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是粼粼波光,有人淌水過來, 將幽靜的水打得更加粼亂。
在身體行將栽進水中的時候, 解臻終於一把將陳殊托住,攬進自己的臂彎中。
河水被搗亂的痕跡很快被流動的水流撫平, 除了水聲和河岸邊的窸窣蟲語,河道上有恢復了安靜。
解臻暗松了口氣。
陳殊靠在他身邊,在迷仙引的功效下失去了意識,可盡管如此, 男人的眉還是微微蹙起, 睡得並不安生。
兩人的衣服都被水打得濕透,似感覺到解臻身上的涼意,陳殊的身體輕輕地在解臻的懷裡蹭了蹭。
解臻身形驟然一僵, 拿著迷仙引的手輕輕一顫。引燃的線香頓時離手, 墜入水中,被河水湮滅,隨流帶出了三丈多的距離。
“……我……我好難受。”耳邊,已經有男子細如蚊呐的呢喃聲。
解臻呼吸一窒, 卻沒有去管那被河流吞沒的迷仙引, 低頭看著蹭在他懷裡的人。
陳殊的臉上和脖子上都已經布滿了微紅的顏色, 人卻並沒有醒過來。反是平時一直咬牙緊抿的唇微微開啟,與翕動的鼻翼一起發出低低的喘息。
他的唇之前被咬得通紅, 此時過了水後,更顯得飽滿盈亮。男人胸口起伏了幾下,終於難受地別過臉頰, 伸手去扯開衣領,抓撓自己的脖子與胸口。
“……辰疏!”解臻連忙扣住陳殊的手腕。
“嗚……我真的好難受。”陳殊在解臻懷裡不安地在動了一下,感覺到自己的手被製止,終於又發出一聲低低的聲音,那聲音聽著委屈,竟像是帶了哭腔。
男人在清醒的時候一直都十分精明幹練,此時卻在昏迷時竟露出不同以往的脆弱。
解臻的呼吸漸漸開始沉重起來,他猶豫片刻,終於往水面下探去。
月光灑在水面和水中的人上,水光反射著光影,將河流的粼波也變得熠熠晶瑩。
第二次被迷仙引放倒後醒來,陳殊瞬間睜眼,先入眼的是一片淡金色的床帳,床帳上方有卷雲祥瑞的紫檀木刻,雕琢得十分大氣精致,華美繁複。
林府沒有這樣的排場,這是在哪?
陳殊慢慢地回憶昨晚發生的事情——他依稀記得自己被荼毒生下了藥,隨後解臻趕到救了自己。
鼻間已經聞到了龍涎香的味道。
……龍涎香是進貢給皇帝用的香料,這裡應該是在皇宮。
陳殊豁然反應過來,連忙從床上爬起,卻忽然“嘶”地一聲發出慘哼,不得不捂住腰處。
腰上傳來一陣又酸又軟又痛的感覺,陳殊還從來沒有體會過這樣的滋味,臉色變了變。
這酸軟的感覺來得異常,陳殊腦海中瞬間閃過了昨夜裡幾個零星的片段。
——他昨日中的是醉夢樓的藥,發作起來十分難受,為此他為了逃避解臻跳到城河之中,本想借水壓下心中邪火,結果解臻卻追上來用迷仙引將自己放倒。
而這之後的事情,陳殊隻模模糊糊地想起河水、解臻近在咫尺的臉,以及自己細細碎碎的說話聲……
“……”陳殊霍地臉色又是一變。
“醒了?”就在這時候,耳邊傳來男人熟悉的聲音。
“!”陳殊循聲看去,只見解臻此時竟然就在離自己床榻不遠的地方。
他坐在桌案邊,案上擺滿了奏折,但房間裡寬敞明亮,並不像是在禦書房的樣子。看到陳殊醒來,解臻停下批閱的奏章,放下手中的紙筆,起身打開房門叮囑了候在宮外的宮女。
宮女在外面應是,有腳步聲顯示著離開。
解臻這才回身朝他走來。
他又穿著帝王的裝扮,今日是件朱色與黑色相見的玄龍龍袍,上面精細的刻紋讓服飾上的龍栩栩如生,精美華貴。
想到昨晚解臻可能為自己做的事,陳殊身體有些僵硬,往床裡縮了縮。
“這裡是乾天宮。”似乎察覺到陳殊眼中的疑問,年輕的帝王答道。
“……”陳殊背脊又是一僵。
乾天宮是歷代帝王起居的地方,他一開始以為自己在的地方只是普通宮殿,沒想到解臻竟然直接把他帶到他住的地方來了。
“皇上,我……”這是宮裡,陳殊這才記起自己沒有行禮,連忙要起身下床,然腰間酸軟無力,他剛落地時整個人一歪,就要折了腰去。
解臻已經一把托住他。
“辰疏,我記得之前就跟你說過,見到我你不用行禮。”解臻道。
“……”陳殊抬頭,正見解臻微蹙的神情。
解臻還是和以前一樣容顏冷俊無鑄,只是今日所見,那眼色更加深邃,他凝著目,上下地打量著自己,似在想什麽。
想到昨夜自己最狼狽最不堪的樣子被解臻看到,陳殊心中湧過一絲異樣,連忙暗中催動內力,驅散腰間的不適感覺,離開解臻的托手,自己站直了。
見陳殊這副模樣,解臻歎了口氣道:“你身體感覺怎麽樣,我讓人分析了醉夢樓的藥引,那藥烈性恐怕短時間內會有後遺症,你可有地方覺得不舒服?”
“……”解臻竟還讓人分析了醉夢樓的藥?
陳殊頓時尷尬起來,隔了一會兒他才乾咳一聲,否認掉自己腰酸使不上力的事實:“謝皇上關心,臣已經、已經……咳,已經好了。”
解臻:“……”
解臻的身高比林辰疏高了十分,目光開始探究地掃視著陳殊。
陳殊自恃功力,反而站得更直了。
兩人大約沉默了半刻鍾,宮外有宮女恭恭敬敬道:“皇上,您吩咐的藥已經熬好了。”
“好。”解臻回答,卻沒有讓宮女進門,只是自己打開房門,將外面的藥接進來。
這藥一看就是給陳殊喝的,陳殊臉白了白,問道:“皇上,這藥是做什麽的?”
“太醫研究醉夢樓藥引服用之後,可能會精氣陰陽不足,四肢倦怠無力,腎虛腰間酸軟,我便讓太醫開了補方。”解臻道。
陳殊:“……”敢情他會出現什麽症狀,解臻原來都知道。
他剛剛還看到自己閃腰……
明明是有內力的支持,陳殊覺得自己還是挖個洞把自己埋了比較好。
“這藥裡還有一些療傷的雪參。”解臻慢慢道,“辰疏,朕不是告訴過你,你的傷不能再折騰了嗎?”
“……”他被荼毒生打過的事情皇帝也知道了。
陳殊面色難看,隔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沒想到荼毒生會有迷仙引那樣的東西。”
他以為只要能夠擋住荼毒生的毒便可生擒對方,卻萬萬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有能夠製約他的東西。
不、不對,他的能力來自長明,迷仙引應該是製約長明的東西。
而且這東西,解臻也有。
提到迷仙引,解臻容顏卻冷淡了下來,似是不想提的樣子,只是默默地將藥遞給陳殊。
陳殊看著藥一愣,卻見解臻冷淡卻不容拒絕的面孔,最終還是心中一軟,接過藥碗,將裡頭的藥汁一飲而盡。
“對了,皇上,可有抓捕到荼毒生?”陳殊問道。
他當初製作海捕文書引荼毒生出現,便是因為解臻之前曾經提起要將其剿滅而發的心思。他先前雖栽在荼毒生手裡,但解臻卻將荼毒生重創,這人應該多半沒有活的希望了。
他心裡想著,卻聽解臻面色微沉,驀然握住掌心道。
“昨日我讓路七追尋荼毒生,但路七至今未回,恐怕荼毒生已經逃脫。”解臻道。
陳殊一愣:“路七還沒回來?”
“我已派人前去尋找。”解臻道,“但目前還沒有他和荼毒生的消息傳回。”
路七身手利索,應該有足夠的能力應對重傷瀕死的荼毒生才對,為何會到現在都沒有這兩人的消息?
陳殊皺眉,驀然響起昨日自己從房間裡醒來,看到荼毒生用接自己玄鐵胚的手打理頭髮。那雙手之前在與他交戰的時候,他明明已經將對方的整隻手都打折了才是。
可那一刻,他卻好端端地用著自己的手。
……
……
難道荼毒生有自愈的能力?
陳殊驚詫,隻覺得這個想法異常荒謬,卻聽解臻聲音低冷道:“是我太大意了。荼毒生如此年輕,應該是在前往天行藏之後就未曾老去,那天行藏詭異異常,荼毒生恐怕已經得到了太祖皇帝想要的東西。”
太祖皇帝初聞民間無魂之人傳聞,斷定神秘之所中有長生秘密,引發二十多年前的奪帝風波。
天行藏竟然真的存在這麽離奇的東西?!
陳殊悚然一驚,手上寒栗乍起,忽地想到自己從盜骨身上搜出來的天行藏鑰匙。
如果荼毒生當真從天行藏獲得了什麽,如果他身上這把鑰匙若是重見天日,恐怕又真的會再度引起新的血雨腥風。
“皇上暫且安心,現在雖然沒有路大人的消息,至少證明路大人沒有遭到荼毒生毒手。”陳殊勸慰道。
解臻低低應了聲:“荼毒生詭計多端,現在他已逃脫,你觸動他的逆鱗,也需要小心提防。”
解臻說的“觸動逆鱗”應該是指他將荼毒生的容貌當做海捕文書下發各個衙門的事情,陳殊想到文書裡面的內容,又古怪莫名地應了聲是,略過話題。
房間裡很快又陷入沉默,隔了一會兒,陳殊忽地起身道:“皇上,臣已經在皇宮待了一天了,也該回自己府上了。”
留宿在乾天宮肯定不是什麽好事,經由荼毒生的海捕文書,陳殊想到林辰疏在外的名聲,不由得頭皮發麻。
如果解臻是偷偷帶他進宮的,那應該不會惹來旁人緋議,可若是外人知道他在解臻房間裡留宿一晚……
他剛想到這,卻聽解臻道:“你進宮之後,我便已經派人前往廷尉替你告假,常恭欽是我的人已經知悉,這幾日你都無需再去衙門上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