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一章
夜晚的霽水城寧靜而祥和， 幾個月前遷來了一座韶華派的附屬宗門，順勢讓這座城市得到了韶華派的保護。
從前夜晚時不時出現的妖精全部遠離了霽水城， 就連惡人都少有犯事， 百姓們迎來了數十年以來的安心日子。
百姓安居樂業，讓這座縣城的衙門清閒了下來， 天一擦黑，裡面的人們紛紛離開衙門回家休息， 只留當夜該夜班的幾個捕快。
據後來他們的口述， 當夜子時， 妖風大起， 無數腰粗的大樹被吹斷，風裡的沙石砸破了屋頂和窗戶。
幾人瑟瑟發抖， 等待天一亮， 就見公堂上滿滿當當擠滿了一百個孩子，正在大聲啼哭。
第二日縣令老爺派人徹查，發現這些孩子竟都是五品以上大員失蹤的孩子， 甚至還有國公府的小少爺和小郡主。
這麼些失蹤了五個月的孩子為什麼突然出現在霽水城， 比較主流的猜測是， 上天開眼， 刮了一陣天風將這些無辜的孩子從妖窩裡解決出來。
不管後續的結果如何， 這些孩子暫且都回到了家中，見到了許久未見的親人們。
至於這五個月來在他們身上發生了什麼， 暫時不得而知， 這只是人類眼中的結果。
時間再回到那天晚上。
緋柚將一干孩子送進了衙門之後便打算回去。
這是她被關了三個月以來第一次出門， 她低著頭，不知道該怎麼回去面對哥哥。
少女沒有禦空，而是徒步走著。或許她的內心深處，就不想那麼快回王殿。
緋柚的心臟瑟縮著，壓抑得悶疼。
很難形容那種感覺，非要說的話，她覺得自己的世界一片狼藉，糟糕透頂。
自己這樣做到底對不對，她到底在做什麼。
緋柚駐足，望著自己的腳尖，在這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就連影子都不曾陪著她。
她是真的為了哥哥好麼，還是說因為在那對人類兄妹上看見自己過去的影子，才起了憐憫。
憐憫？
她怎麼會對人類憐憫。
那樣卑劣的物種，天下所有妖憎恨的對象，她怎麼會憐憫。
她到底在想什麼。
忽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緋柚回頭，就見一抹殘影從自己身邊溜過去。
那道殘影衝出自己前方幾丈之後，才好像發現了她，猛地又折了回來。
「噓——」
手上一熱，比緋柚更大的手掌一把攥住了她，牽著她一同朝前面跑去。
緋柚被迫跟著跑了幾步，一抬頭，瞳孔微縮。
樊少恒？
拉著她狂奔的少年十八九歲的年紀，比起上次見面，他的頭髮長了許多，編了個小麻花垂在身後。
身上的衣服不再那麼寒酸，但也沒有好到哪裡去，用的是人類百姓最常用的粗棉。
他拉著緋柚在街道小巷裡左穿右拐，最後進了一間小院。
甫一入門，少年立刻返身把門關緊，從袖子裡抽出一張黃色的符籙貼在門內，確認上面的符咒起作用後，才大功告成的癱坐在地上，鬆了口氣。
緋柚等了會兒，他才想起來身邊還有人似的，一扭頭衝她咧開了個燦爛的笑容。
「嗨姑娘，你還記得我嗎？」
緋柚沒有說話，她察覺到外面傳來一股熟悉的妖氣，似乎是第三堂的妖精。
再看看癱坐在地上的樊少恒，頓時明白了原委。
恐怕今天是第三堂在執行任務，負責刺殺異子。
緋柚朝前走了幾步，打算撕了黃符，把他們叫回來，自己提了異子的頭去見哥哥，還算稍微將功補過一些。
卻不想手指剛碰上黃符，就被樊少恒一把拉住。
他睜大了眼睛，對著緋柚壓低聲音道，「別，外面有吃人的妖怪。」
緋柚抬眸看他，「裡面也有。」
「啊？在哪！」少年驚慌起來，四處張望。
「我。」她一本正經地回答了對方的問題。
然而少年並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反而噗嗤笑了出來，抬起手掌扇了扇風，「那你現在餓了麼？」
「？」
「太好了，既然你不餓的話，我還能再活一會兒。」
緋柚沉默，身側的雙手漸漸用力。
總是有太多妖對她不以為意了，而這些妖的後果，往往不是那麼的輕鬆。
說話的功夫，樊少恒確認了一下門上的黃符，接著回頭，對著緋柚道，「對了，我還不知道姑娘的名字，我叫樊少恒，你呢？」
少年似乎天生就喜歡笑，青澀的臉上一對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上揚，露出一對虎牙。
緋柚一愣，恍然間仿佛看到了另一個人。
她沒有說話，低著頭後退了兩步，手上的利爪一下子就縮了回去。
「啊抱歉抱歉，」樊少恒撓了撓頭，「你知道我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吧，對這裡的規矩我還不太熟悉，是不是不太方便說名字？」
緋柚看了他一眼，「你怎麼知道我知道你是另個世界來的？」
這句話有點繞，但是不難懂。
「上次你夫君不是認出我了嗎。」他指第一次同緋暝秋相見的時候，「誒對了，你夫君呢，怎麼大晚上你一個人出來。現在外面好多妖怪，剛才真是太危險了。」
緋柚張了張嘴，想著怎麼回答，隨即陡然發現，「為什麼我要告訴你。」
這時，門外忽然響起一陣密集的腳步聲，緋柚察覺得出來，這是被第三堂包圍了。
少年臉色變了變，對著緋柚一招手，返身朝院子裡跑去，「跟我來。」
來？去哪？
緋柚思忖之後，猛地反應過來樊少恒大概要帶著自己回宗門。
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轉入韶華派附屬的九炤派之後，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門派被遷移到了韶華派旁邊不說，還被保護地如鐵桶一般，根本無法入侵。
現在樊少恒直接帶自己進去，這是絕佳的機會。
少年帶她進了屋子，提了三下床板，下面露出一條通道來。
「快來，我帶你去安全的地方。」他先踩在了梯子上，衝上面的緋柚伸出了手。
可若是論絕佳的機會，哪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
這個距離，這樣脆弱的人類，緋柚閉著眼睛都能捏碎他的心臟。
可是……
當她低頭，對上少年那滿是自己倒影的眸子，以及那對尖尖的虎牙，緋柚的手就不住的輕顫。
像，太像了……
……
「當初在孟澤，我們白虎放了你和你妹妹一條生路，你們就這麼恩將仇報！」
「城裡的幼崽，你們不至於都殺了吧……做奴隸做走卒什麼都好，他們都是健康的白虎，別趕盡殺絕。」
……
心臟胸口壓抑得窒息，面前對她伸出手的少年和記憶中的人重上了影子，赫然變成了朝她伸出利爪，全身血肉模糊的白玄彬。
「姑娘？姑娘？」
腦中的眩暈感直到樊少恒低呼了幾聲才消去，緋柚定定地望了會兒下面的少年，半晌才跟著他一同進入了通道。
先去九炤派看看，說不定能獲得意外的情報，到那時再殺了樊少恒不遲。
這樣平時根本站不住腳的理由，卻在此時說服了緋柚。
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哥哥，更不知道自己如今該做什麼。這時突然闖進來的樊少恒一下子讓她為自己的怯懦找到了拖延的理由。
她只是去看看有沒有可用的情報。
兩人進了通道，這是條剛挖不久的小地道，似乎是特意為樊少恒挖的，方便他逃生。
大概也覺得自己的舉止有點可疑，他有點不好意思地開口，「因為異子的這個身份，現在總是有妖追殺我，所以不得不開闢先特殊的道路，別害怕，很快就到了。」
緋柚自然不會害怕，倒是樊少恒該怕她才是。
一路上這位少年總是熱情地和她搭話，緋柚沒有興趣和將死之人聊天，更何況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樊少恒這樣的熱情。
妖精們總是各做各的事情，偶爾碰面必然是有要事相談。
緋柚並不習慣這樣漫無目的的閒談。
「到了。」樊少恒駐足，抬手推開了上面的門蓋。
他率先爬出去，接著伸手打算拉緋柚上來。
少女避開了他的手，輕輕一躍便跳了出去。
剛出去就停住了腳步，緋柚毫不客氣地環顧四周，望著一圈的鍋碗瓢盆，遲疑了許久才記起這似乎是人類的廚房。
和妖不同，人類的廚房裡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他們明明是動物，卻怪異的喜歡吃被火燒過的、混雜在一起的東西。
那種東西讓緋柚噁心。
樊少恒合上了地道的門蓋，還未轉身，就聽見一直沉默寡言的少女開口。
「那個，是小偷麼。」
她目光指著一處地方，在黑暗的廚房裡，那裡發出了細細索索的聲音。
這句話不僅讓樊少恒嚇了一跳，也把「小偷」嚇了一大跳。
灶台後面猛地站起來一個人影，她嘴裡塞著東西，含糊不清地慌張開口，「我沒有我不是我餓了！」
這咋咋呼呼的聲音讓緋柚眯了眯眼。
那個逃跑的女人，竟是出現在了這裡。
旁邊的燭燈亮起，女人看見少女後也大吃了一驚，她嘴裡的東西還沒來得及咽下，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緋柚？」
樊少恒扭頭，望向身旁的少女，「肥油？你們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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