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緊密相擁
天色早已全然的黑沉下來,整個天空像蓋了一張大幕,月色也被遮擋去。
輕悄悄的書房裏,林陌西與容澗隔著一張書桌對視。
“你要說的就是這些?”容澗終於從失神中清醒過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因為劇烈的撞擊而微微痙攣,痛苦的感覺瞬間蔓延上來,讓他冰冷的面容有些扭曲。
林陌西長長的歎息,喝了一口早已冷掉的茶,淡淡道:“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沒有。”容澗捏了捏拳頭,說,“我告辭了。”
說罷,他轉身就往門口走去,拉開門的那一刻,他略微側過頭說最後一句話,語氣平淡,卻擲地有聲:
“你剛才說,我們會後悔今日的不顧一切,我問你,你可曾後悔過當時放開了我父親的手?”
書桌後面的男人渾身一震,嘴唇細不可查地抖動著。
“無論是我還是林焰修,以後會不會後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們現在放開了對方,一定會後悔!”
容澗丟下這一句話,隨手關上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林陌西幾度欲言又止,終究沒有說什麼。
書房頓時重歸於寂靜,只剩他的腳步聲回蕩在狹長的走廊中,漸行漸遠。
“咯噔”一下,手杖掉落在木質地板上發出驚雷一般的響聲,靜坐于皮椅上的老者仿佛沒有聽見似的,仍舊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他長長久久地凝視著書房的某個角落,瞳孔卻沒有焦距,宛如凝望著虛空中的某件東西。
餘下的,是沉重的歎息。
“後悔”
餐桌的飯菜沒有動過幾筷子就冷了。
林焰修支著臉頰,坐在那裏,手裏的筷子有一下每一下的撥弄著菜盤,自從容澗跟著老頭進書房以後,他就一直神遊天外。
林哲旁敲側擊地問了半天,只換來幾句不置可否的哼哼,只好無奈地閉上嘴。
等待的時間無比的漫長,足足過了一個多小時,容澗才走出來。
“容澗”林焰修望見對方蒼白的臉色愣了一下,刷的就站起來,朝他走過去,“怎麼了?”
“我沒事。”容澗微微皺眉,繼而鬆開,看了對方一眼,似乎一刻也不想在這裏多呆下去似的,匆匆道,“我先回去,改天再說吧。”
“臭老頭跟你胡說了什麼?”林焰修心裏一緊,牢牢地扯住他的胳膊,將人攔在原地。
“你的手怎麼了?”他擰眉,莫非跟老頭動手了?
“沒什麼,我倒希望他是胡說”容澗苦笑一下,男人緊張的神色讓他心中略微柔軟了一點,容澗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說:“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
說著,他掙脫出去,默默往門外走去。
林焰修無言地望著對方依舊挺拔的背影離去,眉頭一皺,怒氣勃發地沖進書房的大門。
“阿焰!”林哲心中勸不住,暗地裏歎口氣,只好幹自己的活去了。
書桌後的老者正在打電話,驟然就聽見“砰”的一下踹門聲,緊接著是寶貝兒子口氣不善的怒吼:“臭老頭!”
林陌西稍稍回神,把聽筒放在一旁,瞥他一眼,緩緩將手仗撿起來,皺眉說:“瞎嚷嚷什麼?”
“你欺負容澗了?”林焰修劈頭蓋臉就是這麼一句。
林家老頭哭笑不得:“我欺負他?”他沉默一下,搖了搖頭,遲疑地說,“只是因為跟他父親的恩怨牽連到他”
“你的那些破事我不想知道。”林焰修面無表情地打斷他,“無論過去發生了什麼,我的決定不會改變,我也拒絕別人替我做決定,不管是你還是容澗。”
林陌西有些驚訝地看著他,隨即臉色一沉:“年輕人可以衝動一時,不可以衝動一世!”
父子兩人難得同樣嚴肅地遙遙對視,林焰修雙臂環胸靠在門框上,面容沉淡,既沒有咆哮,也沒有戲謔,只是平靜地說:“我27了,已經不是年輕人了,父親。”
已經多少年沒有聽見這個稱呼了?
林陌西望著他有些發怔。
“我獨自回國創立OP,就是想告訴你,告訴家族,我是一個獨立的男人,不用靠家族我也可以獨立養活我自己,生活的很好。”
“我有權利追求我想追求的一切,我有權利掌控我自己的人生。”
林焰修放下雙手,直視父親滄桑的雙眼,緩緩地說:“我雖然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但是我很清楚我要的是什麼。”
“我喜歡那麼一個人,他個性很爛,嘴巴很壞,愛偷懶,愛懶床,悶騷又冷淡,又窮又沒品位哪里都不好,真是個混蛋!”
他罵著罵著忽而笑起來:“他什麼都討厭,可是我就是喜歡他。”
“我大概有病”林焰修瞥了瞥嘴,語氣有著自嘲地不屑:“無可救藥。”
“你們認為我是衝動也好,頭腦發熱也罷,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就算全世界都反對又怎麼樣?關他們屁事!”
“你是我父親,我尊重你,所以才跟你解釋。”
“我會為我的言行負責,現在做下的決定,不管以後背棄也好,幸福也罷,我已經做好了承受那種結局的準備,這是我自己的路,沒有人能替我走。”
林焰修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紅,但是容澗不在場,他可以毫無顧忌地坦白。
他深吸一口氣,斬釘截鐵地說了最後一句話:“以後會如何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我現在輕易地放棄他,我一定會後悔!”
這番話的餘音還在安靜的書房裏回蕩,林陌西怔怔地注視著自己的兒子,心中的震撼和悸動,翻騰洶湧,簡直無可言說。
阿焰竟然和容澗那小子說了一樣的話
林陌西按住自己漸漸發熱的眼睛,默然無語。
在一起真的那麼難嗎?
無非是受不住挫折,經不起苦難,消磨了勇氣,忘記了誓言。
自己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要是有阿焰一半的勇氣和決心,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呵呵”林陌西緩慢地站起身,將一半的重量給手杖支撐住,“阿焰,你要記住今天的話,你們要在一起,就好好的在一起給老頭我看!”
“千萬別給我嘲笑你們的機會!”
林焰修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輕哼了一聲:“才不會呢,死老頭!”
夜已轉深。
洛杉磯街頭的霓虹燈帶著長遠的光帶綿延至遠方。
容澗走在通往選手村的人行道上,周圍有美國人三三兩兩的經過,偶爾對他這個東方人投去一抹好奇的眼光。
街上繁華而熱鬧,陌生的國度,陌生的語言,陌生的人們。
而他是個實實在在的外來者,只有影子與他相互作伴,與周遭全然的格格不入。
容澗在十字路口的路燈下停下腳步,點了一根煙。
他這幾年來極少抽煙,尼古丁的味道能讓他緊繃的神經稍微鬆弛下來。
夜風吹在他臉上,他揉了把臉,揉起細小的紋路。
他曾想像過無數的可能,卻獨獨想不到竟會是這樣。
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父親,想必是後悔的容澗想著,可是他後悔的是什麼呢?是自甘墮落,還是拋棄妻兒,抑或是後悔愛上林陌西?
可惜這個疑問已經永遠被父親帶入墳墓之中,再也無從得知。
父親在臨死之際後悔了,那麼他和林焰修呢?
容澗狠狠吸了一口煙,以現在來揣測往後,未免可笑。
“混蛋容賤起床混蛋容賤起床混蛋——”詭異的鈴聲伴隨著震動在褲兜裏狂抖,容澗掏出來看見一個陌生號碼。
他遲疑一下,還是按下接聽鍵。
“喂。”
等了片刻,那頭只有些輕微的電流聲。
“是誰?”容澗皺了下眉,想著該不會是什麼騷擾電話吧。
他正準備掛斷,手機裏突然傳來林陌西冷凝的聲音:“年輕人可以衝動一時,不可以衝動一世!”
容澗長眉一掀,有些莫名其妙,又有點惱怒,剛欲說話,又聽那邊接著竟傳來林焰修的聲音:“我27了,已經不是年輕人了,父親。”
怎麼回事?
容澗仔細聽了會,才恍然發現是對方發送過來一段語音錄音。
錄音還在繼續,他聽見林焰修越來越沉穩和堅定的話語,清晰地傳遞進來。
“他個性很爛,嘴巴很壞,愛偷懶,愛”
“他什麼都討厭,可是我就是喜歡他”
“我大概有病無可救藥”
容澗驚訝地慢慢瞪大雙眼,這還是他第一聽見林焰修如此正經的告白,雖說是間接的
“就算全世界都反對又怎麼樣?”
“如果我現在輕易地放棄他,我一定會後悔!”
聽到這裏,後面似乎還說了什麼,容澗已經聽不進去了,他握住手機的手漸漸有輕微地顫抖。
繼而傳到他的雙肩,他低垂著眼,忽然噗嗤一下笑出聲來,緊接著哈哈大笑,笑得渾身顫動,簡直樂不可支。
長這麼大,素來冷淡漠然的容澗,似乎從來沒笑得如此歡實過。
周圍的外國人驚訝地看著他指指點點,不知道他突然發什麼神經。
“這個笨蛋”
錄音結束,手機又收到一條短信,黑色的屏幕上白色的文字在夜裏格外醒目:
“唉,老頭子老了,隨你們年輕人去折騰吧!”署名,林陌西。
容澗慢慢收斂笑容,默默將手機揣進荷包。
因為他看見十字路口對面,一個高大的青年男人匆匆朝這個方向跑來。
男人跑得大汗淋漓,脫了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
夜已經很深了,刮著風。
馬路上車輛往來,男人被迫停下,頗有些焦慮地盯著對面看。
好不容易等到綠燈,容澗看著男人一腳深一腳淺地小跑過來,短短一段路,林焰修卻覺得長得叫人心急。
幸好容澗沒有走,他一直停在昏暗的路燈下面,靜靜地等待他來到自己身邊。
或許是跑的太急切,林焰修沒有留神人行道的臺階,離那個人還有兩步路的時候居然被絆了一下,失去平衡的他幾乎是近似“撲”的姿勢,被容澗一把抱進懷裏。
“靠!”林焰修頓覺丟臉非常,使勁想推開他。
可容澗的力道哪里是他反抗得了的?
“喂,還不放手!想被人圍觀嗎你?”偶爾有行人經過投來曖昧的目光,林焰修尷尬地小聲嘀咕。
容澗壓低他的頭,按在自己胸膛裏,聽見他加快的心態,沉穩有力的跳動。
“林焰修,你也什麼都很討厭,又暴躁又傲慢,還常常口是心非。”
“啥?!”林焰修僵硬著,額頭泛起青筋。
卻聽那人續道:“你唯一的好處,就是——只屬於我!”
容澗停頓一下,深黑的眼眸漸漸泛起微紅的光芒,他緊緊抱著完全傻掉的林焰修,雙肩不可察覺地輕顫。
兩人就這麼旁若無人的緊密相擁,在異國他鄉的星空之下,在陌生人指點的目光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