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甯家大小姐出生以來， 第一次遇到這般在人洗澡時光明正大偷走衣服的登徒子。是以哪怕柚子是女孩兒，她也有些惱怒地訓斥了一頓。

　　寧曼卿站在床前， 對著坐在床上懨懨的小雌獸，蹙眉道， 「哥哥都知道不能進來， 你為什麼這麼不聽話。」

　　「什麼叫我都知道。」暝秋皺了皺鼻子， 說得好像他一直都很無理取鬧似的。

　　「柚子，」寧曼卿壓低了聲音，「這樣做是不對的，知道嗎？」

　　柚子低頭，委屈地咕了一聲。

　　聽到妹妹可憐巴巴的叫聲， 暝秋當即化成了獸形擋在妹妹前面， 他衝寧曼卿弓起了背，咧開一口青白的鋼齒， 喉中滾起了滿是殺意的警告聲。

　　這個女人真把自己當成柚子的母親了麼。如果不是忌憚墨雲， 別說是偷件衣服， 就算是柚子把她脖子咬斷又如何。

　　野獸目露凶光， 以強硬的姿態橫在了一人一獸之間。

　　別太自以為是了，人類。

　　暝秋早就看寧曼卿不爽，成天對自己的妹妹又抱又親， 有時候還把柚子當狗耍， 把球丟出去讓她撿回來。

　　真以為柚子是條諂媚的狗了麼， 柚子是高貴的雌獙， 寧曼卿竟然敢這麼對待他們族群的珍寶。

　　柚子瞪大了眼睛， 急忙跳到哥哥身邊，焦急地發出咿呦咿呦的聲音。

　　寧曼卿將這一切都收入眼中，雖然一直都明白，可真的看到時，還是忍不住歎息。

　　果然，暝秋還是沒有真正認同她。

　　柚子的尖吻湊到哥哥耳邊，嘀嘀咕咕地說了一通。暝秋詫異地皺眉，整張臉都變得極為複雜。

　　他看了眼面前的寧曼卿，還是變回了人形，不情不願地開口，「柚子喜歡你，想讓你做她的織女。」

　　寧曼卿一愣，猛然間回想起了之前給兩個孩子講的故事——

　　「牛郎偷走了織女的衣服，織女回不了天界，於是成了牛郎的妻子，從此兩人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這故事純粹是寧曼卿為了給暝秋講牛郎星和織女星時引用的，她自己其實並不太喜歡。沒想到柚子一直念念不忘，還把自己當成了織女。

　　心下複雜，剛剛有些怒容的女子忽然不知如何開口。

　　她蹲在小雌獸面前，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袋，半是笑半是難受，「舅母也喜歡寶寶，以後我們要一直高高興興的過下去。」

　　柚子前肢搭在了寧曼卿的肩上，喉嚨裡嗚嚕嗚嚕地叫。

　　她的生命裡從來沒有溫柔的雌性，寧曼卿的出現，立刻填補了她一直期望的母親一角。

　　柚子喜歡現在的生活，喜歡軟軟的舅母，想要和舅母一起「幸福快樂的生活下去」。

　　暝秋斜睨著，心裡不高興。誰要和她一起過下去。人類不過百年的壽命，柚子最後只能和自己過下去。

　　這麼想著，他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只是表情愈加的不悅。

　　這個女人……對柚子的影響未免太大了。更可怕的是，暝秋無法判斷，這到底是好影響還是壞影響。

　　感動歸感動，有些話寧曼卿還是得說。她擼了擼獙獸兩側的皮毛，和柚子對視著，「但是柚子，舅母不喜歡這個故事。」

　　柚子看著她，眼中滿是不解。

　　「搶走了人家姑娘的衣服，是不會有姑娘歡喜的。」她緩緩開口，「這只是個故事，算不得真。對待喜歡的人，一定要耐心溫柔才行。

　　你想呀，如果有人抓走了哥哥來威脅你，柚子會開開心心的和那個人一起生活嗎？」

　　柚子立刻露出森白的牙齒，擺出戰鬥的姿勢。

　　別說開心的生活在一起，她會立刻咬斷那人的脖子！

　　「所以，你今天偷走了舅母的衣服，害得舅母沒有衣服穿，舅母很生氣，不想和柚子一起睡覺了。」女子說完，施施然地站起來，看著驚恐的小雌獸，微微勾唇，「等舅母不再生氣了，才能和柚子一起睡。」

　　柚子無措地咬住女子的衣擺，不讓她走。今天還要講織女怎麼從王母娘娘手下逃出去見牛郎的，舅母不能走，不能走。

　　寧曼卿扭頭，居高臨下地看著腳邊的小雌獸，淺笑著淡淡開口，「放開。」

　　明明是笑著的，可柚子卻瞧出了寧曼卿身上不容置疑的威壓。她愣神了片刻，覺得方才的舅母可怕極了，直接把她震在了原地。

　　待回過神，寧曼卿早已走遠。

　　柚子沮喪地趴在地上，暝秋坐到她身邊，摸著妹妹的毛，「別聽她的。見到喜歡的，本來就該儘快留下。之前那隻那隻懷崽的白兔，不就是因為沒有先下手，最後被老鷹吃掉了麼。」

　　柚子聽了覺得有道理，但是她偷走了舅母的衣服，還是沒有把舅母留下呀。

　　「這不是溫柔耐心的問題，」暝秋把妹妹抱到懷裡，「等柚子長大了，成為了厲害的妖怪，直接把她鎖起來就行了。」

　　「咕？」

　　「現在她不留在柚子身邊，就是因為我們打不過墨雲。等我解決掉墨雲，區區一個人類，柚子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暝秋摟著妹妹，給她灌輸野獸的學問，「寧曼卿能把柚子留下，不也是因為墨雲比我們強麼。說什麼耐心，要是他們比我弱，早就被我咬死了。」

　　男孩最後總結道，「只要變強，就能把喜歡的東西全部留下了。」

　　柚子覺得哥哥說這話確實挺有道理。兔子就算對她再怎麼溫柔耐心，她也會把兔子吃了。相反，她再怎麼虐待兔子，也能輕鬆地把它拘禁在洞裡。

　　這和性格根本沒什麼關係，全靠誰的爪牙更勝一籌。

　　孟澤森林裡還會有靠溫柔把老虎留在身邊保護自己的綿羊？別開玩笑了。

　　溫柔是食草者的標簽，是懦弱的同義詞，他們可是高貴的食肉者，才不需要。

　　柚子想通這點，轉身便對著門檻磨牙，爭取早點打過墨雲，早點把舅母留下來。

　　不過可惜，打過墨雲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成的，沒過兩三天，這隻黑漆漆冷冰冰的獙妖便回到了家中。

　　他回來時風塵僕僕滿身疲憊。寧曼卿扶著他進屋，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確定沒有受傷才鬆了口氣。

　　「回來就好。」女子如釋重負地笑道，「這次回來了，就多留一會兒吧。」

　　墨雲別過了臉，不敢對上妻子的目光，「半個月後，老祖宗出關，我恐怕還得再去一趟。」

　　寧曼卿一愣，隨即抿了抿唇，複又笑著開口，「那我替你準備行李。」

　　「卿卿。」男子拉住她的手，「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能找到。」找到治好你的病，能讓你長生不老的神藥。

　　女子歎了口氣，挨著丈夫坐下，「這一世能見到你，已是不負天恩。雲郎，我從來沒有想過那麼多，能廝守這幾十年，已經足夠了。」

　　「不夠！」男子霍然起身，神色激動，「我不覺得夠！你要我以後如何守著這些東西，如何度過餘生。」

　　他不由分說地將女子按在自己胸口，輕輕地蹭著她的髮髻，「如果真的找不到，我就拿自己的壽命去和老祖宗換，我活一千年，你便活一千年，我活多久，你便能活多久。」

　　「你這是何必。」寧曼卿輕咳兩聲，「此生為邪妖，是逆天而行，你轉世後必然不得好果。」

　　「雲郎，」她抬頭，蹙眉道，「算我求你，這輩子能活久一點，就多活久一點好麼。」

　　「那你呢。」墨雲順著女子的脊背，「人妖殊途，同樣是有悖天理的事情。卿卿，這是要下地獄的。」

　　寧曼卿低頭，握上了男子比自己大了一圈的手，「既然你我遲早不得善果，為什麼就不能趁還有時間的時候，多在一起一會兒。」

　　「就是為了能和你在一起的時間久一點，我才要想辦法延續你的陽壽。」他用手指輕輕梳著女子的長髮，「你放心，這次我去求老祖宗，老祖宗一定有辦法。」

　　寧曼卿沉默，她知道丈夫的性子，既是認定的事情，就絕不會改變。

　　「那你這次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老祖宗出關，剛好遇上魔妖界的燈會，我恐怕要在那裡留上七八天。」

　　寧曼卿想了想，「把兩個孩子也帶上吧。」

　　「他們？」墨雲皺眉，「帶上他們幹什麼，你一個人在家裡，有他們陪著，還能熱鬧些。」

　　「暝秋已經入了邪道，提前帶他去認識幾個朋友也是好的，不要跟我待久了，染上了婦人的優柔寡斷。」寧曼卿歎氣，兩個孩子終歸不是人類，最後還是要融入妖界的。

　　妖界既然分為正邪兩派，那麼就得有一定的區分。誠心求仙的妖族們被稱為仙妖，而準備入魔的妖們便被冠上了邪妖、魔妖的稱號。

　　兩者雖然都是妖，但是不管平時聚會、貿易還是別的活動，都分開進行。

　　這次墨雲要去的，就是邪妖族們百年一次的燈會。大家聚集在一起，像是人類新年那樣，熱熱鬧鬧地聚一聚，也順便帶著新出生的小妖精們來認認臉。

　　本來殘暴的邪妖們是沒那麼多事的，偶爾遇見了互相吞噬就是了。

　　可是邪妖生存不易，已經被仙妖、人類、天神所不容了，自己要是再老是窩裡鬥，就真的一點活路都沒有了。

　　早先的大妖們對此雖然不屑，但礙於邪妖王的命令，也只得做做樣子。而最近新出世的一批小妖精從小活在這樣的環境裡，倒是對同伴多了不少真誠。

　　到了如今，小一輩的邪妖之間關係其實還不錯。

　　「暝秋我可以帶走，」墨雲遲疑道，「柚子呢？」柚子可還沒有化形，還有機會朝修仙的正道走。

　　「她母親已經被獙仙那邊發了通緝令，你當她日後真能進仙妖族麼？」寧曼卿道，「更何況，暝秋天天在她耳邊嘀咕，我說一百句也抵不上暝秋一句話。她遲早被她哥哥帶著走。」

　　「去吧去吧，只帶哥哥走，指不定柚子要鬧成什麼樣。」寧曼卿抿著唇笑了，「他們兩個長這麼大都還沒出過森林呢，就當去玩玩，透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