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聞奪將耳朵貼到保險箱的金屬壁上,一隻手輕輕敲擊箱子側面,另一隻手不斷撥動密碼鎖，聽著裡面的聲音。唐陌在一旁用手電筒照明。三人輕聲屏息，只聽見咔嗒咔嗒的鎖鑰轉動聲在房間里一下下地響起。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按理說這個黑塔研究所被藏在地下,外觀上用一家機器人實驗室作為掩飾，安全性很高。這樣一個放在角落裡、不起眼的黑色保險箱，不該再有多餘的保護措施，直接暴力開箱就可以了。但是唐陌和傅聞奪還是決定小心嘗試。

保險箱的密碼一共有八位,一個小時后,傅聞奪嘗試出四個數字。

三人很有耐心。又過了半個小時，只聽一道清脆的聲響，傅聞奪抬頭看向唐陌。兩人點點頭,傅聞奪站直身體，啪嗒一下，打開了這個沉重的保險箱。

手電筒的亮光照進去，沒有任何防暴力拆除的措施。唐陌將一疊厚厚的資料拿了出來，密密麻麻的英文頓時映入眼帘。

『美國德克薩斯州海洋生物研究所

實驗時間：2017年11月15日

實驗對象：XX水母

……

A級反應：141隻實驗樣本死亡……』

厚厚的資料被唐陌攤開放在桌子上,供三人一起閱讀。這份資料上有太多專屬名詞，傅聞聲年紀小看不懂很正常，唐陌大學時候英文還不錯,居然也只看懂了個大概。他盡量將這份資料全部看完,然而這種囫圇吞棗似的看法令他仍舊滿頭霧水。

唐陌將資料翻回第一頁,看著上面的那行字。

「……是一種水母？」

傅聞奪低沉的聲音響起：「是燈塔水母。」

唐陌轉首看他。

傅聞奪：「這個實驗是研究燈塔水母的。這種水母一般棲息在中美洲的海域,最近大批量死亡，美國的黑塔研究所發現了這個異樣，就把樣本帶到華夏，兩國一起討論。實驗異常是11月15號的事情，美國的研究員是17號來的。雙方還沒來得及仔細研究，地球就上線了。」

唐陌：「我好像在哪兒聽過燈塔水母這種生物。」

這一點傅聞奪就不知道了。資料上寫的東西已經不是英文好就能看懂的，需要一定的知識儲備。這不是兩人的特長，或許洛風城能看得懂，可惜他遠在上海。

既然沒有辦法，三人再仔細地檢查了一下實驗室。確定沒有其他異常后，他們帶走了這份資料和保險箱上的藍色玻璃器皿。這隻器皿里的水被靜置五個月，早已渾濁不堪，唐陌猜測裡面原本放的東西很可能就是燈塔水母。只是地球上線，全世界的動物全部消失只剩下人類，這隻器皿里才會空空如也。

三人拿著資料，就著夜色悄悄離開研究所。

唐陌找到了一家新華書店，他憑藉當圖書管理員的經驗輕而易舉地找到一套厚厚的海洋生物英文詞典。三人看著這套比辭海還要厚的書，翻了一天一夜，終於搞清楚這份資料上講的是什麼內容。

燈塔水母，棲息於加勒比地區，近年生長範圍擴散至西班牙、日本海域。

這是一種小型水母，通體透明，頭部有紅色消化系統。全身長約5毫米，只有人的指甲蓋大小。水母一般對自然界的各種反應相當敏感，就像下雨天前蜻蜓會低飛、蚯蚓會從泥土裡爬出來，水母對自然界的反應也比人類要敏銳許多。所以黑塔上線后美國德克薩斯州海洋生物研究所收集了全球二百多種水母，進行研究，其中就包括燈塔水母。

「燈塔水母是全世界唯一已知的可以由成年體變為幼年體的生物……」

唐陌看到這行介紹，心中一驚。

從成年體變回幼年體……這意味著這種生物可以實現返老還童。唐陌心裡有了個猜測，他再往下看，果不其然，燈塔水母居然是永生的！

到性成熟階段后，燈塔水母進行繁衍時會變回幼年體，再從幼年體成長為性成熟體。這個變化過程沒有次數限制，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外力殺死這些水母，它們能一次次地繁衍、變成幼年體、再成長為性成熟體，真正實現不老不死。

唐陌看了看空蕩蕩的藍色器皿。這裡原本放著的就是燈塔水母，然而地球上線，它們必然消失。而且在消失前……它們居然死了。

三人已經把這份資料全部看完。美國黑塔研究所之所以要特意跨越太平洋，來到華夏和華夏的科學家討論燈塔水母的實驗，就是因為在安全環境下，這些燈塔水母死了。一共201隻實驗樣品，死了141隻，死了接近三分之二。

唐陌想了想：「資料上說，這些燈塔水母不是死於外力，是死於自生的繁衍。它們每次進行無性繁衍后，應該會變回水螅形態。但是11月15號，這一批燈塔水母里有三分之二在繁衍后，沒有變回水螅形態。和其他水母一樣，它們直接死亡了。」

傅聞聲道：「11月15號是黑塔第一次發聲的日子，三天後地球就上線了。這些水母的死肯定和黑塔有關。水母比人類更容易察覺自然界的變化，它們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東西，才死了？」

這話有些道理。

11月15號這個日子太特殊，很難讓人不聯想到黑塔。而且水母是非常敏感的動物，這些燈塔水母最有可能是察覺到了一些變化，才會相繼死亡。然而還是說不通。

「這141隻燈塔水母應該在無性繁殖后變回幼年體，但它們沒有變化，反而死了。」唐陌擰緊眉頭，大腦迅速運轉起來。半晌后，他突然抬頭看向傅聞奪，他想起一個詞語：「這該不會是自殺吧？！」

傅聞奪的腦洞一向比唐陌大，但這次他聽了唐陌的話也微微一愣。

傅聞奪思索片刻：「不是受外力影響，確實屬於自殺。」

唐陌腦子裡忽然閃過一道靈光。

他好像在哪兒看到過一種類似於燈塔水母的生物，不是永生，但是很相似。他回憶許久，終於從記憶碎片里找到那樣東西。唐陌立即道：「我以前看到過一種龍蝦，它是基因突變的產物。龍蝦是有性生殖的生物，但那隻龍蝦可以無性生殖，也就是說它可以不斷地克隆自己，所有的後代和它的基因都是一致的。它這種也算是永生了，和這種燈塔水母有一絲相似。」

傅聞奪漸漸明白了唐陌的意思：「你是說，無性生殖、不斷地克隆自己，基因沒有發生變化……」

唐陌一下子抓住了那道靈光：「基因永遠不變，也就是說，不會發生進化。」

傅聞奪雙目一眯，抓住關鍵詞：「……進化。」

不錯，就是進化。

唐陌將資料翻到倒數十頁。在燈塔水母的死亡實驗中，研究員給出了十一種死亡可能。其中有三種可能性最大。第一種是外力影響。哪怕研究員確定自己準確控制了實驗外力要素，他們也不敢百分百肯定自己真的讓這些水母在完全的安全狀態下繁衍生殖。第二種是燈塔水母有某種特殊的死亡方式，目前人類還沒發現。而第三種就是物種進化。

無性繁殖是一種低級的繁衍方式。基因的穩定性導致無性繁殖的物種難以發生進化，比如草履蟲、水母。有性繁殖才是進化的主流。

美國的研究員不認為這些燈塔水母會一夜之間突然全體發生進化，因為這太不符合生物學理論。然而他們恐怕永遠都不知道，三天後，全球人類被迫進入黑塔遊戲。和黑塔相比，生物突然發生進化就顯得無比正常。

「他們猜到了和黑塔有關，但是卻沒猜到，黑塔最後會是這樣的。」

美國研究員跨洋過海而來，他們沒能在消失前得出結論，卻給五個月後的唐陌、傅聞奪傳遞了一個猜測。

黑塔所做的一切，是為了人類的進化。

沒有人能證明這個猜想到底是不是正確，現在地球上也找不出一個燈塔水母來佐證這個理論。唐陌的心快速地跳動著，許久后，他閉上眼睛，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

這終究只是個猜測。

唐陌將資料全部再看了一遍，記在了自己的腦子裡。為了保險，傅聞奪、傅聞聲也都看了一遍。接著，唐陌將這份資料燒毀。包括那些消失在藍色器皿里的燈塔水母，他將藍色玻璃容器也扔進火里。

做完這一切，唐陌抬起頭髮現傅聞奪正看著自己。

兩人靜靜地對視著。

良久，唐陌笑著問：「好像也不是那麼奇怪。如果黑塔真的是在逼人進化，那麼它作為催化劑，激發出人類的異能也就順理成章。但是為什麼是人類？」

燈塔水母已經發生進化，可是三天一過，它們全部消失。最後留在地球上的只剩下人類。

安靜的書店裡，傅聞奪反問道：「全世界最聰明的生物是什麼？」

唐陌沒明白他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他倒是想起一部電影。難得有心情開個玩笑，唐陌一臉認真地說道：「老鼠。」

傅聞奪：「……」

傅聞奪居然也看過那部電影，他道：「都是黑塔的選擇。」

是的，一切都是黑塔的選擇。

唐陌不知道為什麼黑塔會選擇人類，也不知道它的目的到底是不是逼人類進化。但是毫無疑問，如果這場遊戲真的繼續下去，人類攻到第七層黑塔，肯定會發生進化。就現在而言，水平最差的人類玩家也比半年前要更加聰明、身體素質更強。

從實驗室里拿出來的資料全部被燒毀，天色快要暗下，三人打算在新華書店裡休息。

忽然，傅聞奪目光一冷。他迅速地起身，以極快的速度跑到書店外。唐陌一驚，手按在小陽傘上。只見傅聞奪身形一閃，走到門外。等了十秒鐘唐陌沒等到對方回來。

傅聞聲：「大哥應該是發現了什麼，但是不是危險的事。」

唐陌看向小朋友。確實，以傅聞奪的謹慎不可能隨便離開，肯定是出了什麼事他才會突然出去，但是並非敵人來襲，否則他一定會和唐陌說。

唐陌想了想，和傅聞聲一起出去。

兩人繞過路口，一下子就看到了傅聞奪。傅聞奪此刻也已轉身，似乎想回頭喊唐陌兩人過來。見到唐陌，他腳步頓住。唐陌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他已經看到了那具躺在傅聞奪身後的屍體。

鮮血從對方的胸口汩汩流下。

這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她躺在地上、看著天空，不甘心地睜大了眼睛。她的心臟被人挖去一半，血肉掉在身體旁邊，可謂是一擊斃命。血還沒完全凝固，濃稠的血液流到了傅聞奪的腳邊，將他的鞋底打濕。

按照時間來算，應該是傅聞奪出來的時候，這個女孩剛死。如果是旁人看到這一幕，很自然的就會以為是傅聞奪殺了她，正好傅聞奪的手上還沾著血。然而唐陌冷靜地走過來，檢查了一下，問道：「看到兇手了嗎？」

傅聞奪：「沒有。我趕到的時候她的身體還沒倒下，站在這兒。但是胸口已經被破開，半邊心臟和肋骨掉在地上。救不了，我用礦泉水治療了，還是死了。傷勢太重，她的體質不夠好。」

這應該只是個實力較低的預備役，哪怕傅聞奪用最快的速度也沒救得了她。

傅聞奪的身體素質比唐陌還要好上一些，他應該是在書店裡突然聽到了女孩被襲擊的聲音，也有可能是他常年做任務，對這種事情比較敏銳，察覺到有人在殺害這個女孩，所以他沒時間和唐陌打招呼，直接跑了過來，想用最快的速度趕過來。可惜還是晚了一步。他沒看到兇手，也沒救得了女孩。

唐陌伸出手將女孩死不瞑目的雙眼闔上。

「上一次那個還能考慮是不是從副本里被扔出來的，這一次更奇怪了。」唐陌神色冰冷，理智地分析道，「首先他們肯定都是被人類殺死的，而且一擊斃命，手段殘忍。這是相同點。還有一個共同點，殺死他們的人我們都沒有看見。」

傅聞奪知道唐陌說的是三天前他們突然在路上看到的一具屍體。和這次一樣，好像是被一個透明人殺害的，兩人的死亡方式不一樣，卻都找不到兇手。上一次還能說可能和黑塔副本有關，但這一次傅聞奪親眼看到女孩倒下，依舊沒能看到兇手。

這不像黑塔遊戲的風格。

夜色漸漸低垂，沒有了電力，道路兩邊的路燈不會按時亮起，世界陷入昏暗。三人站在這具已經涼了的屍體旁，冰冷的寒風鑽進唐陌的衣袖裡，風聲好像在嗚咽。女孩的血慢慢凝固，變成深褐色烙在地上。

唐陌道：「天黑了，先找個地方，帶著她，仔細看看情況。」

三人動身準備離開。

忽然，一道歡快的音樂聲響了起來。熱鬧愉悅的音樂在全球上空響起，唐陌迅速地扭頭看向黑塔，只見那漆黑的塔身上，一道又一道白色的亮線從下向上，滾動起來。白色的亮光不斷閃爍，黑塔的音樂聲也沒結束。

當六點時間一到，音樂聲戛然而止，亮線也定格成了中間的一排。

全世界的玩家齊齊停住動作，看向黑塔。九成的玩家臉上露出恐懼的神色，他們驚恐地渾身顫抖。有人哭著跪地，乞求上帝拯救自己。然而他們等來的不是上帝，而是黑塔興奮至極的提示聲——

「叮咚！2018年3月31日，第一屆強制攻塔遊戲開啟。」

嗡！

一道沉悶的聲音過後，唐陌看到黑塔的塔身上，那行白色的亮線慢慢變化，最後變為一個八位數字——

『28315123』

他彷彿忽然明白了什麼，轉首與傅聞奪對視一眼。

就在他們準備背走這個女孩屍體的十秒內，黑塔上的數字已經發生變化——

『28315019』

唐陌雙目睜大。

……這才過去十秒鐘！

漆黑的巨塔上，數字還在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