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後】
「翁主，咱們到了。」侍女欠身，上前撩起轎攆的帷幔，伸出手扶著裡面的人下來。
轎中的女子足尖點地，雙腳皆是著地後，抬眼望瞭望四周。
四周守衛遍佈，迎接的儀仗隊排了數里。她微微一愣，聽說新任妖王脾氣古怪陰晴不定，她還以為自己此番前來必會遇冷。畢竟獙獸最討厭禽族。
可眼下這個陣仗，著實是超出了她的預計。
女子面紗上的眼睛一瞥，望見了朝自己走來的男人。男子墨發高束，著一聲黑色勁裝，右手按在腰際掛著的一柄長劍上，神色淡淡，無甚表情。
「宜陵翁主。」他站定在女子半丈之前，微微衝她低頭，「王和殿下，等候多時了。」
宜陵翁主一愣，她仔細打量面前男人的臉，心中暗驚，聽說緋暝秋連鳳凰窩都敢拆，她不過是孔雀族之長，何德何能讓他派出了貼身的護法左砂來親自迎接自己？
女子衝左砂回禮，「那就有勞大人引我去見王和殿下。」
「不急。」男人側身，「王吩咐了，先帶您去歇息梳洗，別的事晚上再談。」
宜陵翁主微微垂眸，她忽然想到，似乎新任的妖王長了張比女魅狐還要媚的臉，不止自己美，他還要求出現在周圍的東西都要美。
想到這裡，她心中忽然有了幾分底氣。
無他，宜陵翁主的頭上冠著百鳥之冠的名號。這冠不是修為法力，不是資質排輩，而是容貌。
既然對方愛美如癡，靠著這張臉，或許自己今日之行會順利許多。
……
妖王的王宮裡時常大擺筵席，可是專門為哪個族的族長而開，是極少發生的事。
宜陵翁主去了面紗，她鄭重的從頭到腳都細緻打扮了一番，穿上了孔雀族特有的靡紗羽衣，小心翼翼地走到殿門門口。
「不用緊張。」臨時擔任引導的左砂瞥了她一眼，「少說話，有殿下在，王心情便不會太差。」
「多謝。」宜陵頷首，規矩地在殿外等候。她也不是來做什麼的，就是常規的朝見再按照慣例往宮裡插兩個眼線，這種事情歷屆妖王就算知道了也都是睜隻眼閉著眼，不會明面上怎麼樣。
新來的妖王聽說是脾氣古怪，大不了她見機行事，實在不行就算了，只要把禮物送完就走。
這麼亂七八糟的想著，殿裡傳來允她覲見的通報。宜陵深吸一口氣，邁步跨入殿門。
甫一進門，她便感受到一股審視的目光。目光自正上方而來，宜陵抬頭，只見王座上的男子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
男子右手支著側臉，身子朝右微斜，穿著一襲緋紅華服，頭髮用玉簪挽起一半，到沒有想像中的放浪形骸，反倒比起許多妖物都要穿得規矩不少。
在他空出的椅子左側，坐著一年紀不大的少女。
少女乖巧地伏在男子身上，她身上穿著寬鬆的一套短袍，裡面是白色的軟絲，外面是藏青色的刺金百蝶著花袍。
鬆垮的短袍將半個後背和鎖骨完全露出，同下擺遮到小腿，袖子寬大到漏風。
裸露的後背上顯出獙族特有的火翼暗紋，黑色的巨大暗紋將本就白皙的少女襯得更加雪白，也讓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多了幾分冷豔。
引人注意的是她的腳，光裸的雙腿朝左側斜去，腳上沒有鞋子，光裸的玉足之上，於腳腕處套了兩個金環，下面掛了一圈的金色葉片。
察覺到女子在盯著自己的腳看，少女雙腿一動，葉片便發出泠泠脆響。
男子的手撫在少女的後腦上，他一見宜陵翁主進門，便勾唇笑了。
「果然是百鳥之冠，名不虛傳。柚子，你可要被比下去了。」
緋柚垂眸，她看完了傳說中的絕世美人後，又依回了緋暝秋的肩頭。
「沒有哥哥好看。」她說著，一雙圓圓的狐狸眼裡無甚波動，顯然對美人沒什麼興趣。
「真不會說話。」男子嘴上責怪著，臉上卻是一片笑意。他轉頭，手指從少女的後腦移到露出的肩膀上，「忘了哥哥是怎麼教你的？客人面前，說話不能總是說實了。」
宜陵尷尬地站在殿中，進來這麼久，沒有讓她看座也沒有讓她回話，她只得見隙開口道，「宜陵翁主慕月拜見妖王。」
緋暝秋這才又將視線從妹妹移到殿中的孔雀身上，他懶得抬手，便抬了抬下巴，「坐。」
宜陵鬆了口氣，如釋重負的謝恩，走向自己的座位，跪坐而下。
她跪坐著，卻是再度開口，「臣此次前來，特地帶了幾件寶物，想請獻於王和殿下。」
每到這時緋柚就能發現哥哥的興致不是很高。
確實，一般的寶貝哥哥都有。可是他又不得不礙於場面說幾句客套話，顯得自己對禮物多麼滿意似的。
這樣的表演，緋暝秋總是顯得漫不經心甚至有些不耐。
他懶洋洋地抬眼，手指在少女耳尖摩挲兩下，「那就呈上來吧。」
「是。」
價值連城的寶物一件件地端上來，從珠寶古董到神草靈丹，確實都是難得一見的寶貝。
緋柚一一看過，可惜並不是什麼特別的東西。
她都覺得無甚稀奇，緋暝秋就更是沒有看得耐心。呈禮官還在扯著嗓子上報禮物的名字，緋暝秋側過身，攬著妹妹的腰肢湊到了她的耳畔。
「晚上有什麼想吃的？」
緋柚動了動耳朵，哥哥說話帶出來的氣吹在耳洞裡，癢癢的。
「哥哥，我正在吃。」說著，她看了眼面前桌上的佳餚，表示自己不需要再加夜宵。
「你又不愛吃這些被火燒過的。」男子伸手，將少女散落碎發別到耳後，「靈蛇該產卵了，去抱兩顆回來？」
「不要。」緋柚搖頭，往他胸口鑽了鑽，小手扯上緋色的衣襟，「晚上要睡覺，要和哥哥一起睡覺。」
她嗅著哥哥身上熟悉的香味，感覺愈加困倦。
男子胸腔微微顫動，唇畔溢出幾絲輕笑。他順勢將妹妹抱得更緊了一些，「白天已經睡了兩個時辰，現在又困了？咱們可不興冬眠呢。」
緋柚沒有回話，她臉埋在哥哥懷裡，也沒誰看得見，索性閉上了眼睛。身子又軟了幾分，打算就著這個姿勢眯一會兒。
下面的宜陵翁主愈加坐如針氈，她攥著衣裙，心中忐忑。怎麼辦，新任的妖王似乎對自己的貢品一點興趣都沒有。
她已經將族裡最好的寶物呈上來了，如果這些都不能讓妖王感覺出自己的誠意，那麼日後孔雀族的日子便不大好過。
她一咬牙，既然如此，就不能怪她往宮裡插人了。
女子徐徐起身，衝著上座的男人欠身，「王，此次前來，臣還特地帶了兩件只有我們孔雀族才有的寶物，還請王和殿下笑納。」
緋暝秋摩挲著妹妹滑膩的後背，心中不耐，這麼久了還沒獻完，這孔雀族的寶貝真是有點多，下次什麼時候有興趣了，便一起收了。
這麼想著，面上扯了扯嘴角，「如此，就請翁主給我開眼了。」
宜陵翁主剛剛準備傳喚，就見男子彎眸，近乎呢喃地開口，「要是開不了眼，我會不高興的啊，翁主。」
那雙對著自己的鳳眸又妖又媚，她心裡一緊，直覺極度危險。但話已然說出口了，絕沒有收回的道理。事已至此，宜陵咬牙，拍了拍手，衝著外面喊道，「帶上來。」
殿門打開，只聽三道清靈悠長的孔雀鳴聲自外而來。叫聲悠揚，此起彼伏，交織成曲，迴響在殿中久久不散。
緋暝秋舔了舔嘴唇，大鳥麼，他倒是有些餓了。
隨即只見半空中飛來白藍綠三隻雄孔雀，伴著長鳴，入殿之後，溫順地落在中央，朝首座跪下。
「這是我們族中前年新出生的三個孩子。」宜陵挽著笑，「王請看，於一般的孔雀不同，這三個孩子的尾羽足有一丈長。」
她話音剛落，三隻剛剛成年的小孔雀便唰的張開了尾羽。
被食物的鳴叫聲吵醒的柚子揉了揉眼睛，剛剛轉頭，就看見三隻大鳥對著自己的方向開屏。
足足一丈長的尾羽，三隻展開之後將整個大殿都截成了兩半。
藍綠兩隻孔雀的尾羽鮮豔亮麗，上面數百顆眼睛似的斑紋附著在展開的屏上，一眼望去，眼花繚亂。
為首的白孔雀體型稍大，通體雪白，沒有一根雜毛。他優雅的展開尾羽，仿佛掀開一層聖潔的光紗。雖沒有後面兩隻孔雀那般豔麗，卻愈加的高潔矜貴。
孔雀開屏，這是公認的漂亮奪目。緋柚也不禁多看了兩眼。
雄孔雀的尾羽確實好看，這是獙獸的翅羽無法比擬的。從前她也沒怎麼接觸過孔雀，乍看之下，不免有些驚奇。
好漂亮……
「長尾……」
身邊忽然傳來意義不明的笑聲。少女一愣，隨即猛然回頭。
糟了。
緋暝秋倏地大笑了起來，笑聲肆意悅耳，將一張本就妖媚的臉襯得愈加明豔不可方物。他起身，衝著三隻孔雀撫掌，「翁主真是調.教有方，雄孔雀都對著我開屏了，還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瞧著尾巴，多好看呀。」一身緋色長袍的男子走至殿中的孔雀面前，輕輕撥弄著它頭上的翎羽。那張妖嬈的臉上笑意微收，露出幾分惋惜的感歎，「你說，我要是有這麼漂亮的尾巴，那可多好。」
面前的男人神色詭異，宜陵無措地朝上方的緋柚看去。她雖然不知道這是怎麼了，但似乎好像自己不小心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
上方的少女眉頭緊鎖，她自然知道為什麼哥哥突然露出這副喜怒不定的模樣。
長尾……她居然忘了孔雀是專門炫耀尾巴的東西。少女咬唇，心裡懊惱無比，自己居然大意到這種地步，真是睡久了腦子都發暈了麼。
宜陵無法從緋柚臉上得出答案，只好陪著笑，「王如天之姿，哪裡還需什麼尾巴。都怪我一時糊塗，居然敢帶他們來王面前班門弄斧。」
「我不需要尾巴？」男人的臉忽地沉了下去，他驟然一腳踢翻了一旁的燈塔。神色猙獰，那張妖媚的臉上陰鷙無比，眉宇間滿是暴戾，「就憑你們幾隻鳥也敢到老子面前炫耀？」
燈塔倒下，立刻點燃了周邊的輕紗帷幔，火勢一發不可收拾，很快整個殿裡就是一團火光。
宜陵嚇得一動都不敢動，方才還儀態萬千笑著的妖嬈美人，在一瞬間便變了模樣。就算她早知道新王喜怒無常，也被這突變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三隻孔雀受驚，扇著翅膀飛成一團。
緋暝秋鳳眸中一片冷光，他後牙緊咬，手上開了扇子將下半張已然扭曲的臉遮住。
他目光怨毒兇狠地望著四處撲騰尖叫的幾隻孔雀，衝著一旁的左砂開口，「給老子剁碎了，喂狗。」
「是。」左砂抱拳，拔出劍立刻準備執行。
「等等。」
上方傳來清冷的少女聲。左砂一頓，餘光瞥了眼一旁的緋暝秋，心裡暗道，就算是緋柚，這也不是喊停的好時候啊……
果然，上一刻還暴怒的男子挑眉，忽地笑了，「怎麼了心肝兒，你喜歡這些個鳥？」
聲音嬌媚，和著笑聲聽得耳朵發癢。
緋柚足尖點地，一個輕晃就移到了男子身邊。她抬頭，對上哥哥在扇子上的雙眼，扯了扯他的袖子，「哥哥，有火……」
少女抿唇，微微垂下了眼睫。
緋暝秋一怔，剛才氣在頭上，倒是忘了妹妹怕火這件事了。他當即將少女攬進懷中，帶著她朝外走去。
踏出了殿門，他身形一頓，拿著扇子的那隻手抬了抬，「那個什麼鳥冠，把她的毛一根一根的拔下來，送去尚衣司做成衣服。」
左砂抱拳，又道，「是否留下性命？」
男子扭頭，噗嗤一笑，「留著隻光毛雞做什麼，一起剁碎了喂狗。」
「是。」
……
緋柚瞥了眼後面升起滾滾濃煙的大殿。可惜了，她覺得那幾隻孔雀還挺好看的……
「在想什麼？」下巴被手指捏住，少女順著下巴上的力道轉頭看向緋暝秋。
她睜著眼睛，「在想哥哥就算生氣都那麼好看。」
緋暝秋笑了，他俯身埋在少女的頸窩，「可哥哥分明瞧見了，柚子很喜歡他們的尾巴是不是？」聲音低沉繾綣，帶著三分危險七分魅惑。他伸手勾勒這少女後背上的花紋，「哥哥可沒有那麼漂亮的尾巴……」
緋柚心裡歎了口氣。
她踮起腳尖，摸了摸緋暝秋的頭頂，就像是以前他這麼揉自己腦袋一樣的揉了揉，「柚子自己有尾巴，柚子不喜歡尾巴，隻喜歡哥哥。」
男子錯愕一瞬，隨即將自己頭上的手拉下來，抵在唇邊把玩。
「淨會說好聽的哄我。」
「實話。」少女指尖輕輕劃過對方的唇瓣，輕輕開口，「哥哥的嘴巴好軟。」
這話聽在緋暝秋的耳中便又開心幾分，他雙唇微啟，帶著少女的手指往自己口中送去，舌尖抵在指尖上，黏黏糊糊地發音，「想嘗？」
緋柚點頭，「嗯，想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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