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誰！」女妖迅速朝後退去， 剛剛吸了陽氣的雙眼裡是未褪下的紅光。她雙手成爪，警惕地看向來人， 待發現對方的修為自己無法看透時，愈加表情猙獰。
這裡是她的狩獵場所， 一直以來都沒有別的大妖踏足， 今天這是撞上了什麼怪物。
尤其是發現對方是個少女而非雄性時， 她愈加懊惱。
若是男妖她還能使些手段，比自己強大的女妖的話，真是毫無辦法。
「你是誰，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衣衫不整的女妖不動聲色地將一隻手背到身後， 手心裡藏著一顆紅色的丸子， 冷靜地等待時機。
同為邪妖， 一旦遇上， 她就得做最壞的打算。
緋柚假裝看不見那做小動作的手，開口道， 「我是緋柚。」
她見對面臉上有些迷茫，於半空幻出了自己獸形的虛影。
獙獸的影子在半空出現的那一刻，藍雲兒呼吸一滯，那些被埋在底層的記憶轟然上湧。
謝謝、謝謝你喜歡我的燈籠。
你是第一個喜歡我的燈籠的……我、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緋柚……我記住了，下次、下次再來玩，如果我能活到下次燈會的話……
她低頭，髮絲遮住了臉看不清神色。
「我只是一隻兔妖， 不認識你。」女妖轉身， 「沒有別的事的話， 我就先走了。」
她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幼稚又弱小的兔子，早已經不是緋柚認識的模樣。
既然如此，何必相認。
「你在撒謊。」緋柚不解，「你已經認出我了不是麼。」
「我說了，我不認識。」她沒有回頭，接著朝樹林深處跑去，近乎落荒而逃。
還未跑出幾步，身前赫然多出一抹紅影。
下一瞬，懷裡一軟，她被抱了滿懷。
「我們這樣抱過的，」緋柚偏頭，「想起來了麼？」
藍雲兒呼吸一滯，半晌垮了肩膀。
她記得，她當然記得。
那一日她跟著母親和十一位姐姐去蒲蓮，遇到了被守衛攔在外面的緋柚。
對於她們一家小妖精來說，每一次進蒲蓮都是很難得的機會。但她還是央求了母親，把自己的玉靈牌給了緋柚。
之後，緋柚就是這麼抱著自己，那是她第一次被肉食者擁抱，回去娘親和姐姐們還問了她好久緋柚到底是誰。
「娘親……」女妖低著頭，戰慄著，聲音顫抖。下一瞬埋在少女的肩上哭了出來，「娘親和姐姐們都死了，她們都被殺了。只有我、只有我活下來……怎麼辦，我好想她們……」
「嗯？」
……
…………
「怎麼抱了隻兔子回來。」沒了緋柚的車廂悶熱，緋暝秋下了車倚在車廂外，抬起手在空中扇了扇，「一股人精味，臭死了。」
藍雲兒聞言，忐忑地往緋柚身後躲了躲，模樣倒是和初見緋暝秋躲柱子時一般無二。
「哥哥，是藍雲兒。」
「誰？」時隔千年，這樣的小事他早就不記得了。
緋柚看了眼身後的兔妖。在面對緋暝秋時，藍雲兒不自覺地瑟瑟發抖。
畢竟是隻兔子。
要解釋前因後果實在太麻煩，再加上緋暝秋可能早就忘記之前只見了一面的兔子姑娘。緋柚想了想，換了直接的說法。
「是朋友。」
緋暝秋挑眉。
她繼續補充道，「她全家都被人類殺死了，很可憐。以前幫過我，我想帶回去養。」
藍雲兒立刻感受到一股審視的目光挑剔地在自己身上來回巡視。
「帶隻兔子回去。」緋暝秋勾唇，「我倒是無所謂，就怕她剛進去就被吃了。」
「我不會搗亂的。」藍雲兒緊張地絞著手指，開口保證道。她臉上還帶著未擦乾的淚痕，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緋暝秋揮了揮扇子，不想在一隻兔子上浪費時間，轉身回了車內。
「嗯，哥哥同意了。」緋柚面向藍雲兒，「往北走一百里，你去從前昊山的王宮找一個叫左砂的，就說你是我……」
少女皺了皺眉，思索了片刻複才開口，「就說你是我妹妹，讓他安頓一下。」
「謝謝你緋姐姐。」藍雲兒抿唇，「我該怎麼報答你。」
「燈籠。」
她沒反應過來，「什麼？」
「已經送過我燈籠了。」少女按住對方的肩膀，伸出舌頭從藍雲兒的下巴舔到眼角。
「沾上我的氣味，沒有妖敢欺負你。」她退開兩步，擺了擺手，「回見。」
留下獨自站在原地的兔妖。她撫著被舔舐過的側臉，一雙紅色的眼睛睜的極大，待到馬車遠去，才急忙結結巴巴地小聲回應，「回、回見。」
姿勢神態，一如往昔。
這一千年的時光裡，滄海桑田幾經變遷，可有些東西，深入骨髓，至死難改。
安頓好了藍雲兒這個插曲，接下來馬車順暢地駛到了目的地。
「哥哥，到了。」緋柚跳下馬車，掀開車簾扶著裡面的人下來。
緋暝秋環顧四周，輕嘖一聲，「還是那麼讓我討厭。」
「要回去麼，」她抬頭望向身旁的哥哥，「我來就好。」
扇子抵到少女的唇前，止住了她的話語，男子勾唇，「不，我要親自來。」
橫在兩妖面前的城牆上，赫然刻著三個大字——伊汐城。
……
…………
「妹妹？」左砂抱胸，「她還說了什麼。」
順著緋柚指示到達昊山的藍雲兒搖頭，「緋姐姐讓您安頓我，別的沒有再說了。」
「好，我知道了。」甩掉了護衛突然出行，在路上撿到了一隻兔子精送了回來，沒有任何說明的讓他來安排。
嗯，他知道了，是時候讓緋柚徹底明白她擔任的右護法一職到底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心裡想把緋柚拎起來訓話，但是左砂在外人面前還是保持了冷靜。
「既然緋柚沒有具體的說明，那麼你也察覺到了，王宮內基本都是肉食者，天敵的氣息應該是讓你難受的。我們管轄的領地裡有一些草食者的聚集的區域，如果你不想住在這裡，我會安排妖送你去草食者聚集的地方。」
「不用，」卻見兔妖焦急道，「我想離緋姐姐近一點。」
「緋姐姐。」男子眸中劃過一絲探究，「我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不過既然你打算在這裡常住，那麼便該遵守這裡的規矩。」
「我會的。」
「規矩不多，只有一條——徹底臣服於王上。」他注意著藍雲兒的表情，「也就是你口中緋姐姐的哥哥。」
藍雲兒毫不猶豫點頭，「我願意的。」
「像是緋姐姐這樣的稱呼日後最好改掉，王是不會願意聽到的。」
她一愣，想起第一次在燈會時遇到的時候，緋暝秋也確實不高興自己叫緋柚姐姐。
「那我該叫什麼。」
「尋常的妖精一般都叫她殿下，受她管轄的那些喜歡叫她護法。」左砂轉身朝門外走去，「你的屋子應該打掃得差不多了，跟我來。」
「啊，好。」藍雲兒惴惴不安的低頭，感覺面前的這隻獙獸不好親近。
是很冷漠的性格麼……
兩妖朝外走去，左砂並不多話，藍雲兒初到這狼山虎窩有些露怯，又怕自己不懂規矩多嘴惹人厭煩，於是路上一路沉寂。
忽然，走廊迎面跑來一隻小蜘蛛精，她手裡端著一疊布料，急匆匆地朝前跑去。
「呀——」剛剛化形不久，五六歲的人類形態發育不成熟，控制不好身體的小蜘蛛膝蓋一軟，險些就要摔倒在地。
左砂皺眉，伸手拉住對方的胳膊，「說了不許在走廊上奔跑。」
「抱歉抱歉。」小蜘蛛吐了吐舌頭，去整理因著身體傾斜而滑落的布料。
藍雲兒腳邊散著一片，她蹲下身撿起，放到對方的託盤上。
小女孩一愣，「兔子？」
剛剛開口就被左砂敲了頭，「幹活去。」
雖然外形像是人類五六歲的孩童，但能化成精的誰不是百來歲的怪物。百年的蜘蛛對於普通兔子來說也是可怕的天敵。
「知道了，」小姑娘哼了一聲，小聲嘟囔著「真無趣」跑走了。
「都說了不許在走廊上奔跑。」左砂擰眉，然而對方早已一溜煙遠去。
真是太不懂規矩了。他深吸一口氣，準備把訓斥大會的議程提前幾天。
「抱歉，她沒有惡意。」目光瞥向後面的兔妖，左砂還是解釋一下，「只是從前王宮裡很少有草食者出現過。」
藍雲兒搖頭，「我沒事。」
兩妖接著向前，途中左砂敏銳地發現這隻兔子精猶猶豫豫地似乎有什麼話想說。
「有想問的你可以直接開口。」
所以他們不太喜歡草食者，說話做事總是吞吞吐吐猶猶豫豫，瞻前顧後的浪費時間。
「那個，剛才那些布料……」藍雲兒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問了。
「是尚衣局新織出來給王做新衣用的。」
「是給王的麼，」藍雲兒的表情更加猶豫了，「用那種布料是不是不太好。」
左砂下意識疑惑的嗯了一聲，「怎麼說？」
「因為那個，我不是說不好，就是，就是……給王的衣服，應該用一些更好的料子吧。」
「那已經是手最巧的蜘蛛精織出來的了。」左砂停下腳步，「你覺得不好？」
兔子精似乎是吃了一驚，隨即低下了頭。
「如果可以的話，我能不能去尚衣局幫忙。」她無措地絞著手指，「我、我也想稍微盡一份力，為了王。」
最後三個字明顯是後知後覺加上去的，但是左砂倒是有些好奇。聽這話的意思分明是她覺得自己能織出比蜘蛛精還好的布匹來。
如果真能這樣，那緋柚撿回來的兔子倒真是幫了他大忙。
「可以。」左砂腳尖轉了方向，「你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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