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池恍惚了整整一天。
就連楚菁菁都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 問他是不是不舒服。廖池告訴她沒事,默默忍受著內心愈演愈烈的痛苦。
下午的會議他整個處在左耳進右耳出的狀態,腦子像是生了鏽, 一想問題就吱嘎吱嘎的響。
到了晚上他終於緩過勁來, 安慰自己不過是又恢復了認識林緒清之前的生活。他早就習慣了孤獨,等最難捱的那一段時間過去, 日子就會回歸正軌——他們所面對的只是短暫的離別,僅此而已。
但所謂由奢入儉難, 已經徹底地習慣了另一個人的陪伴, 他還能找回過去那平和到無所謂的心態嗎?
他心裡隱約有著答案。
回到家廖池躺到沙發上, 襯衫袖子挽至手肘,他抬起胳膊遮住眼睛,什麽都不想乾。以往這個時候他可能和林緒清一起在溜盼盼, 或者是親密地擠在一起看電視。
林緒清年輕氣盛,總會不老實地撩撥他,而他本來欲望就不太強烈,身體也支撐不了這樣頻繁的求歡, 有時候被鬧煩了,就會佯裝生氣把他踹到一邊。而那個男人總是毫不在意地重新湊過來,像是根本沒脾氣。
別再想了。他在心裡對自己說到, 再想也改變不了什麽,只會讓自己更加難受罷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幾乎就要在沙發上迷迷糊糊睡著了,放在茶幾上的手機突然響起。
廖池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皺著眉頭抬起手,被吊燈的光刺地眯了下眼。他摸過手機,昏沉沉地看了眼來電顯示。
林緒清。
這無比熟悉的三個字讓他瞬間清醒過來,他猛地坐直身子,顫抖的手指試了兩三次才滑開通話按鈕。
“喂?”
“是我。”禮貌的語調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不合時宜的幻想,林謹源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的異樣,略微一頓才繼續說道:“你現在能下來一趟嗎?我有點事要跟你說。”
失落巨浪般凶猛落下,把他拍了個頭暈目眩,廖池無聲地深吸口氣,壓平顫抖的聲線:“好,我這就下去。”
匆匆披上外套出了門,廖池在電梯裡系好扣子,走出樓道一眼便看到了正等著他的男人。
他站在路燈下,雙手抄在兜裡,穿的依舊是早晨那一身——那是廖池在商場一眼挑中的,完美襯出了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形。
他正偏頭看著健身器間玩鬧的孩子,燈光將他臉龐照的很亮,從額頭一路向下,掠過鼻梁,薄唇,下巴,再到喉結連成硬朗的曲線。只是這英挺面容上再沒了他熟悉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眉眼間縹緲的淡漠。
這時林謹源轉過頭來,對廖池微微一笑,迎著他向前走了兩步。廖池在他面前站定,縱使心中有再多隱秘的不滿,但面對這張朝夕相處的臉和令人傾佩的靈魂,還是情不自禁地放柔了語調:“怎麽了?”
“我要走了,過來和你說一聲。”林謹源輕聲道:“顧川查到了魔的蹤跡,它正拚命尋找能夠使自己力量恢復的方法,我需要去找它。”
“這一趟可能會有點久,我想了想,還是覺得要把這個還給你。”林謹源抬起握成拳的右手,廖池雖然不明所以,還是伸出手來。
林謹源將什麽東西鄭重地放在了他掌心。
他的手很乾燥,一如既往的暖洋洋,但彼此的相觸不過一瞬。林謹源收回手,鉑金戒指反射著燈光晶亮,安靜承載著兩人的目光。
“……”廖池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我不適合繼續戴著它。”林謹源笑了笑,無名指上戒指的勒痕扎眼得很:“事情結束後,再替我還給他吧。”
廖池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回去的了,還帶著男人體溫的戒指一下子把他剛建造出雛形的防線擊得粉身碎骨。他從來都沒有外人想象中的那麽堅強,他只是能忍。
幼年時他忍著恐懼逃出男人的魔爪,少年時他忍著痛苦把一切扔給魔強顏歡笑,而現在,他要開始忍受離別了。
臨睡前,他將林緒清的戒指和他的一塊,系在了脖頸間的紅繩上。
也是在這時,廖池終於真切地感受到他真的是離開了。
目送廖池的背影消失在視線那頭,林謹源緩緩舒了口氣,轉身離開,和早晨相比他的步伐穩健了許多,廖池的悲傷傳遞到他身上,但很快被更堅硬的東西替代了。
他沒有太多時間去照顧每個人的感受,那沉重的使命壓得他無暇顧及更多。
一身水藍色衣裙的姑娘正雙手托腮坐在花壇邊沿,盯著高處不斷撲向燈罩的飛蟲發呆,見林謹源過來,她忙站起身,笑著喊道:“先生。”
仔細看去百羽衣似乎有什麽地方和之前不一樣了,不似刻意營造出的溫婉,她臉上的燦爛笑容是真正發自肺腑,眼眸閃亮如同映著星光。小動物般的眼神讓林謹源不禁失笑,他拍拍她柔順的發頂,道:"走吧。"
百羽衣趕忙跟上,她伸出手,想要像過去跟在他身後時那樣去拉林謹源衣袖,卻一眼看到了他手上的戒指痕。
百羽衣懸在空中的手一頓,她抿了抿水潤的唇,指尖堪堪擦過林謹源袖口,並未被他察覺到。
先生現在正使用的這幅身體有他的愛人,她不應該做出任何逾越的事。
為了讓百羽衣能夠輕松地跟上,林瑾源刻意放緩了腳步。一隻半透明的靈蝶從黑暗中翩躚飛來,試探兩圈,輕盈地停在了他肩頭。
林瑾源偏頭看了那小東西一眼,沒有說什麽,如同得到了默許,百羽衣輕輕松了口氣,眼底的雀躍怎麽也掩不住。
不過已經足夠了,能夠這樣陪伴在先生身邊,是過去她想都不敢想的。
“今晚回去後準備一下,明天一早我們就出發。”伸手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林瑾源再次確認道:“一路上會很危險,你確定要跟著我一起去嗎?”
“是。”百羽衣堅定地點點頭:“能夠和先生一起,是我的榮幸。”
林瑾源見她去意已決,便不再勸說。平心而論,他不願意讓這個姑娘跟著他探尋危險,無論是出於蠡多年前的請求,還是他隱秘的私心。
但他還是要尊重她的選擇,不可否認這麽多年她成長了很多,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只會躲在樹後偷偷看他的小姑娘了。
燦爛星光照亮兩人的身影,也隨萬家燈火映照在窗戶玻璃上,投出一片五光十色。
翻來覆去了半夜,廖池還是爬起來點燃了金檸的安神香,繚繞煙霧中暗香浮動,將他帶入了隱秘的夢境。
他似乎夢見了自己小時候,但和以往的夢都不一樣,這次夢裡有溫暖的陽光,大片大片灑在花園裡,榕樹下的秋千在微風中輕輕搖晃。
他聽見恣意的笑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循著聲音轉過頭去,卻只看到了沐浴在金色之中的別墅,還有那一茬茬未到花期的綠色植物。
這個夢像是他不清醒時的幻想,飛鳥般掠過他思維的湖面,隻留下粼粼的波紋。
不過至少比什麽都留不下好。
夢中殘余的安然讓他平靜地醒了過來,天色已然透亮,手機定的鬧鍾還有五分鍾才會響。沒有了身邊那個老想著賴床的人,廖池安安靜靜躺了一會兒,待睡意徹底消失,才磨蹭著爬起來。
他去書房拉開桌子最下面的抽屜,拿出一份辭職信。
早就料到了這一走可能會很久,為了不耽誤工作,林緒清事先準備好了辭職書,囑咐廖池一旦他離開,就把他辭退,再招一個辦事利索的秘書。
他看著最開頭的那句“尊敬的廖總”,不知怎麽突然有點想笑。自從兩人關系確定之後,林緒清就再也沒把他當成尊敬的廖總過,反而經常在□□裡用這個稱呼調戲他。
把辭職信拿到公司做了批複,廖池讓楚菁菁告知人事部今天就開始招聘。對於林緒清的“突然離職”,楚菁菁非常驚愕,她想不到任何能讓人一聲不吭就離開的緣由,對此廖池只是解釋林緒清家裡有急事,要走很長時間。
新秘書在一個月後上崗了,是個名牌大學研究生畢業的姑娘。之前白婭楠離開時廖池為了滿足自己內心一點小小的願望讓她找了個男秘書,而現在,縱使再不習慣和女人接觸,廖池也還是任用了這個叫做陳明的姑娘。
之後的半年,都沒有林瑾源的半點消息。
林緒清的電話在通訊錄最上面的位置,每次打電話看到那三個字,廖池總會情不自禁地把手指放在上面想要撥過去,就好像電話那頭仍是他一直等待著的人一樣。
最初的痛苦在時間的流逝中漸漸沉澱,不著形跡地隱匿,只是會讓他在空閑時猛然想起,感到一陣刺痛。
沒有人能察覺到他的異樣,除了廖漣君和孟秦涼。廖漣君盡力想要安慰自己的兄長,卻不知從何做起,只能盡力幫他頂一頂家裡的壓力。孟秦涼和他感同身受,甚至比他還要慘,至少廖池還能等到愛人回來,而孟秦涼,則是在恢復往常風流的生活中做著極有可能根本無望的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