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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碎玉投珠 - 34.第 34 章字體大小: A+
     

    購買比例不足,此為防盜章,24小時候撤銷。

    丁漢白中午在對面的追鳳樓吃飯,博物館的領導請客,感謝他之前雕刻漢畫像石,吃完從酒店出來,隱約看見丁延壽帶紀慎語進了玉銷記。

    他應酬完過去,門廳只有夥計在,步入後堂操作間看見丁延壽親自擦機器。「爸。」他喊道,走一步倚靠門框,「你今天不是去二店么?」

    丁延壽說:「你二叔跟爾和在,不用湊那麼多人。」

    兩句話的空當,丁漢白注意到桌上的紙箱,裡面層層報紙裹著,拆開是那塊芙蓉石。他就像個炮仗,急眼爆炸只需一瞬間:「你怎麼又碰我這料?!紀珍珠呢!我讓他看著,他這個狗腿子!」

    話音剛落,紀慎語從外面跑進來:「誰咋呼我?」

    見是丁漢白,他解釋:「師哥,師父讓我帶過來拋光,沒想做別的。」手裡的鹿皮手絹濕噠噠,他將細雕過的芙蓉石擦拭一遍,轉去問丁延壽,「師父,我們是不是各拋一半?」

    丁延壽也擦好了打磨機:「你拋他那半,他拋你那半。」

    拋光是玉雕的最後一項,最後這一下要是沒哆嗦好,等於前功盡棄。這塊芙蓉石他們定稿花費一天,勾線出胚花費一天,細雕更是廢寢忘食身心俱疲,一旦拋光完成,這場切磋就有了結果。

    前面都是各憑本事,但丁延壽讓他們給對方拋。

    丁漢白蔫著樂:「你想看我們互相使壞,還是合作愉快?」

    丁延壽也蔫著樂:「那就看你倆的覺悟了。」

    石頭不能劈兩半,那他們只好分先後,紀慎語率先給丁漢白那半拋光,沉心靜氣,忽略掉身後的父子倆,極認真地完成。

    他之所以認真,不是怕怠慢會惹丁漢白炮轟,純粹太喜歡這物件兒,只想儘力達到完美。

    完成後交接,紀慎語忽然惴惴,他能心無二致地為對方拋光,丁漢白能嗎?

    他按照紀芳許的方法雕刻,要是丁漢白故意使壞,成品的光感必然大打折扣。

    紀慎語立在一旁沒動,垂眸盯著那塊銀漢迢遞,機器開了,他伸食指點在丁漢白的肩頭。丁漢白抬臉看他:「有事兒?」

    他不好明說:「……別划著手。」

    丁漢白似覺可笑,沒有理會,剛要開始便感到肩上一沉。還是那根修長的食指,按著他,繭子都沒有卻帶著力道。

    他再次抬臉:「你看上我這肩膀了?」

    紀慎語憋半天:「……千萬別划著手。」

    丁漢白幾欲發飆,揮掌將紀慎語推開,這時丁延壽在後面幸災樂禍:「他這是對你不放心,怕你壞了他的功德。」

    「師父……」紀慎語急忙沖丁延壽打眼色,再看丁漢白,那人儼然已經橫眉冷對。真是不好惹,他轉身去整理庫房,結果如何聽天由命吧。

    客人來了又走,喜鵲離梢又歸,如此反覆。

    紀慎語立在後堂檐下,等屋內機器聲一止便偏頭去看,看見丁漢白拿毛筆掃飛屑,沉著面孔,抿著薄唇,毫無大功告成的興奮。

    難道真沒拋好?他擔心。

    丁漢白久久沒起身,注視著芙蓉石不知在想什麼,想夠了,看夠了,隻字未言去了屋外洗手。紀慎語野貓溜家似的,輕巧躥進去檢查,一眼就笑開了。

    「師父!」他向丁延壽獻寶,「這座叫銀漢迢遞,人物鳥禽都有,你划的四刀改成了銀河……師哥拋得真好。」

    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有點不好意思。

    丁延壽戴上眼鏡端詳,評價:「設計出彩,雕刻的手法也沒得說,人物清瘦,不像漢白慣有的風格,開始我以為是你刻的。」

    紀慎語答:「師哥說這料晶瑩剔透,而且雕牛郎織女,瘦削才有仙氣。」

    他回頭看一眼門口,丁漢白還沒回來,可他等不及了,問:「師父,你覺得哪一半更好?」

    丁延壽反問:「你自己怎麼看?」

    這話難答,答不好准得罪人,但紀慎語打算實話實說:「單純論雕刻技藝的話,師哥比我好,他太穩太熟了,我和他一起雕的時候就非常吃驚,也非常佩服。」他頓片刻,湊近給丁延壽說悄悄話,「不過我這部分光感好,每一刀都是最好的位置,是不是師父?」

    丁延壽一愣,隨即嗤嗤地笑起來。他原本四個徒弟,那三個向來怕他,也恭敬,許是他帶著一家之主的威嚴。而丁漢白難以管教,吵起來什麼都敢嗆嗆,叫人頭疼。

    從來還沒有哪個徒弟這樣離近了,眼裡放著光,像同學之間嘀咕話,也像合謀什麼壞事兒。他把紀慎語當養兒,此時此刻小兒子賣乖討巧,叫他忍不住高聲大笑,樂得心花怒放。

    丁延壽也壓低聲音說悄悄話:「是,芳許的絕活你都學透了。」

    紀慎語並非一定要分高下,他更想獲得丁延壽的認可,讓對方認為他有價值。「師父,其實……」他欣喜漸收,「其實我原本想捂著這絕活,只有我會,那我對玉銷記就有用。」

    丁延壽點點頭,認真聽著,紀慎語又說:「但是你對我太好了,師哥又是你親兒子,要不我教給他?」

    洗手歸來的丁漢白仍沉著臉,不知為何拋個光像破了產。紀慎語見狀覺出不妙,抱起芙蓉石躲災,逃往門廳看櫃檯去了。

    屋內只剩下丁家父子,丁漢白落座嘆口氣:「說說吧,師父。」

    丁延壽道:「不相伯仲,手法上你更勝一籌,怎麼著也不至於這麼意難平吧,難道你還想大獲全勝?」

    丁漢白大獲全勝慣了,只勝一籌就要他的命,他還輕蔑地笑話過紀慎語,現在想來怎麼那麼棒槌?關鍵是……他有些害怕。

    他怕紀慎語有朝一日超過他。

    也不能說是怕,還是意難平。

    「兒子,放寬心。」丁延壽很少這麼叫他,「行里都說我的手藝登峰造極,我只當聽笑話,但別人怎麼誇你,我都接著。你是我兒子,你從小有多高天分,肯下多少苦功,我最清楚,只要你不荒廢,你就能一直橫行無忌。」

    丁漢白被這用詞惹笑,笑完看著他爸:「那紀慎語呢?」

    丁延壽如實答:「慎語太像芳許了,聰慧非常,悟性極高,毛病也都一樣,就是經驗不足。之所以經驗不足,是因為他們喜歡的東西多,又因為太聰明什麼都學得會,無法專註一樣。」

    丁漢白打斷:「還會什麼?」

    丁延壽說:「那我說不好,他跟著芳許十來年,不可能只會雕東西。」略微停頓,拍拍丁漢白的手背,「你根本不是怕被攆上,你怕,是因為他擁有你不具備的東西。他喜歡雕東西,雕什麼都傾注感情,可你捫心自問,你是嗎?」

    這正是讓丁漢白不安的地方,丁延壽早說過,他出活兒,技術永遠大於感情,難聽的時候甚至說他冷冰冰地炫技。

    丁延壽也警告過他,無論他愛不愛這行,都得擔負責任,他應了,從未鬆懈,但也僅此而已,無法加註更深的感情。

    門廳里安靜無聲,西邊櫃檯擺著銀漢迢遞,紀慎語坐櫃檯後頭,膝上放著盒開心果,為掩人耳目還在開心果里摻一把冰飄,假裝自己沒上班偷吃。

    咔嚓嗑一粒,扔起來仰頭張嘴,吃到之前被人伸手接走。他扭頭看丁漢白,沒說什麼繼續嗑,嗑完主動給對方,問:「你和師父聊完了?」

    丁漢白「嗯」一聲:「誇你了。」

    紀慎語又問:「師父誇我,你吃味兒嗎?」

    丁漢白說:「我誇你來著。」

    紀慎語信,他一開始就知道丁漢白在意什麼。嗑完開心果,他與丁漢白無聲地看櫃檯,有客人一進來就詢問芙蓉石,他們倆裝傻子,答都不好好答。

    精雕細刻,不捨得。

    但最後還是賣了,開張吃半年,紀慎語高興地跑去找丁延壽,喊著他給玉銷記掙錢了。丁漢白獨自悶笑,不太明朗的心情也跟著好起來。

    二人待到關門打烊,下班后丁漢白訛丁延壽請客,乾脆又去了對面的追鳳樓。吃飯時,丁延壽問紀慎語是否想念揚州的館子,沒想到紀慎語搖搖頭。

    「揚州館子和師父吃遍了,不新鮮了。」他說,「後來師父也不愛下館子,只讓保姆變著花樣做,這不吃那不吃,養生。」

    丁漢白隨口說:「養生還早早沒了。」

    嘴太快,不妥也已說完,小腿骨一痛,丁延壽在桌下踹他一腳。他夾起焦黃的牛油雞翅給紀慎語,說:「來,別生氣。」

    紀慎語喜歡這雞翅,咬一口嘟囔:「沒關係。」

    師徒三人飽食一頓,回家時天都黑透了,不過小院換了新燈泡,比平時亮許多。丁漢白明天終於要去上班,進屋后就站在衣櫃前找衣服,紀慎語澡都洗完了,他才堪堪準備好。

    丁漢白磨蹭著去洗漱,洗完在院里走來走去散步,見卧室燈亮著,喊道:「珍珠!出來!」

    紀慎語閃條門縫:「大晚上為什麼要散步?」

    丁漢白故意答:「養生啊,向紀師父學習。」

    紀慎語跑出來揍他,喊他大名,踢他要害,卻樂著。他伸手制住,擰巴胳膊,絆著腿,卻假裝求饒。

    對方腕上套著個東西,涼冰冰的,甩來甩去不消停,丁漢白一把攥住:「你這手鏈真大氣。」

    紀慎語搶過琥珀墜子,笑意還沒散,露著幾顆白牙。

    鬧騰夠了,丁漢白關燈,小院頓時黢黑,他和紀慎語在這黢黑中往前走,接著上台階,到門口時分別。「睡吧。」他不常說晚安。

    紀慎語忽然拍他:「師哥,我想回贈你一個禮物。」

    過來一陣風,梢兒上的喜鵲叫了,夜空里的雲也被吹開,星星露臉,月光讓丁漢白看清了紀慎語的面孔。

    那人雙目灼灼,認真地要和他禮尚往來。

    禮物……叫人莫名想起假翡翠耳環。

    丁漢白退後直言:「你可拉倒吧。」

    最震撼他的是,價值那麼高,卻是件仿品。

    仿品等級複雜,最低級的就是市場上的假貨,批量生產,外行人也能一眼辨出;其次高一級,光看不夠,要上手摸;再高又可細分,全憑作偽技藝的精湛程度。

    紀慎語忍不住想,梁鶴乘知道那瓶子是贗品嗎?會不會珍藏許久,一直以為是真的?他鬆開窗棱,惶然轉身,全然忘記丁漢白還在窗外,只顧自己難安。

    抬眼瞥見書桌上的青瓷瓶,他又產生新的疑惑,丁漢白連自己做的這件都不能十拿九穩認出來,怎麼能信誓旦旦地認定百壽紋瓶為假?

    紀慎語說出心中所想,丁漢白沒答,只招手令他跟上。

    一步躍出走廊,丁漢白隨手將背包扔石桌上,兩手空空帶紀慎語去了前院。前院最寬敞,丁延壽和姜漱柳的卧室關著門,門口卧著只野貓。

    丁漢白土匪作風,開門氣勢洶洶,把野貓嚇得躥上樹。他領紀慎語進屋,直奔矮櫃前半蹲,蹲下才發覺沒有開小鎖的鑰匙。

    紀慎語蹲在一旁:「紅木浮雕?」

    剛才還三魂七魄亂出竅,這會兒看見柜子又開心了,丁漢白沒理,在床頭櫃中翻出一盤鑰匙,每一枚鑰匙上有小簽,按圖索驥終於將鎖打開。

    他從櫃中取出一花瓶:「你看看這個。」

    紀慎語拆開棉套,大吃一驚:「百壽紋瓶!」

    熟悉的款識,觸手冰涼滑膩,紀慎語的腦中本就烏泱一片,這下又來一樁奇怪事。丁漢白起身去床邊坐著,說:「我也許分辨不出你那個百壽紋瓶的真假,但我確定這個是真的,所以那個就是假的。」

    紀慎語問:「這個是怎麼來的?」

    丁漢白笑出聲:「是你爸連著那本圖冊一併送給我爸的,所以鎖在柜子里,不捨得擺出來落灰。」

    峰迴路轉皆因緣分奇妙,紀慎語抱著瓶子撒癔症,半晌咧開嘴,望著丁漢白嗤嗤笑。這時院子里野貓狂叫不止,貌似有人來了。

    犯罪現場沒來及收拾,丁延壽開門出現,看見他們倆之後瞪眼數秒,反射弧極長地喊道:「大白天在這兒幹什麼?!」

    丁漢白拽起紀慎語,說:「我告訴他紀師父送過你一個百壽紋瓶,他好奇,我就讓他看看。」

    丁延壽不買賬,反問:「你的鼻煙壺雕完沒有?」

    貓在古玩市場好幾天,早把功課忘得一乾二淨,丁漢白敷衍扯皮:「那天上班幫組長搬東西,把手傷了,疼得我使不上勁兒……」

    「放屁!」丁延壽氣得踹門,「你又連著曠班,當我不知道?!」

    丁漢白混不過去,繞過圓桌往外沖,還不幸挨了一腳。紀慎語見狀放下瓶子,喊了句「師父息怒」,也速速奔逃。他們倆狼狽又滑稽,回小院后把氣喘勻,紀慎語進書房繼續寫作業,丁漢白拿上白玉也進去,要雕鼻煙壺。

    椅子挨著,紀慎語盯著做一半的數學題迷茫,解題思路斷了。

    丁漢白湊來:「我數學不錯,給你講講。」

    這毛遂自薦的語氣太篤定,紀慎語只好乖乖奉上卷子,他原本認為丁漢白是不愛學習的那類人,待題目講完,稍微有些改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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