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示手術的相關公告是提前七十二小時掛出的,因為是非常罕見的病例,幾乎和腦神經系統相關的科室都過來參觀了。
手術室外的交流大階梯裡大小七個投影屏幕已經打開,準備同步播放手術進程,五百個座位已經全滿了,走廊裡也已經坐滿了人,都在熱烈地討論著即將開始的手術。
“聽說了嗎?這個病人都還沒確診,之前好幾家醫院都說是腫瘤,就這次的主刀說是囊蟲病。”
“嗐,囊蟲病前期本來就不好和腫瘤區分開吧?而且據說位置特別深,根本沒人敢隨便開刀。”
“據說這個病人來頭可不小呢,萬一翻車了,真的吃不了兜著走。”
“你怕什麽?上手術台的又不是你,是人家神外的醫生。”
“這小醫生有名氣嗎?”
“聽說在國外挺有名氣的,但是想想也知道,真的在國外混得不錯,誰會回國?”
“可不是!國外醫生多賺錢啊,誰回來累死累活的!”
……
除了主治之外的醫療人員都已經提前進手術室準備,梁歡抬頭看了一眼觀摩室的玻璃窗:“我去,全醫院的大佬都來了吧?”
觀摩室是弧形的只有兩排三十六個座位,是專門給醫院的領導和學者準備的。
張旭擰著眉頭,做了個深呼吸,低低“嗯”了一聲。
梁歡興奮地小聲說:“沒想到能在主治階段參加這樣的手術,我聽說原本的一助二助都是主任醫師。王主任是因為賀醫生是主刀,才同意我們倆來做助手的。”
“誰知道賀冰心到底有沒有真本事,別到時候手術做砸了,要賴在我們兩個頭上。”張旭忿忿地看了梁歡一眼,“你怎麽這麽單純,什麽事都當成是好事。”
梁歡被他噎得半天沒說出話來,有點委屈地嘟囔:“賀醫生未必肯拿患者的安危開玩笑,你別把人想得太壞了。”
張旭最後清點著手術器械,把剪刀鑷子碰得叮當亂響,嗓子壓得低低的:“你也別把人想得太好了,今天這麽刁鑽的手術,連人得的是什麽病都不好確認。要是賀冰心撐不住場子,咱倆都得跟著完蛋!”
的確是,對於缺少手術經驗的小醫生來說,每一台失敗的手術都是黑/歷史。
梁歡沒再回嘴,一時間手術室裡只有金屬碰撞的清脆“叮當”聲。
因為手術的特殊性質,賀冰心是跟著患者聞濤一同進來的。
出於放松患者情緒的需要,賀冰心職業性地跟聞濤聊著一些輕松的話題:“所以你之前在歐洲的夜市上吃過生豬扒?味道好嗎?”
說是老總,但聞濤其實也就三十五六的年紀,面容上有些病人特有的憔悴浮腫,難掩天生的清秀俊逸,尤其是那一雙狹長的俏眼睛,一看就欠了不少風流債。
“就那麽回事兒吧,歐洲人做飯,你想想也知道。”聞濤倒像是全場最輕松的人,一邊在手術台上躺好一邊說,“而且幾個月前嘛,還不懂事,誰知道豬肉還能惹出病來。”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總是半笑的,好像在回憶,又好像在看著你,很難琢磨。
梁歡一聽就“噗嗤”笑了,又趕緊掩飾著低下頭。
賀冰心也跟著微微一笑,替聞濤拉好面罩,跟麻醉師點頭致意,又低頭看著聞濤說:“盡量還是少吃生肉,不然感染寄生蟲的風險會提高很多。”
聞濤一雙眼睛殷殷地含著笑:“賀醫生都這麽說了,以後肯定不再吃了。”說完眼睛就慢慢閉上了。
賀冰心抬起頭掃視了一眼二樓的觀摩室。
正襟危坐的兩排人,那樣的居高臨下。
又是這麽多雙眼睛,賀冰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總是有這麽多雙等待結果的眼睛,如針芒在背。
賀冰心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把那一口氣慢慢呼出。
他帶著些挑戰的意味重新看向觀摩室,卻撞進了一雙不一樣的眼睛,那樣的波瀾不驚,帶著與眾不同的溫度。
胡煜就坐在階梯的第二排,溫和地垂視著手術室,他的目光裡沒有鼓勵也沒有安慰,只是一種很安靜的等候。
賀冰心向他的方向輕輕點了點頭,又轉回頭宣布:“腦囊尾蚴病人蟲囊剝離手術,現在開始。”
手術室裡人聲安靜下來,冷色的無影燈下,開顱鋸和顱骨摩擦的聲音有些刺耳。
賀冰心把一片完整的圓形顱骨骨片取下來,放進張旭準備的不鏽鋼托盤裡:“衝洗。”
階梯教室的一張張大屏幕上都是聞濤淺粉色的腦皮層,在座的醫師都在壓著聲音議論。
李旗正抄著手坐在徐志遠身邊:“徐副,馬上就要揭曉謎底了,大家都在賭這個病帥哥到底是腦癌還是某蟲上腦,你怎麽看?”
徐志遠手裡攥著今天要看的論文,方方正正地打了個框,抬眼看了看屏幕:“深腦位,我也的確沒見過這樣的腦囊蟲病人,賀醫生敢動刀,膽子很大。”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李旗努了努嘴,“這個人怎麽也是等死,賀冰心不用賠本都能賺個吆喝。”
徐志遠沒搭腔,又低頭看自己手中的論文。
其實觀摩室中的氛圍也和大階梯差不多緊張,因為這位聞濤雖然年紀輕,但是有背景有實力,還會引導輿論,在當地算是頗有影響力的人物。
而對於附醫這種自負盈虧的公立醫院,輿論就是爹娘,口碑就是飯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聞濤顱腔中的罪魁禍首還沒露出真面目。
院長本尊就坐在第一排的正中,王浩王主任正偏著頭跟他講解:“之前賀醫生跟我討論過這個病人,病灶位置深,體積大,上方覆蓋的血管也比較複雜,國內還沒有類似的先例。”
院長微微頷首,看著觀摩室上方的細節放大攝像。
到了揭曉真相的關鍵時刻,觀摩室裡的人們屏住了呼吸,狹小的空間中落針可聞。
賀冰心平穩清冽的聲音從音箱中傳出:“從這個角度,我們已經可以看到病源,呈半透明光滑球面,其中可見遊動蟲體,可判斷為未破裂的蟲囊。”
王浩暗暗松了一口氣:“賀醫生的判斷很準確。”
院長卻不動聲色地繼續看著屏幕:“這個位置的確很難取出,而且蟲囊一旦破裂,其中的蟲體和蟲卵如果散布到了病人的腦室中,預後會比術前更困難。”
階梯教室裡有經驗的醫生也想到了,交頭接耳地說:“感覺這可比腦癌難弄多了,你看都光剝那些血管就花了三個多小時,怎麽弄出來還是個問題……”
“是呀,這個小醫生有點倒霉,不過他也太不聰明了,他都知道是這個情況了,還敢接。”
“怪不得那麽多醫院說是腦癌,這種沒破囊的蟲子,處理起來最麻煩,搞不好就把整個腦腔汙染了,人活著還不如死了呢,到時候醫院也不知道要賠多少錢。”
“嘖,居然真是蟲,押錯了,”李旗陰陽怪氣地歎了口氣,“不過賀醫生這一關也還是不好過啊。”
徐志遠放下了手裡的論文,專心致志地看向了大屏幕。
畫面裡的賀冰心並聽不見手術室外熱火朝天的議論,有條不紊地固定好組織:“一助,放入真空袋。”
張旭比他緊張多了,滿頭都是汗,雙手一陣陣地發抖。
梁歡不由出聲提醒:“你手穩點,別把蟲囊碰破了。”
張旭的汗都快滴進眼睛裡了,不由低吼一聲:“哪兒那麽容易?”
賀冰心看了一眼張旭,重新下達指令:“一助,固定組織,我來放。”
張旭歎了口氣,有些懊惱地把真空袋遞給賀冰心。
賀冰心熟悉人類的大腦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掌,不用窺鏡就能在心中描摹腦組織的每一個血管和溝回。
他的手指輕巧地避開蟲囊,將真空袋墊進了聞濤的大腦:“二助,注水。”
大階梯中原本並不看好這台手術的醫生們紛紛閉上嘴,聚精會神地看著屏幕,眼神裡也隱隱有了期待。
隨著真空袋逐漸被水充滿,半個拳頭大的蟲囊被一點一點擠壓出來。
賀冰心的聲音依舊沒有一點起伏:“一助,托盤。”
無聲的,那個飽滿圓潤的半透明球體輕巧地落入了托盤中。
幾乎是一瞬間,大階梯裡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乾得漂亮,賀醫生!”
“這個小醫生叫什麽?”
“賀冰心!神經外科的賀冰心!”
……
賀冰心對手術室外的一切一無所知,取出真空袋後看了一眼手術時間:四小時十九分鍾。
“一助,關顱。”賀冰心的任務完成了,抬頭看著樓上的觀摩室。
玻璃窗背後幾乎所有人都在比大拇指,連院長那張老樹皮一樣的臉上都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可是那雙平靜的眼睛不見了。
賀冰心心裡頭有點莫名的失落,原本被他頂在身後的疲倦也一下子碾了上來,讓他覺得渾身的肌肉都在叫囂。
他不想表現得像一個考了好成績等待表揚的孩子,打起精神來跟手術室裡的醫生們點了個頭:“都辛苦了。”
醫生們也都還禮:“賀醫生辛苦了。”
等到賀冰心洗完手換好衣服,張旭正好做完收尾從手術室進更衣間。
看到賀冰心,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對不起,賀醫生,之前……是我誤會您了。”
賀冰心手上搭著白大褂,輕輕在他肩上拍了拍:“就像你說的,很多事,哪兒有那麽容易?”說完就走出了更衣室。
賀冰心胃裡空蕩蕩的,帶著滿身的倦意走出緩衝間,卻意外地發現胡煜在外面等他,不由自主地綻開了一個笑,快步走了過去:“你怎麽在這兒?”
胡煜手裡原本提著一隻精致的紅木盒,空出一隻手來扶住他的背:“累不累?”
賀冰心沒否認,小聲說:“有一陣子沒做過這麽長時間的手術了。”
胡煜用食指輕輕刮了刮他的臉頰,還不等他躲就先放開了:“下午還有工作嗎?”
“聞濤還在麻醉恢復室,下午還要跟一下他的情況。”賀冰心累了,不禁用手扶住了腰。
胡煜輕輕拍著他的背,把他往電梯間帶:“做得很好,我給你帶了獎勵。”
兩個人走到二樓的小休息室,胡煜把手裡提著的盒子拆開,裡頭是四枚不同口味的絲絨蛋糕。
“你很喜歡甜食?”賀冰心記得上次去sonder吃飯的時候,胡煜也在粥裡放了很多糖。
“愛吃甜食的人會疼人,你聽過沒有?”胡煜替他把蛋糕外面的紙殼仔細撕掉,把蛋糕遞給他。
賀冰心迷茫地搖搖頭,眼睛因為疲倦而微微泛紅,像是只看見陌生蘑菇的白兔。
胡煜看著他輕輕笑了:“逗你的,只是你上午消耗大,碳水的吸收轉化會快一點。賀醫生不喜歡甜食?”
賀冰心又搖搖頭:“沒有不喜歡,只是想不起來吃而已。”他又不是女孩子,怎麽會自己去買這麽漂亮的小蛋糕?
但是奶油在味蕾上一點點融化的感覺,有一點點快樂。 作者有話要說: 別人:這手術%……*¥,這個腦子&……*%,賀醫生(&)……&%,複雜!牛啤!
胡煜:站這麽半天,肯定餓了。
賀冰心:咕。
桃:想要評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