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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君謀 - 第57章字體大小: A+
     
    五十七章 南瑞風雲

     南瑞尋回昭華大公主,在奉朱城大慶三日,同時頒布赦令,與民同喜。

     “朕真悔,真的。”泓帝拉著我的手,雙目迷蒙,臉上的神情哀傷。“若不是當年朕沒有想方設法阻止你母皇的婚事,你母皇也不會跟你父後成婚;若你母皇不跟你父後成婚,她也不至於為他荒廢後宮被他把持朝政;若不是你父後把持朝政,他也不至於有機會謀逆;若不是他謀逆,你母皇也不至於倉皇出逃……”

     這番語無倫次的肺腑之言,我已經聽了一十八遍,泓帝每天和我聊天必定以這作為開頭。我一開始還挺悲涼傷感,滿心感慨,到後來每聽到“朕真悔”這三個字,就開始下意識地神游天外。

     難怪幾位公主皇子進宮覲見泓帝的時候都要多快有多快,行完禮便假借各種各樣的理由遁逃回去,怎麼也不肯跟泓帝多說幾句。誰想到這溫良謙恭的泓帝,私下裡是個話癆?

     所幸我有個一提到史事便滔滔不絕跑題跑到十萬八千裡的爹爹,從小便已經習慣了應付此種情形。泓帝見我願意常陪他說話,更是歡喜得不得了。

     泓帝的幾位公主和皇子均已成家建府在宮外居住,我卻被賜住在宮內的**殿。**殿是歷來南瑞儲君居住的地方,泓帝堅持如此安排,顯然相當於向天下宣告已將我視作儲君看待。與此同時,他還為我請了兩位老師,專門講授南瑞皇室禮儀和修身治國之道。

     雖然我自認不是塊治國平天下的料,半路出家實在學得辛苦,奈何泓帝厚意不好違背,只得乖乖地跟著兩位學者上課,課業繁重苦不堪言。

     泓帝後宮中嬪妃只有寥寥數名,共育有三位公主一個皇子,其中三公主和四皇子均已封王賜邑,不久之後便將前往各自的封地,而五公主早已嫁到大杞失了蹤,唯有二公主姜雲翹尚未有封地。姜雲翹尚比我大兩歲,從小被著重培養,若不是因為找到了我,這儲君的位置原本該是她的。然而她卻似乎對儲君之位絲毫不以為意,反而是時常與我親近,帶我在奉朱城四處游玩。

     至於五公主的秘密,我一直按捺在心底,沒有向泓帝說明。安錦的設計我尚且不知,泓帝二公主雖然是我的親人,但畢竟皇室多是非,我尚不敢完全信任他們,所以只能在心中對五公主深感抱歉,等時機成熟,我再想辦法將她接回故土。

     自從來到南瑞,我步步小心,時時留意。我並不一定要做女帝,但至少得有能力保護好自己和家人,要安全無恙地與安錦重見。若一定要手握權力才能做到這一點,那我只能去爭。

     南瑞泓帝找我回來,真的只是出於親情那麼簡單?即使我幾次三番地說明自己並無意做儲君,只希望能跟家人平凡度日,他卻依然堅持地將**殿賜給我,高調地宣揚我將是下一任的儲君,這其中究竟有沒有什麼陰謀?

     躲是躲不過了。泓帝如此執著地要將皇位歸還給我,若真是一片真心,我推辭不了;若背後有什麼謀劃,我更無法脫身。為今之計,只有步步為營,順著泓帝的安排走下去,警惕行事。

     假設泓帝當真一無所圖,一心只想將皇位歸還給宣帝的女兒我。那麼我還將面臨哪些可能的威脅?

     毫無疑問,一定是姜雲翹。

     雖然她表面上毫無異樣,但皇室的虛偽我已看過太多,實在不敢再輕易相信那些表面功夫。正好姜雲翹也時常與我來往,我便也順水推舟,想看看她這葫蘆裡究竟裝了些什麼樣的藥。

     姜雲翹住在宮外的昭月公主府,府內養有珍禽奇獸無數。二公主對那些鳥獸出奇地愛惜,在整個奉朱城也很是聞名。她的駙馬姓岑,是當朝太宰家的公子,生得清秀文雅。兩人很早便已奉旨成婚,育有一子。她的駙馬是個性情溫和的男人,雖然身為太宰公子和二公主駙馬,他卻沒有從仕,只在公主府裡主持內務,教養他們的小兒子,稱得上賢內助。

     我原以為姜雲翹跟沈將軍有些情意,卻沒想到她早就成了婚,連兒子都會打醬油了。後來跟她熟絡了些,提起這番猜測,還令她嗤笑不止,說自己與沈將軍不過是朋友。雖然身為公主可以納側駙,她卻顯然沒這種想法,全副心思都只放在她那些寶貝動物身上。自從我來到南瑞後,她身上受到的矚目少了許多,反倒是顯得輕松了些,一有閒暇之時便拉著我帶元宵和小黃去跟她的府上跟那些禽獸們戲耍。

     元宵跟公主府裡的幾只狐狸犬很快打成一片,整日嬉戲甚至都不願跟我歸家;而小黃則戀上了姜雲翹最喜歡的一只白孔雀,整日裡跟在人家的尾翎後頭轉悠,時不時地銜些果子討好,那狗腿樣兒讓我看了也汗顏。

     它戀孔雀跨類別也就罷了,偏偏它還戀的是跟自己同性別的雄孔雀,此番斷袖情深怎不叫人啼笑皆非?

     於是我回到家裡,對小黃苦口婆心地教育了一番。再次來到公主府的時候,它一開始還收斂著不動,只是小眼睛幽怨地往白孔雀雪遇的方向跑,我剛放心了不到一刻,白孔雀抖了抖羽毛,它便不顧我的阻攔屁顛屁顛地跟了過去。哪知白孔雀絲毫也不理會它,昂首挺胸地踱步離開,看也沒看它一眼。

     小黃垂頭喪氣地飛回了元宵的腦袋上,萎靡不振。這場景被姜雲翹盡收眼底,似觸及心事,滿腹感慨道:“也難怪小黃會喜歡,雪遇的確很美。對它而言,也許雪遇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神鳥,明知道無法得到,卻還是一心戀慕。”

     她的神態語氣都有些異樣。我聽得疑惑,正待發問時,卻聽得軟軟糯糯的一聲呼喚:“娘娘,姨姨。”

     雲翹六歲的兒子阿福顛顛地跑了過來,一頭扎進了她懷裡,抱著她的胳膊,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娘,阿福也要吃茶。”

     這孩子披了一件明紅的絨線斗篷,頭上戴了只深紅色的虎頭帽,看上去就像只紅毛丹。駙馬帶著奶娘從後面追上來,無奈地對姜雲翹笑道:“這孩子鬧著要找你,只得帶他來了,沒有打擾到你們罷?”

     姜雲翹笑了笑,柔聲道:“沒關系。”

     我亦對駙馬笑笑表示無妨。這兩口子都成婚那麼多年了,居然還那麼客氣。以姜雲翹的脾氣,實在不像是會跟自家相公相敬如賓的那類女子,頗有些怪異。

     我將桌上的茶餅拿了一只往阿福的面前送,他乖巧地一把接住,朝我憨憨地一笑,露出一邊的小梨渦,可愛極了。“謝謝姨姨。”

     這孩子實在討人喜歡。我把他抱了過來,替他擦了擦滿嘴的碎屑,又喂他喝了一口茶。姜雲翹看在眼裡,微笑道:“阿遙很喜歡小孩子?以後多生幾個便是。”

     我微愣,又想到了安錦。此刻他會在何處,會在做什麼,有沒有想起我?我們究竟要何時才能重逢?

     若能與他重逢,哪怕這輩子都沒有孩子,我也心甘情願。

     姜雲翹見我沉吟不語,示意駙馬和奶娘把阿福給帶了回去。待他們走遠後,她朝我湊了湊,神情關切地問:“聽聞安大人至今下落不明。阿遙,你且放寬心,我們已派了人在西涼和大杞國查探,相信很快會有消息。”

     我勉強笑笑。“我明白。讓你們費心了。”

     “這是哪兒的話。”姜雲翹擺手道:“咱們是親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她忽然想起了什麼,低聲道:“幸虧是找到了你,遂了父皇的意,我才能樂得清閒,整天跟我的心肝寶貝們待著。你也知道,我只愛跟這些鳥獸們打交道,對這些朝務政事絲毫也沒有興趣。”她朝我擠了擠眼:“以後可就辛苦你了。”

     她這麼說,是在表明自己並無爭位之心,對我並無排斥之意?難道我對她的提防表現得那麼明顯麼?

     我勉強笑道:“其實我也不想——”

     她忽然肅容道:“這可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那些本來就是你的。父皇的主意已定,你可千萬不能推辭。”

     我愕然,她卻撲哧一笑。“這都是注定的路,你別想逃避責任,把重擔留給我。”

     我訕笑一聲,轉開話題道:“你可真會享福,有良人佳兒大宅寵物,還想要大把的閒暇時光,這人生的美事可都被你給占全了。”

     姜雲翹聞言微笑,笑容中略帶惆悵。“話雖這麼說,但——”

     我挑眉道:“怎麼?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她怔了怔,搖頭。“正如你所說,該有的我都有了。如果還說有想要的東西,那也是只可遠觀卻不能觸碰的鏡花水月罷了。”

     與姜雲翹交往得越深,我就越覺得她似乎正如表面上一般對權勢並不在意。她的心中的確裝著渴望的東西,卻並不是那個天子之位。我雖然不知道她所渴望的究竟是什麼,但只要她待我是真心,沒有傷害我和我家人的意思就好。

     在南瑞的日子過得風平浪靜,暖意融融。泓帝在宮外不遠處為我家人建了一處大宅子,全都按照杞國的樣式,連擺設也跟從前的蕭宅類似,讓爹娘感激不已。妙音的身體一天天好起來,肚子裡的胎剛穩下來,又在跟大哥籌劃著開酒樓的事;小妹風風火火地融入了南瑞的淑女圈,尤其逍遙。我們之前所受的流離之苦終於漸漸平復,一家人又重新過得平靜美滿。

     我松了口氣,覺得自己也許是幸運的。不是所有的皇家都如同杞皇,東宮,三皇子和顏或一般,為了權勢野心可以虛情假意,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不擇手段。

     不久之後,泓帝正式地讓我參與政事,在朝堂上為我留了一個位置。雖然我經過了兩位老師的授課,但畢竟只停留在紙上談兵的階段,一開始也只能旁聽,沒有真正地參與。盡管如此,我依然留心,刻意地對南瑞朝堂的形勢做了些功課。

     南瑞的朝堂上以太宰岑元和御史柳畫為首分成兩派,態度鮮明。而這兩派在對我的態度方面,也有很明顯的對立。太宰岑元很顯然對我的到來不以為然,他提出立儲當立賢,才算是對國家社稷負責。而我從小自杞國長大,沒有受到過做為儲君的正統教育,從這一點上來說很明顯不及二公主姜雲翹。御史柳畫的看法卻相反,她認為應當遵循南瑞的傳統,順應天意,按照泓帝的意思將儲君之位傳給我。

     南瑞人相信神授皇權,我的親生娘親宣帝據說也是得到了神明庇佑,承繼了烏金符這才做了女皇。於是岑太宰趁機提出要讓我拿出烏金符,通過神明的試煉以確認我的確是宣帝之女,南瑞皇位的承繼者。這個要求合情合理,連柳御史也無話可說。

     然而烏金符早已不在我身上,我當然不可能交得出來。泓帝只寬慰我說他已經派人去尋訪查探,但我心裡卻明白,那烏金符落在三皇子夏之淳的手裡,如今他不知所蹤,能找到烏金符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轉念一想,夏之淳既然與顏或合作,那就算他沒有將烏金符交給顏或,他的下落顏或也一定知道。也許從顏或身上下手,便能獲得烏金符的所在,若我能去一次西涼,成功取回烏金符,通過什麼所謂的試煉,自然也就能堵了岑太宰的嘴,令百官心服口服。

     這個想法,我並未向任何人透露。從種種跡象看得出,烏金符對於南瑞而言是極其重要的一件信物,而岑太宰提出交出烏金符進行試煉,百官附和,泓帝為難,這一切看上去實在太像是個做好的套,只等著我傻乎乎地往裡頭鑽,說出烏金符的所在。我尚未完全相信泓帝和姜雲翹,而岑太宰是姜雲翹的公公,他的這番作為,會不會正是出於姜雲翹的授意?

     我想得頭疼。猜忌謀算果然是一件耗心耗力的事。安家人短命,多半不只因為那祖傳之毒,更多是因為他們為謀劃而耗盡了心力才對。而比謀算更加讓人難以承受的,是連對自己的血脈親人都不敢輕易信任的無奈。

     唯有去一次西涼。除了想辦法拿到烏金符之外,我私心裡也希望能找到安錦。也正在這時,來了個絕好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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