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茈臨山， 西北排名前十的高山， 以險峻而聞名。
在這裡， 沒有任何走獸能存活的下去。植物稀少，寸土不生荒草。
沒有植物、無法居住，除了一些耐寒的鳥類昆蟲以外， 偌大的茈臨山上，再沒有別的生物。
然而今天，天空上劃過一道紅痕，一隻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雌獙， 已經在這裡徘徊了三天了。
那隻槁瘦的雌獙正是柚子，她從蒲蓮城出來之後， 便一直往北。
琴娘不願意見她，妖王的宮殿自然也不是一隻野獸想進就進的。
柚子一時間無比絕望，她從伊汐城趕了那麼久的路， 就是為了能找到救哥哥的妖， 可到底只是只一歲多些的野獸，想法做法都太過天真， 根本就沒有一個可以求助的對象。
和人類相處了一段時間， 居然讓柚子忘記了， 野獸之間從來沒有互幫互助這一說。
老虎絕不會幫助快要餓死的狼獵一隻黃鹿， 羚羊也不會憐惜被狐狸叼走的兔子。
動物之間， 向來沒有團結友愛這一說。
到了最後， 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爪牙。他們不是人類， 他們是獸、是妖， 是自私貪婪的別詞
柚子扇著翅膀在空中劃過，一雙獙眼如鷹隼般銳利地掃過底下的山崖。
今天是第八天，前幾天她去了附近的另外兩座山，可惜似乎都沒有找到她要的東西。
柚子要找的，是一種名為幻衣仙的神花。
……
「幻衣仙是北邊特有的奇花。三百年發芽，五百年長成，一千年才開一次。」
「傳說吃了就能變成人形。妲己就是吃了它變成的絕世美女，一眼便吸引了紂王。」
……
「幽寂嵐是上等妖族的休息之所，豈是爾等連人形都沒有的畜生可以擅自闖入的。」
……
小雌獙咬牙，她誰都無法依靠，只能依靠自己，只有自己強大才是無懈可擊的。
化形，只有邁出了這一步，她才能脫離弱小的獸形，成為一隻妖精，才能修煉，擁有像墨雲那樣強大的力量。
有了人類的表外，就算不能將哥哥救出來，也能待在哥哥身邊。
她一定要找到吃了就能變成人形的仙草，一定要立刻變成人形，去找哥哥。
沒有誰可以依靠，哥哥只能靠她了。
她已經背叛了哥哥一次，這一次，就算是死，也要將哥哥救出來。
這條賤命本就是哥哥一直護著才能存活至今，如果能將哥哥救出來，將它還回去又有何不可？
幻衣仙同野百合長得極像，它生於峭壁懸崖之上，開時芳香撲鼻，會發出淺淺的光芒，極為美麗。
這八天下來，柚子吃的花少說也有十朵。植物的汁水酸臭辛辣，對於肉食者來說，吃這些東西猶如極刑。之前寧曼卿放了糖的綠豆粥兩個孩子嘗了一口都一副中毒的模樣，更別說這些亂七八糟的野花。
味道倒是其次，有時候吃下去還會腹中絞痛。小雌獙常常痛得連打滾都滾不動，臥在地上啃咬泥巴發洩，靜靜地忍受那剪斷肚腸、燒爛五臟的感覺。等到最劇烈的痛苦消停一會兒的時候，她就去找些茶葉，嚼巴嚼巴吞兩簇下去。
這是柚子知道為數不多的解毒方法。
她不知道自己吃了什麼，也不知道是否會有什麼後遺症。柚子陷入了無望的泥潭，而幻衣仙成了她唯一的光亮。
她什麼都管不了顧不了，只知道吃了幻衣仙能立刻變成人形，變了人形就能把哥哥救出來。
可是幻衣仙千年一開花，見過的人屈指可數，甚至到底有沒有這種花都還是未知數。而她就算變成了人形，真的就能將哥哥救出苦海了麼？
這些都還是無解的問題。
可有時候，做事是不需要清晰的條理的。柚子別無選擇，她只看見了面前這唯一一條路可走。
化形。
化形有什麼用，不知道。
對於一只一歲多點的小獙獸來說，她所能看見的「強」太過狹隘了，只是變成人類的模樣，對於她來說就是唯一所知的強大。
沒有幻衣仙，她起碼修上百年才能化為人形。柚子沒有那麼多時間，她等不了一息一瞬。
既然這樣，幻衣仙就是她唯一的途徑。
或許還有別的穩妥化形的方法，可柚子無從得知。她接觸的消息實在是太少了，沒有人耐心地把一切都教給她。腦子裡關於妖的知識就稀薄可憐的那麼一點兒。
在這只一歲多的雌獙知道的範圍內，只有這條路可選。
如果緋若冰沒有走上邪道，她的女兒會是第一獙仙族中的小公主，可以一出生就住在金碧輝煌的宮殿裡，可以躺著就有食物喂到嘴邊，可以對一眾地位不如自己的獙獸頤指氣使。
可以對著首領或是長老們撒個嬌甩個尾巴就得到精進修為的仙丹，怎麼會漫無目的而絕望地在天地之間，尋找這根本沒有根據的仙草。
可惜沒有如果。
柚子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指責自己的母親為何突然心術不正，捨棄了這本該是錦衣玉食的一生。
她固然對親生母親沒有感情，但也知道能在艱難的環境裡護著自己出逃，而不是在寒冬饑餓的時候吃掉自己，緋若冰已經對自己付出了野獸中難言可貴的愛了。
秋天高空的寒風凜冽而過，將瘦弱的雌獙刮偏了方向。柚子逆風不得，只好躲進東邊的山裡，等休息一會兒恢復體力了再飛行。
小雌獙趴在山頂一顆樹下，她舔了舔被寒風吹僵的前肢，然後把下巴擱在上面。
風還是很大，不利於飛行。
既然這樣，那她先休息一會兒……就稍微睡一會兒，風停了就起來……
已經兩天一夜沒有合眼的小獙獸閉上了眼睛，在極度疲倦中睡了過去。
她太累了，這兩個月裡從來沒睡過一個好覺，沒吃過一頓美餐。在奔波和受傷之間徘徊，就算是獙獸常被冠上神獸的名號，她也該累了。
睡一會兒，就一會會兒……等風小了，她立刻醒來……
……
柚子轉醒的時候天已透黑，她愣神之後一咕嚕地爬起來，沒想到自己只是眯一會兒，居然浪費了那麼多時間。
小雌獙急忙扇動翅膀朝外飛去。風稍微小了一些，可天地之間漆黑一團，根本看不見什麼小花。
柚子為難地停在空中，之前去的兩座山沒有那麼陡峭，到了晚上她就用腿走著四處偵查。可茈臨山太險，又是陌生的地方，稍有不慎就會跌個粉身碎骨。
柚子一點也不想體驗突然跌落後猛扇翅膀的感覺，山風剛勁，她未必能在落地之前保持住平衡。
柚子有些猶豫，正為難之際，忽然瞧見西北處發出一圈柔柔的亮光。
小雌獙睜大了眼睛，幻衣仙開花之時會發出光芒，難道那就是幻衣仙？
她急忙扇著翅膀朝那處飛去，待看見石縫中的花朵時，小雌獙呼吸一滯，連心跳都慢了下來。
只見兩塊山石之間，一朵淡紫色的花玉立在黑暗之中。它不過巴掌大小，形狀像是百合，卻比百合多了一層夢幻的光暈，整朵花流光溢彩晶瑩剔透，好不漂亮。
能在黑暗中散發出光芒的植物，這無疑就是幻衣仙，一棵吃了能變成絕世佳人的仙草。
柚子咽了口唾沫，小心湊近了紫色的小花。她用鼻子頂了頂花瓣，聞到一股極其甜膩的香味。
小雌獙後退了半步，這般甜膩的味道，若是平常她絕不會靠近。凡是色澤鮮豔味道香甜的植物，便極有可能帶毒。
翅膀扇了兩扇，獙獸眸中剛顯出的一點遲疑立刻被堅定替換。
下定決心了不是麼，就算是死也要把哥哥救出來。她已經懦弱過一次了，難道還要有第二次麼。
柚子猛地張開嘴，一口將漂亮的花朵咬了下去。
不管有毒沒毒，這樣極為符合描述的仙草在面前，她怎麼能放過？
這是救哥哥的唯一機會，總歸之前那麼多花草都沒能把自己毒死，也不差這一次了。
若是不能立刻化形，那和死了又有什麼差別？
哥哥為了自己，向人類屈膝，難道自己這點為了哥哥付出的勇氣都沒有麼。就算是狗，也有不容折辱的尊嚴，更何況自己是獙獸，是可以上天入地的天之奇獸，如何能僅僅是為了苟延殘喘而膽小退縮！
小雌獙三兩口將仙草吞下，牙齒刺破花瓣，花.液流淌出來，將舌頭辣得刺痛一片。
這是什麼東西，怎麼這麼難吃。
柚子皺著眉，舔了舔旁邊的石頭，努力想把嘴巴裡辛辣的味道去掉。
她剛覺得嘴巴好受了一點，忽然胃中一片灼熱。像是一把火一樣在裡面灼燒，燙地柚子全身痙攣。
熾熱的感覺從胃移到五臟，小雌獙瞪大了眼睛，整個腹部都宛如被鐵棍絞抽一半，疼痛非常。
她咬著牙，這熟悉的感覺讓柚子立刻明白是中毒。她扇動翅膀往南飛去。白天來的時候就看好了茶葉的方向，方便一中毒就去吃兩口。
腹中劇痛，不想翅膀也忽地酸軟無力。
雌獙剛飛出山頭，倏地雙眼一閉，整個身子如石頭一般，沉重地向下砸去。
噗通——
半晌，黑暗的山谷中響起一聲重物落水的聲響，隨後再無動靜。
……
「停。」
華麗的轎子中，傳來中年男子低沉的聲音。青侍聽了，便抬手示意讓車隊停下，他自己則俯身湊到轎子前，恭敬問道，「師父有何吩咐？」
「前面的河灘中，有異物。」男人的聲音再度從車內傳來，平穩厚重，一聽便中氣十足。「你去瞧瞧。」
青侍應道，「是。」
他帶著兩個侍衛朝前面走去，火把將四周一照，果然見到淺淺的河灘上，躺著一隻獙獸，閉著眼睛生死不明。
青侍微訝，竟是傳說中的獙獸。師父果然厲害，待在車中都能將這算出來。
他當即將毛髮濕透的獙獸提起來，抱著回到了車旁。「師父，是一隻雌獙。好像是落了水，從上游衝到這來的，現在昏死了過去。」
「帶上，喂藥。」
青侍低頭，「是。」
冗長的車隊繼續前行，緩緩朝著伊汐城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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