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村民聽了陳桂紅的話, 想了一下,突然覺得挺有道理。
對啊,她要上哪去弄到芸娘和岑樂的字跡?
周家大伯偏過頭,低聲問顧方游,「顧大夫, 這會不會是弄錯了?或許真不是他們二人?」
顧方遊蹙緊眉頭,他能夠肯定陳桂紅一定有參與, 可這個問題, 他也還沒弄明白。
他轉過頭, 去看芸娘和岑樂, 卻見他們兩個也一樣, 是非常不解的。
牧琛始終沒有說話,他只是一直低著頭, 看著靠在他懷裡的岑樂,擔心他的身體。
見眾人找不出緣由跟自己辯駁, 都沒了話,陳桂紅藉著牧春生的遮掩, 得意地笑了笑。
看到這一幕,朱大壯眼珠一轉,有了主意, 也同樣開口為自己辯解:「可不是, 我們都大字不識幾個,更沒地方拿他們的字跡,所以說, 這件事真跟我們沒一點關係啊。」
「那你偷跑進芸娘家做什麼?」周家二伯質問。
「這個……」朱大壯皺著臉,嘆了口氣,將想好的託詞說了出來:「我近來手氣不好,錢都輸了乾淨,正好前幾日看見過芸娘拿了十幾兩銀子回家,一時起了貪念,想著去摸出來用用。」
他的話音落下,村民立刻唏噓起來,忍不住罵他。
朱大壯掏了掏耳朵,趁機又說,「是,我這人確實是個混子,但陷害人這種歹毒的事,可是幹不出的。」
事情發展,陷入了僵局。
沒有人有更加直接的證據可以證明是朱大壯和陳桂紅偽造的信件。
見自己得了理,朱大壯開始得理不饒人了,「顧大夫,你將這天大的髒水潑到我身上,我可不幹的,我要你給我道歉,再補償我聲譽的損失費用,否則……」
他的話還沒說完,芸娘突然抬起頭,語氣冰冷,「不對,你拿到過我的字跡。」
周家叔公問:「芸娘,你想起什麼了?」
「我先前在顧大夫的醫館幫忙,青竹顧不過來時,我便會幫忙寫藥方。」芸娘回憶說:「初三那日,顧大夫開放義診,來了很多人,我記得那日,我替陳翠萍寫過一張藥方。」
陳翠萍是朱大壯的媳婦。
「你這麼說,我也記起來了。」住在顧方遊隔壁的一名大娘說,「那日我看她站在醫館門口徘徊,一直沒有進去,還問了她一句。」
朱大壯又開始慌了,他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連續咳了好幾聲。
終於停下後,他借聲壯膽,大聲囔囔道:「就算這樣,我又要從哪裡弄到岑樂的字跡?」
牧琛輕聲問岑樂:「你的字跡有給過誰嗎?」
岑樂回想了一下,告訴他:「前幾日,我看陳俊和陳盛喜歡讀書,本想送給他們幾本書籍,可他們怎麼都不肯要,我便給他們各抄了幾首詩,他們兩人,總不會故意害我的。」
他唯一用炭筆寫字又送給別人的,只有這一次。
牧琛想了想,招呼陳盛和陳俊過來,彎下腰問他們:「岑樂給你們的詩,都還在嗎?」
陳盛點頭:「在的,我一直放在身上。」
說著,他就從懷裡拿出了兩張摺疊整齊的紙張。
牧琛又看向一旁的陳俊,「你的呢?」
陳俊沒有回答,他低著頭,雙手緊緊揪著自己的衣服,一聲不吭。
陳盛皺起了眉,「陳俊,岑大哥給你的詩呢?」
陳俊的肩膀抖了抖,過了半天,他才小聲地說:「我給牧獵戶的伯娘了,她用糕點跟我換。」
牧琛聽完,抬頭去看陳桂紅。
陳桂紅沒有慌張,她冷冷地看著陳俊,反咬了一口,「你這小孩,怎麼開口就是胡說八道,明明是你偷偷拿了我的糕點,怎麼反賴到我身上了?我當時看你是個孤兒,覺得可憐也就不計較了,如今你居然還誣賴我,小小年紀就這麼謊話連篇,果然是沒有爹娘教養的野孩子。」
陳俊的眼眶通紅,「我沒偷糕點,也沒撒謊。」
陳桂紅冷笑,「呵,誰能證明,再說,我怎麼知道你身上有岑樂的詩,還專門找你換?」
陳俊憋紅了一張臉,又說了一次,「我沒撒謊!」
陳盛心疼地抱住自己弟弟,拍著他的肩膀,又狠狠地瞪著陳桂紅,「我們雖然沒有爹娘,可是絕對不會撒謊,更不會隨便偷人家東西。」
陳俊躲在陳盛懷裡,發著抖,他年紀小,受到這番顛倒是非黑白的冤枉,又聽見周圍人的指責,整個人都難過到不行,他的心理受到影響,嘴裡不停翻來覆去地說:「我沒偷東西,沒有撒謊……」
顧方遊眉頭緊皺,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牧琛也沉下了臉,他擦掉陳俊的眼淚,道:「別怕,我信你。」
牧春生一聽,立刻就炸了,「牧琛,你這意思是你伯母說謊,故意冤枉了他嗎?」
朱大壯添油加醋,「這不就是了,我看啊,他已經認定我們就是惡人了。」
陳桂紅又開始哭,她趴在牧春生懷裡,哭得撕心裂肺。
芸娘看了看朱大壯,又看了看陳桂紅,突然開口:「報官吧。」
這三個字如同平地一聲雷,把大家全部震住了,誰都忘記要說話了。
周家二伯最先反應過來,他連忙阻止,「別,不能報。」
他臉色難看,又對芸娘說:「這報了官,多丟人啊,我們周家,實在丟不起……」
周家大伯也道:「芸娘,報官不是簡單的事,你自己還要挨板子,還是我們自己處理吧。」
大燕法律規定,越級上告、子告母父、寡婦被冤通-奸上告等,擊鼓鳴冤者,都要先受五大板。
芸娘態度堅決,「不,就是要挨板子,我也要報官。」
說罷,她轉頭看岑樂,問:「岑樂,你認為呢?」
岑樂虛弱一笑,也毫無懼意,「我同意。」
周家大伯和二伯對視一眼,憂心忡忡,他們紛紛看向周家叔公,「爹,您看,這……」
周家叔公神情嚴肅,「芸娘,你真要這麼做?」
芸娘自嘲一笑,「叔公,為證清白,我別無選擇,人言可畏啊。」
她的視線掃過眾人,最後落在陳桂紅身上,語氣緩緩,「今日這件事,如果不查的水漏石出,抓到幕後之人,只怕我要一直擔著淫-蕩下賤,和人通-奸的汙名,被大家唾棄,小寶還小,我不想讓他在指指點點中長大,我與岑樂關係清清白白,相信只要縣官一查,便能知曉。」
聞言,周家叔公長長嘆了口氣:「既然你堅持,就報官吧,只是芸娘,此事之後,你便來周家拿休書吧,我們周家,實在要不起你這樣的媳婦了。」
芸娘笑得苦澀,她朝周家叔公深深鞠了一躬,「我知道了。」
再直起腰時,芸娘已經掩去臉上的悲,她對裡正說:「勞煩林叔陪我和岑樂走一趟縣衙了。」
裡正嘆氣:「也罷,我就陪你們走一趟吧。」
—
官府的人來的很快,陳桂紅等人,一起被請回了縣衙。
證物也被呈堂了。
跪在公堂上,陳桂紅真的緊張了,她兩隻手交握著,背上青筋都凸顯了出來。
坐在明鏡高懸的下方,知府面容威嚴地注視著芸娘和岑樂,「本官再問一遍,你們當真要告?」
芸娘毫無懼意:「是,民婦有冤,不得不報。」
岑樂無法言語,但也堅定地點了頭。
知府道:「如此,各自領罰吧。」話音落下,他便擲出了一支紅頭簽。
幾名堂役上前,準備將岑樂和芸娘按到。
牧琛下意識抬手,擋住了堂役的手。
「你是何意?」知府看著牧琛,「你可知擾亂公堂,可是大罪!」
牧琛直視知府,「請大人見諒,但岑樂才受風寒,非常虛弱,若是要受下這五大板,只怕會傷及性命,草民斗膽,願意代他受過。」
岑樂心裡感動,可他讓牧琛替他受罰。
他搖搖頭,比劃道:「無事的,我還堅持得住,你不用為我做這些。」
牧琛看著他,目光灼灼,眼底的情意,再沒有遮掩,「為你,我心甘情願。」
岑樂被牧琛眼底的深情震驚,心情、思緒一時混亂無比,他好不容易才勉強壓下亂糟糟的心緒,剛想再說什麼,牧琛卻不看他了。
「請大人允許!」牧琛朝知府磕頭。
知府看了岑樂一眼,見岑樂確實頭冒虛汗,面色發白,一副病的嚴重的模樣,因不想鬧出人命,思索了片刻,到底是同意了。
堂役再次上來,將芸娘和牧琛按倒,舉起木杖就往下打。
只是這板子打得不算太重,他們也知這不過是走個過場,所以不會用盡全力,都會手下留情。
顧方遊雖然也想代芸娘受過,可於情於理,他現在都不能站出來,否則更是坐實了芸娘不守節的事實,落下話柄給人,因此,他只能站在一旁,望著芸娘緊張和擔心,卻無能為力。
五下板子挨下來,芸娘已經冷汗連連,可她挨得甘願。
牧琛皺緊眉頭,待壓著他的堂役離開,便重新跪好,又安慰岑樂:「別擔心,不疼的。」
說完,他還勾了勾唇,對岑樂笑了笑。
看著牧琛溫柔的眼神和強忍著疼痛露出來的笑,岑樂心裡泛酸。
剛才牧琛被打的時候,他心底超乎尋常的擔心和緊張,讓他終於不再茫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他是喜歡上牧琛了啊。
牧琛和岑樂兩兩對望,讓在外頭圍觀的村民,都忍不住議論起來,覺得兩人不對。
聽著外頭圍觀的村民鬧哄哄的,知府用力拍了一下驚堂木,「肅靜!」
村民受了驚嚇,立刻閉上了嘴巴。
知府低頭,看著跪在堂上的幾人,又看了看案頭的狀紙,開始審問起來。
大家所言,基本都和在村裡時相同。
陳俊躲在陳盛懷裡,害怕極了,他不敢抬頭,被問到時,更是結結巴巴的,不過就算這樣,他還是堅持自己的說法,說自己沒有撒謊,更沒有偷東西。
知府頷首,他又拿起了案上的兩封信,問:「這兩封,可就是偽造的信件?」
「是。」芸娘忍著痛,聲音很輕。
知府交代一名衙役:「你去請歸雲書院的岑夫子過來。」
岑夫子年少時,曾是江南幾大才子之一,最擅長便是書法,他曾經一個人模仿了近百人的字跡,惟妙惟肖,連字跡本人都讚賞有加,談及對書法字跡的研究,沒人比他更有說話的權利。
而且他曾經官至太傅,做了太子的老師,後來因為家中遭遇變故,他受了很大的打擊,這才遞了辭官的摺子,回到蘇州開了一家書院,但四面八方的學子,全都慕名而來。
牧磊現在就在他的書院讀書,是他的學生。
—
衙役領著岑夫子,很快就回來了。
岑夫子如今不過知天命的年紀,當他看到站在一旁的顧方游時,眼底閃過了一絲詫異。
他剛想開口喚顧方游,顧方遊已經先一步對他搖了搖頭。
岑夫子眼神閃了閃,心下瞭然,沒有再看他。
知府吩咐人搬來一張凳子,「岑夫子請坐。」
岑夫子依言坐下。
陳桂紅偷偷看了岑夫子一眼,心下大駭,手控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沒有到陳桂紅的變化,知府重新看向芸娘和岑樂,讓他們照著兩份偽造的信件,當場再寫了一遍,然後讓衙役一起交給了岑夫子。
為了更加直觀,岑樂寫了兩份,一份是用炭筆書寫,一份是用毛筆書寫。
岑夫子接過,只看了一眼,便道:「並非出自他們之手。」
知府道:「據本官所知,精通仿寫他人字跡的人,少之又少,放眼整個蘇州城,不過十幾人,不知您可否認得出來,這兩封偽造的書信,是出自他們誰人之手?」
岑夫子搖頭,「誰也不是。」
「那?」知府有些著急,如果連岑夫子都認不出來,這案子可就難辦了。
岑夫子嘆了一聲,無奈道:「這是我的一名學生,牧磊所寫,我認得他的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