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那天突然現身的白玄彬確如他所說的那樣， 似乎真的只是來看了一圈，三天過去並未發生任何異常。
轉眼就是預計的開戰之日，北方凜冽，南邊的冬天又濕又冷， 讓在北邊待慣了的獙獸們很不舒服。
所有妖都等著這一天， 只待用火石騷擾之後，立刻掉頭撤離。
緋柚望著帶領族人飛上了高空的左砂，看著一塊一塊裹著火焰的石塊從天砸進了白樺城。
和計劃的一樣，順風而行讓張開羽翼的獙獸們飛行速度翻倍， 從下望去就像一隻隻巨大的禿鷲，尖嘯著將火焰投下，砸得白樺城四分五裂，宛如火海地獄。
計劃很順利， 可緋柚卻有些莫名的心慌。
太安靜了。
尖叫呢， 哀鳴呢，哭嚎呢？
白樺城一片寂靜，沒有一點戰場該有的聲音。
「左砂回來！」猛然意識到什麼， 緋柚疾呼著， 手腕輕抖， 巨大的鐮刀已然在握。
甕中捉鼈， 不，城上捉獙， 他們中計了！
一瞬間， 白樺城中的火焰赫然躥至數十丈之高， 整座城化為灶台，兇猛的大火一哄而上，將臺上的兩千獙妖如魚肉般肆意烹飪。
當整整一座城池都化為火柱時，外焰的溫度之高，足以把一隻四百年的獙妖烤成焦炭。
緋柚終於聽到了熟悉的哀嚎——來自同族。
火……
大火……
千年前的記憶轟然奔湧，那絕望的痛苦再次浮現。
救命……有誰來救救她……
好燙，好多煙，要窒息了……
「緋姐姐！緋姐姐！」
刺耳的女聲將緋柚從回憶裡扯出，她恍惚聚焦，看清了面前焦急的女妖。
「我沒事。」她推開藍雲兒，再度朝白樺城上方看去。
背後的雙翅剛剛打開，猛然望見遠處有兩股黑色的大軍呈包抄之勢朝自己這邊奔來。
那是本來該住在白樺城裡的虎妖。
他們先一步離開了城中，埋伏在附近，就等這一刻絞殺獙族殘餘的兵力。
幾乎九成的獙獸都飛在白樺城上空，緋柚身後的是四千紫衣衛。
是拋下作為主力軍的紫衣衛，趕去救自己的族人；還是拋棄已經傷亡大半了的獙妖，留在這裡和白虎們決一死戰？
不難想像，後者比前者更為有利。
獙妖們已經被燒死了大半，就算緋柚能將剩下的全部救下來，也都是些重傷半殘的獙妖，根本沒有任何戰鬥能力。
不如帶領著完好精銳的紫衣衛同白虎們決一死戰，還有一線勝利的可能。
亦或者立刻帶著紫衣衛撤退，保留下主力，將損失降到最大。
該怎麼選擇，一目了然。
「北！」
肩上一痛，藍雲兒捂著肩膀，那裡剛剛被少女重重地拍下。
託付的意思。
她一愣，眼前張開一對巨大的黑翅，滿目只剩下了那在陽光下泛著彩光的黑色，再無其他。
少女俯身，離弦之箭一般朝白樺城上空衝去，雙手虛握，一層冰面拖在了還未落下的獙妖身下，隔絕了下方火浪的高溫。
奈何範圍太大，緋柚瞬發的冰層並不是太厚，如何能和一整座城池的火浪比擬，不過一瞬間的功夫便化了七七八八。
這一瞬間的功夫足夠她緩衝，積力發出更加堅厚的冰層。
在第一層冰面消融的那刻，第二層後冰接在了下方，讓哪些被燒傷了的獙妖有了喘息之際。
藍雲兒望著天空上的一切，肩膀還能感受到少女託付時拍下的重量。
她咬了咬牙，舉起手裡兩尺長的髮簪狀法器，高呼道，「戰——」
簪柄的寶石在陽光下爆發出刺眼的光芒，巨大的藍色陣法擋在了四千紫衣衛面前。
這不是猶豫的時候，就如緋姐姐信任她一樣，她也該信任緋姐姐。
戰鬥主力她會保護好的，不會辜負了緋姐姐的託付。
所以也不要讓她失望。
兔子轉頭最後望了一眼天上的少女，狠了心高呼施令，「將敵人往北拖，往北！」
一定要回來啊，緋姐姐。
緋柚餘光瞥見下方糾纏住白虎們的紫衣衛們後稍稍鬆了口氣。
緊接著她立刻尋找左砂的身影。
左砂是帶隊的主將，衝在了最前面，現在不知道如何了。
她四處搜尋，一邊接連不斷地給冰層加固，所耗費的妖力過大，少女纖細的十指尖端被反噬，裹上了一層白色的冰霜，青白一片。
下方是白虎和紫衣衛的戰場，勉強這些傷員飛下去是死路一條，只能像現在這樣，暫且在空中吊著，待他們的妖把這些白虎都引到北邊之後，再下來喘息。
無奈火勢太大，剩下一千隻獙妖所占的地方也太大，她的力量維持不了太久冰層。
獙擅長火系的術法，相對的在水系術法上欠缺天賦。
說到底緋柚還是一隻獙。
因著討厭火的原因，她放棄了修煉自己種族擅長的火，轉而學最不擅長的冰系術法，這是很吃力的。
相同修為下，她的冰術絕對戰勝不了一隻使火的妖。
如今唯一的法子便是待獙妖們調整過來，從天空上遁走。
真的能調整過來麼。
緋柚四顧，四周都是慘叫不絕的獙妖們，別說是逃跑，就連能不能行走都是問題。
「朝北走！快！」忽然對面傳來一聲厲喝，聽到熟悉的聲音後，緋柚稍微鬆了口氣。
左砂還活著。
他不僅活著，也沒受太重的傷，好歹是千年的妖物，不至於一把凡火就把他傷到了。
中央的左砂從儲物器裡拋出七八輛飛車，扇著背後的翅膀在冰層上來回高呼，「受傷不能飛行的妖立刻化成獸形，上車！」
「一二小隊負責護送，其餘的妖立刻朝北飛，快！」
這一聲聲有力的命令配上左護法向來沉穩的臉，立刻讓妖精們從心裡有了稍許安慰，漸漸鎮定下來。
七零八落的殘兵們按照左砂的指揮，終於有條不紊地開始行動。
一些翅膀沒有受傷的獙妖先一步朝北逃離。一二兩隊精英部隊留下，負責護送車上的傷員。
砰——
就在一切都似乎漸漸變好之際，成百上千的火石從地面朝天空砸來。
左砂拔劍擋下一顆巨大的火石，看向下方的雙眸冷冽。
果然，白虎不會讓他們就這麼簡單逃脫。
伏兵雖然被紫衣衛糾纏，無力對付他們，可不知何時白樺城四周露出了幾排投石機，正對著獙妖的方向投擲火石。
他當即看向載滿傷員的飛車，因為飛車數量不夠，他命令受傷的妖們化成獸形，能少占一些地方。
與此相對的，這些擠滿了獙獸的飛車，一旦有一輛被打下去，損失將不可估量。
「喝！」
巨大的冰盾驟然升起，一身紅裙的少女抬起鐮刀，恐怖的利器在陽光下發出泠泠的反光，刺眼異常。
她同樣緊緊盯著下方，目光卻彙集在某一處，衝著身後的獙妖們厲發出簡短的指令——「護！」
某一處，那裡站著精緻可愛的虎族少年。
他肩上扛著九環刀，毫不費力地斬下一紫衣衛的頭顱，回眸衝著緋柚舔了舔唇角。
一瞬間，飛車左右亮起各色的防護盾，每一張盾只有兩三人大小，這些薄如蟬翼的護盾聯結在一起，將所有飛車和妖精都牢牢地護在裡面，擁有著與脆弱外形截然相反的實力。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更何況獙乃神獸，除了一開始的變故讓他們慌了慌，後面很快調整過來。
白虎確實強悍，獙獸也不是什麼善類。
如今雙方僵持，一邊久攻不下，另一邊無力回擊。
緋柚面色沉沉，她有預感，這樣的僵局不會持續太久。
那個妖……那個被譽為最有天賦的下任首領的白虎，不會給他們太多喘息之際。有什麼大的動作馬上就要開始了。
天上地下，她同下方的少年對視的一瞬，緋柚瞧見了對方痞氣的笑容以及嗜血的虎眸。
他不會那麼輕易放過他們的。
「緋柚，不要戀戰，速回！」隔著千隻獙妖，左砂的聲音穿進緋柚耳中。
握著鐮刀的手緊了緊，緋柚毅然扭頭，結束了和白玄彬的對視，跟上了朝前艱難移動的大軍。
不管白玄彬打著什麼算盤，他們現已再無選擇，只能見招拆招，盡力保存戰力。
左砂一回眸，想確定緋柚有沒有跟上，措不及防撞進少女滿是不甘的眼中。
不甘心，這一仗打得那麼難看，丟盔棄甲地跑回去，她有什麼臉去見哥哥。
左砂暗自歎息。
是他太輕敵，一開始就沒有抱著要勝利的想法，只想著能騷擾一下白虎們就走，從鬥志上就落了白虎們一成。
這一場仗雖然難看，但他們的初衷已經達到，沒有什麼好遺憾的。
他垂眸，望著落荒而逃的部隊，又是一歎。
目的是達到了，可未免太難看了。
「緋」他開口，想喚少女過來，眼角猛地瞥見前方兩側白色的身影。
又是伏兵！
算好了他們往這裡逃，所以提前設下了伏兵麼！
左砂扭頭，再次朝白樺城附近看去。
怪不得，怪不得之前那些虎妖只在地上攻擊紫衣衛，根本不來天上將他們擊潰，原來地上的那些本就是些剛剛化了人形、法力微弱的小妖！
真正的精銳都隱藏在這，等著將他們一網打盡！
太鬆懈了，他怎麼會麻痹大意到這個地步。
緋柚臉色同樣不好看，她本是隊尾的位置，正好看見後面有一頭巨大的白虎從地上躥到了半空，甩著細長的虎尾，同前面那些虎妖一起好整以暇地望著他們。
正是追上來的白玄彬。
此情此景，猶如困獸之鬥。
他們是困獸。
「我就說你是小狐狸。」白玄彬嘻嘻地笑了，「哪有獙獸會使冰的，你住在北邊，是雪狐嗎？」
緋柚還未發作，身後的獙妖們已然怒氣衝天。
「殿下才不是卑賤的狐狸！」
豈有此理，士可殺不可辱，就是擰斷他們的頭也比當眾侮辱是狐狸來得痛快。
身為心胸狹隘、脾氣惡劣而出名的獙，決不允許有誰質疑自己高貴的血統，把他們和低等的禽獸混為一談。
「不是雪狐麼，」白玄彬見那妖的反應更加開心了，對著緋柚道，「你尾巴是白的吧？」
他甩了甩自己黑白相間的長尾，「和我一個顏色，如何，是不是看著就很般配？」
「找死！」一些年輕的獙妖再也忍受不住，雙手成爪，直接朝白玄彬胸口襲去。
主將被如此羞辱，這份屈辱如何能忍受得了！
「慢著！」緋柚剛剛脫口，就見那虎尾隨意一甩，撲上去的兩隻五百年獙妖竟然立刻沒了生息，直直朝下方墜落而去。
那白色的大虎舔了舔前肢，碧色的瞳孔裡露出些嗤笑。
他邁著優雅的步子朝緋柚逼近，那根剛剛輕鬆斬殺了兩隻獙妖的尾巴輕輕甩動著，表達主人的好心情。
「給我也看看你的尾巴。」他矜持地抬起下巴，用上位者的語氣命令道，「我喜歡柔軟的長尾。」
「是麼。」
少女低頭，片刻冷冷睜眼，「我喜歡沒有尾巴的。」
鐮刀如彎月，一瞬之間從天而降，直直朝白虎的脊背落下，勢要將巨大的白虎攔腰斬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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