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翌日一早，鋪滿粥香的食堂裡五人圍成了一圈。
今天是第二天， 距離緋暝秋計劃裡下五宗被屠的前一天。
「給十大宗的消息都遞了麼。」
「掌門親自去的。」大師兄一邊發了碗筷， 招呼大家吃早飯， 一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 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牡丹丹抓起面前的饅頭， 含了一大口，說話聲音模模糊糊，「其實不用去他們也知道自己要倒黴了。」
「不是提醒，主要是告訴他們緋柚的事情。」樊少恒道， 「這個危機關頭， 讓緋柚打頭陣， 他們更願意配合。」
「可是萬一他們覺得這是緋柚聯合緋暝秋演的戲呢？」蘇芊芊有點不放心， 「人家都是活了幾百年的老傢伙，哪能那麼容易就相信我們。」
「所以師父親自去了。」大師兄幫忙一人發了一個白麵饅頭， 「相信師父。」
說起九炤派的掌門，雖然大家經常提起，但是緋柚從未見過， 她遲疑道，「我還從來沒有見過掌門， 應該拜見一下。」
「師父不在乎這些虛禮。」大師兄安慰她，「等他回來你就能見著了， 不著急， 啊。」
這位漢子對緋柚的語氣永遠都像是哄孩子似的， 大概是從小帶師弟師妹的緣故， 緋柚對大師兄特別親切，是一種介於父親和哥哥之間的感覺。
「但是我們還得拿出點誠意來，否則他們不會相信的。」緋柚的早飯多是肉類一些，大師兄把缸中的魚撈了條上來，片成薄片，淋了醬汁，大早上吃也不會膩得慌。
「需要我做什麼嗎？」緋柚很自覺。
「可能到時候他們不會那麼賣力，」樊少恒猜測道，「正常來想他們是想坐山觀虎鬥的，所以我們不能把對抗緋暝秋的希望壓在他們身上，還是得靠自己。」
蘇芊芊一手拿著饅頭，一手筷子極其自然地伸向了緋柚的魚，「就這麼一天的時間了，再想突然頓悟火術是不大可能了，緋柚，你還有別的方法沒有？」
「哥哥建造的十座浮空島相輔相成，易守難攻。憑我之力，最多硬衝上中央的王島，恐怕連王殿都難以抵達。」
謹慎如緋暝秋，對待自己的巢穴時可謂機關算盡，佈置的環環相扣。
數十年以來，沒有一個刺客、一支軍隊能突破防線，抵達王殿。
「那裡是他的地盤，那麼多的妖精都聽他號令，我們勢單力薄，確實是件難辦的事。」牡丹丹苦大仇深道，「要是有辦法把那些小嘍囉都支開就好了。」
這句話讓緋柚忽地抬頭，「有辦法支開，但是有條件。」
眾人頓時將目光集中在她身上，示意她講。
「王鐘，只要敲響王鐘，就代表要挑戰首領，這個時候任何妖精都不許插手。」
「哦，就像鹿王決鬥，別的鹿就在邊上圍個圈看戲叫好。」這麼一說立刻懂了。
「自古以來王位決鬥都是一對一的單挑，中途不允許有第三者進入。」緋柚微微蹙眉，面露難色，「可是在敲響王鐘之前，他們依舊聽從妖王的號令。」
換句話來說，想要敲響王鐘，還得衝突層層防線，十分不易。
「那之前這段就交給人類吧。」樊少恒搭上了她的肩膀，稍顯稚嫩的臉上勾起一抹笑，「你負責最後的重頭就行。」
「可是……」緋柚最是清楚能待在浮空島上的妖精有多麼兇殘強橫，樊少恒幾人對上他們，無疑會受傷。
「沒有可是，橫不能我們在這謀劃了那麼久，最後就坐在家裡看你一人衝鋒陷陣吧。」他咧開一排白牙，也不知道哪來的底氣笑得如此自信。
蘇芊芊當場就笑了，「哈哈哈修為最差的人哪來的臉說這話，笑死個人了。」
「那到時候就多多仰仗第一琴仙了。」樊少恒挑眉。
蘇芊芊一噎，她還是吃魚吧。
緋柚一口都沒動的魚已經少了半條，她很貼心地直接把盤子推到蘇芊芊面前，得到蘇芊芊感激地一瞥。
「就算我們能把雜碎都清乾淨了，緋柚你能打得過你哥麼？」牡丹丹又把問題拎了回來。
緋柚搖頭，她不能。
若不是明天緋暝秋會進一步的屠殺，緋柚根本不會打算在這個時候衝上去同哥哥對峙。
現在的她對上緋暝秋結果顯而易見，只是純粹送死罷了。
「誰說不能，」樊少恒看出她的低落，拍了拍桌子，「現在開始，我們一人說一條緋柚能贏的原因，從輸錢開始。」
正在吃魚的蘇芊芊筷子不穩，魚片吧嗒就掉了。
她不可思議地看向樊少恒，有沒有搞錯，她哪知道怎麼贏緋暝秋啊，她要是知道，還用得著買JJB988的氪金禮包麼？
樊少恒握拳咳嗽了一聲，催促她趕緊說。
這是大戰之前，不管怎麼樣都得給緋柚漲點信心才行。
「啊……」蘇芊芊意會了樊少恒的意思，她放下筷子，緊急掰扯了點東西出來，「這個……眾所周知，緋暝秋的武器是扇子，變形之後是一把沒有手柄的峨眉刺，總而言之，他用的都是短兵。」
「緋柚不一樣，緋柚你的武器可是鐮刀啊，比你還要長，俗話說得好，一寸長一寸強，只要我們拉開距離，讓他不能靠近你的身，那贏得肯定就是我們。」
這番話在緋柚聽來沒有半點說服力，「我其實並不擅長鐮刀，是哥哥覺得我使這個好看才配給我的。」
對於緋柚來說，她更喜歡直接上手，用原始的肉搏。
「而且哥哥同樣擅長遠攻，哥哥的火術堪稱天下第一，到達的境界就連我也不清楚，方圓百里內操控火焰對他來說輕而易舉。」
蘇芊芊：「哦……」忘記這是奇幻的世界，還有化學攻擊這一說了。
下一個牡丹丹開口道，「雖然你哥是妖王，但是帶兵打仗處理事務不都是你幹的麼，那些士兵應該對你更熟才是，你在民心上就贏了你哥。」
「妖族沒有民心一說。」緋柚瞌眸，「我們都不過是單純臣服於強者罷了。」
並不是說底下的士卒和她更熟悉就站在她這邊，妖族崇拜強者，就算是左砂，也會選擇哥哥。
「其實吧，柚你一開始就不會輸。」大師兄語重心長道，「你想，最壞的結果不就是輸了？那你輸了會怎麼樣，你大哥會殺你麼？」
緋柚搖頭。
確實，就算她如此挑釁，哥哥也很大可能上不會殺了自己，最多被打到半殘而已。
「這不就結了，」他笑了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你不死，總有機會贏不是？」
這個說法倒也沒錯，「可是明天就是計劃的第二步了。」到那時下五宗全門被屠，人類陷入一片血海，這是近在眼前的事情，他們沒有時間。
大師兄歎了口氣，「咱也就是做最壞的打算，只要最後的最後你能贏，那之前一切就不算白忙活。」
說的不要臉一點，就拿下半輩子耗，反正輸了也不會死。
蘇芊芊拍手，「這麼說我們一開始就贏了？」
「是不會輸而已，還沒贏呢。」
「差不多一個意思。」她開心道，「太好了，還沒打就贏了。」
樊少恒扶額，蘇芊芊在精神勝利法方面總是高出一籌。
找到突破口之後氣氛變得歡樂起來，接下來該進步討論攻島的細節。
緋柚從儲物器中抽出一卷卷軸，大師兄利索地將碗盆推到一邊，讓她把卷軸鋪在桌上。
打開之後的圖紙上一共十個圓圈，九顆小圓環繞四周，中間有一顆大圓。每顆小圓上分出兩道線，一黑一紅，連接對面，一共九道，縱橫交錯眼花繚亂。
「這是什麼？」眾人好奇地圍作一團，直覺接下來的事情並不簡單。
緋柚撫著卷軸的手有些僵硬，似是在醞釀忌憚什麼，過了片刻才緩緩開口。
「當初哥哥在上任邪妖王的宮殿內埋下了這套陣法，為了防禦內外敵人。建立浮空島之後，把當初的陣法重新整合規制，由原來的四角變為了九角，喚做九陽誅星陣。」
緋柚抿唇，握拳的指節呈現出青白的顏色，似在用力。
樊少恒注意到她的壓抑，心思一動便明白緋柚的顧忌，他提前一步開口，「這麼機密的事情，你不用告訴我們，咱們還可以另想法子。」
這套陣法是整個妖界中心的防禦大陣，相當於命脈，要由親口透露給萬年宿敵的人類，確實需要很大的勇氣。
「沒關係。」她深吸了口氣，把接下來的話一股腦說了出來，「這上面紅線為陽，黑線為陰，要破解九陽誅星陣…」
她還未說完蘇芊芊就搶答，「破壞紅線是吧？」
緋柚搖頭，「破壞黑線。」
牡丹丹啊了一聲，「為啥？」
「九陽誅星陣，陽線霸道淩厲，起主要攻擊之用。如果硬要破壞，恐怕哥哥也難以做到。」她解釋著，「而暗線則脆弱許多。陰陽相依，相生相剋，只要破壞了陰線，陽線便會再無所束縛。」
「那這意思不就是說陽線被釋放出來，九陽誅星陣啟動了麼？」樊少恒不解，「我們不是去破壞陣法的麼？」怎麼反倒把陣法打開了。
「這是最後的防守大陣，把它開啟，王島上所有的生物一旦動用靈力，立刻會被陽線絞死，除了我和哥哥。」
這個設計不可不謂不毒，相當於九陽誅星陣開啟之後，王島上只有緋柚和緋暝秋能動用法術，別的妖要不等死，要不動用法力後被陣法殺死。
大師兄意會，「所以我們把這陣開了，就沒有別的妖能阻攔你了，你就能順利抵達王鐘的地方，然後和你大哥單挑？」
「不錯。九道陰線彙集於哥哥的王座之下，平時他總是待在王殿裡，就是為了隨時切斷九道陰線，開啟陣法。」
「那我們不可能偷摸進你哥的宮殿啊。」牡丹丹為難道，
「這也太難了。」
「所以我們只能逐個切斷，分別在九座環島上把陰線一根一根切除。」緋柚隻圖上點了幾點，「這是最高的機密，駐守環島的堂主們也不知道陰線藏在哪裡，所以附近並未有守衛。」
這樣一來，哪怕是修為平平的幾人也不會太有危險。
「那要是有妖精一不小心把線碰斷了怎麼辦。」蘇芊芊提問，「畢竟他們也不知道陰線在哪。」
緋柚搖頭，打消了她的疑問，「切斷陰線的方法極為複雜，我每月也會去環島上檢查，就算有誰無意切斷了，也能立刻發現。」
這是連左砂都不知道的秘密。
「可總開關還在你哥手裡，我們挨個兒切斷了，他動動手指不就又能打開了？」
「不，陰線是從環島上彙集到王殿的。如果源頭被切斷，作為接收點的王殿是沒有辦法重新連接的。」
她說完掃視了一圈眾人，「這是最難破的最後一道防禦，從前的刺客都死於此陣。」
「這個跟我們講真的沒事麼。」大師兄猶豫道，「它可是你們最後一道門啊。」
緋柚剛想開口，忽地神色一變，猛地面向大門，手上銀扇在握。
眾人瞧她這副淩厲之色，頓時大驚失色，怕是有什麼東西闖了進來。
果然，下一刻廚房門口出現一男子。
他一身黑色勁裝，馬尾的黑髮高束，腰間一把長劍，劍眉星目面色冷然。
一看便是來者不善。
蘇芊芊瞪大了眼睛，立即認出了這是誰，她緊張地抓住樊少恒的手臂，想起剛剛穿越過來時的經歷，一看到這人就覺得臉隱隱作痛。
樊少恒護著蘇芊芊躲在自己身後，警惕地望著來人，「閣下何人？」
對方並未理會，只是靜靜地望著緋柚。
「我沒有想到你連這個都會告訴人類。」他淡淡開口，臉上看不出喜怒。
若是從前，這句話必然讓緋柚陷入無盡的愧疚，可如今她只是面無表情地回應道，「一千年前你就該知道，我是隻不擇手段的邪妖。」
「哪怕背叛全族，和人類為伍？」
少女下巴微抬，「哪怕背叛全族，和人類為伍。」
左砂拇指按上了劍柄，這一動作讓在場的幾人呼吸一滯，更加緊張。
他掃過全場，目光中流露出不贊同，「緋柚，你這次的選擇太衝動了。」
「他在諷刺我們。」蘇芊芊小聲地跟樊少恒翻譯。
果不其然，左砂很快接著道，「這裡最高不過金丹期的修士，別說邊防，就是一隊紫衣衛都能輕鬆滅了他們。」
緋柚安靜地聽著，並不接話。
見此，左砂雙眉微皺，「別鬧了，趕緊回來，計劃已經開啟，妖族需要右護法的力量。」
「緋柚馬上就會回去。」樊少恒甩開蘇芊芊的手，站在緋柚身旁，拉住她的手，輕輕握了握。
緋柚微怔，這一刻，一股難言的溫暖從少年手心傳到了自己身上。
這種感覺和哥哥很像，卻又有著明顯的不一樣。
他抬眸看著左砂，「妖界確實需要緋柚的力量，那裡是她的家，你放心，緋柚一定會回去。」
左砂目光停留在兩人交握的手上，語氣冷了幾分，「樊少恒，你確實很聰明，短短一個月就能讓緋柚叛變。可是不要忘了，你為什麼能活到現在。」
緋暝秋送給樊少恒一箱財寶的時候就表明了他的意圖，留緋柚在這裡、沒有動九炤派，不過都是為了讓他們哄自己妹妹開心罷了。
在緋暝秋眼中，這些人類就是妹妹一時的玩具，只要他想，隨時都能處理掉。
緋柚上前一步，打斷兩人的對峙，「你今天是來帶我走？」
左砂頷首。
「我不走。」
「緋柚，不要胡鬧。」他加重了語氣。
「我不走，」緋柚重複了一遍，「你打不過我。」
「你在這裡的一切陛下都能用水鏡看到，」左砂深深地望著她，黑眸中甚至帶了些懇求，「你自己想想，憑著這些蝦兵蟹將似的人類，你怎麼可能抗衡的了陛下的鐵騎。幼稚的遊戲也該有個限度，跟我回去請罪，否則等整個妖界知道你暗通人類的消息後，天下都不會再有你的容身之處了。」
「那現在就有我的容身之處了麼。」少女抬頭，一雙明亮的狐狸眼緊緊相逼，凝視著左砂。
「人界說我嗜血成性，妖界說我助紂為虐，不管是人還是妖，誰都恨不得我早點死，我早已沒有容身之處了。」
左砂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難道陛下身邊你也不願意待了麼，那裡才是你的家，是陛下嘔心瀝血為你建築的地方，你怎麼能為了區區流言就背叛於他！」
「是，那裡是我最後的家了！」她拔高了聲音，「左砂，那裡是我們最後的家，我不能看著它就這麼毀了。」
這些年緋柚少有這般言語激動的時候，左砂移開了目光，臉上一片複雜。
「好……」半晌，他點了點頭，聲音帶了幾分顫抖和氣惱，「好，你非要這麼做的話，我也攔不住你。」
說完轉身就走，不再多言。
忽地手上一緊，他扭頭，看見少女牽住了自己的手。
她仰著面，小聲開口，「謝謝你左砂。」
緋柚明白為什麼左砂會來，恐怕是在哥哥那裡看到自己打算今夜進攻的消息後，放心不下，這才抗了命令背著哥哥想帶自己回去認錯的。
他們相處了一千年，經歷死生無數，早已不是那麼簡單的同僚關係。
能讓向來忠誠的左砂違抗王命，緋柚在他心中的重量可見一斑。
左砂閉了閉眼睛，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緋柚踮起腳，在他臉上舔了舔，隨後鬆開他的手，後退幾步，回到了原處。
她的背後是那些人類，她選擇和他們站在了一起。
左砂喉結上下一動，暗暗歎了口氣，最後一次開口，「不要逞強，不管何時只要你認錯，陛下便不會難為你。」
說完張開翅膀消失於空中。
這一插曲讓早會中斷了下來。
本以為接下來的時間可以安心準備，卻不想中午時分，另一個讓他們意外的訪客又到來了。
「請問，我們家殿下在這兒麼？」
九炤派大門門口，一青袍白麵的男子站立於外，他面目含笑，頗為客氣地問向院中坐著啃雞腿的牡丹丹。
牡丹丹一抬頭，待在了當場。
好、好俊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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