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從黑暗中現身的是一少年， 看似不過十六七歲，圓圓的眸子配著一對虎牙看起來分外可愛。
可身上濃鬱的白虎氣息讓任何妖都不會真的認為他是個人畜無害的可愛少年。
「前幾天進城的就是你麼， 小狐狸。」
「放肆！」
藍雲兒嬌喝一聲， 錯步移到了緋柚面前。
跟著緋柚四處經歷了那麼多大小戰役，面對部族裡的弟子她尚且保持著從前的性格，但是面對外敵時， 該有的氣勢她一點也不少。
此時藍雲兒抬手召出了自己的法器，惱怒地瞪著面前的少年。
獙族最討厭被說成是狐狸， 生性高傲的他們把這視為恥辱。
他們和又臭又弱小的狐狸不同， 不僅體格更大，身上還有能翱翔九天的翅膀，絕不是狐狸那種低級的動物可以比擬的。
也正是因為知道獙族討厭這點，所以外界嘲笑緋暝秋時，總是喜歡把他說成狐妓。
看著擋在緋柚面前的藍雲兒， 少年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是我的幻覺， 兔子想要保護獙？」
「這麼說不準確。」緋柚拉開藍雲兒， 對上了少年圓圓的雙眼，「是兔子想殺了你。」
周圍的士兵沒有一點反應， 不遠處的左砂也沒有出來。
緋柚抬著下巴，眼裡卻劃過凝重。
這是高級的隱身術，在不驚動所有妖的情況下只對特定目標現身。
能讓她毫無察覺地穿破結界走到這裡， 緋柚基本確定了對方的身份， 一時間腦中快讀閃過幾條重要的資料。
虎王的小兒子， 幾乎確定的下任白虎首領，被譽為天才的邪妖——白玄彬。
「別那麼緊張。」淡金色頭髮的少年又是一笑，一對尖尖的虎牙冒了出來，於此同時，嘴角兩旁露出一對梨渦，看起來頗有少年人的朝氣和可愛。
「我不是來鬧事的，只不過覺得你們都進白樺城了，我不來看看獙族的營地不太禮貌而已。」
緋柚冷靜接話，「看完了，可以走了麼。」
聽她語氣冷淡，白玄彬有點不滿足。他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我來都來了，不趁機殺了我麼。這裡都是你們的妖，可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啊。」
空氣忽地扭曲，一瞬間少年四周被半人高的冰錐包圍，將他困在了方寸之間。
「愚蠢的老虎。」緋柚反手握著鐮刀上前一步，抬手低喝，「立刻滾。」
那柄巨大的鐮刀架在了白玄彬面前，鐮刀彎出一個順暢的弧度，在月光下刀鋒泠泠，泛著冰冷的寒光。
「叮——」
從刀面傳來一絲輕顫，緋柚瞳孔微縮。
冰陣中的少年俯身，輕輕叼住了指向他的刀刃。
他抬著圓圓的琥珀眼看向緋柚，牙齒咬住鋒利的刀刃，說起話來也含含糊糊的，仿佛淋了雨的薄紗，黏糊糊地裹在身上。
「聽說和異族生出來的幼崽更強大哦。」
藍雲兒捂著檀口，心頭一跳。
她從沒見過哪個雄性敢這麼挑逗高高在上的緋柚。
緋柚眯眸，手腕使勁，將刀刃朝前抵去，想要直接從少年的嘴巴出割斷他的頭顱，可卻半寸都移動不得。
刀刃被少年緊緊地咬著，既不能朝前也抽不出來。
甚至她能感受到，一種細微的黏膩觸感，從刀刃處傳到了手臂上。
他在用舌頭舔舐刀面！
「無禮之徒！」
緋柚猛地抬腳，腳背帶著疾風，踢碎了少年身旁的冰錐，直接朝他太陽穴而去。
並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般冷漠，倒不如說緋柚是極為纖細敏感的女孩。當敵人堂而皇之地闖進自家內營，還對著自己如此羞辱時，她心裡比看起來的要氣憤許多。
腳在貼上面龐的時候被少年抓住了腳腕，那張佈滿老繭的手掌溫度熾熱可怕，被握住的地方都幾乎要被灼燒。
不，不是幾乎。
是真的溫度極高！
這是個不太妙的巧合，白虎同獙獸一樣，也是擅長火系術法的種族。
所幸左腿被控住的同時，武器終於得到自由。緋柚不假思索地將鐮刀朝白玄彬的雙腳砍去，被對方後退著躲過後，那柄鐮刀刀身一半都陷入了柔軟的土地中，只留出上面一人高的刀柄。
少年後退著，被他抓住了一條腿的緋柚不得不朝前倒去，她借著這股力，重重地推上刀柄，像是柱子傾倒一般，那長長的刀柄被帶著砸向少年眉心。
這正是緋柚一開始的打算。
不止是刀，她可以把刀柄當成棍棒來使用。
一人高的長柄砸下，身後又是一排冰錐，白玄彬根本無路可退。
「嘖。」
腳上一鬆，他不得不放棄了手中少女的腳腕，下一瞬消失在了空中，不見蹤影，
逃走了。
「緋姐姐。」藍雲兒急忙上前，「你沒事吧。」
「沒事。」
緋柚低頭，看向自己的左腳。
鞋子不見了，腳腕上一圈可怖的紅痕。
……
…………
弄出了這麼大的動靜，不止巡邏隊，就連左砂也被驚動了起來。
然而白玄彬早已逃之天天，只留下一地的冰錐和光了一隻腳的緋柚。
「白虎的氣味。」左砂緊緊盯著緋柚，「是他？」
緋柚胡亂點了點頭，蹲在地上擦自己的刀。
那濡濕黏膩的感覺，真討厭。
「居然被對方輕而易舉地進入了主帳……」他喃喃著，倏地眼中爆開了冷光。
簡直太不像話了。
「他說他什麼都沒做。」緋柚擦好了刀，將它收成扇子掛到了腰上，「不過還是排查一下比較好。」
「我會安排的。」左砂略一點頭，「你去休息吧。」
連緋柚都奈他不得麼。
真是可怕——白虎族的小王子。
「要休息的是左砂。」緋柚朝前走去，沒有領他的情，「我會安排好的。」
左砂擰眉，這是怎麼了，平時慣會躲懶的小姑娘突然長大了？
待少女的身影遠去，藍雲兒才湊到左砂身邊，悄悄說道，「緋姐姐似乎心情不是很好。」
這句話已經是來到這裡後，左砂第二次聽見了。
怎麼老是心情不好。
「還有一點很奇怪。」藍雲兒點了點自己的下唇，「我以前看緋姐姐一直和王在一起，以為性子一定也和王很相像。但是……」
「嗯？」
藍雲兒把剛才的事情全部複述了一遍，最後猶豫道，「緋姐姐不會覺得那隻白虎鑽了進來，也是自己的錯吧？」
一副迫不及待想要將功補過的模樣。
「我明白了。」左砂碰了碰自己纏著繃帶的傷口，那裡才好了五成，剛剛聽到動靜後，他不管不顧地衝了出來，現在傷口二次創傷，似乎有血浸了出來。
得回去換藥。
「多謝告知。」他先一步離開，「你也趕緊回去休息吧，往後會更加緊張。」
那雙背對著藍雲兒的黑眸裡劃過思索。
白玄彬闖進了陣地，緋柚的確得負很大的責任，這沒有什麼問題。
有問題的是，左砂和緋柚朝夕相處近千年，他很容易發現一個問題——
緋柚，太敏感了。
一點點小錯她都會陷入極大的恐慌，隨後數倍的彌補償還，就算事情過去很久後，只要一提起來，少女就會低落沉默。
自省是好事，可過度把錯誤歸結於自身，並不是什麼好事。
對於邪妖來說，這是何等軟弱的表現。
有趣的是，緋暝秋恰恰相反。就算是天被他捅破個窟窿，他都不認為自己哪裡錯了，反要倒打一耙，「誰讓它那麼脆弱，一碰就破，我可根本沒有用力。」
這兩隻妖天天待在一起，可完全沒有把性格中和得正常一點。
左砂無疑是瞭解緋柚的，接下來的幾天，她把偌大的結界重新加固了一遍，又單獨布了幾個新的防禦防禦陣，給中毒的士兵分發食物時，也都能看見緋柚的身影。
甚至到了晚上休息時，常常抱了地圖到左砂的帳子裡，一待就是幾個時辰，同他商討接下來的戰略。
左砂偶爾寬慰她，「別把自己逼得太緊。」
「你想我在打仗的時候懈怠？」緋柚伸出食指，尖錐般的長甲在左砂繃帶上輕輕一劃，輕鬆地把繃帶解了開來。
下面新長出來的肉粉紅稚嫩，她盯了一會兒，有點餓。
「三天之後北風，是個絕好的機會。」左砂提起衣襟，重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很快就變回了原先一絲不苟的嚴肅模樣。
「到時候順風飛行，從空中投下火石，白樺城必亂。」
「然後進城麼？」緋柚問。
「然後立刻班師回去。」左砂搭上少女裸露的肩膀，定定地看向她，「緋柚，不要忘了目的，我們不是來剿滅這些白虎的。」
如今白樺城因為箐毒死傷慘重，等三天之後投下千萬顆火石，足夠白虎們內亂一段時間的。
他們說到底只是為了使白虎和灰雄反目，並沒有靠自己殺了白虎的打算。
少女低頭，垂落的髮絲遮住了眼睛，看不清神色。
許久，她幽幽開口，「那要什麼時候。」
她答應過舅母，要和哥哥一起去看她的。
「小不忍則亂大謀，緋柚。」左砂暗自歎息，這件事他稍微有些瞭解，知道緋柚的心結所在。
退一步來看，當初殺了寧曼卿的白虎們其實很有仙妖的品性。
如果不是墨雲先殺了虎王的兒子，他們絕不會找上門來。
就算是替孩子報仇，為首的虎王也極為大度的放緋柚和緋暝秋先走，只要求墨雲一個留下性命。
殺妖償命，他們沒有遷怒任何一個別的生靈，只是想替唯一的少主報仇雪恨罷了。
反觀緋柚，直接將所有的白虎都視為仇敵。
兩兩相比，氣度可見一斑。
但是有誰在意這種事情呢，再從頭論起，也是他們的少主先追著緋柚，想要吃她才會被墨雲擊殺。
恩怨這種東西，追溯起來沒完沒了沒對沒錯，總之緋家徹底和白虎結了仇。
就算是沒有仇怨，如今緋暝秋想要一統妖界，也絕留不得這麼個強橫的部族同他作對。
除去白虎，勢在必行。
「會有機會的。」左砂看向她，黑色的瞳孔在燭火的照耀下，像是堆積起來的黑色碎星，散發著細碎的光芒。不明亮，但是溫潤又心安。
「這個天下遲早會屬王，不要為了一時衝動壞了計劃。」
再忍忍，前面的一千年都熬過來了，不必急著這麼一刻。
緋柚垂眸，膝蓋上的雙手握緊。
已經忍了一千年了，到了如今依舊要忍。
如果她能再強一點就好了，如果她不是那麼廢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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