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船抵馬賽
海面風平浪靜,四下裡沒有任何人烟,只有兩艘連在一起的小船。
前面的小帆船做牽引作用,旁邊還挂著漁網,後面拖著一艘只能被波浪推動的駁船。
在半個鐘頭前,這還是一艘載客船。
克莉絲就坐在駁船裡,靜靜看著四個强盜忙活。
他們將那隻牛皮箱子搜了個遍,失望發現,這小子穿得像個闊少爺,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窮學生,這麽一個行李箱除了書,就是一些衣服,竟然還都用油布好好包起來了。
一邊的刀疤臉又惡聲惡氣道:「還有你的手提箱,拿過來。」
從剛剛登船這小子就隨身提著,看來裡面有什麽好東西。
克莉絲也乖乖交出去了。
一入手,刀疤臉就有些不滿,太輕了,肯定沒有寶貝,除非裡頭是紙幣或者支票。
結果只有一大摞各國護照,還有一堆寫滿字的紙。
「你爲什麽會有那麽多護照?」另一個紅髮强盜狐疑問。
克莉絲怯生生說:「我,我是剛調來這邊的海關辦事員。」
完全就是個被家裡看護得太過了的小少爺。
等這群人搜檢亂翻一通後,克莉絲才拿出錢袋拋給一邊的大鬍子,默不作聲把東西重新收好,像是受驚過度,頸肩都縮著。
「放輕鬆點,小子,我們只要錢,不要命,連你這些寶貝書都還給你,和你作伴。」
顛了顛安分送到自己手裡的錢袋,對他能一眼看出自己是老大,頭領很滿意。
克莉絲長長鬆了一口氣。
「那太好了,你們能順便送我去馬賽港嗎。」
聽到這個要求,强盜們面面相覷一陣,皆是不懷好意笑了。
「當然沒問題。」其中一個刀疤臉先答道,被頭領暗暗瞥了一眼。
克莉絲聞言,用力點頭,露出一看就會讓人覺得愉快的歡欣笑容。
如果這時候有班納特家的人在,肯定會說,她模仿起賓利簡直惟妙惟肖。
可惜這裡只有四個法國强盜。
他們嘴上說得好聽,其實就是打算把這小子扔到荒島上,讓他用一種更快捷的方式回家。
讓紅頭髮看著肉票,領頭又支使另外兩個人到前面掌舵扯帆,他在一邊數錢。
克莉絲看向頭領,衝他示意掌舵的刀疤臉,細聲道:「那個人是不是很想當船長啊,剛剛你們騙我的時候也是,你親自拉客,開船的却是他。明明你才是老大。」
「不要打歪心思,想離間我們?」頭領瞪她,「再說話就割了你的舌頭。」
克莉絲沒有安分多久,她確實不說話了,只是側頭憐憫看向紅頭髮。
紅頭髮脾氣暴躁,被她看得煩了,沒好氣瞪過來:「看什麽看。」
她壓低聲:「你要——」
紅頭髮冷笑出來:「還藏了什麽好東西,不如大點聲說出來讓大家都聽見。」
頭領聽見了,手上繼續數錢,頭也不抬。
「不錯,現在說出來我還可以留你一隻耳朵。」
少爺吞吐起來,在頭領亮刀的時候,才一閉眼,崩潰嚷道:「你,你要小心,你的妻子和那個戴著頭巾的同夥在一起了。」
紅頭髮以爲這個小子不怕死在消遣自己,一下暴起:「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小辦事員委委屈屈說:「都是剛剛你們聊天的時候說的啊,不然他爲什麽這麽清楚她喜歡什麽花。」
出海時,這兩個人剛好扮作相熟的乘客,還和克莉絲聊天搭訕。
——「那個娘們不知道又發什麽瘋。」「女人,多哄哄就行了。你給她買一朵玉蘭花,她就什麽都願意做。」
玉蘭上世紀才從東方傳來,還是個稀罕品,上流社會很喜歡,按說他們這些人根本不該知道有這個,只是他老婆是大革命時逃出來的沒落貴族,小時候見過,所以對這個華而不實的玩意念念不忘。
看清同伴也白了臉,紅頭髮一下反應過來,飛身撲過去,和那個頭巾男扭打在了一起。
頭領正要上前拉開他們,冷不丁又聽到克莉絲火上澆油:
「你剛剛說的話還算數嗎,我現在坦白,是不是就不用割耳朵了。其實我的箱子裡還有一張支票,不過被那個刀疤臉藏起來了。」
半個小時後,四個强盜一字排開,鼻青臉腫泡在海水裡,被勒索的那位反倒微笑坐在船舷邊,拿著一把袖珍的火槍指著他們。
「扯風帆就行了……」刀疤臉弱聲道。
克莉絲另一隻手抄起手杖,對準他的腦袋就是快准狠的一擊。
「說得太空泛了,重來。」
面對黑洞洞的槍口,四個强盜要哭了。
這都是什麽事,失敗倒賠一艘船就算了,還要當場教一個看著就沒幹過活的大少爺怎麽開船。
從里昂一路過來,克莉絲都很小心。雖然只有一個人,她沿途都走大路,沒有刻意變裝,同樣也毫不掩飾自己的目的地是馬賽市長家。她這身行裝作爲目標太過明顯,失踪了很容易追查到,還有這個名頭罩著,一路上的本地團夥根本不敢打她的主意。
栽到這四個人上頭,幷不完全是她自己的問題。
畢竟對這幫蠢蛋來說,讓他們分析綁架自己的風險,顯然有些難度。
好吧,當然也因爲這些年倫敦順風順水慣了,只需要提防所謂的大人物,所以一時疏忽。
讓這四個人上了駁船,從靴筒掏出匕首,割斷了中間的繩索,踹出一脚,看著他們漂遠了,克莉絲才收回槍。
轉過身,看向木制舵輪,她長嘆了一口氣。
「現在,讓我試試,通過理論知識,能不能學會騎自行車吧。」
小刀劃破了面前的柔軟,像是破開繭一樣,愛德蒙唐泰斯從織物裡掙脫出來,脚上却還有什麽拉著他不斷下沉。
一位老水手曾經教導他,被海盜綁縛的時候,將四肢擺出怎樣細微的動作,等到被趕著走木板跳水裡,只要稍微改變姿勢,就能從繩索裡掙脫出來。
所以掘墓人給他套繩索時,愛德蒙有意綳直了身體,模擬出屍體僵硬無法改變的樣子。
脚上一使力幷緊,向下拉著他的力道就消失了。
他在水中折身,向下望去,這時候正好有燈塔的光照過來,透過海水,愛德蒙終於看清了綁在自己脚上的是什麽。
一隻鐵球。
鐵球正急速下沉,牽著原本屬法利亞神甫的裹屍袋,離他越來越遠,最後湮沒在了海底化不開的黑暗裡。
就像他這位慈愛的老師一樣。
頭髮在眼前像是深色的絲布一樣漂浮著,等待岸上的人都走開,唐泰斯才浮出水面,換了一口氣。
他很擅長潜泳,所以依靠星斗和燈塔辨明方向後,又一次扎進了漆黑的海面。
沒有終於脫困逃出生天的驚喜,也沒有再也見不到法利亞的悲傷,現在愛德蒙沒空想任何問題,只能遵循本能向前游,離背後那座陰森堡壘越遠越好。
一旦被發現,躺在他的囚室裡的不是自己,而是已經死去多時的神甫,很快就會有人開著船來追捕他。
他只能拼盡全力往荒無人烟的方向游。
神甫的監督下,愛德蒙一直在堅持鍛煉,這時候回到他最熟悉的大海,就像是溶進了水裡一樣。在他快要游不動的時候,視野範圍裡已經沒有伊夫堡的踪影了。
愛德蒙的運氣很好,這一路都是順風而行,累了就漂浮在海面休息一下,恢復精力後繼續前行。
到後半夜時,天色突變,烏雲在光電的間隙劇烈翻滾涌動。
暴風雨就要來了。
這多少打亂了他的計劃,暴風雨來襲的時候,連吃水很深的大船都很危險,再擅長游泳的人,也無法抵抗海上的風暴。
出生在馬賽,在這片海域生活了十八年才入獄,愛德蒙對附近所有的島嶼都了如指掌。
一路上,他已經經過了好幾座小島,但是都沒登陸。因爲知道上面有人居住,而他在地牢裡待了太久,連流浪漢也不一定會留那麽長的鬚髮,等到天亮,他一定會被發現,然後被人拿去換賞錢。
但是這裡到其他無人荒島又有一段非常漫長的距離。
就在愛德蒙快要絕望時,從天際盡頭冒出了一艘小漁船,白色的風帆在黑色的天幕裡非常明顯。
逃犯費勁跳出水面,大聲呼喊起來,揮動手臂,艱難等待著漁船的靠近。
慢慢的,船近了,借著閃電,他終於看清了站在船上的情况。
居然只有一個人。
還是一個很年輕的男孩子,非常典型的英式紳士打扮,穿著一件藍色長外套,倚靠著桅杆,因爲脖子上圍著領巾,精緻秀氣的面容顯得十分倨傲。
英國的小少爺。
大半夜。在馬賽。
一個人開船。
愛德蒙以爲自己作爲一個逃犯,已經是這片海域最奇怪的人了,最開始看到這艘漁船的時候,還給自己編造了無數種會變成這樣的理由,好讓船主願意暫時載自己一程。
現在他懷疑是自己游得太累,出現幻覺了。
愛德蒙待了一會,終於艱難大聲吐出一個詞。
「HELP!」
少爺衝他搖頭。
逃犯連忙用英文說:「暴風雨馬上就要來了!我沒有惡意,拜托!讓我上船吧!」
對方還是不同意,甚至拼命擺手。
逃犯却管不了那麽多,他被迫切的求生欲所控制,已經爬上了那艘漁船。
結果他一脚趟進了一片水裡。
站在木桶上的人這才幽幽道:
「……我正要告訴你,這艘船就要沉了,你上來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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