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佃戶
易叟駕馭馬車,載著莊揚前往竹里以東的羅鄉,一路上見家家戶戶門前種花,有芙蓉花、山茶,有玉蘭樹。玉蘭、山茶開滿枝頭。
羅鄉土壤肥沃,良田數千畝,大多種植水稻。
莊揚的父親莊壽在去世前,於羅鄉置下百畝田,而今有佃戶十餘家,這便是莊家吃用的來源。
莊壽是位商人,生前買了官爵,由此莊家有馬車,能穿絲綢。後來,天下崩壞,住在大都裡的皇帝被殺,各方勢力拉鋸,也沒有誰再來管你商賈該如何如何。
春日,莊揚去羅鄉,不為收租,而是察看佃戶們種植的情況,畢竟一年收成的好壞,全看春日的播種。
莊揚寬衣廣袖,長髮編髻,烏髮上插柄白玉笄,他儀貌端莊,翩翩甚都,似官宦之家的郎君。這一路車轔轔,馬蕭蕭,還不知引得多少民戶家的女子要瞧上他呢。
依靠在車廂一角,莊揚悠然打量這一路的繁華似錦,院門前的婀娜少女們,並未能引起他的興趣。在這位翩翩美少年眼中,女子雖美,不如賞花。
馬車抵達莊家的地界,莊揚下車,登上山坡,見每畝田上都種上了莊稼。這些年,錦官城擺脫戰亂,臨邛逐漸又熱鬧起來,雞犬相聞,田埂上奔跑著玩戲的孩子們。
「二郎,看來都種上了,今年雨水足,莊稼好生長。」
易叟在莊家服侍多年,祖孫一家都在莊家當僕人,主人家的收益,自然也關係著他們一家。
「下去看看。」
莊揚既是前來察看,便不會隨便看一眼就回去。他雖然喜愛悠閒,生性並不慵懶,他清楚一家生計的來源,及他能過著悠閒生活的原由。
沿著田堤行走,莊揚在前,易叟在後,佃戶們都認識張揚,停下手中的農活,到身旁問候。
「今年添了個孩子?」
莊揚和佃戶交談,他留意到田中有位鋤草的婦人,她背上綁著一個嬰兒。
「添了個女娃。」
佃戶躬身側立,待莊揚頗為尊敬。
「有幾個孩子?」
「四個。」
「地能種得來嗎?」
「能,老大老二都能幫忙了。」
這家佃戶姓時,莊揚記得他們六年前來到羅鄉,無論大人小孩都衣不遮體。兄長莊秉租了他們三畝田,給予農具和米糧、房屋,第一年還免了租金。
後來到莊揚接手羅鄉的佃戶,莊揚給了老時五畝田,這是極其勤勞的一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莊家的田,在羅鄉收著最低的租金,由此莊家佃戶多,也沒有空餘的田地。若不,可以提供田宅給犬子母子。竹里的田地相對貧瘠,河畔的土壤多貝蚌、沙子,想來古遠時期,夷水河十分寬廣。
離開老時家地頭,莊揚來到一片長滿雜草的稻田,稻子葉尾甚至因為缺水而發黃,這是一處缺乏照顧的稻田。
「易叟,這是周季家租的田是嗎?」
莊揚有些不確定,周季夫婦相當勤快,不該將田種成這樣。
「還真是,二郎,我去和他說說,要是不想種地,就給別人種。」
易叟本是農戶,覺得這般糟蹋莊稼實在不像話。
「先不急,其他家也看看。」
也不差這一時,這畝稻田,看來是廢掉了,只能燒燬重新種植。
花費半日,莊揚將百畝田走走看看,每家每戶的田,他都記得,也記在帳上。十四家佃戶,除去周季,其餘都將莊稼照顧得很好。
午時,穿過阡陌,狗尾巴草在風中搖曳,涼風撲面。莊揚在溪邊停下,清洗雙手,擦拭臉龐,他抬頭望著連綿一片的稻田,及遠處的青山白雲,心情舒暢,哪怕他雙腿走得酸疼,口乾舌燥。
「易叟,你還走得動嗎?」
莊揚在青石橋上歇腳,溪下的魚蝦穿梭於水草、石縫間。
「小老兒還能走,二郎腹中餓嗎?」
馬車上有乾糧和水,馬車寄放在佃戶家,從此地過去,也有段距離。
「不餓,有些渴,無妨,且先去周季家。」
莊揚不喝溪水,哪怕看起來再清澈。前方便是周季家,有民宅就有水井,可以討些水喝。
雖不至於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可畢竟養尊處優,莊揚拖著兩條酸腿,隨同易叟前往周季家。
周季夫婦很年輕,養育一雙兒女,這對夫妻跟其他莊家佃戶一樣勤快。
來到周家,尋常的農宅,門口堆滿柴草,一隻瘦豬躺在院中曬太陽。
易叟上門喚叫有人在嗎?
周家的女兒出來,這孩子很小,只有五六歲。
「找阿父嗎?」
「你阿父在嗎?」
女孩兒搖了搖頭,隨後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莊揚。
易叟進入屋內,喊周季名字,聽得一個虛弱的女聲,從屋裡頭傳出。
莊揚彎身跟女孩討水喝,女孩點頭,跑到廚房裡,不會出來,用髒兮兮的手抓著水瓢柄,將水瓢的水灑了一路,遞到莊揚跟前,只有半瓢水。
「真乖。」
莊揚摸摸女孩蓬亂的頭髮,接過水瓢飲水。
把半瓢水飲盡,莊揚擦擦嘴,問女孩她父親去哪了。女孩說:「阿爹不在。」
「兄長呢?」
「兄長去山上。」
想著問不出所以然,莊揚佇立在院中,等候易叟出來。
易叟出來得很快,告訴莊揚周季的媳婦臥病,前些日雨天,周季去溪邊挑水,不慎摔著,把腿摔傷。
「那周季上哪去了?」
「說是去借糧。」
「那便等等吧。」
莊揚得核實下情況,若真是如此,也不能苛責他們荒廢了農事。
在院中等候許久,才見周季一瘸一拐捧著一個陶盤回來,陶盤裡裝著豆子。
見著莊揚,周季十分惶恐,說話吞吞吐吐。
莊揚問找過醫者瞧看嗎,能好嗎之類。周季都說有,能。
「今年減半,算你什二。待你們夫妻病好了,早些將田翻整,種點豆瓜也好。」
「謝謝二郎。」周季十分感激,躬身行禮。
就是自家的田地,給官府交租,也差不多要十分之二。
「不必。」
「易叟,予他五十錢,買種子禾苗。」
莊揚身上沒帶錢,易叟帶著。
此時,莊揚雖然不渴了,可是肚子餓得很,只想早些離去。
處理好周季家的事,莊揚才和易叟返回,兩人登上馬車。易叟說:「二郎,若不在農家吃點?」莊揚大口咬著一個蛋餅,笑說:「不用,早些回去,免得我阿母擔心。」
今日出來得久,按說午時就該回去了。
他這日沒在竹里,也不知道莊蘭是否又在裡落中閒逛。
一早,莊蘭就跑犬子家去了。
犬子把繩索打活結,套住小豬脖子和一隻前蹄,再打個死結,將小豬拴在屋前的一棵小樹下。小豬哼哼叫著,以示不滿。犬子用一個破陶盆裝煮好的豬菜,端到小豬跟前,小豬拱了拱鼻子,狼吞虎嚥吃起來。
「犬子兄,要給它圍個豬圈。」
此時莊蘭蹲在小豬身旁,看小豬吃食。
犬子到河邊提水澆灌豆田,他的豆子籐葉長長的,攀滿半個竹架子。
「犬子兄,你會燒土磚嗎?」
莊蘭見過竹里的人家,燒土磚砌豬圈的情景,不過好麻煩的樣子,還要造一個爐子。
「不會。」
犬子拿葫蘆瓢舀水,澆灌豆根。
「犬子兄,那小豬住哪裡?」
莊蘭摸著小豬腦袋,大大的豬耳朵擺動。
「搭竹屋。」
雖然覺得莊蘭話真多,犬子還是會回答她的問話。
「我幫你,我會砍竹子。」
「不用。」
水桶的水澆完,犬子再次下河取水,留下莊蘭在那邊對著頭豬喋喋不休。
午時,阿平和阿離受業結束,也跑西岸來。阿離跟著阿平和莊蘭,一起喊犬子為「犬子兄」。大有拉幫結伙,對抗章家兄弟的架勢。
犬子去竹山伐竹子,身後便跟著這麼群孩子。由犬子砍伐竹子,阿離和莊蘭抬竹材,阿平划舟,將竹材運往西岸犬子家。
建豬圈所需的竹材不少,四個孩子在莊家宅院後的竹林忙碌,笑語。阿荷見著,連忙去跟主母說,莊母出來看了下,喚阿易過去盯著,避免出事。
阿易年少,也只比這些孩子大些,讓他去盯梢,他反倒和這群孩子玩在一起,教犬子挖地基,紮竹架。
莊揚從羅鄉回來,正好見到西岸一群孩子在搭竹屋,熱鬧得很。
莊揚下馬車,步過木橋,來到竹屋前。只見阿蘭削著竹條,阿平扛著細竹材,犬子攀在竹架上綁竹材,阿離和阿易在竹架下幫忙豎竹籬。
竹屋旁一隻貘崽內八奔跑,撲向莊揚;本來趴地的小黃狗見到莊揚,立即站起身來,沖莊揚搖尾巴。莊揚還瞅見一頭小豬拴在樹下,正朝著它的新家哼哼叫著。
「兄長!」
除去貘和犬,莊蘭第一個發現莊揚,她一聲兄長喊出,隨後是成片的「兄長」喚聲,阿離和阿平也都是喊莊揚兄長。
犬子坐在竹架上,居高臨下打量莊揚,他看到莊揚石榴石的襯袍和罩在外頭有著華美紋飾的長袍,還有他嘴角好看而溫柔極致的微笑。
在豐裡沒見過穿著如此華美的人,還長得如此好看,犬子不覺多看了兩眼。 |