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軍隊離開昊山的時候天還未亮， 風裡夾雜著大團大團的雪花，北方的冬天總是這樣，動輒積雪就沒過一兩尺。

　　緋暝秋取了斗篷給她披上，火紅的斗篷，邊上鑲了一圈白色的毛， 都是緋暝秋自己換毛的時候挑出來的。

　　「不要逞強， 嗯？」他撫著少女的臉頰， 輕聲囑咐。

　　緋柚抬手覆上了臉頰上的手，「不會讓哥哥失望的。」

　　如今的情形和春天的時候早已不同， 緋暝秋原先隻盤踞在西北一隅，如今卻把手伸向了中原、東北甚至南方， 像是瘋子一樣，絲毫不懂循序漸進， 胡亂的進攻。

　　人人自危， 誰都不知道下一個會不會輪到自己。

　　既然如此， 不如先發制人，不少妖族聯合起來直接攻打昊山，想要將緋暝秋殺了以絕後患。

　　而「緋暝秋的背後指使」妖王在看見緋暝秋腹背受敵的情況下， 也漸漸按捺不住， 要知道自己如今被打成了緋暝秋背後的主使，緋暝秋一倒，下一個便是自己。

　　於是乎情況赫然轉變， 妖王居然直接攻擊了一支正要進攻昊山的妖族。

　　這件事一石激起千層浪， 震驚了全妖界。

　　妖王終於按捺不住出手了麼， 灰雄真的有徹底統治邪妖界的野心？

　　既然對著子民公然出手，那灰雄就再也不是什麼妖王，而是敵人。

　　原本攻擊緋暝秋的勢力分成了兩股，灰雄承受了主力。

　　畢竟在妖精們看來，緋暝秋不過是爪牙、棋子，灰雄才是真的禍害。

　　這便是緋暝秋一開始想的鶴蚌相爭，把灰雄頂出去替自己承受絕大部分的攻擊。

　　灰雄那邊十分艱難，緋暝秋也同樣不能說是輕鬆。

　　來進攻或是偷襲昊山的妖精們就像蒼蠅一樣，不知道何時降臨，也不知道來的會是什麼怪物。

　　這樣一來昊山便離不得緋暝秋，他必須坐鎮西北，免得被偷了自己老巢。而攻打白虎的一行，就又變成了緋柚和左砂。

　　以前緋暝秋也少有出征，往往都是勝仗之後，姍姍來遲去收割一下妖力。

　　但是這次不同，白虎位於南方，和昊山相距甚遠，又是前所未有強大的對手，這一仗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若是想哥哥了就回來。」他舔了舔少女的額頭。如母親為剛出生的幼崽舔毛一樣，溫情脈脈，沒有夾雜著別的意思。「讓左砂去處理就行了。」

　　左砂輕咳一聲，「您謬贊了，屬下不行。」

　　要是不在這裡說的話，指不定這位王真的會把緋柚從前線調回去，到時候他才是最麻煩的一個。

　　緋柚閉著眼，乖巧地讓哥哥舔額頭。

　　雖然化形之後沒有了毛，但是妖獸終究是妖獸，他們依舊保留著動物的本能和習性。

　　「哥哥。」她抬頭，「柚子很快就回來。」

　　「嗯，去吧。」緋暝秋勾唇，這種感覺有些懷念，就像是當初他第一次放妹妹單獨狩獵時一樣。

　　雖然選擇了較為弱小的獵物，自己也躲在一旁的樹上，可看著稚嫩的妹妹笨拙的動作，還是忍不住提心吊膽，隨時都準備衝出去。

　　相信著，也擔憂著。

　　這樣的感覺，除了面對妹妹時，再也不會有了。

　　大軍開始朝南進發，緋柚伸開翅膀，一邊朝前飛一邊扭頭望著王殿的方向。

　　神情眷戀，依依不捨。直到再也看不見之後，才低落地回頭。

　　「很快就能回來的。」左砂安慰她，「我們並不需要戰勝白虎，能引起一定的騷亂就足夠了。」

　　目的是挑撥，不是打贏。

　　「不。」緋柚的聲音低沉，「我要贏。」

　　約定好了，他們會把所有白虎的頭都割下來，祭在舅母的墳前。

　　遲了一千年的復仇，她不想再等了。

　　疾速行駛了一天，緋柚左砂雖然吃得消，但是大多數妖精都到極限了。

　　左砂抬手，示意安營休整。

　　再怎麼著急，晚上也要好好休息，否則路途太過勞累，會讓大軍不攻自敗。

　　「多謝。」他從藍雲兒手裡接過一隻拔了毛的雞，坐在樹下開始進食。

　　緋柚瞥了眼藍雲兒，又看了看腳下的草地。

　　「你要吃草麼。」

　　「啊？」藍雲兒一愣，順著她的視線看地上淺淺的一層草莖，秋天過後就已經變成了幹黃的顏色，顯然不是太可口。

　　「不、不用，我自己帶了食物。」她連連擺手，見緋柚一直盯著自己，便從儲物器裡掏出一根蘿蔔，靠在樹下小口小口地啃。

　　「紅色的蘿蔔。」緋柚第一次見。

　　「是西邊傳過來的，最近很流行。」藍雲兒遞過去，「緋姐姐要嘗嘗麼。」

　　緋柚嗅了嗅，很是嫌棄，「不要。」一股怪味。

　　她轉身蹲到左砂旁邊。左砂正叼著雞脖子，一轉頭看見旁邊的少女正盯著自己，便用鼻子發出了個疑問的聲音。

　　「啊——」少女低頭，一口咬住了雞身，從左砂嘴下把整隻雞搶了過來。

　　嘴裡只留下一截雞脖子的左砂目瞪口呆，太過震驚，許久沒有回過神發什麼了什麼，片刻後霍然怒道，「你已經吃過了！」

　　緋柚迅速將雞身上最有肉的地方啃了幾口，鼓著腮幫子滿嘴都是血肉，「這樣我會比較快樂。」

　　從別的獸嘴下搶食，會讓食物變得更美味。

　　同樣的，被別的獸從嘴下搶食，會讓被搶的獸十分暴怒，就算是左砂也不能避免。

　　「緋柚！」他雙眉緊緊皺著，目光陰沉，是真的生氣了。

　　藍雲兒蘿蔔也不啃了，急忙拉了拉緋柚的袖子，對著左砂道，「左砂大人，我再去領一隻，您不要生氣……」

　　「我說過多少次了，把東西咽下去再說話！」黑衣黑髮的男子抱著胸，臉色陰沉，「我給你一炷香的時間把東西吃掉，然後好好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麼要搶我的食物。」

　　「不用一炷香，我很快就能吃完。」

　　「把東西咽下去再說話！吃得太快對身體不好，不得快於半炷香，不然我就親自教你該怎麼吃東西！」

　　「左砂好煩。」

　　「不許頂嘴。」

　　藍雲兒嘴角抽了抽，一時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麼表情。

　　肉食者的世界，她果然不能很快融入。

　　她啃完自己的蘿蔔便去檢查士兵們的甲胄了。腰上掛了圈小袋子，裡面都是針線布料和一些鱗甲，如果甲胄上有哪裡脫線或者破損，便順手補上。

　　等藍雲兒檢查完兩個營帳出來的時候，那邊左砂還在抱著胸訓話。

　　「你現在已經不是野獸了，擁有了人形就要注意起碼的規矩。身為右護法，如果連你都這個樣子，還有誰能規勸王？」

　　「妖就要有妖的樣子，下次再這樣……」

　　「左砂好煩。」

　　「真是豈有此理，緋柚，你應該對你的上級保持應有的禮貌和謙遜……

　　難道這些還要我教你麼……已經教過無數遍了，你什麼時候才能聽進去……」

　　……

　　距離隔得遠，邊上又是士兵吵鬧的聲音，藍雲兒聽得不是很完整。

　　她抬頭，望見了空中的月亮被烏雲遮了大半。

　　身為兔子，他們最大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能像玉兔那樣得到神仙的眷顧。

　　無論是寵物也好，坐騎也好，或者當個小僕也好，哪一天能被天神收了去，就是最大的幸運。

　　娘親雖然誤入了邪道，但是對她和十一個姐姐寄予了希望，從小就給她們講玉兔的故事，希望能從自己的女兒裡出第二個玉兔，名垂青史，成為後輩瞻仰的對象。

　　從前的藍雲兒也是這麼想的，要是能像玉兔一樣，被美麗的仙子或是英俊的神君抱在懷裡，那該有多好。

　　直到遇上了緋柚她才發現，她不想做寵物。

　　原來她也是可以站在戰場上的，原來一隻兔子也是可以殺死凶獸的，原來變成強大的感覺是這樣的美好，讓她不敢置信自己從前為何會抱著那樣懦弱無趣的願望。

　　成為寵物？

　　不，現在的她一點都不想被抱在懷裡，任由別人摸自己的皮毛。

　　她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成為不止是兔子，連豺狼虎豹都會敬畏的存在。

　　努力修行不是為了做一個優秀的寵物來更好的討好誰，是為了自己，是為了取悅自己。

　　風雪雖然停了，可是天上的烏雲還未散開，風一吹，濃厚的烏雲徹底遮住了月亮，整個天空沒有半點光芒。

　　藍雲兒轉身，在她身後熊熊的篝火卻將她全身都印上暖色。

　　營地裡的火光，要比廣寒宮的顏色溫暖，也比廣寒宮的明媚。

　　她喜歡這裡。哪怕是被三界瞧不起的邪妖，哪怕嫦娥真的溫柔高貴，她還是喜歡這裡。

　　「在看什麼。」

　　臉上忽然一痛，藍雲兒回神，看見少女伸出了食指戳了戳自己臉頰，「沒、沒什麼，剛剛在發呆而已。」

　　緋柚頷首，「你們兔子確實喜歡發呆，所以抓起來很方便。」

　　「緋姐姐……」她哭笑不得，「不要再這樣打趣我了。」

　　「事實而已。」

　　同樣的火光映照下，少女圓圓的狐狸眼裡流出一些狡黠，藍雲兒一愣。

　　好像哪裡有點不一樣……

　　在王身邊的緋姐姐是這個樣子的麼。

　　她眨了眨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當王不在旁邊的時候，緋姐姐會格外放鬆？

　　面對左砂的時候也是，和對待王是完全不同的性格，非要說的話，似乎更加孩子氣一點。

　　不，是自己想多了吧。

　　藍雲兒搖了搖頭，他們從小長大，又那麼深愛著對方，緋姐姐怎麼會在王身邊感覺壓抑呢。

　　大概是馬上開戰了，緋姐姐今晚比較興奮而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