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柚子前肢搭在門上， 朝前一撲， 便推開了門。她提腳跨入店門， 在店中站了許久，卻遲遲不見琴娘出來。

　　柚子心底一涼，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她仰頭大叫著， 一聲聲淒厲的獸吼迴響在店中，引得巡邏的守衛都朝裡面張望了進來。

　　這樣的叫聲響了足足一刻鐘，廳中才緩緩升起一抹青色的薄霧。

　　女子於霧中站定，淡淡地望著中間枯瘦的獙獸。

　　「哪來的畜生。」她微微皺眉， 手裡的團扇輕輕一扇，直接把小雌獙扇出了門外。

　　柚子在地上滾了兩圈， 扒住門檻望著琴娘，嗚嚕嗚嚕地低鳴著。

　　琴娘心中歎息，面上卻沒有什麼表情。她走到門口， 居高臨下地望著門口的雌獙， 開口道，「幽寂嵐是上等妖族的休息之所， 豈是爾等連人形都沒有的畜生可以擅自闖入的。」

　　說著團扇又是一扇， 兩扇門立刻緊緊關上。

　　門外的獙獸立刻發出焦急的驚呼。琴娘聽了， 微微垂眸。

　　若是尋常的事情， 她不介意伸手拉扯一把， 畢竟墨雲也是自己的老主顧了， 出了事， 她也有些感慨。

　　但若是涉及人間的事情， 在籍管理的妖，不管是仙是邪，都不能出手。這是一早就定下來的規矩。

　　自己若是插手，被老祖宗知道，絕對逃不過一個死字。

　　女子雙眉微蹙，聽著外面如泣血的叫聲，有些於心不忍。

　　要怪，就怪人類吧。作為天神的孩子，人類不僅修行的基礎比禽獸高出一大截，而且一旦有妖怪為禍人間，都會有天神庇護。

　　雖然大部分人類都十分弱小，可人界，是他們永遠無法觸碰的領域。他們是神明的子嗣，自己區區一條青蛇，又如何敢與神明抗衡。

　　可憐了那隻雄獙，剛剛化形就遇上了這樣的事情。

　　不過琴娘在水銀鏡裡看了全程，說實話，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妖路坎坷，他們這些活到現在的妖們，誰沒個災劫。比起門外那隻把自己折騰到奄奄一息的雌獙來說，那隻雄獙如今的生活倒是比起一般人要好上不少。

　　那是個聰明的孩子，懂得如何生存下去。

　　她又是輕輕歎了口氣，還是忍不住出言對著門外提醒了一句，「你走吧，這裡不是你該留著的地方。」

　　柚子一愣，默默地臥在了門前。

　　小雌獙低著頭，看不清神色。只能瞧見，她一動不動地臥了一會兒，突然瘋癲了一樣，猛地竄起來朝東邊奔去。

　　東邊，邪妖王的宮殿所在。

　　……

　　錦瑟閣

　　杜十娘忙了一天，剛準備回房，就聽見走廊那邊傳來淺淺的琴聲。她望了眼外邊，這時候已經天黑了，那邊也沒有客人，是誰還在彈琴。

　　女子捏著帕子走過去，站在房門前一愣，隨即臉上露出笑容，推門進去，一邊開口道，「哎呀這麼晚了，怎麼還在練？早些休息吧，咱們秋兒已經彈得不錯了。」

　　屋裡的男孩穿著水紅色的長袍，一眼望去就像是個明眸皓齒的小姑娘。他坐在琴後，背脊挺直，不過是短短兩個月時間，便已經能彈出漁舟唱晚這樣中級的曲子。

　　杜十娘每每聽了，嘴角都控制不住地咧開。

　　好好好，皮相好，悟性好，脾氣也好。從調.教室裡出來以後，原本像隻惡狗一樣的男孩變了個樣。

　　他會甜甜地見人就喊哥哥姐姐，就連奴僕有時候抽不出手，他也會極盡所能地幫襯一把。琴棋書畫除了先生佈置的任務以外，自己每天都刻苦學到深夜，有時候下去幫客人添茶倒水，遇上給了打賞的，也會立刻交給杜十娘。

　　二十兩花的不虧，從哪也弄不到這麼好的孩子。

　　杜十娘心裡高興，又開口道，「媽媽明天放你一天假，好好休息吧啊，別把自己累壞了。」

　　暝秋在女人進門時身體一僵，隨即立刻站起來，乖巧地衝她低頭行禮，雙眸一彎，甜甜笑道，「媽媽我不累，先生教的曲子還沒有背熟，我想再練一會兒。」

　　他拉開旁邊的凳子，請杜十娘坐，「媽媽辛苦一天了，媽媽才該去歇息。」

　　「唉，閣裡的那些孩子要是人人都像你這麼乖，那我還有什麼好辛苦的。」杜十娘坐下，摸了摸面前男孩的腦袋。「年頭不好，咱們伊汐城原本就不是什麼大地方，還總是碰上個地動旱澇什麼的，也就多虧從這出了個國師爺，否則不知道得餓死多少人。」

　　「可部堂一來就是兩個月，到現在也沒走的意思。閣裡的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再這麼下去，我也是真拿不出錢來發給大家了。」女子歎了口氣，滿面疲憊。

　　男孩懵懂地點了點頭，拉著她的袖子柔聲安撫，「媽媽不要著急，有什麼是暝秋可以做的，秋兒都願意。只要能幫媽媽分憂，秋兒就很高興了。」

　　杜十娘笑了，她捏了捏男孩的臉，「乖孩子，等你大了，媽媽立刻把清玉送走，把你捧上咱們城的第一公子。」

　　暝秋眨眼，「清玉哥哥又惹媽媽不高興了嗎？」

　　「可不是，」說起這個杜十娘就皺眉，「嫌飯不好，嫌屋子太小，嫌侍從太少，嫌這嫌那的。」

　　她小聲啐了一口，「在那些個爺面前知書達理的清貴公子一個，轉過臉來就知道拿家裡人出氣。底下的人就算了，現在是連我這個媽媽都不放在眼裡。我再忍他幾年，到時候一腳把他踹出去，看他沒了錦瑟閣，能活成什麼狗樣。」

　　女子又看向邊上抿著唇的男孩，「你可不能學他，日後媽媽還等著你給我養老送終哩。」

　　說了一會兒話，杜十娘也有些乏了。她起身，又摸了摸男孩的腦袋，「好了，不許彈了，趕緊睡覺去。大晚上盯著那些弦，可別把眼睛熬壞了。」

　　「媽媽這就要走了嗎？」男孩抬頭，有些依戀不捨。

　　「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歇著了。」女子笑道，「好了，媽媽走了，明兒再來看你。」

　　「好，媽媽慢走。」

　　門吱呀關上，屋子裡彎著眸子的男孩收斂起滿臉的甜笑。那雙紫黑色的眸子中一片陰冷。

　　噁心。

　　他轉身，取了水和帕子，把女人坐過的地方來來回回擦了數十遍。

　　噁心，真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