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吾與汝 番外 我是魔?(六)
「娘,給你。」
押著閒雲山莊二莊主陪她也不知到哪裡逍遙了一圈回來的墨兒,一進門,一個包裹送進了我懷內。
我暫且擱下原本待她一回來便一頓小屁股侍候的打算,先看了究竟再說……「這是什麼?」小東西做飛賊去了?
「嘿嘿。」小東西溜黑的眸兒放著賊兮兮的光,「替娘拿一些當年該拿沒拿的東西來嘛。」
「……你回那裡了?」
那裡,雲伯侯府。
那個地方,有著我最年輕時的美好回憶,所以,我從來不會避諱在墨兒面前提起。諶始訓,也給過我美好記憶,所以,我不會讓他在墨兒心裡成了面目可僧夫與父。墨兒回府,我樂見,但前提是,她不是回去做小強盜小飛賊。
「不如你來告訴我,這些東西,你拿的時候別人可知道?「問這個小東西問題,就要直抓癥結,不然,小東西會東繞西繞,把別人繞到糊塗,自己躲一邊掩小嘴樂去。
「現在肯定知道了啦。」
聽罷。「所以,我的女兒到那裡去,做了一回賊?」
「娘,不是賊啦,墨墨只是替娘拿一些您沒拿的東西而已嘛。而且啊,若是賊,定然不敢再去,但墨墨發現恁樣一個發財的好去處,怎可能棄而不選?墨墨已經看好了一個花瓶,下一次帶它出來……如果這次不是走得恁急,墨墨可以拿更多的,好可惜哦……」
「請告訴我,這些物件的失主是哪些位?」同情哦,各位。
「那個紙鎮、那個斑指,是侯爺老爹的;其餘的首飾,是侯爺幾房妻妾的……」
幾房?
「墨墨頭上脖上手上腳上的,是姐姐和冷娃娃的,唉,冰娃娃一定好遺憾,好失望,墨墨唯獨他的東西沒有取,不過墨墨已經留書了,要他備些好玩意好東西,等墨墨下次去拿……」
冰娃娃?冰娃娃?那是什麼東西?
「侯府很冷麼?」
「還好,有香香的姐姐在,抱著睡不冷。」
「那你口裡的冷和冰是什麼東西?」
「不是東西,是娘的女兒和兒子。」
「……好玩麼?」
「好玩嗽,尤其冰娃娃,逗急了臉像是像被撐破似的紅,我一抱住他,更要臉紅,好玩嗽。」
「再回去時,將他帶出來給娘玩玩。」
「冷娃娃要不要?」
「看你方便。」
「喔。」
「姐姐好不好?」
「好好喔,很香香很漂亮。如果不是長得有點像爹,會更漂亮,像墨墨一樣漂亮。」
「她,快樂麼?」
「不快樂,不過,也不難過就是了。」
茹兒呢……
「你除了拿這些東西,還做了什麼?」
果然……「嘻嘻……」
小東西,笑得這樣乖巧,定然大有問題……
「呀呀,娘,你莫打墨墨屁股,墨墨說啦……」小東西滾進我懷裡,纖纖的身兒扭成一條蚯蚓,「嘻,我燒了睛姨的屁股……嘻,她衣服燒起來時,滿府的跑哦,也不知倒地打個滾滅火,侯爺潑了一盆水下去,嘻……她罵我一聲,墨墨又用娘新制的『朱唇燒』將她的嘴給藥成大香腸,哈哈哈……」
一想那樣的情景,我也失笑,「她惹你了?」
「嗯,在旁邊長一聲短一聲地打聽娘的消息,偏偏語氣讓墨墨極不愛,墨墨聽得不高興了,就燃了她的後裙……」
同情你呢,晴翠,你實在不該招惹這小東西。「喜歡侯府麼?」
「不喜歡。」
「為何?」
「侯府沒有娘啊。」
這張小嘴哦……
「娘,侯爺老爹有偷偷打聽娘哦,還拐彎抹腳的,一點也不爽快,哼,墨墨將他氣得鬍子翹起老高……」
諶始訓麼?
那個男人,在我初離侯門時,曾幾到我的家門尋找,後又運用四族在江湖的力量尋我下落,但只是差人捎信,諸如速歸家、兒女想母云云。那時,我正做鏢師,哪有時間理會那等的閒事?
「他還問,娘怎麼沒有一起回來,嘻,他竟以為,娘才一日,終是要回去的,哈哈……」
是麼?這當真有些可笑了……
「遠芳,我將今天的柴取來了,放在灶間……」雲入岳,那個任我勸了千言萬語,拒了千回萬次依然孜孜上門的傻瓜,現身這個精舍門口,一見我懷內的小東西,一張臉當即沉下,「墨墨,上一回你答應我,我將那輕功授了你,你便少纏著遠芳,你食言!」
「哼,是你太木頭啦,墨墨走了三個月,你還是一點進展也沒有,墨墨對你有小小的看不起哦。」
「你怎知沒有進展?遠芳昨天向我笑了八次,比前天多兩次!」
「那你還眼紅這個香香的懷抱作甚,反正我娘多對你笑幾次就夠了啊。」
「那……我也想啊,可遠芳那麼美麗,我不敢啦……」
這兩個東西,當我不存在是不是?「墨兒住口,你也閉嘴!」
「我去劈柴!」他掉頭跑了。
我望著他的背影,嘆息搖頭。
雲入岳,與乾若翰不同。
乾若翰身在王族,那個奢靡環境,使他見慣了薄倖寡情,見慣了朝秦暮楚,對情感本也沒有太多的期待。所以,那人在最戀我時,也不曾讓情感蓋過理智,所以,那樣的人,我不怕傷,亦傷不到。
但云入岳……
出身名門正派,心地清白爽淨,遇我之前,甚至連心儀的姑娘都沒有過,一腔子熱誠就在墨兒小東西的挑撥下,盡用在了我的身上。這樣的人,太正真,太乾淨,太易使人不忍心傷害,在我不能保證自己不會傷害他以前,只能拒他千里。
更莫說,他小我六歲的年紀。
是以,我婉言謝過,暗言示過,明言拒過,惡臉冷過,但是,世上怎會有這樣百折不撓的人?
當年,我身邊尚有乾若翰時,他已經生刺刺讓自已擠進了我的視線而沒有稍移之勢,如今,乾若翰空離,他竟是怎樣也不肯走了。
一個江湖名門的長公子,現已接任莊主,怎樣也算是人上之人罷?怎禁得起這番挫磨?以其地位家世,身邊不會乏了如花美貌妙齡女子罷?怎就如此目不斜視?
還有,他對墨兒……
他對墨兒,不只是討好,而是近乎寵溺了。就算沒有我,他怕業已將墨兒當成女兒來疼,若非如此,挑剔的墨兒對他也不會如此喜歡。
這樣一個男子……
「雪魔女,在不在?給本姑娘滾出來!」
外面這聲呼叱,我聽得奇怪,將懷裡熟睡的墨兒放到長椅上,排閒行到院內。而雲入岳已與來者,兩位年輕貌美的女子對上。
「你們來此做甚?」
「雲莊主,你對不住我堂姐對你的一番真情!你為了一個江湖上惡名昭彰的魔女,拒我堂姐的婚事,你真是沒有眼光!」一位稍矮稍胖的豔麗姑娘,氣勢驚人地道。
豔麗胖姑娘其手扶住的,則是一位嬌滴滴的弱質美人,必然是其口內的「堂姐」無疑。但,胖姑娘望雲入岳的眼神,也並不單純嘛,想來這番討責,不只是代人出頭。
「本莊主從未應過令堂姐什麼,而本莊主的事,與你們毫無關係,趕緊自這裡離開,不然二位將被閒雲山莊列為拒絕往來戶!」
「你……你好過份!」胖姑娘頓足嬌嗔。
我暗笑著稱奇:名門正派的女人罵人,也要如此含蓄嬌羞的麼?
「雲莊主。」嬌弱美人緩抬螓首,臉上已有淚水兩行,「我只想知道,弱心有何不好?哪裡不如別人?你為何對弱心十幾年的戀慕不屑一顧?更置老莊主和夫人的反對於不顧,屈就一個魔女?」
「你哪裡好不好與本莊主何干?本莊主八百年前就告訴了姑娘你,我不喜歡你,是弱心姑娘你自己願意演那戲文裡的棄婦,還一演十幾年沒煩沒倦,憑什麼讓本莊主給你說法?」
這個雲入岳,竟不只是對待乾若翰時嘴下毒利呢。
「還有,本莊主從不會屈就,能讓本莊主愛上的女人,定然是值得本莊主愛的!」
「你……」美人咬朱唇,珠淚又湧,「可是,弱心聽說過,那個魔女她曾嫁人為婦,難道弱心一個黃花女,還比不上一個殘花敗……」
「你給我住嘴!如若你不是女子,我今天就一掌打飛了你!像你這等膚淺俗薄的女子,連她的一根頭髮都不及……」
「你是那個魔女?」胖姑娘首個發現了我,望雲入岳時水濛濛的眼神,立即變成了兩把冰做的刀,「……你還不快離開雲莊主,你……」
我撫了撫鬢,理了理衫,上前三步,笑語溫柔:「我怎麼了?」
我怎可能不瞭解自己的容貌對其他女子會造成怎樣的衝擊?我倒要看看,這位年輕豔麗的小姑娘如何罵我?老?還是醜?
「你……你果然是魔女,閒雲山莊乃名門正派,怎可能娶這樣一個妖裡妖氣的魔女為莊主夫人,那會讓閒雲山莊成為武林同道的笑話,你……」
「給我滾出去!」雲入岳以我從未聽到的一聲暴吼,將兩位美人嚇壞,也把室內的墨兒驚醒——
「娘,發生了何事?」
「娘?」繼墨兒之後,兩女子齊齊喚了一聲,不過,我有自知之明,這兩位美人絕非有意認我作娘。
「這就是那個魔女的女兒?天,母女兩個一對妖精,雲莊主,你被妖精蠱惑了心,回頭是岸吶……」
「滾!」胖姑娘話猶未完,已教雲入岳一掌掀飛。
「瑤紅!」弱美人掩口嬌呼,舉目望郎心如鐵,泣道:「雲莊主,您怎是這樣一個人?你竟也能被美色所惑,你令弱心好失望!」
顯然,她的失望對被失望者並未造諸影響,我只聞雲入岳兩個字:「不送!」
兩位姑娘相攜相扶,含淚帶恨而去。
「娘,云云好帥喔。」墨兒嘻唇道。
我頷首,的確是。
我曾以為,他為山莊大少,現又為一莊之主,且江湖門派對門第、世俗必然不會有太深計較,所以,他才能幾年來在我身邊廝纏。
但今日聽了那兩個女子之言,方知,他也有長者逼婚,也有雙親力阻,甚至也須對上世俗眼光,旁人風語。但這些,他從來沒有要我知道,也從未表現給我知道。在我眼前,他只是那個笑口常開的憨實青年,那個聽從墨兒的詭言詭語百般討好的痴情男子。
這一刻,我明白,錯失他,我必後悔一生。
「遠芳,對不起,我不會再讓人打擾你……」
「入岳,從現在開始,我讓你喜歡,也試著喜歡你……」其實,不必試著,我知自己已然心動。
「啊?」有個傻瓜,卻瞠目結舌呆住。
「哈,笨雲,我娘說她不再趕你了啦!」
「啊——!」
他竟仰上屋頂,仰天狂叫,這人……
「遠芳,你不會後悔的,我不會讓你後悔的,我會讓你幸福,一定會!」
我和墨墨相覷一睇,逕自回到房內,任這位狂人自個發狂去。
可是的可是,我萬沒料到,第二日他便要籌備婚禮。
「為什麼要成婚?」
「遠芳,你昨日答應我的,不能不認帳哦。」
「我應過的我當然要認,可是我可曾答應嫁你來著?」
「……那我嫁你!」
「……」
「遠芳,讓我嫁你嘛,嫁你好不好?」
「你再這樣,我收回昨日的話!」這截木頭.怎如此呆?
「好啦好啦……可是,你要怎樣才能娶我嘛?」
我將他一腳踢出精舍,關門落閂。
「遠芳,遠芳,你告訴我嘛,我也好知道該怎麼做啊?」
我懶予理他。
於是,這個傻瓜自即日起,每日一問,便是:「遠芳,你何時娶我?」
我仍然沒有想到,是這傻瓜竟如此……如此純潔……與我幾年下來,也曾親密相擁,時有熱情交吻,唯獨最後一關,他始終不逾:「我要等你成為我的妻子之後,才能如此,不然對遠芳是褻瀆……」
我分明已感覺得到他年輕身體的強烈衝動,但這個笨蛋卻一忍再忍,令我哭不是,笑不得。終在一個月黑風高夜,這傻瓜抱著我在交換了一個又一個吻之後,仍想掛著滿頭的汗顆沖涼去,我氣極惱極,點了他穴扔到床上……
「遠芳,不可以啦,要成夫妻啊!」
「……」
「遠芳,我答應墨兒,要好好待你啦……」
「……」
「……遠芳,人家是第一次,你溫柔些……」
什麼?……我悔之不及也。
事後,我昏昏欲睡,聽他在耳根上反覆叼念:「遠芳,人家已經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始亂終棄喔……」
我抬足,將傻瓜踢飛。
翌日,我再披嫁衣,做了雲入岳的妻子,亦做了閒雲山莊的莊主夫人。
「沒有解藥,三天後便會自動消除,這三天,就辛苦晴姨了,哈哈……」
「你、你你……你的娘把你教成了什麼樣子?還不給我下來?」
「侯爺老爹,對我這麼凶很不划算嗽,你須知,我很快就走,難不成你想我這個久未謀面的女兒心裡恨你罵你咒你怒你不成?」
「你莫走了!給我老老實實呆在府內,與你姐姐學習禮儀規矩,茹兒,你好好教她!」
「是,爹。」姐姐娉婷走到樹下,「墨兒,與我住可好?」
「哇吼!」樹上的雪白人兒,跳下來抱住姐姐,「原來姐姐也是香香的啊,和娘一樣哦,不過,姐姐如果你長得全像了娘,會更漂亮,可惜,這眉毛眼晴都像侯爺,糟蹋了姐姐的花容月貌哦……」
「出語無狀的東西,茹兒,還不把她領下去!」
我和恕兒相覷一眼,背著爹的眼睛,偷偷地跟在了姐姐和她的後面。
我們和墨兒,由疏到熟,並未耗時太長,只因這人兒,太熱情,尤其,她竟不顧男女大防,動輒抱我,還對我的臉又掐又扯,唧唧怪笑。我們生命中,從來沒有這樣的意外,她的到來,恍似,使我們望見了母親的依稀影像。
三日後,這個意外走了。在給我和恕兒各扔下一個綽號,且拿走了父親、姐姐、恕兒以及姨娘們的一堆身外物後,留書走了。
「本少爺是拿非借,概不歸還。身外之物,不必計較。本少爺大駕會再臨時,望汝等身外物再豐再美,供本少爺盡興遴選。冰娃娃,太無趣,室內室外,擇來擇去,沒有一樣值得本少爺動動手指,引以為鑑,下不為例。」
這個野性難收的墨兒!我氣得心裡恨罵。
但是,未過多久,我竟發現,有意無意中,自己當真在收集珍奇,蒐羅異寶,還生怕成色不夠,樣式普通,入不了她眼,我……我欠她的不成?
再見墨兒,是兩年以後。
她仍如上一次,突發而至。這一回,我受她躥綴,隨她出門,見到了……
母親,娘。
所來路上,我一直忐忑,不知她是什麼模樣,見了我,是哭?是泣?若她求我原諒,我要不要原諒……
「哇哇,你是霽兒!你是霽兒!」
我只覺眼前彩霓閃過,下一刻,臉已被扯住,有些痛的扯住。
「哈,果然是個小冰娃,小冰娃娃呢,這張小臉,怎麼看都像一塊小冰?好玩,好玩,霽兒當真好玩!」
我努力睜大眼睛,盯著這個霓衣如仙,貌美如仙的女人,她,當真是——娘?
「小冰娃,霽兒,霽兒,小冰娃,恩,都還順口,怎樣叫,就看老娘我的心情罷,霽兒,來,看看為娘給你做的小袍子,墨兒最喜雪色,你穿月色如何,最配你這清清冰冰的小模樣。」
我被她擺弄著,穿上袍子,她又將我摟去,在我額頭……印下一吻,「嗯,不愧是我生的,怎麼看都是極品呢。」
額頭的那記溫軟,讓我如受雷殛,我尚不知發生何事時,已聽墨兒在旁怪笑:「喔,喔,冰娃娃哭了呢,娘,你好厲害,把冰娃娃親哭了,冰娃娃融成水娃娃了,哈哈……」
「小壞蛋,到別處去,為娘我這時有冰娃娃玩,不要你了!」
「喔,我找云云玩,讓云云帶我到花樓喝花酒,找花娘!」
「小壞蛋!」
「啊啊,謀殺親女,謀殺親女啦,救命啦——」
我看著娘把墨兒拎起,對準那小屁股落上三下,又在那張小嘴上親了三記。
原來,娘是這樣的,一個吻就可以將一切過往彌平。我喜歡娘,也……喜歡墨兒,但這些,絕不能讓這對母女曉得,免得她們無法無天,蹬鼻上臉……恩,雖然她們如今已然如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