,推辭不收,程宗揚卻道:「我若白拿,看似占了便宜,但這銀銖放在我手裡還是一枚銀銖。你得了這枚銀銖,帳面就多了一枚丄問會向城中百姓購買物品,城中的百姓手中也多了一枚;百姓再到坊裡花用,又回到商會;到年中付薪,這枚銀銖發到你手中,等於又多了一枚。這枚銀銖在我手中只等於一,流動起來等於四枚銀銖了。」

      小二連聲稱是,小心接過銀銖。

      等程宗揚走遠,旁邊一名伴當道:「東家說了什麼?」

      小二茫然道:「我也聽不明白,一枚銀銖咋就變成四枚銀銖了?」

      伴當咂了咂嘴,「難怪東家能掙大錢。」

      暮鼓敲響的同時,一匹快馬奔進坊內,一直守在太守府打探消息的敖潤找到程宗揚:「程頭兒,平亭侯下詔獄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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