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難道就是那天暗中帶走盜骨的人?
“你是何人?”池梁看向樹枝前方的人,暗中摸向身側的寶劍。
“我是誰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知道盜骨的下落。”那青年在枝頭上輕輕一哂, 忽地從袖中掏出一樣事物來。
今夜月光皎潔,將那事物也照得清清楚楚。池梁一眼看去, 發現青年手上拿著的竟然是半張烏鴉面具,半面猙獰,尖喙輕勾,正是江湖錄上第十一名盜骨隨身佩戴的面具!
盜骨出手速來鴉面不離身, 這人肯定和盜骨有關系!
池梁暗中盯著那青年動作, 卻見那青年擺出鴉面之後,竟然往自己的臉上輕輕一扣,單眸亮盈盈地:“池先機, 不如你把你的報酬分一半給我, 我告訴你盜骨在哪,如何?”
這人個子高挑瘦削,配上盜骨的鴉面半面猙獰,竟然有說不出的神秘感覺。
且這人是怎麽出現在宰相的府邸裡的?
池梁暗暗打量, 想認出這人到底是江湖上的什麽人物, 沒有立即答話。
“嘖, 看來池先機還挺猶豫的,那便算了吧。”陳殊頂著鴉面, 略帶遺憾道。
“等等!”池梁一驚,連忙道。
方守乾讓他追查盜骨下落,他一直沒有找到韓珩的蹤跡, 已經在方守乾面前大失面子,此時連忙出聲想要留住這個知道盜骨秘密的人。
陳殊笑了聲,卻不理他,從樹枝上一躍掠出,一步飛入旁邊的房頂上。
青年的身影黑糊糊的,輕功卻端的高絕,又在房頂上踏了兩三步,隨後縱身跳出宰相府。
“哪裡走!”池梁眼睜睜地看著青年遁入黑暗,忽然想到方守乾的任務,心中大急,不再猶豫地飛身躍上宰相府的房頂。
房頂處,已經看到那黑衣青年在月光下躍入尋常百姓人家的房頂。
夜晚降臨,這京城何止千戶萬戶的燈火,此時在方守乾的府上,池梁一眼看去唯見縱橫錯落的房屋。若是這名黑衣人徹底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怕是之後都很難再尋到盜骨的下落。
更何況盜骨身上還有方守乾必須要封口的消息,萬一那盜骨把秘密告訴此人怎麽辦?
想到這裡,池梁再不猶豫,飛快地動用輕功,往黑衣青年的方向追趕去。
黑衣青年處,陳殊暗暗放慢腳步,轉頭見池梁人影追來,輕聲笑了笑。
池梁在為方守乾做事,從他的身形和配劍上來看都和楊戊描述的相似,只要將此人拿下送到廷尉去,恭常欽肯定會抓住機會打開梁府破案的僵局。
他故意出言引池梁離開宰相府,便是為了擒拿這人。
陳殊伸手解開背後的玄鐵胚,眼角尾處,已經瞥見池梁的身影靠近。
他見機從房子上躍下,走入坊間的胡同裡。
池梁一路上緊緊觀察著陳殊的動作,很快便見到這黑衣青年一個人靜悄悄地沒入一條京城巷子。
月光穿不透矮牆,胡同裡面一片黑暗。
池梁怕跟丟黑衣青年,也跟著直接從房上躍下,正好落到巷子中間。他欲要出聲阻攔青年,但剛落地之時,意識之間忽地閃過一道預警的念想。
他一驚,便見腦後一陣疾風呼嘯的聲音。
“!”竟有人偷襲他!
池梁驟然拔劍,急忙回擋。
“彭——”池梁的配劍往後抵擋,堪堪架住一個沉重的長狀物體。那長狀物體通體用布條裹著,根本看不出是什麽東西,但裡頭的重量卻十分恐怖,竟然池梁的劍身都彎了彎。
而拿著那長狀物體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剛剛在追趕的黑衣青年。
黑衣青年此時隱藏在暗色當中,唯有一雙眼睛隱隱發亮。
“你使詐?!”池梁很快反應過來,這個青年很有可能是故意引他出宰相府的!
“嘿!”那青年掩蓋在半面鴉面後的唇忽地勾了勾,手中的長條武器又抬起,往池梁的頭再度掄來。
池梁有如預感,連忙飛快後退閃過,手中寶劍折射出錚亮的劍面:“你到底是何人,竟敢挑戰我先機劍?!”
先機劍池梁,江湖錄排名第八,其劍有悟玄理,辨先機,有預判,尋常江湖人根本無法與其做敵。兩年前,他正是靠著這先天敏銳的預感,助空侯大師識破一寸銀疏路通明的暗器,將其擒獲,送上寒山審判。
他的劍專破各種武器,只要來的人不是江湖錄上前五的人,根本沒有人是他的敵手。
而現在竟然有人膽大到要引他出來!
池梁冷冷地看著眼前的青年,欲持劍反擊,卻見青年聽到他的話之後目光閃出一道奇異的光來。
“先機劍是麽?”青年喃喃問道。
池梁冷笑,以為青年終於知道自己的名頭,卻見那青年忽地又是一拎手中的武器,隨後一棒揚起,又是夾帶著疾風呼嘯,往他揮了過來。
還來?
不知天高地厚!
池梁先機瞬間預判到對方動作方位,持劍一擋,順便要隨著劍勢往青年的漏洞鑽去。然對方的武器和自己的寶劍相撞後,一道強悍無比的力道直接碾壓而過,他的劍身猛地一震,竟然“砰”地一聲直接崩斷。
精鐵鑄造的劍身宛如琉璃一樣被破成兩截,空中還有無數細小的斷裂碎片反射著微弱的光,叮鈴鈴地在池梁的瞳孔裡閃爍。
也在此刻,對方的武器已經朝他身上掄來。
“啊——”失去寶劍的池梁立刻被千年玄鐵打個正中,隻極為短促地慘叫一聲,整個人已經被千年玄鐵的力道打飛,直接甩出原地三丈的距離,倒在地上不動了。
他倒著的地方正是胡同的岔道口,正好有月光照到池梁的身體上,略微可見胸口的起伏,但人已經徹底昏迷。
陳殊松了口氣,手持玄鐵胚,邊走邊將臉上的鴉面收回,臉上姬長明的容貌飛快褪去,重新恢復成林辰疏的容貌。
眼下只要把池梁綁到廷尉的牢獄內,這案情就會有新進展。
“叮鈴鈴……”
陳殊思考間,耳邊鈴聲響起。
他幾步走到池梁旁邊,一把拎起池梁的身體。
“叮鈴鈴。”空氣中又有一段鈴聲響起。
這鈴聲十分清脆,在晚風中清晰悅耳。
陳殊微微一愣,往聲源處看去,但他剛剛一抬眼,忽地空中異變突起,借著岔道口的月光,三道極細極細的銀針泛著瑩瑩綠光,竟往他的方向破空而來!
陳殊側身避讓,只見銀針在他眼前掠過。那銀針長一寸,銀針上卻有一股腥意,顯然是帶有毒素,陳殊只看一眼,便發現這銀針上的毒和之前齊言儲手下用的黑匣子毒素如出一轍。
“荼毒生?”
陳殊驚詫,他目光一定,再度看向鈴聲處,只見一人此時正悄無聲息地立在岔道口前的房頂上,他額前留著一小撮劉海,後腦上整整齊齊地縛著一個發帶,發帶上系著鈴鐺,清風拂過,便有鈴鐺叮鈴鈴地響起,與著晚風相伴,長夜無寂。
月光下,劉海邊,男子容貌俊美,但年紀卻不大,正如盜骨在畫像上描繪的一般。此時那海捕文書的畫中人正一步一步往陳殊的方向慢慢踱來。
他身上穿著一身天藍色長袍,每走一步,那長袍下的布料便拖著瓦面輕輕拂過,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哼,這路通明的銀針不過如此。”鈴聲中,荼毒生的聲音響起,聲音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語氣卻陰寒中帶著譏誚,“林辰疏,久仰大名呀。”
——荼毒生果然出現了。
海捕文書公布了荼毒生鴆安予的容貌,卻並未公布這人姓名。陳殊特地對文書進行過濾模糊,特地留了“用毒”“斷袖”等信息,好讓荼毒生查到是自己所為。
但陳殊沒想到鴆安予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手上還有池梁拎著,陳殊微微收緊手中的玄鐵胚。
“鴆安予?”他也確認問道。
鴆安予聞言輕輕笑起來:“是呀,廷尉少卿林大人,我還要多謝你的一番宣揚,害我這張老臉最近幾日都不知道往哪裡放呢。”
“……”鴆安予的年紀明明看上去不過二十歲,卻自己稱自己“老臉”,竟讓人有說不出的違和感。
鴆安予卻沒有這樣的意識,反而看了眼前面的陳殊,忽地撮起一束鬢發撂了撂,俊美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看不清感情的笑意。
“也不對,你雖是廷尉少卿,恐怕卻並非是林辰疏吧?”荼毒生笑容帶著一絲邪氣,“你剛剛那副樣子,有幾個人知道呀?”
“!”荼毒生竟然在暗處發現了他原來的臉。
“既然知道我是廷尉少卿,鴆安予,那便與我一道回廷尉把梁府的事情說清楚。”陳殊心中驚訝,但臉色卻沒有變。
荼毒生看看陳殊,又看看他後面拎著的池梁,冷笑道:“若我說不去呢?”
陳殊已經將池梁放下,把玄鐵胚拎在手裡。
他這動作無疑是代表自己的立場,荼毒生見狀站立,嗤地笑起來:“好、好!敢挑釁我,我也正看你很不順眼。”
說著,他手袖一翻,那股沾在銀針上的難聞腥意頓時於他袖中翻出,伴隨著一道凌厲的掌風往陳殊撲面而去。
這毒氣恐怕沾之必死,陳殊見旁邊還有池梁躺著,當即手執玄鐵胚轉動,罡風四起,與那掌風撞個正著。
黑夜裡原本看不清楚地面上的事物,但陳殊的罡風與荼毒生的掌風相觸,竟然有氣化形,於碰撞處轟擊四散,氣道在陳殊的罡風罩處流走潰滅。
“嗯?”荼毒生忽然皺了下眉,眼睛宛如貓一樣眯起,露出凝聚的瞳孔。
陳殊卻沒有答話,輕功運起,一步往荼毒生方向劈頭殺至。
荼毒生冷哼一聲,瞬間一手伸出,直接抓住陳殊砸下的玄鐵胚。
“哢嚓。”玄鐵與荼毒生的手相接,空氣中傳來細微的骨裂聲。
荼毒生臉色倏地一變,顯然沒想到對方的玄鐵胚上面有這麽大的力道。
陳殊見荼毒生接住,沉眉,作勢要再補一棒。
荼毒生卻哪容他這樣放肆,單手緊緊鉗住林辰疏的玄鐵胚,與此同時,一道黑色毒霧從袖中彈出。
陳殊與荼毒生靠得近,玄鐵胚又在對方手裡,正好被毒霧噴個正著,立刻察覺到自己的呼吸一滯,連心臟都驟停了一下。
……中毒了?
陳殊隻覺得一股窒息感覺漫天壓下,他腳下踉蹌了幾步,連忙按著頭搖了搖。
讓人奇怪的是,那纏繞在他感官的可怕的毒素竟然隨著他的動作如同潮水褪去。
“!”荼毒生看著林辰疏的眼睛恢復了清明。
毒霧是荼毒生私藏的致命強毒,竟然對眼前這個人沒有一點影響……
這怎麽回事?
荼毒生臉色微微一變。
陳殊卻不容鴆安予反應,手上力道加重,舉起玄鐵胚又要往對方身上打去。
“……”
有剛剛的經歷,鴆安予不再用手去接對方的武器,他立時飛身後退,手中又彈出一道煙霧。
煙霧同樣有毒,中毒的人將會三步斃命。
荼毒生皺眉,等著陳殊的反應。
但這一次,陳殊卻直接穿了過來,連面色都沒有動。
荼毒生:“……?”翻車了?
鴆安予臉色再變。
陳殊已經追了過來。
林辰疏的容貌在月色下精美,然動作幹練得可怕,夜色打鬥中目光至始至終只有一個目標。
敵進我進,敵退我亦進。
他的輕功很強,鴆安予自詡速度不弱於盜骨,卻沒想到林辰疏的速度更加恐怖。每次他跳到一個房頂,就有對方拿著武器一棒揮至,窮追不舍,凜凜生威。
鴆安予有時會動用武力化解陳殊的招式,有時也會布下毒陣阻擋陳殊的腳步。
但他很快發現,自己的毒陣對陳殊根本不起作用,除了一開始的毒能夠讓對方眩暈一陣,後面那些讓世人聞風喪膽的毒對於陳殊而言根本形同虛設。
這算是什麽人?
鴆安予驚訝地看著林辰疏的身影,心中忽地閃過一個離奇的念頭。
“荼毒生,別跑。”那念頭思量起,耳邊已經有林辰疏攜千年玄鐵凌厲殺至的聲音。
這要是被對方打到,他可能要休息半天的時間!
鴆安予眉間一凜,不再遲疑,手中忽地捏起一截短短的陳舊的熏香,催動內力,燃起香尖。
一道幽幽的異香忽地在空中慢慢泛開。
陳殊已經拿著玄鐵胚殺至,他已發現自己不懼怕荼毒生的毒物,此時見荼毒生在前,立刻飛身而上。
玄鐵胚掄起,很快就要打到荼毒生的頭顱。
也就在此時,那異香傳入他的鼻尖。
香味有些熟悉。
“你……什麽香?”陳殊的臉色忽地一變,隻覺得這香竟然和當初路七按頭讓自己就醫的化仙散極為相似。
他惶然一驚,隻覺得全身的力氣飛快地消失,整個人雙膝一軟,便往地上倒去。
荼毒生看著眼前忽然失去行動力的林辰疏,直見對方在房頂上撐著站起,複又倒下,這才震驚地回神。
……他問這是什麽香?
“這是天行藏裡面的迷仙引。”荼毒生慢慢道。
然而這時候陳殊已經聽不到,他的玄鐵胚掉落在地,人也無力地闔上了眼睛。
他倒在荼毒生的三步前,原本前一刻還殺機淋漓,現在卻容顏溫順脆弱得不像個殺神。
月色下,在林辰疏癱軟的手臂上,有一道奇異的鼓點順著青色經脈慢慢動了一下。
然荼毒生卻沒有在意,他盯著林辰疏,忽的把人從地上抱起來。
“有意思。”他忽的輕輕笑了聲,伴著風中鈴鐺響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