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緋柚等了一會兒， 見曲流霞沒有退開的意思， 反而越摟越緊。
少女沉默了片刻，瞬移出了她的懷抱，側步掐住了對方的脖子。
面無表情， 「不要碰我。」
「疼……」曲流霞眨了眨眼睛，兩顆淚珠就落了出來。
她睫毛長得誇張，一扇一動之間， 分外妖冶，配著臉上的淚珠，看起來好不惹人疼惜。
妖獸之間動手和人類不同， 就算沒想殺了曲流霞，僅僅只是警告，當緋柚收回手時，曲流霞的脖子上已是通紅一圈。
她捂著喉嚨咳嗽了兩聲， 又黏黏糊糊地倚了上去，
「殿下還是那麼冷淡。」女子紅唇撅著， 很是委屈， 食指卻自然而然地伸出， 點在緋柚半裸的胸上畫圈。
緋柚後退一步， 「哥哥在王殿。」
「討厭，人家趕了一天的路，剛到這兒就奔著殿下來了， 您不疼惜人家， 居然還趕人家走。」她頗為浮誇地拭了拭眼角， 「心都要碎了。」
緋柚二話不說轉身，直接往王殿方向去。
「殿下，殿下等等！」曲流霞也不演了，急忙跟上，一把挽住緋柚的胳膊，生怕她撇下自己。
論起來，這兩隻妖還有些血緣關係。
曲流霞的母親是緋若冰母親的妹妹，當初初入部落，緋暝秋同緋柚因為性別不同分隔兩地，只能偶爾私會。
那段日子裡，緋暝秋結識了左砂，緋柚也機緣巧合遇見了曲流霞。
「不要碰我。」
「不嘛，人家好久都沒見您了。」曲流霞執起少女的左手，自己和她十指相扣，「人類的前肢就是這點好，殿下你看，這樣就緊緊纏在一起了。」
「不想看。」
「殿下好冷淡……」曲流霞輕哼一聲，「您都願意幫一隻兔子鞍前馬後的，為什麼對人家就這麼冷漠，是我惹殿下不高興了麼。」
緋柚瞥了她一眼，「鞍前馬後？」
「整個西北都傳遍了，您特地為了她在外建了一塊地，專門種菜。每次打仗都緊緊跟在她屁股後面收拾爛攤子，打完了還將妖力渡給她，稍微有點小傷都會親自舔舐她的傷口。」曲流霞越說越委屈，「她們都說那隻兔子才是您的親姐妹。」
「他們真是這麼說的？」
「可不是麼，那些東西見天的嚼舌根，煩死了。」
曲流霞不動聲色觀察著緋柚的臉色，卻不想她微微頷首，竟是頗為滿意地點點頭，「那就好。」
「好？」曲流霞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開口，「哪裡好了。」
天知道她每天聽這些東西差點沒修煉時走火入魔了去。讓一隻睚眥必報心胸狹窄的獙獸日日忍受這些個消息，如果不是緋暝秋的淫威，曲流霞當場就要趕來昊山，活吞了藍雲兒。
緋柚不想過多解釋，藍雲兒是什麼樣的存在她自己心裡清楚就夠了，沒有興趣講給他人聽。
畢竟那不是一段開心的故事。
這一路走來著實不易，緋柚當初在心中記下了無數幫助過她和哥哥的人，到如今千載過去，待她有能力償還這些恩情時，只剩下了藍雲兒一個。
論起該如何對藍雲兒好，緋柚生命裡只有兩個鮮明的模板，一是寧曼卿，二就是哥哥。
她笨拙地將兩者糅合，又怕自己干涉過多會讓藍雲兒心存依賴，失去了妖獸該有的自強。
不過如今從曲流霞說的話來看，她做得還算可以。
緋柚對於現在的效果很滿意，打算就這麼維持下去。
一路糾纏，曲流霞心裡氣急，還是膩在緋柚身邊，一邊嬌嗔抱怨，一邊在心裡琢磨著怎麼弄死討厭的兔子直到王殿前。
「緋……姐姐。」
緋柚抬頭，看見獨自站在門口的兔子，怯生生地望著自己，剛露出一些欣喜的亮色，在看見身旁的曲流霞後，立刻被撲滅，又冷又暗，分外可憐。
緋柚看了看藍雲兒，又轉頭看了眼一臉若無其事的曲流霞。
其中曲折，一瞬間便明瞭了。
一旁的紫衣衛見了她，將門推開。
神情迥異的三妖姑且先一起進入了內殿。
在緋暝秋的門前，該有的規矩，她們還是心裡清楚的。
甫一進門，暖香拂面，和外面凜冽的冬天截然不同，溫暖如春，讓人都察覺不出來一絲冬的氣味。
緋柚卸下了身上披的斗篷，旁邊的侍女自覺接過。
能在王殿裡當差的宮女，顏色一個賽一個好看，若不是卑順的姿態，幾乎要以為是王妃。
藍雲兒這還是第一次進入王殿，被侍女的容貌所驚豔，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曲流霞注意到了她的拘束，嘴角上揚，輕哼了一聲。笑聲輕蔑，一下子就能聽出嘲諷。
緋柚無視了兩妖之間的異常，先行進入內殿通知緋暝秋。
當進入內殿後，緋柚陡然一驚。
只見緋暝秋趴在地上，髮絲淩亂，雙眉緊蹙，額上冒出了許多虛汗，全身都蒼白無血色，仿佛是病入膏肓的病人昏倒了一般。
那一身繁複的絳紫華袍鋪散在地，猶如一灘破敗的殘花，枯敗死寂，觸目驚心。
「哥哥？」她大驚道，急忙上前將緋暝秋抱了起來。
近距離之下，可以發現，男子嘴唇一片灰白，平時就算不塗口脂都紅潤的唇瓣，此時甚至乾裂起皮。
妖是不會生病的，一旦生病，便是情況危急的重傷。
緋柚徹底慌了神，對於她來說，再沒什麼比哥哥受傷更恐怖的事情。
千年來的日日夜夜，與她來說，保護好哥哥是活著的唯一動力。
手上用力，無數的靈力被傳進了緋暝秋的體內，如石沉大海一般毫無動靜。
「哥哥…哥哥。」少女茫然地摟進懷裡的人，將自己的額頭貼在他的臉上，如幼崽似的一遍遍磨蹭，喚著呼吸淺淡的哥哥醒來。
她不敢出去喚人過來，一個族群，尤其是肉食者的族群，如果首領受傷虛弱，是十分恐怖的事情。
這意味著王位有機可乘。
昊山的王殿裡聚集了獙族的強者，如果緋暝秋昏死的消息傳了出來，有可能這個王殿會立刻被堵得水泄不通。
平日裡族人有多麼順服首領，報復起來就有多麼兇狠。
不能找人，就算是看似忠誠的左砂也不能相信。
妖獸不是人類，一切的臣服隻建立在強弱之下，沒有忠心這種荒謬的東西。
剛剛被緋暝秋罰了的左砂知道這件事後會這麼做，緋柚不敢去賭。
她深吸了口氣，讓自己鎮靜下來。
沒事的，從小到大他們都是靠著自己摸爬滾打長大，這一次也不需要別人，她能處理好的。
緋柚托起哥哥的頭，按住下巴，讓他嘴巴張開，接著自己吐出了內丹。
這是一隻妖的精華所在，倒沒有治病的功效，而是讓吞下內丹的那一方修為大漲，從而帶動恢復治癒能力提升，自己將傷處修復。
低效的方法，也是緋柚唯一能想到的辦法。
「唔……」驟變突生，內丹還未送入緋暝秋的口中，那雙狹長的鳳眸忽地睜開，下一瞬，緋柚只覺得喉嚨一麻，被男子的右手死死掐住。
不是痛是麻，跳過了痛的程序，直接捏碎骨頭。
緋暝秋初初醒來，便察覺到上方活物的氣息，他下意識伸手，等反應過來之後，才看見妹妹差點就要被自己活活掐死。
他急忙鬆手，那枚漂浮在外的內丹也瞬間回到了緋柚腹中。
「柚子？」
緋柚跪在地上，脖子疼痛難忍，她心裡清楚，只差一絲便會死在哥哥手中。
喉嚨已然無法發聲，她焦急地看向醒來的緋暝秋，用眼神表達自己的擔憂和疑問。
「對不起，對不起柚子，哥哥不是故意的。」緋暝秋將少女摟進懷裡，取了藥膏急忙給她塗上，「痛麼。」
他撫過那一群紫黑色的掐痕，萬分懊惱。
緋柚說不出來話，輕輕搖了搖頭，複又抓住了緋暝秋的袖子，急著想知道是怎麼回事。
「無礙。」那傷痕遲遲不消，緋暝秋又換了別的藥膏塗上，「剛剛吸收完白玄彬的妖力，覺得有些乏了，一不小心就磕到了地上。」
緋柚知道吸收的妖力越多，越是艱難。
往常大多是緋暝秋轉化好之後哺給她，不需要她費力，導致緋柚一時忘記了吸收妖力是件麻煩又危險的事情，稍不留神就可能被反噬。
不過白玄彬的妖力對於哥哥來說應該不至於到反噬的程度，怎麼會出了這種岔子。
她一點都不相信是因為累了才倒在地上的。
少女眸中的憂色愈甚，緋暝秋揉了揉她的腦袋，「哥哥現在不是沒事了麼，你在這兒休息一會兒，我去見見她們。」
緋柚頷首，望著緋暝秋出去，直到男子身上的華袍最後一角都消失在視野中之後，她才緩緩蹙眉，臉上浮現凝重的神色。
少女起身，走到窗口。
她翻手捏出一隻靈蝶，給左砂傳了訊息。
一直以來，有什麼事情被她乃至整個邪妖界都遺忘了。
緋柚十指扣住了窗柩，愈加用力。
……
…………
緋暝秋施施然地出了內殿，往上方的王座一坐，支著頭俯視下方。
藍雲兒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面對緋暝秋，緋柚也不在場，她立刻緊張了起來。
倒是曲流霞身為元老，很清楚自家主子的習慣。
也不需要緋暝秋開口提問，自己將西北的情形說了，又稟報了這次帶來的士兵情況。
末了她打算趁機參左砂一本，「王，此次進攻白虎，左砂領兵不力，損失不計其數，甚至還毀了王的計劃，屬下認為，應該就地撤職，遣回西北。」
緋暝秋一挑眉，「遣回左砂？可不是你這就緊著來了麼，還真是貼心。」
被道破心思的曲流霞扭了扭腰，嬌嗔道，「王！」聲音嬌媚，帶著點撒嬌的意味。
緋暝秋笑了笑，「惱什麼，我說的不對？」
一旁的藍雲兒暗暗震驚，侍候緋暝秋的妖精誰不是戰戰兢兢，害怕一句話不對就被殺了，就連緋柚在緋暝秋面前都會不自覺地小心翼翼。
可是這個曲流霞，居然如此膽大妄為，更可怕的是，緋暝秋也沒有怪罪她的意思。
難怪她能這般囂張跋扈，連左砂都不放在眼裡。
那邊緋暝秋同曲流霞交代了幾句事項，接著把目光移到了藍雲兒身上。
「抬起頭來。」
聽到這句話藍雲兒心尖發虛，顫巍巍地抬起下巴。
和一旁嫵媚妖嬈的曲流霞想比，這副樣子實在上不得檯面，一股濃濃的小家子氣。
「資質平庸。」緋暝秋漫不經心地給出了評價。
「也罷，柚子喜歡你，我就給你個機會。」他尖銳的長甲點了點扶手，「地牢裡押來了三隻千年的妖精，你若是能都審出來，他們的妖力就全歸你。」
曲流霞睜大了眼睛，立即反駁，「王上！」
「閉嘴。」緋暝秋抬手，制止曲流霞的話，直直地望著藍雲兒，「如何？」
藍雲兒愣了愣，還沒有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
旁邊曲流霞見她這副懵懂的模樣，愈加惱怒，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緋暝秋道，「你若是做不到就算了。」
「不不，」藍雲兒急忙搖頭，跪下謝恩，「我…屬下做得到，做得到，多謝王上，屬下一定萬死不辭。」
「得了，就這還萬死不辭。」緋暝秋揮手，「去辦吧，辦好了那可是整整三千年的妖力。」
三千年的妖力，足足三千年！
那雙紅色的兔子眼睛褪去了一開始的迷茫，流露出貪婪的光彩。
藍雲兒死死咬著下唇，不讓自己露出狂喜的神色。
若是她吸收了這三千年的妖力，便是質的飛躍，再無妖敢欺辱她了。
跪在地上的兔子精微微顫抖著，那激動的樣子讓曲流霞不屑地扭過頭去。
膚淺的女妖，區區三千年的妖力就鎮住她了，一隻幾百年修為的兔子，也不怕吸得太多爆體身亡。
緋暝秋頷首，「讓左砂帶你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是，多謝、多謝王上！」
藍雲兒一張俏臉漲得通紅，興奮得不知說什麼好，走得時候還差點被門檻絆了一跤。
三千年，三千年……
看著她離開，曲流霞不滿地抱怨，「王，您看她那副神魂顛倒的樣子，若是真的得了三千年的妖力，指不定得意成什麼樣。」
「她可不是你。」緋暝秋起身，眼角上挑，望著殿門的方向，輕輕一笑。
「我倒是覺得這隻兔子不錯，要真是辦事得力，不若就封個護法吧。」
他說完，也不看曲流霞的反應，兀自回了內殿。
曲流霞後退了半步，不可置信地握緊了雙拳。
連她都無法躋身的護法，緋暝秋就打算給了藍雲兒？
一個兔子！
只是一隻低等的兔子！
嬌媚的女子五官扭曲，她狠狠咬牙，甩了袖子大步朝外走去。
這護法她當不得，誰也別想當。
一隻兔子而已，她輕而易舉就能剝皮抽筋。
才來了一年不到，就敢魅惑殿下和王，還占了自己的地盤，真是當她死了不成。
……
另一頭回了房間的藍雲兒鬆了口氣。
臉上狂喜的表情瞬間消失殆盡，她渾身脫力似的靠著門坐了下去。
好危險……
她抱著膝蓋，微微顫抖，身後的衣衫被汗濕。
只是短短幾句話，可背後的意思她隱約猜到了幾分。
緋姐姐就是這樣每天同緋暝秋相處的麼。
她恍惚想起攻打白虎的路上，緋柚露出的活潑神色。
換做是誰，都會在緋暝秋面前不自覺收斂，揣度行事。
這樣日子，就是緋姐姐每天要過的日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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