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男孩悠悠轉醒，他先是眼神迷茫空洞了片刻， 待反應過來後， 對著面前的妹妹虛虛一笑。

　　「柚……柚子？」聲音沙啞， 微不可查。

　　是他做夢出了幻覺麼，為什麼柚子會在這裡。自己應該是被人打昏過去丟到了屍體堆裡才對。

　　就算妹妹趕回了伊汐城， 也不該知道自己在哪，她是怎麼找到自己的。

　　而且……

　　好醜。

　　如果不是對妹妹十分熟悉，暝秋簡直不敢相信面前這隻枯瘦如柴、毛髮粗糙糾結、渾身一股怪味的醜東西是自己可愛的小柚子。

　　「咕！」柚子原以為自己是會高興雀躍的， 可對上哥哥虛弱蒼白的臉， 在聽見那一聲縹緲的「柚子」的時候，她險些落下淚來。

　　暝秋一怔，勉強動了動脖子，打量了下四周。

　　他心裡有好多想問的事情，一時間竟不知從何問起， 也沒有力氣開口。

　　背上的傷口漸漸結痂， 和衣料混合在一起，現在倒是沒有剛被打完時那麼疼了。

　　臉被妹妹舔舐著， 耳畔全是小雌獙悲喜摻雜的嗚咽，暝秋歎了口氣， 勉強抬起一隻手臂，將妹妹摟到身邊。

　　他用臉蹭了蹭髒兮兮的妹妹， 又輕又柔地喚著， 「乖……」

　　男孩臉上帶著虛弱的笑意， 這原本是安撫的表情， 卻讓柚子僵住。

　　笑……

　　為什麼要笑，哥哥以前是不會笑的。

　　一瞬之間，被刻意壓制的噩夢噴湧而出，立刻席捲湮沒了這隻不滿兩歲的雌獙。

　　她呼吸一滯，胸口沉悶的無法呼吸，眼睛驚恐地瞪圓，隱隱有些朝外突出，全身僵硬地像是被凍死的屍體。

　　不要笑，不要笑。

　　她猛地低頭埋在了暝秋頸窩，閉著眼睛微微顫抖。

　　不用笑了，哥哥不用笑了，不用笑了，已經出來了，不用笑了。

　　暝秋昏昏沉沉地，被打之後到現在都沒吃過一頓飽餐，水也沒進多少，路上還被柚子泡在雨水和泥巴地裡過，能醒過來已經是個奇跡，根本沒有精神再分析妹妹的異樣。

　　他攬著妹妹的手漸漸無力，啪地一鬆落在地上。

　　男孩閉上了眼睛，沉沉地昏厥過去。

　　他甚至來不及把自己變成獸形，方便妹妹照顧一些。對於現在的暝秋來說，人類的形態已經是他第二個身體，因此要從人形變成獸形，這也是要耗費法力的。

　　他連勉強睜眼都做不到，哪還有力氣幻出原型？只得期望自己早些醒來，希望柚子不要出什麼意外。

　　柚子埋在哥哥頸窩邊，很快意識到了不對勁。她後退兩步，果然發現哥哥又睡著了。

　　她舔了舔暝秋的眼睛，依舊不見哥哥醒來。柚子垂下眼瞼，心裡一片難言的哀傷愧疚。

　　她不止一次的回想，如果那個時候，她沒有害怕，而是勇敢撲出上去把那個人類咬死了會是什麼結果。

　　再退一步，如果她沒有驚慌失措地從那裡逃走，會是什麼結果。

　　哥哥還會差點被打死麼，哥哥還會變成現在哪怕說不出話都先對自己笑的模樣麼。

　　哥哥是不會笑的，再高興的時候，他也就是哼一聲，然後露出些驕傲的神態，將胸脯挺起來一些。

　　這樣的哥哥，這樣高傲的哥哥，到底是經歷了什麼，居然露出了他自己從前鄙夷的表情。

　　是的，哥哥說過，笑是討好別人的表情，他們是高貴的獙獸，才不需要討好誰，應該隨心所欲的活著。

　　在百丈之高的天際翱翔的哥哥、俯視萬物不可一世的哥哥、玩弄獵物時高高在上怡然自得的哥哥，這才是柚子熟悉的模樣。

　　像是這樣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卻露出了那樣脆弱而無力的笑容。

　　柚子咬著牙，眼眶一陣濕熱。

　　她的哥哥沒有了，驕傲的哥哥，沒有了。

　　……

　　…………

　　方書正扶著妻子坐下，方妻如今六個月了，身子沉，行動不便。

　　「誒，」女子忽然扯了扯方書的袖子，「你聽，外面是不是有什麼奇怪的聲音？」

　　方書先將她安置好，這才答道，「好像是有，大概是哪裡的野貓在撓門吧。」

　　聽他這麼說，方妻有些緊張，「不會是森林裡的狼跑下來了吧。」

　　「不會不會。」方書安撫她，「我去看看，你先睡吧。」

　　「我和你一起去。」

　　「你身子不便，就在床上躺著吧，我去去就來。」他說著，捧著妻子的小腿，將她有些浮腫的腿放到床上，自己則轉身朝門外走去。

　　他透過窗子往外看了看，什麼都沒看到。胡村靠近森林，餓到受不了的野獸跑來偷家畜也不是沒有的事情。

　　方書一屆書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要是真遇了野獸他絕對沒有好下場。

　　他心裡有些狐疑，可能確實是野獸跑來了，不打算開門，轉身就要回去。

　　剛要走就聽見一陣尖利的鳴聲，聲似鴻雁，卻是從門下方傳來的。

　　方書微愣，這個聲音……

　　他先將柴刀握在手裡，再將門打開。

　　門一開，書生錯愕到無法言語。

　　只見一隻枯瘦的獙獸站在門外，她的旁邊是一張破破爛爛的草席，草席上趴著一個六七歲大的男孩。

　　「咕……」雌獙見他開門，對著男人折了膝蓋跪下。那雙漆黑明亮的獸瞳裡流露出顯而易見的哀求。

　　求求你，救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