碘酒觸碰上傷口,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感。這種疼痛唐陌並不放在心上,他坐在床上,目視前方。他正對著一扇玻璃窗，醫務室的外面是漆黑的地下停車場。當房間里的燈打開后，那扇窗戶便成了鏡子,反射出屋內的場景。

他看到傅聞奪在給自己上藥。

這感覺總有哪裡怪怪的,後背上傳來的觸感也令人覺得不大舒服。

唐陌打破沉寂：「那個小孩……我是說傅聞聲,真是你的堂弟？」

傅聞奪一手拿著鑷子,道：「嗯,如果你沒說錯,確實是他。」

唐陌：「他否認自己認識你的時候，非常果斷。」一點都不像在撒謊,順便還演技很好地騙過了他和白若遙。

「我和他不是很熟，他比我小十六歲。在他剛出生的時候我去看過他，後來我進了部隊，回家比較少,就沒怎麼見過了。」頓了頓，傅聞奪聲音平靜,「他否認自己認識我，也可以理解。如果有人在遊戲里詢問你和我的關係,唐陌……」聲音停住,傅聞奪抬起頭,看向那扇變成鏡子的玻璃窗,勾起唇角：「你會承認嗎？」

竟然被發現自己在偷看。

唐陌立刻收回視線,面不改色地說道：「當然不承認。」

傅聞奪笑了一聲，轉開話題：「這是你第一次真正使用存檔器。感覺怎麼樣？」

唐陌和傅聞奪之所以認識，源於火雞蛋陌陌。如今已經過去了三個月。這三個月時間裡，傅聞奪使用了一次存檔器。那一次他被黑塔強迫拉進了二層進行攻塔遊戲，他只能選擇向唐陌坦白火雞蛋的真實功能，因為當時的他沒有把握攻塔，必須使用存檔器保證安全。最後他用自|殺的方式讀取存檔，找到暫時離開攻塔遊戲的方法。

唐陌則不同。

馬里奧的那次唐陌並不需要讀檔就完成了遊戲，後來的打地鼠遊戲和匹諾曹遊戲，唐陌也都沒讀取存檔，只使用了存檔功能。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使用存檔器。

唐陌漸漸嚴肅起來：「很奇妙。我和你在腦海里交流的時候，有察覺到讀檔后，你的時間並沒有因此而改變。但是我在遊戲里，時間更像是倒流了。我回到了存檔點，遇到了五十分鐘前的兩個隊友，包括你的堂弟。他們好像什麼都沒察覺，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經歷了什麼。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和讀檔前一模一樣，我很輕鬆地就規避了一些風險。」說到這，唐陌抬起頭，毫不避諱地看向玻璃鏡里的那個男人：「讀檔，是回溯時間？」

傅聞奪正在給唐陌上藥的動作停住，他也看著鏡子里的唐陌。

兩個人的視線在那漆黑的玻璃窗上交匯，傅聞奪道：「很多種可能，但我最不認同的就是回溯時間。」

「怎麼說？」唐陌想起自己擁有的「一個很快的男人」異能。這個異能表面上看是靜止時間（在寶石城堡里白若遙也誤以為唐陌擁有靜止時間的能力），但事實上，這個異能是加快了使用者的速度。當你的速度比別人快上很多倍時，別人的動作在你眼裡就是靜止的。

這個異能並沒有真正的靜止時間，它是在加快速度。

「人是三維生物，可以用肉眼直觀長寬高，也就是空間。但是我們生存的宇宙是四維的。」傅聞奪一邊給唐陌消毒傷口，一邊說道：「宇宙的第四維目前普遍認為是時間維度，很可惜我們只能感知到這個維度，卻無法操控這個維度。唯一能做的，就是順著時間的坐標軸順時針前進。」

這種簡單的常識唐陌還是知道的，他明白了傅聞奪的意思：「火雞蛋的存檔功能有可能是在存檔的那一刻，在時間坐標軸上留下一個標記，以後讀檔的時候直接返回這個節點。」

「但是唐陌，他沒有將我也回溯到那個時間節點。」傅聞奪說，「我和你的時間節點存在交集，你回到了存檔的節點，我的時間依舊一直往前走。」

唐陌陷入沉思。

傅聞奪說的沒錯。使用火雞蛋陌陌的時候，有個很有趣的地方，那就是一旦存檔，兩個玩家之間的信息就開始共享了。還是強迫性的、不可關閉式的共享。這意思是唐陌在選擇存檔時，傅聞奪的腦海里就不可避免地聽到了他那裡的聲音。看不見畫面，但是所有聲音都可以聽到。

唐陌說出莫比烏斯環和紅桃王后理論時，傅聞奪都在靜靜地聽著。哪怕是他被白若遙偷襲、搶走月亮花，這一切也都被傅聞奪聽到了耳朵里。只是他無法參與其中，只能聽，不能做出任何改變。

當唐陌讀取存檔，他回到五十分鐘前。傅聞奪的時間卻沒有回溯。他在地球上，仍舊走著正常的時間坐標軸，接著他聽到唐陌那邊開始重複上一輪的所有動作，並且成功反擊了之前偷襲他的白若遙。

除非陌陌的時間回溯只限於遊戲里。這點可能性極大，因為火雞蛋確實也只能在黑塔遊戲里使用，現實世界中沒有任何作用。不過……

唐陌雙目睜大，他想起了另一種可能性。他快速地回頭，道：「如果說，從存檔之後，我所經歷的都是假的，黑塔改變你和我兩邊的時間流速，同時用我和其他隊友的意識，模擬推測出最可能的未來……」聲音戛然而止。

突然回頭的動作讓兩人猝不及防地對視起來。

傅聞奪正拿著棉球幫唐陌肩膀上的一道傷口進行消毒，他低著頭，目光鎖在這深可見骨的傷口上。唐陌忽然回頭，距離驟然拉近。僅僅五厘米的距離，兩人呼吸的熱氣交纏在一起。唐陌似乎看到了傅聞奪眼底的驚訝。他很少看到這個人詫異的樣子，不過這一次唐陌也被嚇到了。

唐陌眼瞳顫動，他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這一刻，傅聞奪清晰地感知到一道清爽乾淨的味道傳入自己的鼻間。這味道很淡，卻有點好聞。他拿著鑷子的手漸漸縮緊。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動作，就隔著這麼近的距離注視著對方。

這距離近到從某種角度上看似乎是在接吻，而下一刻，一道含著笑意的聲音也非常合時宜地從門口響了起來：「啊，打擾到你們了嗎？」

唐陌和傅聞奪齊齊轉首，看向門口。

洛風城穿著一件白色研究服，靠著房門笑道：「開個玩笑。只是正好從我現在這個角度看，剛才挺像在接吻的。」他說得十分坦然，畢竟眼前是兩個大男人又不是一男一女，開這種玩笑沒什麼大不了的。然而他這句話說完，唐陌喉嚨一澀，一股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

……傅聞奪不是GAY，但他是。

洛風城以為兩個男人之間很難有什麼特殊關係，所以大大方方地開了個玩笑，可是唐陌知道，他喜歡男人。這樣的笑話對傅聞奪或許真的只是玩笑，對他來說卻有點尷尬。唐陌刻意往床的邊緣坐了一些，盡量離傅聞奪遠點。

誰料這時，傅聞奪拿著鑷子，按在了唐陌後背上最深的一道傷口上。碘酒碰到傷口，唐陌被刺得渾身一激靈，又往後坐了回去。他差點就跳了起來，碰到傅聞奪的下巴，後背靠在了傅聞奪的腿上。

傅聞奪聲音低沉：「這道傷口在脊椎旁邊，還是小心點比較好，痊癒前不能再加重。再往旁邊刺2公分它就會刺穿你的第三塊腰椎。以你的復原能力，應該不至於一生癱瘓，但至少短時間內無法再站起來，沒有還手能力。」頓了頓，他道：「和別人搏鬥的時候，可以試著往這種死穴上打。」

唐陌：「……好。」

這就是搏鬥意識的差別。唐陌以前很少打架，江南人大多和和氣氣，連動口的機會都少。現在他不得不去打架，他知道打有些地方會效果更好，但搏鬥時太過倉促，他不會有這個下意識的反應，只會隨便地攻擊。這需要長時間的訓練。

洛風城聽了傅聞奪的話也走過來：「這傷是有點重。這麼重的傷你還這麼活蹦亂跳的，唐陌，很難得了。」

這話半個小時前唐陌在處理傅聞奪的傷口時也曾經想過，現在被洛風城送給了自己，他道：「還好。主要是那個怪物的武器很獨特，被它劃破的傷口自愈能力會減弱。」

三人沒再在這個話題上進行下去。

洛風城：「剛才你們在說什麼？」

洛風城進入醫務室的時機比較巧，正常而言他還沒靠近，傅聞奪和唐陌就會發現他的腳步聲。但當時唐陌和傅聞奪正陷入一種比較尷尬的處境，兩人就都沒意識到洛風城的接近。

存檔器的問題涉及到了時間和意識，甚至可能和人的大腦有關。專業問題需要找專業的人來解決，洛風城是最好的選擇。唐陌神色平靜地看著洛風城，他聽到傅聞奪說：「沒什麼，只是聊起之前參加過的一個遊戲。」

唐陌道：「嗯，那個遊戲挺有難度的，是我和傅少校一起參加的平安夜遊戲，和你提到過。」

兩個人都十分默契地迴避了火雞蛋的問題。

火雞蛋是唐陌、傅聞奪目前最重要的道具，沒有之一。他們暫時還不想告訴別人，哪怕那個人是洛風城。

洛風城的目光在兩人的身上劃過，他收回視線，道：「剛才在辦公室聽你們說，傅少校的堂弟也通關了黑塔一層。他在上海嗎？」

傅聞奪已經幫唐陌消毒結束、裹上紗布。唐陌站起身，拿起自己的白襯衫將衣服穿好。他說道：「他應該不在上海。黑塔播報他的通關提示時，說他是華夏6區的玩家。華夏2區是上海，華夏6區不知道是哪裡。但肯定不是上海。」

傅聞奪：「華夏1區應該是北京。」

以前傅聞奪還在北京的時候，黑塔提示「華夏1區偷渡客傅聞奪通關黑塔一層」。前幾天傅聞奪在上海通關黑塔二層，黑塔便提示「華夏2區偷渡客傅聞奪」。大部分玩家可能並沒有注意到這個差別，但唐陌和洛風城都注意到了，想必很多有所準備的玩家也都發現了這個細節。

洛風城道：「華夏1區是北京，華夏2區是上海。這是黑塔的區域分佈。很明顯，它的區域劃分是按照每個城市來的。每一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一座黑塔，按照華夏的城市規劃，大多數城市的面積都是一萬平方公里左右。所以也有可能，區域的劃分是按照每座黑塔的位置來的。一座黑塔是一個區域。」

唐陌抬頭看向洛風城，他意識到：「北京是1區，上海是2區。難道說，它是按照華夏的城市排名來進行區域劃分的？！」

洛風城輕輕點頭，但他卻說出了另外一件事：「很早以前我就注意到了這件事，或者說，我同時還注意到了另一件事。唐陌，傅少校，全球每個大區第一次通關黑塔的玩家，都會被黑塔進行全球播報。傅少校是例外，他是第一個通關的，每次通報三遍。其他大區的通關玩家都只播報一遍，比如美國區、歐洲區。」

第一名總是會得到特權，唐陌深有感觸，因為他是第一個通關困難模式攻塔遊戲的玩家，也得到了黑塔的「特殊關照」。

傅聞奪聲音平靜：「為什麼是歐洲區。」

唐陌微怔，隨即他便明白了問題關鍵，臉色沉了下去。

洛風城看著傅聞奪和唐陌鄭重的神色，微微一笑。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如果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傑克斯，不等洛風城把最後一個字說出來，傑克斯就不可能明白他的意思。而現在，他只是提了一句，傅聞奪和唐陌都知道他想說什麼。

「是。有美國區、華夏區，為什麼是歐洲區，不是英國區、德國區、法國區。又或者說，同屬於東亞國家，為什麼華夏區單獨分隔出來，沒有和日本、韓國一樣，被划入東亞區的範疇。這就像北京是華夏1區，上海是華夏2區。到底是什麼……讓黑塔有了這樣明確的區域劃分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