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思念
深秋的時候,新兵操練終於接近尾聲。莫盡言經過三個月的操練,武藝自然又更是精進了一層,在一干新兵中脫穎而出。
難得的是孟長齡的表現也令大家刮目相看,他不僅一聲不響地完成著教頭交代下來的操練任務,為了使技藝進步,更是在大家都安歇了之後,還常常自發去操練。在急起直追之後,他的本領突飛猛進,已經能夠與一般士兵齊頭並進了。
當然,與他一起操練的還有莫盡言。莫盡言為了讓技藝更精進,除了練習教頭教的,他還會抽空練習莊師父教的武藝。
某天他翻檢自己的行囊時,看到了俞思冕留給自己的拳譜。之前一直都在練習莊師父教的拳法和棍法,沒有時間去琢磨這本拳譜,如今再拿出來看時,發現這本拳法奧妙無窮。他憶起當初俞思冕練功時的場景,招式雖然簡單,但是綿綿不絕之力似能排山倒海,想必也是一種極為不錯的拳法,如今他已經算是入了武門,這拳法再不是天書一般難懂,便開始學習這套拳法。無論如何,藝多不壓身,更何況還是俞思冕送給他的,學得越多,便感覺與俞思冕貼得越近。
每天晚上,天完全黑下來之後,喧鬧的操練場便空寂起來。兩人吃過夜飯,便來到操練場繼續練習,天黑著,除了值夜的守衛再不會有人來。初時守衛還來干預一番,讓他們回去休息,時間長了,知道這兩個新兵在自行練習,也就不大管了。有一次新兵總教頭溫建出來巡夜,發現這兩個人不睡覺在偷偷練習,叫住訓斥了一番,然而也並沒有強令他們不許偷偷練習。
秋夜沁涼如水,星河如練,垂掛在頭頂的天幕之上,四周黑魆魆的,除了他們,就沒有別人。夜色沉寂,除了稀疏的幾聲狗吠,就只餘下呼嘯的風聲。莫盡言練了一遍白鶴拳,又將拳譜上的拳法從頭到尾練了一遍,前幾天他已經學完了拳譜上的所有招式,現在要做的,便只是反覆練習直到熟練。
練完拳,莫盡言仰頭看烏藍的天,繁星如棋,星星點點,閃閃爍爍,似在細語呢喃,神思飄忽間,一下子便想到了去年這個時節。那時自己正和俞思冕擠在狹窄的小船上,就著星光,枕著江流,聽著魚兒跳水的聲音,說的都是些家常話,但是卻那麼甜蜜和歡喜。如今自己再世為人,俞大哥又在何方呢,他是否過得還好,還記得曾經救過他又愛慕過他的傻小子?
「盡言兄,可好了?該回去了吧。」孟長齡的聲音響起,驚醒了神遊中的莫盡言。他們現在熟了,開始以兄弟相稱。
莫盡言醒過神來:「好了,走,回去吧。」
孟長齡跑過來,與他並排往回走:「明日就要考核比試了,你覺得我們能勝嗎?」
莫盡言道:「不用擔心,試試就知道了。」
孟長齡深吸了一口沁涼的空氣:「我希望不會拖你的後腿就好了。」
莫盡言淡淡道:「你只管照常發揮你的本領就好,餘下的交給我。」
明明是那麼簡單的一句話,孟長齡卻覺得豪情萬丈,他有些激動地抱住莫盡言的胳膊,用力搖了搖:「那真是感激不盡。不過也無須強求的,十軍棍我也能捱的。」
莫盡言道:「都已爭取到機會,豈能白白浪費。不用想太多,無妨的。」
孟長齡點點頭:「嗯。謝謝你,盡言兄。」
莫盡言在黑暗中搖了搖頭。孟長齡的進步他是看得最分明的,這人本來是極聰明的,雖然有些小酸腐,膽子也小,但學東西卻是真的很快,自從上回逃回家被抓之後,凡事都學會了三思而行,很多時候,提出的想法往往比這一干粗人要有新意得多,到底還是多喝了點墨水的。莫盡言覺得這個人並非無可救藥,是可以做朋友的。故別人都疏離孟長齡之後,他倒是主動去帶他、提點他。
第二日是個大晴天,天藍雲白,風清氣爽,空氣中瀰漫著馨淡的菊香。三百名新兵集齊在操練場上,等待千戶大人前來檢閱訓話。
這是莫盡言第二次見到千戶鍾勇,上一次是剛入伍時,操練開始之前,鍾勇前來動員新兵時。莫盡言對那個面白無鬚的鍾勇印象很深刻,年紀不超過三十歲,據說他曾是朝中的錦衣衛,後來不知何故,外放至閩地為千戶。
莫盡言對他印象深刻的原因,是因為鍾勇那一口地道的北地口音,勾起他心底最深處的記憶和眷戀,那口音,分明與俞思冕的一模一樣。他甚至有種衝動,想去問一問鍾勇,是否認識俞思冕,當然這只是一種衝動,鍾勇明顯是不可能認識俞思冕的。
鍾勇講了一番鼓勵的話後,宣佈比試開始,鼓手擂響大鼓,大家各就各位,開始比試。比試分為四個環節,角力(徒手搏擊)、牌刀、長槍與弓矢。每天比試一個項目,分四天進行。賽制採用循環制,兩兩相博,點到為止,優勝者抽籤繼續搏擊,直至最後勝出,也就是說,最後的勝者,才是真正的強者,因為他要從第一場比試到最後一場。
莫盡言的目標是第一名,不是單項第一,而是四項第一,不是他要出風頭,而是他知道,這一批都是新兵,他們還不是真正的強者,如果連新兵都無法取勝,將來在戰場上,他還有什麼能力殺敵報仇。
第一場便是角力。雖然是新兵,但都是出身軍戶,都有或多或少的武藝基礎,要一路贏過去,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莫盡言一開始並沒有使出全力,只是用自己在軍中學到的角鬥術與人較量,一連贏了五場,都贏得很輕鬆。第六輪的時候,莫盡言對上了上一輪輪空的宋祁,對很多人來說,輪空直接進入下一輪是極其幸運的,但是宋祁的輪空晉級,並無半點僥倖,就算是不輪空,也是很難被淘汰的。
而他輪空之後的第一場,遇上的就是莫盡言,應該說他的運氣並不很好,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上一場得到了足夠的休息,可以以全力來應付連戰了五場的莫盡言。據莫盡言所知,宋祁是最具競爭第一名實力的人,他本來想著等最後一輪再與宋祁相遇的,沒想到會提前好幾場。提前也好,至少這時候還有足夠的體力來應對。
幾乎所有沒有比試的士卒都湧到了莫盡言與宋祁的比試場地外,操練場外坐著壓陣的一干武官紛紛拉長了脖子瞧:「這些人都看什麼呢?最後一輪已經開始了?」
一名百戶背著手踱過來,抬起一隻手搖擺道:「非也,據說是本次最具頭名實力的兩名賽手提前相遇了,所以大家都去看熱鬧了。」
溫建放下茶杯:「莊許呢?」
有人答:「早就跑了,說是看他兄弟比試去了。」
一名百戶笑道:「他今天就跟個猴兒一樣,上躥下跳的,沒個消停,原來是他兄弟今天要比試呢。」
鍾勇正好從後面過來:「莊許他那兄弟要比試了麼?聽他誇了幾百遍有餘了,瞧瞧去。」
於是所有的武官都簇擁著鍾勇往賽場而來。
莫盡言與宋祁已經交上手了,因為都深知雙方的實力,兩個人都沒有試探,剛一開場便亮出了真本領。莫盡言的白鶴拳與羅漢拳並用,宋祁用的是家傳拳法。嚴格說起來,宋祁的實力與莫盡言不相上下,甚至還佔了點從小就習武的便宜,習慣了與人交手。莫盡言不敢輕敵,沉著冷靜地見招拆招,兩人的招式都算不上華麗,但是卻非常實用,每一招都虎虎生威,場外的人都看得心驚肉跳。
莊許看得驚心動魄,全神貫注於場上的每一個變化,就連鍾勇過來了都沒察覺。鍾勇將手放在莊許肩上:「場上這兩個小卒身手相當不錯啊,此次新兵中竟有這等高手,可喜可賀。」
莊許目光炯炯地盯著場上,頭也不回,伸手將肩上的那隻手撥弄下去,隨口接道:「那是,也不看那是誰家的孩子。」
鍾勇也不計較,繼續將手搭上去:「是嗎?場上是你家的孩子?」
莊許正覺得這人好不煩人,怎麼老是將手放在自己肩上,剛想發怒,回頭一看,發現竟是鍾勇,暗暗翻了個白眼,抱拳行禮:「原來是千戶大人大駕光臨。」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不想駁鍾勇的面子,不甘不願地行了個禮。
鍾勇嘻嘻笑道:「不必拘禮,看比試吧。」
莊許也真不客氣,轉過頭去,繼續關注場上的動靜,就彷彿鍾勇並不存在一樣。
時值正午,大家都還沒有吃晌飯,莫盡言忙活了一上午,還空著肚子和宋祁比試,肚子裡的空城計已經唱了好幾出了。兩人的武藝不相上下,莫盡言的少林拳靈活多變,而宋祁的家傳拳術則穩紮穩打,你一拳,我一腳,一來一去,竟是不相上下,分不出勝負。
場下的人看得津津有味,評頭品足。深秋的天氣,莫盡言冒起了虛汗,那是因為餓的。莊許看著看著,便皺起了眉頭。鍾勇在一旁說:「你兄弟看樣子要輸了。」
莊許擰著眉頭:「哼,鹿死誰手還不好說呢。」他當然不會認為莫盡言會輸。
突然,場面發生了變化,大家只覺得眼前一花,莫盡言的招式不知什麼時候便已經變了,不再是靈活的羅漢拳,而是一種看似簡單,卻蘊含綿綿後勁的拳術,而這種拳術,恰好對宋祁的招式起到了極好的克制作用。場下的人交頭接耳,紛紛讚歎。只有鍾勇眼中露出驚異的神色:這招式,看起來極其面熟,好像見誰耍過來著?
不出十招,兩人便跳出圈外,宋祁拱手抱拳:「我敗了。」
莫盡言也抱拳道:「僥倖!」
莊許立刻高興得像個孩子,跑上去摟著莫盡言的肩,又搖又捶:「好兄弟,真是好樣的!」
莫盡言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這又不是拿了頭名。
莊許向場外嚷道:「大人,我說的沒錯吧?我兄弟是最厲害的。」
鍾勇笑著搖搖頭,沒有說話,轉身和幾名武官走了。
莫盡言道:「許哥,千戶大人走了,你不用去陪嗎?」
莊許皺皺鼻子道:「不管他。下面還有比試嗎?跟誰比?哥給你助威去。」
莫盡言摸摸肚子:「許哥,我餓了。」
莊許一拍腦袋:「我都樂糊塗了,走,吃飯去,吃飽了下午再繼續,今天一定要拿個頭名啊。」
莫盡言笑道:「那是一定的。」
孟長齡替莫盡言拿著外袍,一直在一邊守著,看見莊許同他說話,又不敢過來。莫盡言想起什麼,揮手向他招了一下:「長齡兄,走,吃飯去。」
孟長齡跑過來,將手裡的衣裳遞上去,莫盡言將外袍套上,胡亂繫了下袍帶:「許哥,長齡今天的表現也很不錯,我們應該能夠逃過責罰了。」
莊許轉過頭來跟孟長齡道:「你們溫教頭也同我提起過,說你最近進步很大,我看他沒有要責罰你們的意思了,年輕人,好好幹。」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說得自己多老了似的。
孟長齡紅了臉:「謝謝百戶大人提點。」不知是因為莊許誇他,還是莫盡言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用過午飯,休息了片刻,下午的比試繼續。因為最強的敵手已經去掉了,後面的比試就很順利了,莫盡言毫無意外地拿到了第一天的角力頭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