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陌記下中年男人的傷口形狀和那顆只剩下一半的心臟的模樣,背起背包,悄悄地離開商場。他是從這家商場的地下停車場離開的。他行動小心，動作敏捷，幾下就離開了商場,鑽進了附近的商業街。

街上的人好像又少了一點。

唐陌七天前進入攻塔遊戲時,在街上時不時能看到一兩個人。現在走過一條街，經常看不見一個人。不知道是躲起來，還是不見了。

唐陌繼續向西走。他打算回蘇州。

這是唐陌被強行拉進攻塔遊戲前就做好的打算。上海的好友已經消失,另一個好友遠在北京。唐陌暫時不準備長途跋涉到北京，他可以先去蘇州，在自己熟悉的地方穩住腳跟，提升實力。等確定自己可以應付一路上出現的任何突發事件，再做去北京找人的打算。

走了三條街，又經過兩座小區,唐陌遠遠地看到街上橫著一輛白色汽車。他趕緊走上去。

在現在的世界,街上亂七八糟地停了很多汽車,但是大多互相撞成一團,根本無法再開。一輛可以使用的汽車十分少見，唐陌走了幾公里才看見這一輛。

街道靜悄悄一片，唐陌拉開車子的前門,坐上了駕駛座。鑰匙還插在鎖鑰里，唐陌扭動鑰匙,準備發動汽車。但就在他剛剛「咔嗒」一聲掰動鑰匙的時候,突然,他動作停住。

唐陌緩緩地轉過頭，看向這車子的後座。

這是一輛SUV型商務車，後備箱非常寬闊，坐在後座伸長手臂就可以拿到後備箱里的東西。而此時此刻，一隻蒼白色的手輕輕地搭在後座的枕靠之間。這隻手的手腕被後座的椅背撐住，手指自然下垂。指甲縫裡，血液凝固成了黑色，整隻手泛著一股死亡的青紫色。

唐陌走下車，打開後備箱。

這是一個死了很久的年輕女人。她整個人被塞進後備箱里，雙腿蜷縮，嘴巴微張，雙眼睜著看著車頂棚，死不瞑目的眼睛里還殘留著一絲恐懼和驚慌。但她顯然死得很快，身上沒有任何掙扎的痕迹，連屍體都是死後被塞進後備箱的，早已僵硬。

唐陌視線下移，落在這女人胸口的大洞上。

心臟沒了。

唐陌沉默地看了許久，他把女人拉了出來，放到街邊的一家小餐廳里。用小餐廳里的桌布蓋在這女人的身上，唐陌回到車上，將車開走。

他一路向西開去，有時候路被堵了，就下來推車。

比起遊戲剛開始那會兒，唐陌的力氣大了很多。他輕輕一推，車輪便在地上滾動，回蘇州的路程也比來時順暢許多。

上海的人是真的少了很多。

以前在繁華地段經常能看到三五成群的人，現在安靜一片，什麼都看不見。有時候好不容易看到一個人，對方一聽到唐陌的車聲，彷彿受驚的兔子，嗖的一下就鑽進建築里躲起來。

唐陌的眉頭越皺越緊，當他把車子開到長寧區時，道路的前方，出現了一具被掏去心臟的屍體。車子一點點地駛過那具沒了心臟的屍體，在即將拐到下一個路口的時候，忽然，一道刺耳的剎車聲響起。車子一個180°大轉彎，調轉車頭，往回開去。

燦爛的陽光透過車窗照射進來，駕駛座上的黑髮青年抿緊嘴唇，目光堅定地看著前方。

車子穩穩地向浦東區方向駛去。

兩個小時后，唐陌將車開到了那家大商場前。他拿著背包下車，直接走進商場。

當他剛剛走進商場時，許多圍聚在這裡的玩家紛紛繃緊身體，謹慎地打量他。半個月前唐陌剛來這裡時也遭受過這樣的眼神洗禮，但這一次明顯不同。這些玩家的目光赤|裸|裸地盯著他，彷彿要將他看透，濃濃的戒備和敵意根本無法遮掩，令唐陌如芒在背。

這樣的變化令唐陌更加快腳步，走到了商場盡頭的樓梯間。他推開樓梯間的門，一隻雄厚有力的大手突然抓向他的手腕。唐陌反應極快，右手快速地縮回去。對方一個掃腿擊向唐陌的左腿，唐陌借著樓梯間的門，一腳蹬過去，向後跳躍兩步，躲過攻擊。

來人驚訝地「咦」了一聲，從樓梯間的門后現身。

這是一個年輕的寸頭男人，他走出樓梯間，將門在自己的身後關上。他眼神犀利，上下掃視唐陌，片刻后，道：「朋友還是敵人？」

這種防備機制比上次還要嚴格許多。

唐陌的心漸漸沉了下去，他道：「我是來找洛風城的。」

對方不可能僅因為唐陌說出了洛風城的名字就放他進去，接著唐陌又說出了傑克斯、唐巧、聶飛和葉元澤的名字，這男人才終於相信他，親自帶他進入地下停車場。然而一路上，他雖然用後背對著唐陌，卻從來沒有放鬆過警惕。只要唐陌一動手，他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反應過來，做出應對。

洛風城的房間已經不是上一次那個，這次他們走到了地下三層，又饒了好幾圈，走到一扇大鐵門前。

年輕男人先讓唐陌在外面等著，自己進去通報。半分鐘后，他走出來：「可以進去了。」

唐陌推開門，看到了正在等待自己的洛風城。

洛風城穿著一件白大衣，臉色有點蒼白，雙眼裡全是血絲。唐陌進門的時候，他倚靠著桌子站著。兩人視線對上。唐陌面色平靜，洛風城慢慢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很淡的笑容：「果然是你。聽季風說的時候，就覺得是你。陌陌，你終於來……」

聲音突然頓住，洛風城微怔。

唐陌明白問題所在，他咳嗽一聲：「不用管我的名字了，我現在叫陌陌。你早就知道我會來？」

洛風城：「嗯。我唯一奇怪的是，你怎麼到現在才來。」

「我私底下處理了一點事，順便被拉進了一個副本。」唐陌沒透露自己通關黑塔一層的信息，按照他的推測，當初黑塔拉他進攻塔遊戲時只通知了他一人，那麼他通關的消息應該也只告訴給了他一個人。洛風城不發現，他就不會說。

洛風城點點頭，沒再多問，他開門見山地說：「所以你從遊戲副本里出來后，發現了他們，決定來找阿塔克。」

唐陌眉頭一皺：「他們？」

「你還不知道他們。」洛風城道，「既然你不知道他們，那你是因為……看到了那些被他們殺死的玩家的屍體？」

唐陌點頭，將自己今天看到的幾具屍體的情況說了出來：「致命傷只有一處，死得都很快，沒有任何搏鬥痕迹。死後心臟全部被人強硬地扯走，其中一個人的心臟被我找到了，只剩下一半，看上去……是被人吃了。」

洛風城：「你沒說錯，是被人吃了。」

唐陌心中一頓。

哪怕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真的得知真相時，還是會感到震驚。

「殺人的事情我們看的多了，怪物吃人的事情我們也看過。你知道的，我說的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那隻大鼴鼠在我們面前吃了那個小女孩的屍體。」洛風城冷靜地說，「但這次在上海吃人的，不是黑塔怪物，是人類。準確的說，是一群偷渡客。」

「偷渡客為什麼吃人。」

洛風城糾正他：「不是吃人，是吃人的心臟。在人類剛死的三分鐘內吃了他的心臟。」說到這，洛風城停頓了一會兒，抬頭看向唐陌，聲音平靜：「聶飛就死在他們手上。」

唐陌沒有說話。

他記得聶飛，那是一個穿黑風衣的年輕男人。當初唐陌剛從馬里奧的大富翁遊戲里出來，第一個見到的就是這個小夥子。他是第一個與唐陌接觸的阿塔克組織的成員，他主動帶領唐陌三人來到了阿塔克組織的基地。他和唐陌交流不多，但性格沉穩，與其他兩個成員相處時，儼然是領導者的角色。

唐陌沉默片刻：「他的異能不是攻擊方向的？」

洛風城明白他的意思：「不，聶飛的異能是攻擊方向。他以前只是個普通的大學生，覺醒異能后，掌握了非常強的格鬥技巧和飛行能力。他的刀玩得很好，與那群偷渡客碰上的時候如果要走也不是走不掉，只是他讓唐巧先走。等唐巧再帶人回去，他的心臟已經被挖掉了。」

「那些偷渡客是哪裡來的，為什麼要吃人，他們具體擁有什麼樣的能力？」唐陌一連問了三個問題。

洛風城十分耐心地解釋：「他們為什麼要吃人，目前還沒有一個具體的結論。據我猜測，這可能和他們的異能有關。但是在我的觀察中，沒有一個人的異能是重複的。他們非常執著於吃人，不僅是正式玩家，普通玩家和偷渡客，他們都吃。能讓他們如此執著地去吃人，我猜測有兩種可能。第一種，他們都是食人魔，地球上線后政府體系崩潰，他們不再受約束，可以隨便吃人。」

唐陌問：「他們一共有多少人？」

「至少七個人，我們目前碰到的就有七個。」

「食人魔的可能性不大。」唐陌冷靜分析，「食人這種變態心理很少見，不至於一下子出現七個，概率很低。」

洛風城：「所以還有第二種可能。」

唐陌抬頭望著洛風城，他也想到了那個答案。

「吃人，能變強。」

上海，奉賢區。

一道刺耳的尖叫劃破街道，一個短髮女孩趕緊捂住同伴的嘴，道：「菲菲，不要叫，會被其他人發現。」

被嚇得臉色慘白的小姑娘趕忙點頭，陳姍姍這才鬆開了捂住她的手。

喬菲菲的眼睛忍不住地盯在那具被掏了心的屍體上，她明明不想看，可是總是忍不住去看一眼，再移開，如此反覆。等看了三次，她終於控制不住地轉過身，跑到樹邊吐了出來。

陳姍姍看了她一眼，自己走到屍體旁，蹲下來開始檢查。

兇手在扯掉這具屍體的心臟時，明顯太過暴力，將受害者的其他內臟和腸子也扯了出來，白花花地流了一地。所以哪怕喬菲菲之前就看過一具類似的屍體，再看到這具還是尖叫出聲，把這兩天吃的東西全吐了出來。

連膽汁都吐乾淨后，喬菲菲捂著眼睛，一步步挪到陳姍姍身旁，怯生生地說：「姍……姍姍，咱們還是趕緊走吧。這都是第二具被挖出心臟的屍體了，我們趕緊跑到我老家，到鄉下去避難。咱們跑到鄉下，那群殺人狂魔肯定找不到咱們。」

陳姍姍還在檢查屍體。

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臉上還稚氣未脫，此刻卻面無表情地用手去剝開屍體的傷口，一個個仔細地檢查裡面的每個痕迹。她一邊做著這樣恐怖的事，一邊淡淡道：「我們還得多找點物資，最好再買點種子。在鄉下可以自己種地，否則吃現成的很快就會坐吃山空。」

喬菲菲趕緊道：「那我們快去吧！」

陳姍姍站起身：「昨天那兩個人是說，殺人魔……從西邊來的？」

喬菲菲沒明白同伴為什麼突然這麼問，她想了會兒：「嗯，好像是這麼說的。他們就是從西邊逃過來的，西邊很多人都往東邊跑了，據說那些殺人狂魔是從蘇州過來的。」

「趙子昂和劉晨就是往西邊去的。」

喬菲菲一愣，喃喃道：「沒那麼巧吧……連我們都知道了殺人魔的事情，趙子昂他們肯定早就知道了。他們一定和那些人一樣，早就逃走了。」

陳姍姍默默地轉首，看向自己的同伴：「如果壞事有一定幾率發生，那麼無論這個幾率有多小，它都一定會發生。」

喬菲菲：「啊，你說什麼？」

陳姍姍咬著下唇，低頭想了很久。

「走，回去找趙子昂。」

浦東區，地下停車場三層。

唐陌臉色凝重，他道：「昨天晚上我藏身的一家商場，裡面發生了偷渡客吃人事件。在我潛入商場前，那個中年男人沒有死。但是從我睡覺以後到第二天早上醒來，一共六個小時，他死了，就死在離我直線距離不到一百米的地方。」

洛風城：「那些偷渡客實力很強，面對普通的預備役，一直是一擊斃命，動靜很小。」

唐陌搖頭：「但是他殺人的時候，離我只有不到一百米。」他卻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洛風城並不知道唐陌現在的實力有多強，但是聽了唐陌的話，他的表情卻更加嚴肅。

兩人各自思索，沒有說話。不過多久，辦公室的門被人推開，唐陌抬頭看去。

是傑克斯。

不知何時，這個外國壯漢的右眼窩上多了一道傷疤。他見到唐陌的時候也是一愣，但並沒有時間寒暄。他看向洛風城：「洛博士，我們這次找那群混賬時，救回來兩個小男孩。有一個男孩是正式玩家，他的異能很不錯，很有發展前途。你要去看看嗎？」

洛風城來了興緻，對於優秀的預備成員他向來十分歡迎：「他們在哪裡？」

傑克斯猶豫了一下：「還是稍微等一下吧。博士，那個男孩的朋友快死了，唐巧和莉茲正在努力地救他，但是希望渺茫。讓那個小胖子和他的朋友好好道別吧，等晚上我再帶他來見你。」

唐陌念了一遍：「小胖子……」

洛風城道：「那個預備成員的異能是什麼樣的？」

傑克斯眼中閃過一道亮光：「非常厲害！我們找到他們時，他們好像已經被電男追了兩個小時。電男也發現這個小胖子的異能十分強大，所以緊追不捨地要吃他的心臟。我們差點就沒來得及救下他們。幸好那個小胖子突然用異能移動了一把鋒利的大刀，那把刀快速地劈斷了電男的手臂，我們才有機會救下他們。他的異能很強，可以移動很多東西，速度也很快。」

洛風城驚喜道：「空間移動？！」

唐陌卻猛地往前一步，看著傑克斯：「那個小胖子是不是身高一米七左右，頭髮很短，左邊眉毛底下有個很小的紅色胎記？」

傑克斯驚訝道：「你怎麼知道？」

唐陌臉色一沉：「帶我去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