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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知全能者 - 第494章 一生的事業字體大小: A+
     

    第二天的路上,許廣陵看到了這一家。

    那是一條向北的省道,一輛拖拉機在路上啯啯啯地緩慢行走著,柴油燃燒的黑煙從煙筒中突突地冒了出來,被發動機蒸騰的水汽,同樣從水箱中嘟嘟地向外冒。

    在許多鄉下和偏遠的地方,這是很常見的現象,但隊伍里的趙雨和鄭琴兩位女士,顯然都沒見過這個。

    因為她們如好奇寶寶一般地,把目光盯在那拖拉機上。

    許廣陵不期然地便想起了一句話,「大叔,你的卡丁車好大隻啊!」

    那是大學時,同學在宿舍里放的《愛情公寓》,裡面的大小姐林宛瑜看到拖拉機時說的一句話。

    但眼前的這個拖拉機,沒有影片里的那麼俊俏,遠沒有。當然,它們的外型和型號也都不一樣。就不說它破破爛爛的外表以及那滿是坑窪和銹損的拖鬥了,光是聽發動機的聲音,就知道這拖拉機早已經老化不堪。

    一副隨時都要熄火的樣子。

    這聲音,讓人聽著心中都是不自覺地便生起擔心。

    但很快地,視角變換,兩位女士的目光從拖拉機上挪開,她們被拖拉機前面的景象吸引了。

    兩個人,一個六十左右的老者,一個三十左右的年輕人,節奏並不一樣地做著同樣的動作。

    他們的手上全都套著一個像是木屐一樣的東西,或者說,木板底的簡易拖鞋,嗯,不是穿在腳上,而是套在手上。因為他們現在,是用腳並手在走路。

    先是正常地走著幾步,然後整個身體向前伏去,以兩手作為支撐。

    而套在手上的「鞋子」,讓他們免於兩手的傷害,不致於三下兩下,就受損受傷,然後血肉模糊。

    但就以這樣的行路方式,他們的手雖然不會受傷,但整個身體,在這種頻繁地站起又伏地而且是五體伏地式的過程中,還是免不了會受損受傷的。

    「師公,他們在幹什麼?」趙雨好奇地問道。

    「他們在朝山,也有叫朝拜、朝聖的。」章老先生說道,「以這種叩拜的方式,朝他們的聖山或者某個寺廟而去。」

    「一路都這樣過去嗎?」和趙雨一般,鄭琴莫名驚詫。

    「是的。」

    「那他們要走多遠?」趙雨問道。

    「這不一定。很近的,幾里路的有。稍微遠一點的,幾十里的有。再遠一點的,幾百里的有。再遠點的,幾千里的也是有的。」章老先生道。

    「幾里,幾十里,幾百里,幾……千里?」

    兩位女士美目同時瞪大,估計就是外星人出現在她們面前,也未必能讓她們這麼震驚。

    以這樣的方式走幾千里?

    無法想象。

    完全無法想象!

    都不要說這種叩拜的方式了,就是好好地走路,又有幾個能說走幾千里的?

    猶記得當初在大學的時候,趙雨曾經短期地加入過一個大學里的騎行俱樂部,那時,以騎行的方式走上一百里,都是全員歡慶認為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

    騎行結束后,他們拍照,他們聚餐,那些照片趙雨現在還留存著,隔個一兩年地還會經常拿出來看看。

    某種意義上,那是過去的一個「勳章」。

    雖然,和她最近幾年在國內外得到的各種獎勵比起來,不值一提。

    「在藏區,以及其它的一些地方,有些人老了,就會進行這樣的一次朝拜。這是信仰,也是儀式,是他們心靈上的葉落歸根。」章老先生淡淡說道,「這些人中,貧民有,富豪也有,各種身份的人都有。」

    「但在朝拜的時候,就沒有身份的區別了,他們都叫朝拜者。」

    「在很多人的認為中,貧富貴賤,都是要過去的東西。只有朝拜,才是他們人生中最大的事情,也是一生的事業。朝拜之後,不管再活多久,也都可以安心地沒有牽挂地去了,而沒有經歷這麼一次朝拜,人生就是不完整的。」

    一生的事業。

    在兩女的默默中,許廣陵卻是忽然由章老的這話,想到了蘇東坡的一首詩。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這首詩的名字叫《自題金山畫像》,是蘇東坡在金山遊覽龍游寺的時候題寫的,類似於《題西林壁》等。

    和以前的那些題詩不同的是,這是蘇東坡人生中最後的一首詩,也因此,有著特別的意義。

    金山後兩個月,蘇東坡逝世,其人生就此定格,定格在史實中,也定格在這首詩中。

    蘇東坡,字子瞻,號東坡,北宋文學家、書法家、畫家,歷任知州、翰林學士、禮部尚書等職,謚「文忠」。——這是其史實上的定格。

    而後世的人們對蘇東坡的了解,一是其詩文,如水調歌頭、大江東去等,二是東坡肉、東坡肘子。

    是的,蘇東坡不僅是個文學家、書法家、畫家,他還是個美食家。

    半調子的、自開門的、沒有「師承流派」的、上不得檯面的……美食家。

    也因此,正規的史實,是不屑一記的。

    但滑稽的是,後世偏偏有不少人,卻就是由東坡肉等,知道了有蘇東坡這麼一個人。

    這是悲劇還是喜劇呢?

    都不是。

    在人生的最後,蘇東坡對自己的認識,不是詩文,不是書法,不是繪畫,不是美食,當然,也不是政治,而是,「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黃州,蘇東坡初次經歷人生巨變,由天子門生、一方大佬,變為待死之人、罪犯,以及出獄后的受看管者。

    惠州,是蘇東坡起複后的再次被貶。

    儋州,是蘇東坡最後一次的被貶,重度的,通向「地獄」的被貶。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這是苦笑和自嘲嗎?

    有些人是這樣認為的。

    但如果換一個角度看,真正意義上的「蘇東坡」,其實就是在黃州、惠州、儋州而成就的。超越時間,超越空間,這才是他真正的「一生的事業」。

    流落這三地,全都是他自作自受。

    也正是這個「自」,讓他成為他,讓他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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