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那天之後島上冷清了許多， 緋暝秋燒死了大半的妖族， 只剩下一些修為較低的宮女。
左砂沒有攔住群妖的事情， 緋暝秋都懶得再管了。
畢竟王磬敲響之後， 任何妖族都不許阻擾，這是歷來的規矩。
冷清了沒兩日， 新一批的妖族又登上了浮空島。
王殿重修，緋暝秋搬去了東邊的另一座宮殿暫住。
新的宮殿垂著厚實的簾布， 將陽光徹底阻隔。
對於在夜裡也能視物的妖精來說，照明並不是必須， 因此殿裡隻擺了兩顆夜明珠，散發出瑩瑩的光芒。
緋柚跪坐在梳妝鏡的側邊， 面前的緋暝秋臉上敷著一層厚厚的膏藥。
她看著時候差不多，俯身上前，雙手摸向男子的鬢角， 捏著膏藥的邊緣，將已經結成一片的膏藥撕了下來。
面前的臉已經不是第一次看了，緋柚依舊抑制不住的心尖發顫。
男子精緻妖豔的臉上像是被鞭子重重抽過一般， 無數血色的痕跡橫七豎八地遍佈於臉上，看起來支離破碎，一塊完好的皮膚都看不到。
緋暝秋睜眼，望著鏡子裡的自己久久無言。
「哥…」
哢——
水銀的鏡子碎了一地， 他閉上眼睛， 再次睜眼， 臉上已是光潔一片。
然而幻術終究只是幻術， 就連緋柚都能看出端倪。
「哥哥……」緋柚撲進他懷中，「還有好多藥，總有能治好哥哥的。」
緋暝秋靜坐著，沒有回應少女的擁抱。
面前的鏡子碎成星星點點的粉末，落在了桌上。
從前的王殿裡四處擺著明亮寬大的鏡子，現如今就連能反光的珠寶都被緋暝秋砸了出去。
「就算真的治不好了，」緋柚咬著唇，沙啞著開口，「等哥哥的修為超過老祖宗，術法就解開了。」
「啊。」緋暝秋拂開懷中的妹妹，獨自起身，臉上冷然。
他突然開口，「那個林妙音走了？」
緋柚點頭，「群妖鬧事的時候，那個女人趁亂跑走了，現在在韶華派，哥哥要把她抓回來麼。」
「罷了。」他背對著緋柚抬手，「你去把曲流霞叫來。」
緋柚起身，「曲流霞前幾日閉關晉升，哥哥要找她？」
緋暝秋抬眸，望著面前一排的養顏修復聖藥，開口道，「特地養了她那麼多年，該是報答的時候了。」
老祖宗就如一把利劍懸在頭上，一千年的時光裡，緋暝秋並不是毫無準備。
他羅列了所有自己能想到的危機，自是沒有放過這一條。
之前藍雲兒萬般不理解，為何一個張揚跋扈的曲流霞會得到上面的另眼相待，原因便是如此。
緋柚願意同她親近，理由無非是幼時的一段情誼。
緋暝秋不是緋柚，不會因為對方與妹妹長得有兩分相像就如此放縱。
他的主意，打在曲流霞的臉上。
一張與妹妹相似的臉。
「哥哥……」緋柚錯愕地睜眼，「你要取了她的臉？」
她想都沒有想就開口道，「那麼多妖精，哥哥為何要取她的皮？」
「貌美者不是沒有，不過能承受住我血脈中妖力的，也就只剩她了。」緋暝秋轉身，唇畔帶著淺淺的笑意，「我供了她六百年的天財地寶和那麼多妖力，可不就是為了養她的皮？」
尋常妖精的皮融到緋暝秋臉上，支撐不住幾日就會被他血液中的妖力衝破，非得修為高深者不可。
緋柚依舊不解，「她的修為也算不上太高，比她厲害的妖精不在少數。」
「確實如此。」緋暝秋點唇，「可是與你相似的，天底下只有曲流霞。」
他返身將妹妹摟入懷中，俯身至她耳畔，笑道，「日後哥哥就真的是柚子的哥哥了。」
第一次見到曲流霞的時候，緋暝秋就滿目驚豔。
他渴望著，渴望著那個女妖的臉——一張和妹妹相像的臉！
同妹妹變得相像，這對緋暝秋來說是種安心的感覺，意味著他和妹妹更加的密不可分。
緋柚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感覺，只是咬緊了下唇。
「哥哥一定要用她的麼……」少女垂眸，「曲流霞這些年一直都忠於哥哥，雖然驕橫，但是辦事從來盡心盡責，連左砂都誇讚。」
她扯了扯緋暝秋的袖子，抬頭擔憂道，「我怕她會因此記恨哥哥。」
活生生被剝了臉，怎麼可能沒有半點怨言。
緋暝秋沒想到妹妹會這麼說，他微訝之後吃吃地笑了，「什麼記恨不記恨的，取了她的臉之後自然殺了她，難不成還放她回去，繼續當九堂的堂主？」
「哥哥要殺了她？」
「她這樣沒有腦子的蠢貨，我還留著做什麼，殺了她，哥哥就把你的小兔子升為護法。」緋暝秋蹭了蹭妹妹的鼻子，寵溺道，「你先前總是惦記著她被欺負，曲流霞一死，她的日子也能好過不少。」
他說完拍拍妹妹的肩，「去吧，哥哥等你回來。」
緋柚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沉默點頭。
她出了殿門，被外面的夏日刺的眼睛發疼。
曲流霞……
「緋姐姐？」
剛準備上前，就聽見熟悉的聲音。緋柚抬頭，看見端著幾疊衣裳的藍雲兒站在面前，看樣子是照例送下午妖王要換的衣裳。
緋暝秋一天三套衣服，一套都不能少，自從藍雲兒接管昊山的尚衣局之後，妖王的衣服都由她最後決定。
「你臉色不太好，是因為陛下的事情麼？」
緋暝秋毀容的事情，知道的妖不多，藍雲兒算是其中一個。
一百年的時間裡，她努力融合進這個肉食者的世界，托著緋柚那層關係，升遷得很快。
緋柚望著面前的兔子精，那麼多年，藍雲兒依舊對內保持著羞澀靦腆的模樣，一眼就能看出是隻兔子。
看著那雙擔憂乾淨的眸子，緋柚忽然有了想開口的衝動。
她垂眸，「哥哥已經有了恢復的法子。」
藍雲兒眼睛一亮，「真的嗎？」
「你很高興？」
「當然高興，陛下如果恢復的話，緋姐姐就不會難過了。」她眉眼彎彎，臉上的歡喜沒有作假。
藍雲兒不在乎緋暝秋到底如何，她在意緋柚。
明明對方是全心全意為自己著想，可緋柚卻有種沉重的壓抑，她低低開口，「哥哥要取別的妖的臉作皮。」
「這樣啊。」
緋柚忍不住瞥了她一眼，「你不驚訝？」
「驚訝？」藍雲兒愣了愣，隨後答道，「剝皮是鬼族常用的手段，我雖然沒見過，不過經常聽說。」也不至於驚訝。
她想了想，遂又問道，「陛下決定用誰的皮？」
「曲流霞。」
「是她。」藍雲兒這回倒是有點驚訝了，她之前還以為緋暝秋只是因為曲流霞與緋姐姐長相相似才愛屋及烏，原來一開始是打了這個主意。
「曲流霞前幾日閉關，緋姐姐這時候找她，怕她不願意出來。」藍雲兒主動道，「有什麼我能幫到緋姐姐的麼？」
緋柚心裡有些發沉，連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麼。
她搖了搖頭，「你進去吧。」
藍雲兒這些年被曲流霞打壓甚重，就算是隻再無害的小白兔，想必也恨極了曲流霞。
緋柚覺得這段時間自己有些不太對勁，只是剝了曲流霞的臉這麼一件簡單的事情而已，竟是讓她悵然若失。
她深吸一口氣，張開翅膀朝西北方向的第九座浮島飛去。
緋柚飛行的速度極快，不過一刻鐘的時間便落在了曲流霞的殿前。
門口的妖精見了她，沒有阻攔，一路暢通的進了曲流霞的寢殿。
閉關晉升，尤其是緋暝秋身邊的高階妖精閉關，都會留些餘地，以防妖王有什麼緊急的事情傳喚。
曲流霞的結界沒有對緋柚起效，毫無阻礙的進入結界的刹那，緋柚沉默了片刻。
她沒有對自己設防。
剛一有活物進入結界時，曲流霞便警惕地睜開眼睛，淩厲的鳳眸掃向入口，當看見緋柚時瞬間柔軟了下去。
「殿下？」她驚喜地起身，撲住了緋柚，親昵地同她臉頰相蹭，又伸出舌頭舔了舔少女的耳根。
這是獙獸之間表達親昵的動作，在兩妖相識的一千年裡，總是曲流霞單方面表達。
「今兒怎麼有空來看我，」獙妖白色的尾巴磨蹭上緋柚的小腿，她嬌嗔著，「您最近一直都待在王殿裡不出來，下面又沒有事情可做，人家無聊的都只能閉關了。」
「不是來看你。」緋柚掙脫開這黏膩的擁抱，後退一步，「哥哥有事召見。」
她臉上面無表情，黑色的眸子如幽潭一般冰冷而深邃。
曲流霞不是藍雲兒，自己不欠她什麼，自然不需要有任何的惻隱。
這天下的一切都是哥哥的，不說曲流霞，就算是哥哥要她的皮，緋柚也不會有絲毫的猶豫。
能被哥哥利用，這是曲流霞的榮幸，她應該感激歡喜才是。
這般想著，少女下巴微抬，「走。」
曲流霞沒有遲疑，跟著緋柚出了殿門，身為堂主之一，突然被緋暝秋傳喚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不過由緋柚親自過來還是極為少見的事情，曲流霞有些奇怪，路上順勢問道，「陛下傳我何事？」
「到了就知道。」
曲流霞有些委屈，挽上了緋柚的胳膊，「殿下好冷淡。」
緋柚沒有說話，她愈加不滿，「您對著左砂那塊木頭的態度都比對著我好，更別提那個藍雲兒。到底怎麼樣您才肯理理人家，從前在西北的時候，您都沒有這麼冷淡。」
緋柚沒有接話，淡淡回道，「是麼。」
「當然！」她嘴角不禁上揚，「您第一天來族裡的時候都被嚇壞了，哭著要見哥哥。族長和長老不同意，您夜裡也一直哭，後來還是我把您哄睡著的。」
這話說完，她察覺抱著的胳膊有一瞬間僵硬，「殿下怎麼了？」
「沒事。」
見緋柚沒事，曲流霞便接著道，「您那時候認生，見了誰都害怕，只有我才能近您的身，您記不記得，您一百歲生辰的時候，陛下在外出任務，是我陪著您一起過的。」
談起從前的小緋柚，曲流霞眼裡都冒著光，「您那時候可小一隻了，說話也奶聲奶氣的，還跟人家說謝謝。」
說道這裡她又不高興了，「哪像現在，好幾個月都不來見人家一次，好不容易見了面也是這麼冷淡。」
「到了。」
少女駐足，轉頭看向身邊嘰嘰喳喳一路的曲流霞，「放開。」
神色冰冷，不容置疑。
曲流霞望著那雙清冷的眸子片刻，不情不願地鬆開了緋柚的手臂。
她環顧四周，微訝挑眉，「這不是王殿？」
叮——
金屬相碰的聲音響起，少女執著巨鐮，面無表情地望著面前的女子，漠然道，「聖喻，斬殺九堂堂主曲流霞，立即執行，不得有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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