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天色擦黑。

唐陌和傅聞奪離開上海上了高速，路上的車更多了些。他們開得很慢，兩個小時才開出幾十公里。傅聞奪拉動手剎、猛踩剎車，越野車在一段空曠的高速路上甩出一個大幅度的漂移，刺耳的剎車聲響起，整輛車橫著停在路中央。

車子停住，唐陌有些驚訝。到了晚上，他們確實不該再趕路。一來是因為天色較暗，高速路上有許多車因為主人突然消失撞在一起，將路上堵得一團糟，晚上他們看不清這些車，容易發生碰撞。二來是晚上很可能碰到其他玩家。

但是傅聞奪把車這麼停放的用意讓他有些琢磨不透。

彷彿察覺到了唐陌心中的疑惑，傅聞奪道：「從北京到上海的路上，我碰到了三伙人。他們埋伏在高速路的兩邊。總有人身處異地，想要回家看看親人朋友的安全。因為要長途跋涉，這些人的身上肯定帶了水和食物，或許還有趁手的武器。打劫他們是很好的選擇。」

唐陌沒有出過遠門（蘇州和上海非常近），但是他早就猜到肯定會有這種玩家存在。很快他就明白了傅聞奪的意思：「你把車這樣放，想假裝這是一輛司機突然消失，失去控制的車？」

「是。」

車子的頭部頂著高速路的圍欄，古怪地橫跨道路，看著確實很像一輛荒廢的車。

兩人沒再多說。傅聞奪把車後座讓給了唐陌，讓唐陌和可以平躺著休息。他自己則放下了駕駛座的座椅，閉目養神。唐陌沒有客氣，他躺下來后看著黑漆漆的車頂棚，目光平靜，心中卻思緒萬千。

寂靜的車廂里，傅聞奪平穩的呼吸聲輕輕響起。唐陌知道，哪怕傅聞奪的呼吸聲再穩定，他現在也沒有睡覺。以他們兩人現在的實力，三天不眠不休完全不影響正常活動。今天是他們剛離開上海的第一夜，傅聞奪把後座讓給唐陌、自己很不舒服地躺在前座，就意味著他不會睡覺。今晚由他來守夜。

他不睡覺，唐陌就不可以做出任何特殊的動作。甚至哪怕傅聞奪睡了，唐陌一旦拿出異能書，他也很可能發現唐陌的異動，立刻醒來。

是的，從拿到那把銀色的手|槍起，唐陌就在尋找拿出異能書的機會。

他的心裡正在天人交戰。一方面，他現在和傅聞奪已經成為了隊友，甚至兩人都決定一同上路，前往遙遠的北京。他似乎完全可以把自己的異能告訴對方。但另一方面，他還是有些不信。

畢竟認識的時間太短了，他們從見面到現在才兩個月，中間還有很長時間沒有聯繫。

再等段時間吧。

唐陌決定如果明天他拿出異能書，發現自己得到了傅聞奪的異能，那他就不再隱瞞，把自己的異能告訴對方。

一夜過去，傅聞奪似乎發現了唐陌沒有睡覺，但兩個人誰都沒有開口。

唐陌閉上眼睛休息，天一亮，兩人同時睜開眼。第一夜順利過去。傅聞奪拉開車門，走到車前，將前方三輛撞在一起的車推開。他回到車上時，唐陌已經坐回了副駕駛座。他拿著地圖說：「從這邊走，上京滬高速。過十公里我們應該會路過一個服務區，到時候我下去看看有沒有食物和水。」

傅聞奪道：「十有八|九已經被人拿走了。兩個月前我從北京過來的時候，沿路服務區的超市裡早就被洗劫一空。」

唐陌：「萬一有呢？」

傅聞奪沒再多說，兩人繼續上路。

就好像一起旅行的朋友，傅聞奪和唐陌並沒有太過緊張，神色淡定。事實上以他們兩人的實力，現在華夏能夠打劫他們的玩家十分少，要是這都能在高速路上碰到，那就他們運氣太差。大多數來自玩家的危險他們兩個都能應付，除非這個危險不是來自玩家。

唐陌忽然想到：「除了現實副本外，洛風城把黑塔副本分為兩種，一種是S級安全副本，一種是其他副本。我四個月前就是因為參與了一個其他副本，才會被黑塔注意，然後被強制送去挑戰攻塔遊戲。」頓了頓，唐陌道：「就是我第一次使用火雞蛋存檔的那個遊戲，你應該聽到的。」

傅聞奪一邊開車，一邊回憶道：「馬里奧，什麼格子？」

「對，就是那個。有沒有可能，我們在路上開車開得好好的，突然就觸發了副本？可能是現實副本，可能是S級副本，可能是其他副本？」說完，唐陌自己笑了，「我運氣應該不會那麼差吧。」但漸漸的，唐陌回想起自己過去這四個月來的經歷，他沉默下來：「……」

……他的運氣還真就那麼差。

這時傅聞奪說：「一般而言，我的運氣還不錯。」

從北京千里迢迢的趕到上海，從沒碰到任何一個副本，這應該算是運氣不錯了。

唐陌對此不發表意見。

很快兩人抵達了服務區。傅聞奪將車停在了服務區的停車場里，唐陌徑直地走進超市，傅聞奪在外面等他。唐陌的手按在小陽傘上，時刻提防可能埋藏在超市裡的敵人。過了片刻，確定超市裡沒有人後，他才開始認真地找起來。

高速服務區的超市並不大，半分鐘唐陌就看完了全部。如同傅聞奪所說，這裡亂成了一團。貨架上所有能吃的東西都被搶光，只剩下一些沒用的玩具、書本被留在原地。似乎是不想空手而歸，唐陌走到貨架深處，拿了兩隻牙刷和一隻牙膏。當他的身影完全被貨架擋住、從超市外看不見他的人影時，唐陌動作飛快地伸出手，從空氣里拿出了一本異能書。

他以最快的速度翻到最後一頁，看向上面的那行字。

【異能：代表星星消滅你】

唐陌輕輕嘆了口氣，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算不上遺憾，也算不上失望，甚至有點理所當然的意思。他拿著牙膏牙刷走出超市。

唐陌走出門的時候，傅聞奪正倚靠著車頭，低頭看地圖。兩人對視一眼，傅聞奪看到了唐陌手裡的牙膏牙刷。他挑起一眉，勾起唇角，問道：「沒有？」

唐陌遺憾道：「全被拿走了。可能是被之前從高速路走的玩家拿走的。」

傅聞奪道：「拿了牙膏牙刷，怎麼不再多拿條毛巾？」

唐陌：「……」

沒理會他的調侃，唐陌拉開車門坐了上去。傅聞奪跟著上了車，兩人繼續往前走。確定了自己沒得到傅聞奪的異能，到這個時候，唐陌才終於將那把銀色的手|槍拿了出來。他坐在副駕駛座上，仔細地觀察這把槍。燦爛的陽光透過車窗照耀在槍身上，閃爍著冷冽的銀光。

他一邊觀察這把槍，大腦飛速運轉起來。

「吃干抹凈不給錢」異能是唐陌自己的異能，四個月前他得到了那本異能書，從此以後收集了許多玩家的異能。這些異能大多是削減版的，異能的主人不會察覺到自己的異能被唐陌符紙了，唐陌使用時也有各種限制。獲得異能的方式有兩種，第一種最為簡單：殺了玩家，肯定能獲得該玩家的異能。第二種唐陌至今都沒搞清楚。

唐陌獲得的第一個異能「畫個圈圈詛咒你」，是正式玩家李彬不經意間遞給他一隻手電筒，唐陌莫名其妙地就擁有了他的異能。唐陌據此猜測，他想獲得別人的異能必須拿走對方的一樣東西，且不給錢。名副其實的吃干抹凈不給錢。

之後他如法炮製，獲得了辨別玩家身份的找朋友異能、陳姍姍的超智思維、妖精還我爺爺異能……然而，他從沒得到過小胖子的異能。在怪奇馬戲團的驚喜之夜裡，唐陌當著傅聞奪的面還做了一件事。他囚禁王英桂和老鳥時，把兩人的衣服扒光了，身上還塗了一層油。

當時他對傅聞奪解釋說：「這樣可以矇騙其他玩家，我們抓住這兩個人是想吃了他們的，只是還沒來得及吃而已。」所以眼鏡男等人救走王英桂二人時，才會發現他們沒穿衣服，身上還都是油。

這是一步棋，誤導玩家A先生、B先生真的會吃人類，讓他們在就走王英桂和老鳥后，誤以為少掉的兩個玩家是被A先生、B先生吃了。同時，唐陌得到了王英桂和老鳥的衣服，沒給錢，可他依舊沒得到這兩個人的異能。

如今，傅聞奪把一把很珍貴的手|槍主動送給了唐陌，唐陌還是沒得到他的異能。

這是他第四個沒得到的異能。

唐陌將情緒隱藏在心底。他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他非常想知道自己獲得異能的方式到底是什麼，但很可惜，那本賤兮兮的異能書這輩子都不可能主動告訴他，一切只能靠他自己去尋找。

想起自己那本嘴賤的書，唐陌無奈地嘆了聲氣。

「怎麼，後悔沒拿毛巾了？」

唐陌：「……」

這笑話冷得一點都不好笑，唐陌把大衣裹得稍微緊了點。他淡淡道：「一路上也推了不少車，什麼時候停下來休息一下吧。估計我們明天可以到南京，晚上五點的時候我們就不趕路了，我想試試這把槍。」

傅聞奪：「好。」

唐陌問道：「這把槍對你很重要？」頓了頓，他補充道：「我看到槍托底部有個字母，是你的名字？」還有可能是別人的名字。

傅聞奪沒有隱瞞，他回答道：「我的代號，老V。在特種部隊里，我們每個人都不會叫真實姓名，以代號互稱，這樣可以隱藏身份，也比較方便。我的代號就是老V。」

唐陌本來以為這是「victory」的意思。他聽說很多奧運射箭項目的運動員為了好運，會在自己最拿手的長弓上刻上V字母，意味著勝利。沒想到原來是傅聞奪的代號。

不過既然如此，這把槍就更重要了。唐陌：「給我沒問題？」

傅聞奪單手開著車，這段路十分寬敞，也沒幾輛車，他轉過頭看了唐陌一眼：「我的異能不是很需要它，比它強大的道具我也有，它現在對我來說比較雞肋。」沒扔掉純粹是因為以前用著很習慣，也算有點感情，「而且，你比我更需要它，不是嗎？」

唐陌沒回答，他冷靜地轉過頭，繼續觀察這把槍。

傅聞奪笑了一聲，繼續開車。

唐陌不知道這個男人發現了什麼，但無論如何，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測。只要唐陌不承認，傅聞奪絕對不可能知道真相。哪怕猜到了，唐陌不承認就行。

夕陽垂落，天邊飄來一朵黑色的濃雲，擋住了大半落日。快要下雨了，這次不想提前停車都不行，傅聞奪將車停在路邊。唐陌拿著手|槍，獨自走下高速公路，來到旁邊的農田裡，試著舉起了手|槍。

他在得到checkmate異能后，查詢了一些開槍的知識。唐陌打開保險，拉套筒上堂。只聽一道清脆的咔嚓聲，唐陌屏住呼吸。他抬起手，將槍口對準十米外的一顆小樹。眯起雙眼，唐陌忽然按下扳機。

砰！

巨大的後座力令唐陌錯愕地睜大眼，向後倒跌半步。他萬萬沒想到，這把槍的後座力竟然大到了如此驚人的地步，以他現在的身體素質，猝不及防地開槍之後，手臂也被震得發麻。他再看向那棵小樹，只見樹枝搖晃，幾片葉子晃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樹身上沒有一個彈孔。

剛才唐陌是對準了樹榦射擊的，現在很顯然他沒射中，子彈擦著樹葉飛走了。

唐陌咬了咬牙，他這次有了準備，雙手握著手|槍，用力地按下扳機。一道轟鳴般的槍響，銀色子彈快速地刺破空氣，射穿了樹榦。在唐陌的眼中，他的動態視力勉強捕捉到了一道銀色的光線。這道光確實穿破樹榦，可是它距離唐陌瞄準的地方有三十多厘米的誤差。

「代表星星消滅你」異能雖然說只要你瞄準了射擊，子彈就會持續跟蹤射擊對象，但這一切建立在你真正射準的基礎上。唐陌在子彈射出去的那一刻瞄準的部位發生了變化，那麼即使他用了這個異能，明明想射的是敵人的頭顱，可能子彈只會追蹤對方的肩膀，射穿了也無傷大雅。

這還是好的情況，最壞的情況是他一子彈射過去，徹底瞄歪了，根本沒瞄到人。

唐陌沉了臉色，他二話不說，舉起手|槍對著樹榦又是砰砰兩槍。這兩次一次誤差了二十幾厘米，一次竟然誤差了半米。□□里還剩下五發子彈，唐陌舉起槍準備再射擊，一道低沉的聲音從他的頭頂傳來：「你以前沒玩過？」

唐陌轉首看去：「沒。」

「這樣。」傅聞奪站在高速路上，他喝了口水，把空空的塑料瓶放在了越野車的車頭，一手撐在圍欄上，翻身一躍，跳下了高速公路。傅聞奪走到唐陌身邊，唐陌道：「我有一點暈動症，暈車的情況還好，但是玩3D的射擊遊戲一般會有點暈，所以以前很少玩。平常只會玩一些博弈類的遊戲。」

傅聞奪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說的是到俱樂部里玩槍，不是射擊遊戲。」

唐陌明白過來：「沒玩過。」

現代社會確實有很多人會去俱樂部玩射箭、射擊，傅聞奪這麼問也是情有可原。畢竟他看到唐陌突然之間想要手|槍，以為他本來就會一點，沒想到唐陌是真的不會。

傅聞奪從唐陌手裡拿過槍，抬手對準十米外的那棵樹。

他雙目一眯，突然飛速地打開保險，拉套上堂，按下扳機。

砰！

這一系列動作如行雲流水，快得唐陌都沒反應過來。下一秒，一道轟然槍聲在唐陌的耳邊響起，那巨大的後座力彷彿不存在一般，傅聞奪連手指都沒動一下，一顆子彈便從槍口裡射出去，直直地射穿了小樹正中央的位置，打出一個圓滑的小洞。

唐陌的水平在初學者中算是不錯，畢竟他視力頂尖，身體力量強大，能夠集中注意力找准中心。給他幾天時間，他應該就能做到普通射擊愛好者的水平。但和傅聞奪一比，他剛才射出去的那幾槍真的完全就是業餘者和專業者的天壤差別。

傅聞奪幾乎沒有瞄準，他只是看了一眼，便直接射穿了唐陌原本想射的位置。那個位置唐陌沒有說，他之前的四槍也從沒射中過，但傅聞奪站在高速路上，僅僅憑藉肉眼就看穿了他想瞄準的地方，並且一槍擊中。

唐陌道：「你知道我瞄準的是那個少了塊樹皮的地方？」

「你之前射出去的那幾槍，都在那個點的周圍。」傅聞奪理所當然地反問，「你不想射那兒？」

唐陌這次是真無話可說了。

這也幸好地球上線了，大家都擁有了異能，所有人的身體素質都有所提升。否則換到之前，十個他都不夠傅少校一個人打的。

傅聞奪將槍還給了唐陌，唐陌握著槍，試著回憶傅聞奪剛才的動作，想模仿他來一槍。然而下一刻，一隻溫暖的手覆在了唐陌的手背上，刺得他渾身一震。他驚愕地轉首看去，只見不知何時，傅聞奪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後。

他的動作無比自然，彷彿在訓練新兵，他熟練地拉著唐陌的手，幫著他握住了這把槍。傅聞奪按著唐陌的手，將他的手放在一個正確的位置。他聲音低沉：「以你的實力，瞄準十米外的對象不難。射不準是因為你在子彈出膛的時候，手歪了。我的這把槍用了特殊的槍口制退器，減弱了後座力。但它本身是特殊製作的，子彈的威力很大，後座力也就很大。你在射擊的時候只要有一點沒穩住，再加上後座力影響，很容易射歪。再來一次，嗯？」

傅聞奪低下頭，定定地看著唐陌。

唐陌心中一動，但他很快收了心，看向十米外的小樹。

傅聞奪握著他的手，他握著槍。然後輕輕扣下扳機。

砰！

這一次誤差在五厘米內，唐陌新射出去的子彈在傅聞奪之前的彈孔旁留下一個小小的圓洞。

傅聞奪：「還行，再來幾次你應該就能抓到感覺了。」說著，他沒有鬆開唐陌的手，繼續握著，打算再射一槍。

唐陌：「……」

這感覺真是怪極了。

哪怕是個姑娘現在握著他的手，他都沒感覺這麼怪。傅聞奪看上去似乎是個直男，但唐陌知道，他自己是個GAY啊。被男人這麼老握著手，唐陌渾身彆扭，但剛才射出去的那一槍，他確實隱隱抓住了感覺。他暗自決定，再來一槍，下一槍絕對就鬆手，自己獨自射擊。

在傅聞奪的帶領下，唐陌又射出了一槍，這一次仍舊誤差五厘米。

傅聞奪拉著他的手似乎又要射出一槍，唐陌立即道：「我自己來吧。」

傅聞奪低頭看他。

唐陌神色平靜：「我大概抓住一點感覺了，讓我自己來試一試？」說著，唐陌不動聲色地想掙開傅聞奪的手。卻在他即將掙開的一剎那，傅聞奪目光一變，他一下子握緊了唐陌的手。唐陌的臉上露出一瞬間的錯愕，然而下一秒，他也臉色微變，與傅聞奪一起轉首看向兩人的身後。

傅聞奪握著唐陌的手，另一隻手拉住唐陌的腰，將他整個人往後轉了180°的大彎。在轉彎的同時，他快速地低聲道：「射！」

唐陌根本沒看清自己瞄準了什麼地方，但是傅聞奪這句話一落，他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他無比信任地射出了這顆子彈，接著只聽一道短促的驚呼聲，子彈轟的一聲射進了田邊一塊大石頭裡，將石頭射穿出一個小圓孔。

傅聞奪握著唐陌的手，即將喊出第二個「射」字。這時，一道女聲從石頭後傳來：「別，別！我們沒惡意的，我們真的沒惡意。我們就是聽到槍聲過來看看，真的。」

又是一道男聲響起：「別誤會，別開槍。我……我們就是路過。真的是路過。」

烏雲從天邊漸漸壓了過來，太陽落山，兩個人影高舉雙手，從大石頭後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