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七章
「再吃一口？」緋暝秋挑著條紅白的牛裡脊， 另一隻手撫著妹妹的後頸，「昨天到今天都沒吃過東西， 是肉不合口味？」
緋柚搖頭，「已經飽了。」
「罷了， 那便都撤了。」緋暝秋揮手，也沒了進食的**。
自從昨天回來之後，兩妖仿佛從未發生過緋柚出走一事似的。緋暝秋對她放走的一百個孩子隻字不提。
他不提， 緋柚不能不提。
她猶豫了很久， 最後還是打算跟哥哥把心裡的話都說出來。
這不是別人， 這是哥哥，沒有什麼是不能說的。
緋柚從緋暝秋的懷裡退出一些，手掌撐在他胸口， 仰面望他，「哥哥，是我放走了那些人類。」
「我知道。」才剛說了一句，就被緋暝秋食指抵住了唇， 「哥哥不怪你。我說過了， 柚子想要什麼，哥哥都願意給你，區區一張臉，算不得什麼。」
「哥哥！」她瞳孔微收， 驚愕地屏氣， 「我、我不是……」
她的目的絕非阻止哥哥恢復容貌， 她是…她是……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 難道是她對人類起了惻隱之心麼……
前者是背叛了哥哥，後者是背叛了整個妖界。
緋柚咬著唇，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下去。
「這事兒過去了，」緋暝秋攬住妹妹的肩膀，蹭了蹭她光潔的額頭，「不提了好麼。」
先是親手放走了曲流霞，後來又放走了那些人類，別說是緋暝秋，換做是誰都會覺得，緋柚是有意阻礙緋暝秋恢復容貌。
可她……
緋柚心裡亂成一團，話語哏在喉中，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那些不開心的事兒都別想了。」緋暝秋起身，「左砂在準備年底的年宴，你要是悶得慌，就去他邊上看看。」
「哥哥。」緋柚跟著起身，「明年的計劃……」
「怎麼？」
她深吸一口氣，對上男子的鳳眸，「我們不能再殺人了，起碼現在不能再殺了。」
異子的到來推動了緋暝秋攻佔人界的計劃，這是百年前就在伊汐城埋下的火種，埋伏了整整百年，終於即將點燃。
「那寶貝兒覺得，什麼時候可以。」他伸手，想去摸緋柚頭上的獸耳，被緋柚後退一步避開。
這個動作讓氣氛驟然一僵。
「哥哥，僅僅是一個妖界的老祖宗就能左右你至此，更何況是天神。」她深深地望著緋暝秋，「沒有妖知道天上到底是什麼模樣，我們太急功近利了。」
啪——
漆黑的骨扇打開，遮住了男子的下顎。
「你是覺得哥哥不自量力了？」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少女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悲傷，「我不想哥哥再冒險了，我們就這樣在妖界好好過下去不好麼。」
良久，殿裡響起一聲歎息。
「柚子，你太狹隘了。」
緋暝秋轉身，紅黑色的衣袍在地上拖出一道弧度。
他背對著緋柚，看向殿外。
「不想再冒險了，我只想和柚子好好的在孟澤裡好好過下去；
不想再冒險了，我只想和柚子在寧曼卿身邊好好過下去；
不想再冒險了，我只想帶著妹妹找個安靜的森林好好過下去；
不想再冒險了，我只想和你在族裡好好過下去。」
他又是一聲歎息。
「這句話我想過多少遍，就是到了現在，想的都不過是要和你好好地過下去。」
「可是我們哪一次真的能好過了。」他回眸，眼裡的神情複雜地緋柚無法言語，「你告訴我，怎麼樣才能不冒險的好好過下去？」
「哥哥……」
他合起摺扇，在空中輕輕搖了搖，「柚子，到了現在你還覺得，我們不主動惹是生非，就能好過下去麼。」
「頭上這把利劍，不落，懸在我們腦袋上；落了，隻砍中哥哥一個。」緋暝秋勾唇，「放心，哥哥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以後再也沒有誰能威脅到我們了。」
他摟住少女，鼻尖埋在她的鬢髮中，「這一次之後，沒有誰能傷害到我的小柚子。」
「那如果失敗了呢。」她抬頭，眼睛泛紅，「如果失敗了，是要飽受極刑魂飛魄散的啊哥哥。」
緋暝秋微微垂眸，「你以為，到了今天這一步，我們還能有善果麼。」
「可以有的。」緋柚攥住男子胸前的衣料，急忙道，「下地獄那是死後的事情，在這之前我們活下去，能活久一點是一點。」
緋暝秋微愣，他低頭看向懷裡的妹妹，時光仿佛倒流，讓他回想起當年在寧曼卿身旁的日子。
那時候的墨雲想拿自己的壽命去給寧曼卿換不死的神藥，寧曼卿說的話，也是如此。
既然死後必然不得善果，那就能活久一點是一點。
緋暝秋沒有想到，時隔千年，他和柚子，竟是重複了當年墨雲和寧曼卿的處境。
後來那他們怎麼樣了呢。
死了。
死在了比他們強大的白虎手下，連個屍首都尋不到。
柚子啊……緋暝秋閉上眼睛，看，這就是弱小的代價。
他拂開妹妹的手，傾身將她攔腰抱起，「不說這些了，尚衣局新制了一批衣裳，哥哥帶你去試試？」
又是一次未果而終。
緋柚低頭，面無表情的臉上空白一片。
片刻，她緩緩點頭，輕聲開口，「好。」
……
…………
尚衣局
「緋姐姐，你前天去哪兒了。」趁著緋暝秋離開，藍雲兒立刻膩上去，拉著緋柚的手上下打量，「是和陛下吵架了嗎？」
緋柚搖頭，對著滿桌的綾羅綢緞視若不見，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這些年總是犯困，尤其是哥哥不在身邊的時候，她除了睡覺什麼都不想做。
「緋姐姐，你以後要走帶上我好不好。」藍雲兒跟著坐在她旁邊，「你突然就不見了，我找不到你好擔心。」
「我不會離開哥哥的。」
「那就好。」得到承諾，藍雲兒甜甜地笑了起來，「我給你藏了蜂蜜，吃嗎？」
他們的殿下也就這麼點愛好，整個王宮上下都知道。
緋柚點了點頭。
待藍雲兒找出來給她後，嚼了兩口又放下了。
「怎麼了，不好吃嗎？」藍雲兒捧起來自己聞了聞，沒有壞呀。
緋柚搖頭，幻回了獸形，在椅子上團成小小的一團。
她困了，只想睡覺。
好累……
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卻總是渾渾噩噩，只想睡過去。
……
這一覺睡得昏昏沉沉的，但並不踏實，總覺得上下顛簸難受得緊。可無論緋柚怎麼努力都睜不開眼睛，只得像隻小舟似的在海上搖晃。
等徹底清醒時，已是日暮。
緋柚一咕嚕爬起來，猛地發現不對勁。
這裡不是王宮……
「嗨，你醒啦？」
她一轉頭，看見床邊兩張放大的笑臉。
這奇怪的口音加上沒心沒肺的笑容十分有標誌性。
緋柚幻回人形，坐在床上同他們對視。
「這是哪？」
「九炤派。」
「……」她沉默片刻，浮空島的戒備什麼時候變得如此不堪一擊，竟是能讓兩個凡夫俗子上了王宮把右護法帶走。
「多虧了大長老，還有韶華派資助的各種頂級法器。」蘇芊芊主動解釋。
「我們跟在你後面，聽到一點你哥哥的話了。」
不愧是第一門派的頂級法器，連緋暝秋都沒有察覺。
「你們膽子不小。」緋柚下了床，起身就要往外走，「讓開，我要走了。」
樊少恒攔她，「等等，你想好回去後要做什麼了麼？」
「多謝關心。」緋柚從他身旁繞開，「與你何干。」
「當然有關係。」樊少恒認真道，「你哥哥派來的刺客一天三班倒，這是關乎我性命的事情。」
緋柚沉默片刻，本想說她會回去勸說哥哥，可是這兩天的談話沒有一次算得上成功。
「抱歉。」她垂眸，「我會儘量派妖來保護你。」
緋柚清楚，她根本無法勸說哥哥。
「這只是暫時的，治標不治本。」少年搖頭，那雙眼睛直直地望著緋柚，「緋柚，我們一開始就答應過你，可以幫助你一起想辦法。」
蘇芊芊跟著走上前，「我這麼說有點扣帽子的嫌疑，但這不止是你和你哥哥的家事，是關係無數百姓的大事。
現在整個妖界都只聽你哥哥號令，你實話說，你一個對上整個妖界有多大的勝算。」
「僥倖成功了，咱們能逃過一劫。萬一不成功，你被你哥哥好吃好喝好玩地關在屋裡寵，我們會是什麼樣的後果？」
她搭上緋柚的肩膀，面色鄭重，「請你務必讓我們幫忙。」
話說到這個份上，緋柚終於明白為什麼這兩個人一開始就對自己那麼熱情，還不惜犯險來王宮劫走自己。
她冷靜下來，冷冷開口，「你們是想我幫助人類違抗哥哥？」
「或者該說，我們是想幫你救你哥哥。」樊少恒緩緩笑了，露出一對尖尖的虎牙，「不管初衷是什麼，最後的結果是共贏，你沒有理由拒絕。」
「不是說非要衝進妖界把你哥哥打趴下。」蘇芊芊從懷裡掏出一疊紙來，「方法有很多種，我們可以一個個試過去，找一個不傷害你哥哥，又不傷害我們的。咱們人妖配合，裡應外合，總比你一個妖愣衝強。」
緋柚冷了聲音，「荒謬，妖族和人類勢不兩立，從來不會合作。」
「誰說的！」她一拍桌子，「白素貞知道不？人家都合作出新生命了呢。」
緋柚淡淡看向她。
「你默認了？太好了！」
「我沒有默認。」緋柚在屋子裡的唯二的椅子上坐下，「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哥哥知道我和人類廝混一起，只會更加生氣。」
「那就讓他生氣好了咯。」
緋柚立即沉了臉。
樊少恒把蘇芊芊拉到身後，換他來說，「你也看到了，我們幾個是什麼水平，只要你覺得不願意，隨時可以殺了我們。」
這倒是實話，緋柚殺他們，快得連血都不會濺出來。
「主動權完全是掌握在你的手裡的，所以嘗試一下，對你來說沒有任何損失。」他坐在另一張椅子上，「人類既無爪牙也無厚甲，卻能成為連妖族都忌憚的強者，憑的就是智慧，你可以先試試看，說不定我們能幫到你呢。」
「狡詐的人類。」緋柚面無表情地開口，「我怎麼知道你們是不是在利用我，想要趁機傷害哥哥。」
蘇芊芊咬牙，倏地從胸口掏出一塊牌子遞給緋柚，「這是我的命牌，現在給你了，若是哪天你覺得不對勁了，可以隨時捏碎它。」
樊少恒跟著掏，「我的也可以給你。異子的命在你的手裡，全天下的人類都不會輕舉妄動。」
緋柚仔細辨別了一會兒，確實是真的命牌。
她有些錯愕，「你們……真的打算幫我？」
這太可笑了，修士居然會願意和一隻邪妖合作，亙古未見。
見她終於有所動搖，兩人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也跟著輕鬆起來。
「那可不，都說了，這是雙贏的事兒，為啥不做。」
「可是人類……」緋柚擰眉，她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半晌才道，「和人類結盟，這是背叛整個妖族的行徑。」
「我不是人類，我是仙子啊。」蘇芊芊立刻開口，說出來的話不要臉如斯，令人瞠目結舌。
她順帶指了指樊少恒，「你當他是猴子就成。」
「喂，」樊少恒不悅，「過分了啊。」
他轉而對著緋柚道，「我們也不是逼你，要不你再想想，實在不行那就算了。」
蘇芊芊猛地扭頭，詫異地瞪向樊少恒。
說什麼呢，怎麼能算了，他們好不容易把緋柚帶出來，怎麼能說算就算了。
樊少恒明白她的心思，輕輕眨了眨眼，示意回頭跟她解釋。
與人類結盟確實是在於整個妖族作對。
可是現在的緋柚到底是在意整個妖族還是更在意她的哥哥，答案一目了然。
妖族仇視人類已久，緋柚不可能立刻就對他們敞開心扉。給她一點時間，她會做出自己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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