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墨雲帶著兩個孩子走了。臨行時， 寧曼卿把厚厚的一個包袱遞給墨雲，「我給兩個孩子準備了點東西， 你一起帶上。」

　　墨雲接過，「他們兩個要這麼多東西？」

　　「裡面有五套暝秋的衣服， 還有一個小項圈， 一串鈴鐺， 三件肚兜兩件馬甲一條披風，」寧曼卿數著，湊近了墨雲的耳朵，小聲道，「月事帶我放了三條進去， 要是不夠了， 你就去買點帕子，或者把柚子先送回來。」

　　墨雲沉默， 「帶這麼多……」

　　「誒呀， 你又不是拿不動。」寧曼卿拍了拍他肩上的浮塵， 笑眯眯地揮手， 「早去早回啊。」

　　男子看了眼妻子，又看了眼旁邊抱著妹妹的暝秋，終究沒有說什麼， 把包袱收進了儲物戒， 「那……我走了。」

　　「誒雲郎等等。」

　　墨雲眼中一片柔光， 他將女子攬進懷中， 「卿卿， 我知道的，會照顧好自己的，你快回屋吧，別吹了風。」

　　「水滸傳還沒講完，我把這幾天的章節寫了下來，晚上睡覺前記得給他們講。」

　　墨雲「……卿卿，快回屋休息吧。」

　　兩兄妹明顯感覺到墨雲的心情不太明媚，坐在童僕駕駛的飛車上，柚子抬頭，疑惑地看著哥哥。

　　舅舅表情不太好。

　　暝秋摸了摸她的頭，小聲地噓了一聲。

　　往常墨雲寧曼卿分別，那是一個依依不捨濃情蜜意，現在寧曼卿一句關切的話都不對墨雲說，身為丈夫，自然不會開心。

　　不過說起這個，柚子最近一直繞著寧曼卿打轉，根本不在乎自己。

　　想到這裡，暝秋也一陣煩悶。

　　這次回來一定要想個辦法，把妹妹和甯曼卿那個女人分開，讓她離自己的柚子遠一點。

　　明明是自己一點一點帶大的，寧曼卿是個什麼東西，柚子和她有什麼關係，憑什麼天天抱他的妹妹。

　　車廂寬大，外面的鑲著兩個火輪，由一個童僕駕著，在天空上劃出一道橘色的殘影，疾速朝蒲蓮趕去。

　　蒲蓮，這次燈會舉辦的地點，眾妖默認的魔妖之城，邪妖之王宮殿所在的都城，其重要程度可以和人類的皇城媲美。

　　飛車行了兩天一夜，於第二日的傍晚駛進了蒲蓮。

　　柚子前肢搭在哥哥肩上，抬起頭透過車窗向外看。

　　那是和孟澤森林截然不同的光景，大小各異的飛車在空中劃過。天還未全黑，城中便四處飄著燈籠，各種奇異的妖物在城中穿梭，有的化了人形，有的是半妖形態，露出了耳朵尾巴或是角和翅膀；還有的乾脆顯出了獸形。

　　柚子震驚地看見一頭綿羊和一隻老虎坐在一起喝酒。

　　墨雲瞥了眼小獙獸吃驚的樣子，開口淡淡解釋道，「燈會這五日，蒲蓮裡不許發生任何殺戮，除非老祖宗下令，否則擅自動手者，會被抽筋扒皮，從此在魔妖界除名。」

　　暝秋望向他，「老祖宗是誰？」

　　「是開天闢地後的第一隻邪妖。」墨雲收斂下顎，「後天他出關，會在街上巡視萬妖，屆時你們萬不可出聲，乖乖照著我做。」

　　墨雲話音剛落，外面便傳來一聲厲喝，「裡面是誰，立刻出示玉靈牌！」

　　暝秋看著墨雲，只見他扔出了三塊玉佩，過了一會兒玉佩又從外面飛回到了墨雲手中，飛車也再次開始前進。

　　「這是玉靈牌，上面吸收了每隻妖物的血液後，刻了姓名，是在妖界各個城鎮的通行證。」墨雲將其中兩塊拋給了暝秋，「這是你們倆的，自己收好。」

　　暝秋接過，見兩塊羊脂玉上分別刻了兩個名字，「緋暝秋」、「緋柚」。

　　他還未詢問，墨雲便先一步開口，「我不知道若冰的丈夫是誰，先讓柚子跟她母親姓。你既然自稱柚子的哥哥，便一起姓緋了吧。」

　　柚子好奇地撥弄那塊小小的白玉，爪子在突.起的字上劃來劃去，被哥哥拍了拍才停下來。眼巴巴地看著暝秋將兩塊玉靈牌一塊兒貼身放好。

　　男孩小心放好玉靈牌後看向墨雲，「你和你妹妹不是一個父親？」雖然暝秋也不和自己的父親姓，但他從前的部族只是個名不經傳的小部落，對於墨雲這樣第一仙族裡出生的子弟，不老老實實跟著父親姓就有些奇怪了。

　　「是。」墨雲對這件事沒打算深談，既然暝秋問了，他也就順便應一聲。

　　說話之間，飛車漸漸緩了下來，顯然已經到了這一行的目的地。男人起身，掀開車簾朝車外走去。

　　暝秋立刻抱著妹妹跟上。

　　跳下馬車後，他仰起頭，看見面前門上掛著一塊匾，上面寫著三個大字——幽寂嵐

　　柚子跟著看，微微張大了嘴巴，這三個字好難哦，像是三塊繞一起的線團團。

　　柚子偶爾在暝秋習字時，也跟著看幾眼，能認出比劃很少的字，稍微一難就不行了。

　　暝秋低頭，湊到妹妹耳邊小聲說，「幽寂嵐。」

　　「咕？」有雞來？

　　聽起來好棒哦。

　　墨雲兀自跨入殿門，門甫一打開，馥鬱的蘭香撲鼻而來，如入幽境，一片心曠神寧。

　　暝秋抱著妹妹跟在墨雲後面，柚子舔了舔鼻子，乍一來還不太習慣四周的花味，埋在哥哥懷裡蹭了蹭發癢的鼻子。

　　隨即她耳尖顫了顫，聽到一陣玉石相擊的聲音。一轉頭，見方才還虛無一片的空店裡縈繞起一股青色的煙霧，霧中有一身著青裙的女子垂首站立著，那玉石聲，便是她身上的配飾相碰發出的。

　　女子露著半邊酥胸，頭頂梳了靈蛇髻，白玉似的耳垂上落著兩滴長長的翡翠墜，手裡的團扇擋在胸前，衝為首的墨雲盈盈一拜，「墨雲大人。」

　　墨雲不鹹不淡地嗯了聲，那女子才徐徐抬起頭來，她目光第一時間移到暝秋和柚子身上，目露驚疑，輕呀一聲，「夫人竟然……」

　　墨雲否認，「若冰的孩子。」

　　「原來是小公子和小小姐。」女子俯身，朝暝秋伸手，似乎想摸摸他的頭，被暝秋後退一步躲過，皺眉道，「別碰我。」

　　女子一頓，很快用團扇掩了唇，笑道，「小公子果真伶俐，在外邊，是不能隨便讓妖碰。」

　　墨雲取了片金葉子，「琴娘，兩間房。」

　　喚做琴娘的女子應下，「墨雲大人是過了燈會就走？」

　　「嗯。」

　　「可我要派妖上去服侍？」

　　墨雲剛想開口，又轉頭看了眼暝秋。暝秋抱著柚子的手臂收緊了些，「不用。」

　　「不用。」墨雲對著琴娘道，「勞煩每天送隻雞到他們房間裡。」

　　女子欠身，「墨雲大人難得回妖界一次，我平日裡連個盡心的機會都沒有，這如何算得上是勞煩。」她輕輕勾唇，團扇在空中輕扇兩下，場景倏地變換，兩扇挨著的房門顯在幾妖面前，「大人，請。」

　　墨雲頷首，推門進了一間。暝秋遲疑地望了眼旁邊墨雲進去的那扇門。這動作被琴娘看在眼裡，她笑道，「小公子若是住的不順心，儘管找我過去。」

　　暝秋抿了抿唇，不再多話，推了另一扇門，直徑而入。

　　他們是傍晚來的，到了夜晚天完全暗下來的時候，墨雲敲開了暝秋的門，扔給他一包碎銀子，「我有事出去，你們要是不想待在屋裡，就自己去玩。」

　　柚子仰頭，遲疑地看向墨雲。這就不管他們了嗎？舅母說魔妖界很可怕，到處都是大妖怪，要是被吃掉了怎麼辦。

　　「燈會期間，無妖敢動手生事。」墨雲挑眉，「當然，你們要是連這麼安全的情況下都能把自己弄死，那我也沒有辦法。」

　　暝秋沒有還嘴，他更關心實際的問題，「你什麼時候回來。」

　　「最早今晚，最遲明晚。」墨雲瞥了眼面容精緻媚氣的男孩，「不該去的地方別去，如果惹了禍，我不會幫忙。」

　　「不用你幫忙。」暝秋將錢袋塞進衣襟，又把柚子抱了起來。那張妖冶的孩童臉上，總是帶著揮之不去的陰沉。

　　剛剛化形的小妖精，全身上下都是野性，還沒修到能好好控制表情和氣質的程度。一看就知道是個兇殘的小野獸，誰惹就咬誰。

　　但他又不肯化成獸形，少了根尾巴，除了在柚子面前，暝秋都儘量不用獸形，總是怕別人笑話，自己也嫌棄自己。

　　墨雲交代完事情便離開。暝秋低頭，看了眼懷中的柚子，正好柚子也抬頭在看他。

　　「你想出去嗎？」

　　「嗷嗚。」

　　「那好吧。」男孩抿了抿唇，「但是不能亂跑，一定要跟在我身邊，知道嗎。」

　　「嗷嗚。」

　　如果僅僅是為了安全，暝秋其實是想一直待在屋子裡的，畢竟外面是他從來不曾瞭解的世界，他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但正是因為完全不瞭解，所以他不得不踏出這一步，離開安全的屋子，朝外走去。

　　就像他從前離開父母安全的洞穴那樣，摸爬滾打、狼狽著朝未知的森林深處走去。

　　男孩踏出了寄幽閣的門檻，抱緊了懷中的妹妹，警惕卻又有些迷茫地看向外面的世界。

　　這就是他以後要生存的世界，是他不得不融入的地方。

　　店外，天空漆黑，可並不黑暗。無數大大小小的燈籠浮在半空，每個都散發出了獨屬自己的一片光暈。各色的光暈連接起來，把整條大街照的燈火璀璨宛如白晝，卻比白晝更加夢幻迷人。

　　這偌大的長街，宛若五彩繽紛的銀河一般，在各色的燈籠下，形態各異的妖族們來往穿梭。邊上設的幾個攤子和沿街的店面門前，皆是圍滿了妖精。

　　有母狸貓提著籃子站在果子鋪上，買了幾顆紅彤彤的果子。她從老闆手裡接過，掀開自己籃子上面的一層藍布，立刻冒出了三個毛茸茸的小腦袋。

　　三隻剛出生不久的小狸貓搶著去要母親手上的果子，被母狸貓挨個塞了果子，滿足地縮進了籃子裡。母狸貓將掀起的藍布蓋回去，接著朝下一個鋪子走去。

　　柚子微微睜眼，望著面前璀璨熱鬧的場景，一股如小時候第一次出洞那樣的欣喜從胸口湧出。

　　漂亮的、繽紛的、五彩斑斕的世界。

　　是未曾見過的世界。

　　她瞪著腿，從哥哥身上跳下來，扇動翅膀飛到半空中的幾盞燈籠邊上。

　　朦朧的紙燈、精緻的琉璃燈、古樸的竹燈……那些跳動的火苗讓她新奇萬分，莫名心動。

　　好像有一種熱流徜徉全身，又有一根無形的絲線冥冥之中牽引著她，讓柚子對著幾盞燈越靠越近，連下面哥哥的呼喊完全置之不理，一開始答應好好的「跟在哥哥身邊」的話，也早就拋之腦後。

　　好美的火焰……小獙獸睜大了圓眼睛，小心翼翼地盯著面前一株橙色的火苗，屏氣凝神地看著它跳動燃燒。

　　「你、你喜歡它嗎……」細微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柚子回頭，看見旁邊三樓的陽臺上，一個頂著兔耳朵的小女孩正弱弱地看著自己。

　　對上雌獙屬肉食者的雙眸，小姑娘驚慌無措的後退兩步，一雙兔耳朵都蜷了起來。

　　片刻後，又鼓起勇氣小聲問了句，「你喜歡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