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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君謀 - 第65章字體大小: A+
     
    六十五章 雪中少年

     不久之前,妙音和大哥的女兒,也就是我的小侄女終於出世。雖然過程挺艱辛,妙音也吃了不少苦頭,但終究母女平安。小侄女長得白白胖胖,眉眼像大哥,殷紅的櫻桃小嘴卻像極了妙音。這孩子一出生便被我們全家捧在手心裡,呵護備至。娘高興之余,又感歎說原以為會先抱到我生的孫孫,卻沒想到變故頻頻,最後還是讓大哥搶了先。

     我心中黯然,表面上卻只做輕松不在意。

     自從夏之淳即位的消息傳來之後,我無時無刻不在期待安錦的到來。然而夏之淳即位後月余,安錦依然沒有出現。我忐忑不安,甚至已經開始胡思亂想,想他是不是遭到了顏或的暗算,或者遇到了什麼變故……

     或許是姜雲翹留意到了我的心事重重,某回散朝之後,她神秘兮兮地說要帶我去個地方,說這地方能解人心中愁郁。

     我當是何等奇妙的地方,卻原來是個酒館。雖說是酒館,卻修築在橫跨江河的石橋上,能聽得水聲激蕩,別有風情。據雲翹所說,這酒館建在江河之上,也是帶了“愁若逝水,一去不回”的用意,要讓人在買醉中漸忘煩惱。

     都說一醉解千愁,我向來不愛喝酒,不愛那種辛辣入喉的刺激,但這裡的酒卻很不相同,酒香沁人,入口卻柔滑醇美,不帶苦澀,像是在喝花蜜。好奇之下,我便喝了好幾杯,哪知這酒雖然味道輕柔,後勁兒卻很大,才不過喝了幾杯,我已經有些暈眩。

     盡管如此,我卻有些失望。好喝歸好喝,但安錦依然好端端地在我心裡裝著,沉甸甸一大片,沒有絲毫減輕的跡象。所謂忘憂,果然是名不副實。

     我正想向姜雲翹抱怨幾句,卻見她正抱著酒壇猛灌。

     這麼個喝法,就是一頭熊也得醉得跳草裙舞。我趕緊從她手裡奪下酒壇,她醉眼朦朧地瞅我,口齒不清地問:“怎-怎麼了?”

     “喝那麼多,很傷身體。”我知道在這兒說這種話有點不合時宜,不過這家伙的作為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不-不是來買醉麼?不,不喝多點,怎麼醉?”酒意上了臉,她皺著眉頭,滿臉通紅。“我要喝——”她起身來奪我手裡的酒壇,誰知才剛剛站起來,她忽然眼珠子一翻,又軟倒了下去,趴在桌上打起了呼嚕。

     一壇子酒已經被喝得見了底,難怪她會醉成這副狼狽的模樣。但明明是她帶我來買醉忘憂,自己卻喝了個不省人事,這算怎麼回事?

     我哭笑不得,正要出雅間讓人拿醒酒茶來,她卻一個激靈豎起身體,面上的紅暈褪了個干干淨淨,看上去無比清明的樣子。

     恢復得那麼快?我呆了呆,小心翼翼地去拉她。“好些了麼?”

     她的眼瞳迅速轉向我,雙手捉住我伸過去拉她的右手,眼眶迅速地變紅,動情地說:“阿遙,我好難過。”

     這是什麼狀況?!

     “阿遙。”她皺著眉頭,唇角顫顫。“我知道自己這樣不對。可是我沒辦法再克制下去了……好想再見他一面。”

     “誰?”我下意識問。

     “那個人……”她的眼神開始迷離了起來。“那個我在茫茫大雪裡遇見,從此便再也難以忘懷的少年。”

     有人喝醉了之後手舞足蹈,有人喝醉了之後昏睡不醒,我還從沒見過有人喝醉了之後無比清明地開始找人訴說心事,還走的是青春疼痛路線。

     “是駙馬?”我話一出口便已覺得不對,要是駙馬的話,就不會有什麼“再見他一面”之類的說法,更何況南瑞從來不下雪,在雪中遇見……只能是在西涼或者杞國。原來雲翹心裡裝著一個別的男人?

     她沒有理會我的話,帶著迷離的眼神推開窗,仿佛沉浸在某段回憶裡無法自拔。沾著水汽的江面冷風魚貫而入,令我渾身發寒,打了好幾個哆嗦。

     雲翹臨窗而望,半個身子露在外頭,發髻被風吹得凌亂不堪,臉上卻帶著溫柔的笑意。我擔心她會一個不小心掉下去,趕緊把她給拉住。她不依不饒地伸出手指著前方道:“我想去找他!”

     “好好,去找,去找。”我終於相信她是真醉了,只得像哄小孩一般哄著。她迷茫地看了我一眼,又惆悵地說:“不行,我不能這麼做。我有了阿福,還有駙馬……不能拋下他們。”

     我也挺惆悵。冷風嗖嗖,還得隨時防止眼前這家伙失足掉進河裡。我究竟是來解憂還是來給自己找事兒的啊?

     這時她大概吹夠了風,找到我的手握住,情真意切地看著我的眼道:“同是天涯淪落人。阿遙你一定懂得我的痛苦。”

     我呆了呆。其實我不是很懂……

     “父皇想給你和沈將軍賜婚,讓我私下勸勸你。我知道,你心裡愛的還是安大人,不喜歡沈將軍。”她歎了口氣。“但沈家世代都是忠臣良將,手握重兵又忠心耿耿,若跟他成婚,對你將來坐上儲君之位有百益而無一害。這也是父皇的良苦用心,在為你鋪路。”

     我有些糊塗,她這邏輯清晰,有條有理的樣子,究竟是醉了,還是沒醉?抑或是想醉卻沒能醉,或是醉了以為沒醉?

     很復雜,很深刻。泓帝想撮合我跟沈丹定,我心裡一直很清楚,但沒想到他原來是出於這樣的考慮。我很感激,卻絕不可能接受。

     雲翹長歎一聲。“愛著一個人,偏偏又要跟另一個人成婚。難道我們姜家的姐妹們都要承受這樣的宿命?”

     果然還是喝醉了吧……再這麼下去恐怕要開始詠詩歌了……

     她終於沉默下來,回到桌邊抱著酒壇,喝干了最後一口酒,隨後便如同機關失效的木頭娃娃,一頭栽倒在桌面上。

     我無語,終於招呼人送了醒酒茶,給她灌了不少,又和守候在外頭的侍衛一起把她給送回了家。岑駙馬很鎮定,駕輕就熟地把她抱回了房裡。

     很顯然,她已經不是第一次酩酊大醉後被送回來了。

     這場鬧劇的直接後果是——我染上了風寒。

     喝得宿醉的姜雲翹依然活蹦亂跳,而只喝了幾杯的我卻生了病。這算什麼世道?

     我病得迷迷糊糊,只覺得一陣熱一陣涼,頭昏腦脹,渾身上下疼痛不已。姜雲翹來看我的時候,我正蜷在床上抱著被子直哆嗦。她很愧疚,後悔不該帶我去喝酒,最後還先把自己給灌倒了。然而對於當晚她所說的那些話,她表示全無印象,十分無辜。

     我努力睜開眼,有氣無力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提了提那個什麼雪,什麼少年而已。”

     姜雲翹臉色大變,神情十分復雜。

     後來,我便聽了一個故事。

     姜雲翹十四歲時,曾在杞國的一場茫茫大雪中遇見過一個如同謫仙般美好的少年。這驚鴻一瞥,讓少年進駐了她的心,卻沒有留下絲毫身份線索。她苦苦尋找了許久卻依然無果,不得不放棄。她只能告訴自己那是神子,早已回歸天上,不容得凡人肖想,將這份戀慕埋藏在了心底,沒有再對任何人說起。

     十六歲那年,她遵從泓帝的意思,與岑太宰家的長子成了婚。夫君是個好人,她也試圖讓自己愛上他,然而這種感情卻始終停留在好感之前。她的愛情,留給了那個在雪中遇見的少年,從此便再也沒能索回。

     雖然不愛,生活卻始終得繼續。姜雲翹十八歲那年,阿福出生。她挺滿足,也開始漸漸地習慣於這樣的幸福,漸漸將哪些不切實際的企望拋諸腦後。然而這個時候,她卻又重逢了當年那個謫仙般的少年。

     然而她已有夫有子,少年又不是南瑞國人,兩人再不可能走到一起。而她的這片癡戀,那少年也根本一無所知。她明白兩人絕不可能會有結果,雖然心中意難平,表面上卻一直不動聲色,只是每隔一段時間便去他所在的地方瞧瞧,看見他過得好,也就心滿意足了。

     本來一切都挺好,誰知杞國這回內亂,少年的生活也遭逢劇變。這麼一來,她又不淡定了。在這種矛盾痛苦之下,她選擇了買醉來麻痺自己,換得一時的安心。

     我聽得感慨不已,連身上的病痛也忘了。

     姜雲翹的心事,原來是這個。這件事本身是個很難解的心結,姜雲翹愛的那個人,也許只是她心中一個自己塑造的美好形象罷了。哪位少女不曾懷春?只是她太過執迷,讓少女時代的美好向往成了心門上的一把鎖。要解開其實也不難,只要找到當初的那個少年,讓他真真實實地出現在她的生活中,也許她便會幡然頓悟,其實自己沒想象中那麼愛他。

     然而這少年身在杞國,難不成就為了治她的心病,把他劫到南瑞來?這似乎也不太現實。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得勸慰她多將心思放在駙馬和阿福的身上,多跟他們相處,品嘗天倫之樂,讓時間沖淡一切。

     姜雲翹的故事,又令我無可避免地更加想念安錦。也許是因為心事太重,或是水土不服的後遺症,我的風寒症竟然日益加重,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泓帝很擔心,請了不少御醫來瞧,依然沒有作用。奉朱城不知何時流言四起,說瑜王這場病,其實是相思而起。流言傳得活靈活現,其中最離譜的一個版本說我暗戀沈將軍,哪知沈將軍卻另有所愛,因此我苦求陛下賜婚,誰知未能得逞,這才生了病。

     我欲哭無淚。

     御醫雖然束手無策,卻都危言聳聽,說一個小小的風寒,拖久了也可能變成大病。泓帝更是擔憂無比,索性放出皇榜,尋覓民間良醫,凡能治好瑜王的病症者,必定重賞。

     我認為此舉實在有點誇張。我難得生一場病,實在算不上什麼,但被這麼一懸賞,倒顯得我跟戲文裡頭的病弱公主似的。根據戲文裡頭的故事,在這樣的情況下,通常會出現一位翩翩美大夫,不僅治好了公主的重病,還與公主情投意合,最後做了夫妻。

     結果還真有那麼一個人,不僅揭了皇榜,並要求與大公主成婚做為賞賜,而泓帝居然還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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