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忘了吧
陽光在頭頂上方,往大樹下投下一片陰影。
容澗靠坐在樹根旁,曲著一條腿,毫不在意褲子沾染上泥土。
這一個月劉海又長長了點,直直地垂下遮住半邊眼睛。
他緩緩訴說著,語調平淡呆板,沒有半點起伏,仿佛那只是個陌生人的故事一樣。
“照片裏的女人其實就是你的生母?”林焰修沉默地聽完,又問,“那你的父親呢?”
容澗住了嘴,慢慢抬起頭,望向對方的眼神變得十分怪異,冷淡中甚至透著一絲嘲諷和厭憎。
一接觸到這樣的目光,林焰修驀然感到心裏一沉,沒來由地一陣緊張,勉強扯了扯嘴角:“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出乎意料的是,容澗居然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反而問:“林焰修,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我以前那麼討厭你?”
男人整個人一僵,有種強烈的預感,後面的話絕對不是他樂意聽到的,甚至想立刻掉頭就走,一個字都不想聽。
可是雙腿像灌了鉛,怎麼也邁不動。
見他不回答,容澗也不理會,逕自說下去:“我父親?我七歲的時候,他就死了。”
林焰修不知道該說什麼。
容澗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道:“他病死于艾滋。”
心臟在砰砰狂跳,不安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林焰修渾身硬地發僵,愣愣地站在那裏,接受不可思議的殘酷真相,只是仍舊垂死掙扎:“你父親的死和我們又有什麼關係?並不是同性戀都——”
容澗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讓他患病的男人,在他臨終的最後一段時間裏消失不見了,那個男人正在美國為他的兒子慶生,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他的名字叫林陌西。”
——林陌西?!
這記炸彈炸得林焰修雙耳一陣轟鳴,他放大的瞳孔裏,只覺得日月天旋地轉,根本無法接受這個突如其來的事實。
“也許只是跟我爸同名”林焰修勉強找到一個理由,艱難地看著他,“也許是你弄錯了,我爸怎麼會——”
聲音到此戛然而止,他猛地想起容澗七歲的時候,自己九歲,虛歲十歲,那年家族為他舉辦了隆重的生日會,原本留在中國的父親也被爺爺下了死命令叫回去。
莫非竟是真的?上帝居然在他們之間開了如此荒誕、可笑、又可悲的玩笑!
“你明知道我是林陌西的兒子,為什麼在大學的時候,還肯加入我們校隊?”林焰修嗓音嘶啞,努力想保持平穩,尾音卻仍不可控制地發顫,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明知希望飄渺,也不甘絕望。
容澗搖了搖頭:“剛開始我並不清楚,我雖然恨父親背棄我和母親,也恨林陌西破壞我的家庭,但是跟你卻沒什麼關係,這點我還是分的清楚的”
林焰修驟然睜大眼睛,松了口氣似的,撲上去緊緊拽住他的手臂,好像拽住一線生機,鼻頭都有點發酸了:“你嚇死我”
男人的觸碰讓容澗有一瞬間的僵硬緊繃,他垂下目光,緩緩地、緩緩抽出自己的手,聲音低沉帶著濃濃的嘲弄:“如果你不來招惹我還好,只當沒你這個人就行了,可你偏不,你非但跟你父親一樣喜歡男人,這個人竟然還是我!”
“陸挺乾甚至為你爭風吃醋,叫人折斷我的手指,他給我的羞辱,到如今還歷歷在目!”
容澗霍得一下站起身,冷冽的眼光如箭,將林焰修釘在地上:“林焰修,我知道你喜歡我,也知道你對我很好,可是,你叫我如何回應一個、我最憎恨的、同性戀的愛情?!”
“砰”的一下,他一拳打在樹幹上,樹枝都簌簌發抖,拳頭也頓時破皮磨出血來。
林焰修臉色刷白,原本總是神采四溢的眼神也變得暗淡無光,被容澗這樣目光注視好比把自己架在火爐上炙烤,他幾乎連一秒都無法忍受。
比起這個,林焰修的高傲和自尊更加無法容忍,自己像個怨婦一樣乞求男人施捨一點同情和關心。
他緊抿著嘴唇,長身而起,不由地用堅硬的刺將自己全身緊緊包裹起來,冷硬地說:“老子喜歡誰是老子的事,與你無關。”
“誰求著你回應了?容澗,少自作多情了!”林焰修低垂著眼簾,插在褲兜裏的雙手死死攥住,別人看不見。
“就算不提我們的事,你別忘了,你還是我OP的一員,現在你不過才拿了一個NGC冠軍而已,想拍拍屁股就走人?哪有這麼便宜事?!想都別想!”
林焰修迎著容澗的目光揚起下巴,擺出尖酸老闆的架子——只要有了理由,他堅實的臉皮就可以變成無敵黃金裝備,就算再死皮賴臉一點,也無所謂,只要、只要能
容澗淡淡望著他,望著男人倔強又強作鎮定的神情,忽然心口湧上強烈的窒息感,悶得難受。
他慢慢牽起一抹苦笑:“林焰修,我忘了告訴你,我已經單方面跟OP解約了。”
“你說什麼?”接二連三的轟炸,林焰修再強悍的神經也經受不住,他呆呆地看著他,忽然整個人都顫抖起來,幾乎徹底無法掩飾內心的恐懼,嗓音嘶啞到近乎破音。
“你騙我的?怎麼可能容澗”他眼眶染紅,極力咬住嘴唇,卻抑制不住喉嚨深處的酸澀。
容澗從來沒想過,對什麼都無所謂的自己,竟然又有不敢與人對視的一天——林焰修絕望又含著僅有的一絲奢望的眼神,看上一眼,仿佛就能把他吞沒。
他閉上眼,慢慢點了點頭,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就是紅狼出事之後,我去找維塔的沈秦,他可以我繼續參加比賽,但條件是NGC結束以後,轉投維塔,我們私下簽訂了合同,這個時候,違約金應該打到OP帳下了。”
“容澗!你為什麼這麼做?!你說的兩全其美的辦法就是這個嗎?”被背叛的憤怒和屈辱感沖上林焰修的大腦,腦袋一熱,他猛地撲上去,揮拳照著男人的面頰狠狠揍了一拳!
“兩全其美你妹啊!你這個混蛋!”
林焰修一邊咒駡一邊惱恨地揮拳發洩,容澗起初也不怎麼反抗,眼見他越打越來勁,引得周圍圍觀的路人指指點點,無奈之下,只好拉著他往無人的小巷子裏走。
“林焰修你冷靜一點!”容澗皺著眉捉他的手,隨手抹掉唇邊一點血跡,使勁將男人壓在牆壁上。
掙扎了好一會兒,兩人都氣喘吁吁。
他們彼此對視,眼神裏同樣的惱恨和矛盾,還有熱血沖腦的一絲獸性,神經繃到最緊,只要稍微一點刺激,都有可能撲上去像兩隻野獸般互相撕咬。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短暫到只有幾秒鐘。
容澗黑瞳裏,林焰修臉驀然放大,緊接著,他的嘴唇就被重重地咬了。
“唔——”男人尖利的牙齒一磨,脆弱的嘴唇頓時破了,容澗吃痛地皺起眉,口腔裏蔓延開來的血腥味卻像刺激了野獸的食欲一樣,他張口就不甘示弱地咬回去。
唇齒的摩擦是如此的激烈,這不是接吻,反而如同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爭奪著控制權和佔有權。
林焰修掙開被束縛的雙手,緊緊勒住男人的腰背,食指扣在他肩胛骨上,幾乎要將衣服摳出十個洞來。
容澗的手則牢牢握住了他的後頸,像是再稍微用點力,就能扼斷。
他們鼻翼扇動著,粗重地喘息,火熱的舌頭在嘴裏翻天覆地地攪動,兩雙嘴唇都在這樣相互蹂躪中變得紅腫不堪,但仍舊牢牢粘住一般,不肯分開絲毫。
彼此的味道都有著致命的吸引力,明知道糖衣裏含著毒,還是情不自禁地深深迷戀。
——真想咬斷對方的脖子,同歸於盡,才是真正的解脫。
這場火熱的親吻,一直持續到兩人都快要窒息,才稍稍分開。
大口喘著氣,胸膛劇烈起伏,容澗慢慢穩住呼吸,猶有些失神的眼眸,對他的脖子流露出淡淡的留戀,終於在清醒過來之後,緩緩鬆開了手。
“哈,承認吧”林焰修依然抱著他,喘息著,神情交織著說不出的痛苦和快意,“容澗,承認吧,你愛著我。”
容澗淡漠的臉孔驟然一僵,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反駁,卻根本說不出一個字。
良久,他直起身,拉開男人的手臂,淡淡道:“那又怎麼樣。”
他低垂著雙眼,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只默默把一路懷揣的小獎盃遞給他:“我不知道我該怎麼面對你,更沒法繼續跟你在一起,可笑以前我還以為自己可以實現你的一切願望,可是到頭來,除了這個獎盃,我什麼都給不了你。”
林焰修憤怒地拍開獎盃,看也不看一眼:“誰稀罕這個玩意?!”
“維塔的沈洛天明擺想整死你,在維塔呆著你還有活路嗎?他們肯定不會讓你再出賽的!大不了你再違約一次啊!”
容澗看著他氣鼓鼓的臉,不禁下意識就想揉揉男人頭頂,不過終究忍耐下來。
他搖了搖頭:“別傻了,沈洛天不會放過我的,OP根本鬥不過他,你身為老闆更加不可以公私不分,因為私人感情把公司拖下渾水。”
“我回美國找老頭子”林焰修氣急之下口不擇言,一住口果然看見容澗臉色陰沉。
“這是我自己的恩怨,我不想接受任何人的同情和施捨,尤其是林陌西。”
容澗低頭看著自己緊緊握成拳的雙手,語氣淡然中透著無比的堅定,緩緩道:“我還有它們,我會東山再起的。”
“容澗!”林焰修看著男人的背影漸行漸遠,忍不住大喊了一聲。
“你忘記你說過的話了嗎?你就這麼走了,我——”林焰修咬著牙,話到嘴邊又改口成,“牛奶怎麼辦?”
容澗修長的身影一頓,沒有回頭,只淡淡說了句:“牛奶我會帶走的,那些話,你忘了它吧。”
——在我沒有能力實現諾言之前,忘了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