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陵城守城告捷, 城中的軍隊開始清理戰場, 安置傷亡,修複城牆。
在狄夷攻城之前, 蕪陵城守軍已經撤離了大批住在城牆附近的百姓, 此時城內看上去雖然狼藉,但慶幸的是百姓的傷亡並不多。倒是北牆上的不少守牆的將士頂在炮火和鐵騎前面, 又折損了三成的塞北軍。
塞北軍本是顏旭將軍的麾下,也曾在顏將軍手裡大破狄夷,如今從近十萬大軍折損不到一成,士氣已然十分低靡。好在陳殊帶著的援軍在守城一戰中出現得及時, 這才保存了塞北軍最後的一點基業。
相反的是, 對比塞北軍的蕭條,跟著陳殊從京城出來的五百援軍大部分得以保存。他們本以為此次戰場衝到敵軍後方已經是凶多吉少, 卻沒想到原本是三品侍衛的林辰疏竟然真的這麽厲害, 不僅讓他們在蕪陵城一戰中輕易切入火器陣列,又從萬軍中得以保存, 更受到了來自原來北關聯軍的羨慕與敬佩!
——如果不是援軍拉響火器炮火, 整個蕪陵城根本抵擋不了狄夷的鐵騎。
跟著陳殊的援軍受到來自蕪陵城的感激,但也有不少援軍將士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他們這批將士都在一起出生入死, 按照道理說衝在最前面的除了主帥林辰疏以外,當屬一直跟在林辰疏身邊的兵馬校尉楊戊, 但戰後這兩人都在忙碌,反倒是之前和林辰疏置氣過的寇時分在軍中漸漸聲名鵲起。
寇時分是顏旭的義子,和塞北軍前任主帥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來到塞北自然會多受到關注一點。可這對於京城援軍來說,卻不盡是如此。他們和寇時分剛剛一起經歷了戰場的洗禮,在戰場期間,有人分明看到他竟然落在隊伍的後面,等到所有人都就位了,他才抵達炮位,等到別人開了兩炮,他才填好火器包,行動至始至終都比別人慢了一拍。
一些在他旁邊的士兵還發現他拉炮的手都是抖的。這人還是科舉的武狀元,之前還在主帥面前大言不慚,結果沒想到真人居然是如此慫包,當真是鬧了個笑話。
但也就是這樣的人竟也有人追隨,還厚顏無恥地接受別人的追捧。一些援軍看著氣憤,不禁發了幾句牢騷。
蕪陵城就這麽大,這事自然也傳到其他人的耳裡。塞北軍的軍師葛期帶著陳殊一道檢查完城牆,見寇時分帶著三四個塞北兵在城牆下走過,走路氣傲,不由得哂笑道:“想不到顏將軍的義子竟然是這樣的人。”
陳殊也看到寇時分的背影,聞言笑了聲,並沒有發表意見。
在蕪陵城休整這幾日,葛期帶著陳殊介紹了城中與軍中狀況,已經漸漸摸清楚眼前這個新來主帥的脾性。這新來的主帥雖然年輕,但做人做事都十分沉穩,即便和他在一起建城,做的事情最多的也是靜靜聽他介紹,和以前的塞北軍主帥性格大不相同。
他歎了一聲,忽地停下腳步看向陳殊,心已有感觸道:“林主帥,幸好這北關有你過來了。”
陳殊微微一愣,轉過身回看道:“葛軍師這是何意?”
葛期看著林辰疏,默然一陣道:“林主帥有所不知,塞北之變本不是一夕之間的事情,數月之前便有狄夷線人屢次來北關滲透,我曾提醒過顏將軍要小心北關有變,只可惜將軍他以為只是兩軍之中的暗戰,並沒有在意,這才被狄夷火器打個措手不及。”
顏旭被俘是開端,而後面的節節敗退成為了塞北軍的噩夢。葛期道:“兩軍交戰,主帥的判斷尤為重要,這也是我派信使向京城求援的目的之一。葛某也曾忐忑皇上派出來的將領到底是誰……齊言儲死了,我朝朝政革新,我那時確實想不出有誰還能取代顏將軍……不,勝任顏將軍的位置。”
因為想不到,所以最開始的蕪陵城才會如此絕望壓抑。
城牆上有寒風吹來,還有散不盡的硝煙味道,陳殊聞言愕然,看著葛期好一會兒才道:“想不到葛軍師身在塞北,還心系朝廷。塞北軍和我朝有軍師和妍妍這樣的義士,實屬一大幸事。”
“你太抬舉我了。”聽到陳殊誇獎,葛期微微一笑道,“葛某之所以在邊關,實屬失意之時被塞北軍收留而已。林主帥,實不相瞞,三年前我也和你一樣參加過科舉策試。”
江湖錄第二十名的大徒弟竟然也參加過科舉?陳殊再度一愣。
葛期已經赧顏道:“那時候我連進士也考不上。”
陳殊:“……軍師文韜武略,怎會如此?”葛期作為軍師,又是江湖錄名下人的徒弟,見識又非常廣博,竟然連進士也沒有考中?
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葛期笑道:“那時還是三位輔政大臣權柄在握,當今皇上不過是他們手中的傀儡玩具。科舉仕途早已經內定,吏部買官進爵,這策試形同擺設,普通學生根本進不了門坎。”
“……”是了,葛期說的是三年前他沒有到這裡的時候。陳殊想起那時無論是自己還是林辰疏都不大可能通過文官策試。如果不是解臻直接將他和齊康的位置調換,他或許還在怎麽靠近解臻而煩惱。
而現在,一切又都變了。
他不再是那個被長明誆騙的陳殊。而解臻,也可以不再是他該繼續效忠的對象。
“眼下三臣都已經離世,葛軍師還有大展抱負的機會。”陳殊強迫將解臻從腦海裡剔除。
“哈哈,既然已經領了軍師的俸祿,那些文官什麽的我早已經不在意了。”葛期搖頭道,“不過我倒是佩服現在的小皇帝,竟真敢闊手革新朝政。”
“……”陳殊面色一僵,好不容易從腦海中淡忘的人又被葛期拉了回來。
“三年前我曾入京城,曾遠遠一見當今帝王。那時候他還是齊言儲手中的傀儡,但我看他駕輦過來,眉宇非凡,就隱有此子本非池中物之感。”葛期卻滔滔不絕道,“我有預感他會向三位輔政動手,但沒想到他的動作會如此迅速,快得出乎我的意料。”
葛期熟讀謀略與奇門遁甲,自恃看人看事有十分的把握。他也計算到再過兩年解臻就會開始著手扳倒齊言儲,可他卻沒計算到解臻的解決速度。在葛期最開始的預算,這位新來的帝王應該會布置各種暗線,依次拔除方守乾、嚴繼堂等人,臥薪嘗膽,十年磨一劍。
但後面解臻的行為卻讓他大出意料。自齊言儲開始,解臻徹底解決解奉侯留下的三位輔政時間竟然縮短在了一年內……
太快了。
“皇上解決齊言儲還算平和,但後面的方守乾,尤其是嚴繼堂,解決速度快得驚人。”葛期站在城牆上,目光掃過城池前面坑坑窪窪不平的炮坑,笑了聲道:“這讓我感覺是有什麽人一直在幫解臻……但也不全盡然是這樣。”
陳殊錯愕。他這幾日和葛期相處下來,確實發現這位塞北軍師學識淵博,見識頗廣。聽到這裡,他幾乎下意識地問道:“那是怎樣?”
他問出這話,忽然意識到自己出征之前在宮裡發生的事情,聲音立時止住。
“我還有一種感覺——我想皇上背後應該出現了什麽人,不停地逼著他去做這些事情。”葛期道。
什麽人?陳殊慢慢地皺緊眉。
葛期解釋的話在他耳邊響起:“三位輔政遲早要除,但不是現在。皇上沒有徹底滲透進三省,便先除掉了方守乾,不利於後續人才的管控。而嚴繼堂……禦史台乃是前朝留下的官署,皇上直接廢止,由廷尉取而代之,禦史一脈人數不小,若不能妥善安置,也會給後世留下詬病。這些我想皇上都應該想得到,但他還是去做了,而且如此頻繁,所以我葛某以為是有什麽人在逼皇上下手。”
“……”解臻身邊其實並沒有人,如果硬說有的話,那就只有林辰疏了。
“林將軍武功高絕,身手強悍,不知那個人是不是你?”葛期忽然問道。
這回輪到陳殊站在原地,他皺眉,看著荒蕪的戰場一陣發愣。
他知道葛期是無心的試探,可他作為聽者卻有心。
難道是他在逼解臻走到現在這一步?
來到這個世界上,他一直都在為回到自己的世界而四處奔走,身邊的人也都像是過往的行人,無需在意也不必在意,林家的林和鳴、岑玉鳳是這樣……解臻也應該是這樣。
他一直都為完成任務而行動,隻想到怎麽去保護解臻,卻從來沒有想過解臻的想法。他知道他的一點念頭,婉拒過,卻也沒必要去多想。
因為解臻的想法對於回到原來的世界毫無用處。
……可現在,他被徹底留在了這裡。
只要留在解臻身邊,就只能壓抑自己不去想長明的做法,逼迫自己怎麽去和他維持著如履薄冰的關系,卻又無數次瘋狂地思考為什麽滯留在這個世界的不是別人,而是他陳殊。
他和解臻,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眼前又見彌留之際看到的玄色背影,仿佛有飛雪與寒風清冽而過,陳殊張了張嘴,此時說不出話來。
“是我話遠了。”耳邊再度傳來葛期的話,“北關勝負未定,我倒居然有心思想和皇上私事。”
陳殊眼前慢慢清晰,再見戰場上的狼藉景象,恍然知道自己剛剛又在發愣,隻得假裝整理心情,笑笑而過,問道:“葛軍師,你了解這北關戰場,如今狄夷還在蕪陵城三裡外扎營,你覺得我們要作何應對?”
“狄夷未退,說明他們有在此舉兵來攻的意圖。”葛機沉吟一陣道,“此事我也盤算過,若是狄夷再度進攻,他們必定會對將軍之前搶佔火器之舉有所防范,以現在蕪陵城的兵力,恐怕還是十分吃力。”
狄夷有火器這個殺傷力極大的武器,對於蕪陵城來說確實是個威脅。皇上雖然調撥了十萬兵馬給陳殊,但陳殊此次先行援軍坐鎮北關,帶出來的人不足千人。那十萬兵馬在支援路上,按照行程也還需五日後抵達。
狄夷既然知道在京城派軍援關前攻城,那麽他們也肯定對這十萬兵馬的來期有防備,不稍細想也必然會在五日之內再度向蕪陵城發起攻擊。
這一點,葛期心知肚明,陳殊也不用說明。
兩人陷入一陣沉默,聽著城牆上蕭瑟寒風。隨後還是陳殊先行開口道:“葛軍師,我有一計不知道可不可行。”
“何計?”葛期在風中抬起頭向陳殊問道。
“炸營。”在他的目光下,新來的主帥雋秀的容顏上出現堅定,慢慢開口道:“我帶人炸了他們的火器庫。”
作者有話要說:葛期:本軍事料事如神,就是多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