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落下帷幕
安靜的醫院,滿是消毒水的氣味。
醫院西側的貴賓樓頂層住著唯一一位病人,他叫伊文思,比傳說中住在棺材裡等著白馬唐僧來喚醒的公主,還要牽動所有人的心。
伊文思從漫長的黑暗中醒過來時,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醫院。轉頭看,克裡斯朵夫正坐在床邊的寬大軟座上削蘋果,低垂的眸子裡依稀有紅血絲,但一身行頭仍然是平日裡精心打扮的模樣,頭髮也梳得一絲不苟。
就是那雙過分白淨的手一看就是從來不幹活的,一個蘋果削得只剩下個核。
「你醒了?」克裡斯朵夫醒了抬頭看到他,眼中卻沒有什麼驚喜,「你可以再睡一會兒。」
「你怎麼在這裡?」伊文思又不傻,他雖然跟克裡斯朵夫有過幾次短暫的交集,但心裡清楚得很,他們是敵人,不是朋友。
「我來照顧你啊。」克裡斯朵夫卻說得理所當然,他站起來坐到床沿邊,俯身把削好的蘋果塞到伊文思嘴邊,帶著笑容,「從現在開始,由我來照顧你,伊文思先生。」
伊文思忽然有些發毛,克裡斯朵夫的這個笑容,是以後可能會在鹽水瓶裡給他加老鼠藥的笑,讓人頭皮發麻。
「我們好像不熟?」
克裡斯朵夫繼續微笑,「怎麼,我來照顧你,你覺得委屈嗎?」
伊文思剛醒,整個人還很虛弱,並不想自討苦吃,於是果斷閉嘴。克裡斯朵夫見狀,便又坐回了他的軟椅裡,雙腿交疊著,拿起報紙端起紅茶,再配個遮陽傘,就能假裝自己在度假。
但伊文思能感覺到克裡斯朵夫心情不好。
他也不笨,克裡斯朵夫出現在這裡一定有理由,或許就跟自己受傷有關。
他參與其中了?
好吧,其實伊文思並不在意,是誰想殺他都無關緊要,那麼多人,一個個記豈不是太煩了,現下最緊要的是
「喂,我想上廁所。」伊文思轉過頭說。
克裡斯朵夫沒動。
「我說我要上廁所。」
克裡斯朵夫翻了個頁,依舊沒理他。
伊文思幽幽歎了口氣,「我要尿床上了,你記得給我換床單。」
克裡斯朵夫忍無可忍,把報紙一摔,被子一掀,「起來。」
伊文思靜靜地看著他,「我受傷了,不能動。」
克裡斯朵夫額上青筋暴起。
伊文思還是靜靜地看著他。
克裡斯朵夫強行把一口怒氣嚥下去,憋出一個彷彿便秘一般的笑容,「我扶你。」
醫院裡,一層樓隔絕了一個世界,伊文思很識趣地沒有問自己什麼時候能出院,從克裡斯朵夫的反應他就能看出來,這次狄恩那邊絕對不好過。他自己就是個小人物,最能忍了。
而另一邊,議會的新聞發佈會如約召開,就昨夜的刺殺案和最近一系列針對議會的事件,做出回應。負責發言的是喬伊和另一位秦無言派來的議員劉懷。
下面是記者在連珠炮似地發問,上面是雙方在辯論,發佈會現場,不可謂不精彩。
秦無言雖然一貫不喜歡逞口舌之快,但並不代表他手下就沒有能言善辯的人,這個劉懷就是其中之一。
但劉懷越是說得多,越是覺得亞歷山大。無論是語氣、表情還是說辭,喬伊就跟他父親一樣,滴水不漏。自信從容,誠懇真摯,再配上那副好皮相,你很難在聽他講話時,逃脫他的視線。
這不禁讓劉懷想起以前上學時,教授跟他講過的一句話——要成為一個好的政客,首先你要做一個好的演員。
「各位,議會從來沒有要蒙蔽所有人的想法。坦白了講,這所有的一切,都源自大家口中的民主和自由。當大家覺得自己的訴求無法滿足,當大家覺得議會已經腐朽,就有人開始尋求改變。但是,不是所有的方法都是正確的,不是所有的惡行都能披上正義的外衣!」喬伊雙手撐在台上,雙目誠摯地看著鏡頭,彷彿透過它看著千千萬萬人,「奧斯帝國綿延至今,它所有的體制都經過嚴格整改,議會的每一位貴族成員,包括軍部、社會的各個體系中的每一個人,他們在成為貴族前,都是平民。我是如此,劉議員是如此,賀上將也是如此,我們不應該因為某個人的身份而對他保有歧視,對平民是這樣,對貴族也是這樣。」
劉懷本能地想反駁,卻發現自己並沒有立場去反駁。
而喬伊已經接下去說了,「我是現任的教育部長,在我管轄的軍校裡,有皇家軍院這樣絕大部分由貴族子弟組成的軍校,也有紫籐花這樣有教無類的軍校,他們的出身不同,成長經歷不同,但賀蘭很優秀,唐川也很優秀,社會已經在大家沒有仔細留意的時候,發生著改變。我只能說,所有的變革,都不是一朝一夕能促成的,請大家給議會一點時間,給所有人一點時間,殺人不能改變任何現狀,那是犯法,是罪惡的開始。」
這些話粗粗一聽,好像很在理。
仔細一想,好像也沒什麼錯。
但是不知不覺,整個新聞發佈會的節奏就被喬伊帶著走了,主題也偏到了不知哪裡去。他看似毫不避諱地在談論時下最敏感的話題,你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可實際上呢?
他什麼承諾都沒有給你。
劉懷抿著唇,仔細在腦海裡想著說辭,而後也站起來,剛想說什麼,他的助理卻急匆匆地跑過來,附耳跟他小聲說了幾句話。
劉懷的臉色立刻變了,犀利的目光直掃喬伊,彷彿就要從裡面噴薄出怒火。喬伊有所感覺,回過頭來優雅一笑,「劉議員有什麼話想說的嗎?伊文思是秦議長親自帶進議會的,我想,對於他的遭遇,您應該很感同身受吧?」
是,感同身受,怎麼能不感同身受呢?!
劉懷氣得牙癢癢,但想起剛剛助理說的話,又把怒氣死死壓了下去,「喬伊部長說得在理,我並沒有什麼異議。」
喬伊能做什麼呢?無非就是抓人要挾這種不入流的勾當,但這一招,無論在哪個時代,都一樣管用。
那你就要問為什麼不一早就威脅了。很簡單,萬一被秦無言察覺,或劉懷主動坦白,發佈會還沒開始,秦無言那邊就換人了怎麼辦?現在發佈會開到一半,換無可換,正好。
至於事後劉懷是不是會反噬,無所謂,喬伊當然有辦法讓他閉嘴。
然而新聞發佈會卻並未如劉懷想像的那樣順利進行,快接近尾聲的時候,忽然發生了一場騷亂。
有人假扮身份隱藏在記者堆裡,當眾給喬伊來了一槍。雖然他立刻就被現場的安保給當場擊斃,可喬伊沒能躲過,肩膀中了一槍。
新聞發佈會被迫中斷,各大媒體準確抓住新聞點,鏡頭一路追隨著被送上救護車的喬伊,把他受傷的消息第一時間發佈了出去。
劉懷被擠在人群外,所有人好像都已經忘了他的存在,這從頭到尾,就是喬伊一個人的秀。
他起初還愣了一下,慶幸中彈的不是自己,暗恨怎麼沒一槍把喬伊給打死。可等他走出會場,看到救護車鳴著響笛呼嘯遠去時,多年的政治嗅覺讓他忽然想通了這其中的因果。
喬伊中彈了,他在講完那一通肺腑之言後中彈了!
他看起來多為大家著想啊,他把貴族和平民放在一個台階上,可是這樣的他卻還是被人當場暗殺,現在就在去醫院救治的路上!
劉懷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他知道,今天這枚子彈永遠不會落在自己身上。
因為這是喬伊為自己準備的。
救護車上,喬伊安靜地躺著,肩膀上汩汩地流著血,臉上卻看不出一絲痛苦,轉頭,還不忘調侃,「安娜,你還不讓人給我包紮?再這樣下去我可要流血過多死了。」
安娜是他的首席助理,這位金髮碧眼的美人詫異著,「難道子彈打穿特製血袋了?」
「沒有血袋,安娜。」喬伊嘴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做戲要做全套,不來真的,怎麼能讓人相信?」
安娜啞然。
「哦對了,安娜,幫我安排到伊文思的那家醫院。」
四月,天氣開始燥熱起來。
喬伊和伊文思住進了同一家醫院,想來探望伊文思的人必定能碰到來探望喬伊的,而他們通常不怎麼友好,於是醫院天天都很熱鬧。
然而喬伊的這出苦肉計,最終還是取得了它應有的成效。那一槍太真實了,差一點就能讓喬伊嗝屁,新聞裡把他在發佈會上講的話和中槍視頻全放出來,前一刻還像火藥桶那樣一點就炸的輿論攻勢,忽然間就緩了下來。
狄恩也站出來說話了,作為議會的實際掌權人之一,作為喬伊的父親,這位溫和儒雅的議長大人,在鏡頭前彎下了腰。
他沒有像從前那樣侃侃而談,鬢邊的發好像也更白了一些,教人唏噓。這樣平日裡跺一跺腳,華京都要震一震的人一彎腰,讓很多人的心理莫名地就獲得了平衡。
媽媽、大嬸們抹著眼淚,多好的父親啊。
即使喬伊只收到了他秘書送來的一個花籃,這至少代表他對喬伊的表現基本滿意。
而議會大選也在這一場又一場的鬧劇中落下了帷幕,議會確實按照喬伊所講的那樣,順應潮流做出了改變,這一次平民議員的占比比往年提升了一大截。這一結果無疑讓人歡欣鼓舞,為此,整日聚集在雙稜大廈前抗議的人群都散了。
很多人開始尋求更溫和的做法,通過一次又一次不斷的演講和申訴,督促議會進行更多的改變。
跟議會大選一同結束的,還有雙校開放周。
這一次的開放周比起往年竟然和平得多,在送走皇家軍院的戰友們之後,唐川和秦海他們回到賀蘭的宿舍開肅峰小隊例行會議。
打開近期事件總結,真是精彩紛呈。
唐川丟了一顆櫻桃在嘴裡,挑著眉,做了如下總結,「真好,平民占比提高了不少,卻都是最底層的。貴族議員提拔了不少,還都個頂個的高,現在看來,最高議會也趁著這波掩護,重組完畢了。」
所有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十二個人,十二份履歷一字排開。
人們總是看到一樣東西,就忽視了藏在它身後的更重要的。只要最高議會還在,就永遠沒有真正的民主。只要暮宮裡的那位還穩坐皇位,最高議會,就永遠存在。
這是一個環,一個看似無解的環。
但前路漫漫,太早灰心不是好事,會早衰的——唐大師如是說。
唐川拍拍手,「好了,接下來該我們登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